慈善的尺度

大爱无疆、善者吾善是古训，做善事被誉为道德的制高点，理应被大家推崇首肯、趋之若鹜。我却有点踯躅，因为善事人人会做，但不见得都能做好。

小时候，我住在外婆家。外婆家在城郊的一个镇上，门口是一条不足两米宽的小街，别看路窄，却是连接前后街的唯一通道。虽称街，但没有一间商铺。外婆家的堂屋门是江南店面常用的排门，用两米多高、尺余宽的木板拼插成门，应该算是卷帘门的雏形。

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将排门卸下，满屋亮堂堂的。堂屋总是放着好几把竹椅木凳，左邻右舍常来这里闲聊，过路的人可以歇歇脚，整天热热闹闹，也给外婆带来了乐趣。吃饭时间经常有要饭的站在门口，外婆不像有些人家见到要饭的就关上门，而是要问几句是哪里人，家乡出什么事了？一般多是粮食歉收、家庭不幸之类的。外婆会唏嘘几句罪过，放下手中的念佛珠，去盛一碗饭来，而且一定要对方坐在凳子上吃。有时候，要饭的觉得不好意思，站着不肯坐，外婆也要巍巍颤颤地端一张凳子放在要饭人的屁股下。施舍是信佛人的善举，问题是外婆家的经济条件也一般，饭是从我们锅里匀出去的，“长了人中，短了鼻子”，自然我们得勒紧裤带了。尽管这样，外婆也没有回绝要饭的。好几次我不解地问外婆，为什么不给他一两分钱，叫他自己去买。外婆的理论是救急不救穷，人都会有接不上顿的时候，伸手帮他一把不是难事，但轻易得到钱财，让人家认为要饭是生财之道，这就害了人家。那时我还小，不理解外婆的意思，在饥肠辘辘时总会牢骚几句。现在想起来外婆真的很特别，一个信佛的老人，施善，毋庸置疑，但将善事做得这样哲理和人性化，大概不是一般人所能为。

许是这个缘故，我对做善事多了个心眼儿，除了老人家说的“一个人做一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以外，我又加了一条，“做就必须做好”。

2005年，上边要求实施户户通电工程，这是个善事，作为一个基层供电局局长我举双手赞成。建国50多年了，还有用不上电的家庭，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了。这里是长三角发达地区，估计还没用上电的也是“凤毛麟角”。统计数字显示全市有400多家无电户，想想这么多人生活在黑暗当中，真有点汗湿衣襟。

为了群众的利益赶紧动手，无电户绝大多数在偏远山区，少数是住在村边地头的贫困户、潦倒户。贫困户指丧失劳动力的低保家庭，理应得到社会的资助。潦倒户就是好吃懒做、偷鸡摸狗之类的，通了电也不会来付电费。不过，古人尚能勿以善小而不为，何况这是大善事，何乐而不为。不料第一个工程就有点别扭，说是镇里积极性不高，我百思不得其解，政府对为民工程理应满腔热情地支持才是。镇长解开了我的疑惑。原来住在山上的三家农户早已列入高山移民计划，在山下安排了宅基地，并由村里帮助建造，可他们就不肯下山来，如果通了电，就更坚定了他们不下山的决心。我不解，高山移民是政府的惠农政策，如果农户不肯下山，说明还不至于到背井离山的地步。镇长苦笑着说，山上自然村已经有几百年历史，生活肯定能过下去，只是路、电、水全部不通，上下山全靠两条腿，青壮年不是外出打工就是下山居住，留在山上的基本上是失去劳动力的老人，发生意外也无人帮助。

做好事也需要强迫，这大概就是中国式的麻烦。就像通电，我这里费钱费时，反而影响了政府的高山移民工作，有点得不偿失。为了验证，镇长邀我去另一个高山移民点，车到山顶，原来的自然村已是人去屋空。我有点震惊，这个小山村以前还是市政府一位主要领导的联系点，眼前这条上好的水泥盘山公路，就是为了改善他们的环境而建，据说投资近100多万元。

许多事情很难说明原由，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结果也不同。我虽然是政策维护者，但并不迂腐死板，我将这些问题上报，没想到这次不同于以前，虽然是一项全省性的工作，但反馈的速度特别快，大概其他地方也碰到了类似的问题。新的政策不再拘泥于公式化的政治口号，给这些特殊农户安装了太阳能设备，能保证亮灯和看电视。户户通电应该改为户户有电，通电受自然条件限制太多，假如离村庄10公里远的山上住着一户人家，你也去通电？粗略估计一下，大约需要静态投资近300万元。投资是一个问题，更重要的是资源浪费，得不偿失。国外像这种独立的建筑一般采用太阳能、风力发电，再备个汽油或柴油发电机作备用电源。

不能因为解决个别困难而浪费有限的资源。假如我是受益者，我也会感到良心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