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问题越来越难以提出也越来越难以回答的时代(能够成为问题是有比较严格的界定的),之所以问题越来越难以提出,是因为我们在既定的理论框架下,很多容易的问题都已经被人们解决,变为常识,而那些剩余的问题大都是长久以来都无法满意解决的真正难题,因而也就难以回答。尽管每个人都知道提出一个真正问题的重要性,但生活在这样的时代,问题供给的稀缺导致思想的产出是比较困难的,大体来说人们的选择通常有三种:其一,放弃对问题的寻找,满足于常识,这倒也省事,日子照样过;其二,在原有问题领域,沿着某个线索继续探索与挖掘,这种人比较务实,虽然有些辛苦,倒也自得其乐;第三种人,喜欢直接奔向最大的难题,抱负远大,值得鼓励,至于其结果,我无法回答。我本人可能属于第二种,内心里也时常告诫自己不要太好高骛远,就如同跳高一样,你不能开始就把横杆放到最高处,而是要逐步提高起跳的高度,对于人生策略来说,这样至少在游戏结束的时候,还会留有一份成绩。好像歌德在《谈艺录》中曾说,“年轻人不要急于做大主题,因为储备还不够”,我想歌德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责任与使命,当然这反映了我青年时期所受的宏大叙事教育的结果,而今天我更愿意换一种说法:我们这一代人的思想能否比上一代人多一点剩余?如果能够有一些思想的剩余,那么此生无憾矣。当然剩余越多对人类的贡献越大,最差的结果就是我们与上一代人的思想相比,不但没有剩余,反而是负数,这是令人难堪的局面。正是因为这种追求思想剩余的诱惑,我们很多人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这也就是上面所说的对三类问题的追求态度。早些年我看过一些科学家的传记,依稀发现,这个世界上或者人类历史中真正能够贡献很多思想剩余的人是很少的,所以人类历史中只有一个牛顿,只有一个爱因斯坦,不论我们的心气多么高,这都是一种冷酷的现实,正是这些天才式的人物,为后来人划定了思想的边疆,留下许多晦暗不明的领域,而这些都是需要清理的思想空间,我们大多数人都得在这个框架内工作,这就是现实。问题是,我们总有一种幻觉与冲动,渴望自己也能亲自划定路标,然后就是跑马圈地,从理论上说,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但是需要漫长的积累,否则只能留下一堆凌乱的废墟,这就是为什么人类从牛顿到爱因斯坦要耐心地等待218年的原因,这期间很多人的工作难道不重要吗?如果这200多年间没有那些秉性各异的众人在各个不同方向上的工作,爱因斯坦的奇迹还会出现吗?
我们被常识包围着,而那些常识总给人一种陈旧的印象,让人有些熟视无睹,也越发瞧不起老问题,仿佛那里都已经是很明确解决了的问题,其实不尽然。就拿图灵测试来说,那个伟大的英国科学家提出的思想实验,希望以此来为智能划定一个标准,目前已经普遍认为图灵测试是存在严重问题的,除了塞尔的汉语屋的质疑外,图灵测试是否从起点上就为智能划定了一个错误的判别标准?智能的本质是什么?这些问题当下都是不明确的,而对这些问题的厘清,恰好可以对了解人类认知以及思想标准的判据的设计提供新的思路。难道这不是一种很有新意的工作吗?跑马圈地可以是一种创新,厘清旧问题同样也是一种创新,而且是更实际的创新。就如同现在大街小巷都有美国的麦当劳、肯德基,而我们竟然没有一家快餐食品有如此业绩,在这种过分熟悉中,难道不也暗示了我们的某些被遮蔽的困难吗?解决这个问题不也很有贡献吗?
最后聊一点学术意义的问题。前些日子,为了自己研究生的学习,我凭个人浅显的阅读经验列了一个书单(限于科学哲学领域),由于学生少,有些课无法开出,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督促学生了解本专业的基本学术范式,这也是写那篇书单文章的初衷。博友“住持”先生则直接怀疑这种做法的目的何在,暗示有忽悠的嫌疑,并进而追问笔者,说学术的意义问题,这可以拆分为两个问题:其一,开列书单有无必要?其二,学术的意义是什么?对于第一个问题,我认为完全有必要,即便你说那是填鸭模式或者别的什么模式也好,这是必须做的基本功,否则你根本无法准确了解这门学科的基本范式,这也是我耗费时间来做这些活的目的所在。也许对于天才来说不用,但我不是,很多学生也不是,因此,在专业化时代,那些专业的基本功是必须要做的功课,不知道是否“住持”先生自己的学生时代不需要读这些枯燥的旧书,而又十分了解本行当的规范,如果是那样,在下内心十分羡慕啊!再说,今天的学生,即便你列出书单来,他都可能不读,更何况不列呢?我相信这个书单毒害不了他们。恍然想到年少之时被迫背诵的那些唐诗、宋词,虽然当时不理解甚至内心充满怨恨,那完全是标准的填鸭式背诵,而如今则是很感慨于早年对那些经典文字的背诵。也许我们都习惯记得第五个馒头让我们吃饱了,而完全无视前四个馒头的作用,这说得通吗?任何一个专业都要经过长期枯燥的训练,否则是无法专业化的。就如同练钢琴,无休无止地一遍遍地练习某个曲子,就是为了熟悉指法与感觉,然后才有后来的精彩演奏。
对于第二个问题——学术意义问题,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又是一个大问题。我曾经用了很多年时间去想人生的意义问题,一直也没有想透,因此,在四十岁的时候,坚决地放弃了这种徒劳的意义追问,我相信意义就存在于向死而生的过程之中,即活着本身。同样对于学术的意义,我也不想搞得那么神乎其神,学术的意义就在于研究的本身,它没有义务负担那些额外飞来的所谓的责任或者意义。至于是否只是为了发表,这个话题里暗含了两个陷阱:如果说是,那么,什么功利啊、浮躁、粗制滥造等说辞都在那里等着你呢;如果说否,那么你所谓的学术意义又怎么体现呢?是自我欣赏、公认,还是同行评议?哪一个都是不容易扯清的话题,因此,这是一个绝对不好回答的问题。在我看来,学术修炼到一定程度,有新想法,那么就一定要顺其自然地争取写出来,先甭管什么意义不意义的,那是一种水到渠成的结果。否则拿什么承载思想的剩余呢?发表只是研究过程的诸多表征中一种,还有学术乐趣等许多其他的表现形式,如掌握了一个思想或观念,虽然别人看不见或不需要,但是自己是很愉快的,它与内心的满足有关。更何况发表对于今天在高校工作的人来说,还是一种考核指标,更是一种任务,完全无视它是会被淘汰的。真正写一篇学术文章是很费时、费力的,没有多少人会不重视自己的劳动而粗制滥造的。同时,我对那些动不动就说别人的文章是垃圾文章的说法也很不认同,任何一篇文章的发表都是要经过很多评审程序的,没有点新东西人家凭什么发表啊?杂志本身还怕被影响呢。更何况杂志又不是自己家开的,哪里有那么容易。不信看看国外教授的简历,人家文章那个多啊,让人惊叹,我曾看过一个哲学教授的简历,好家伙180多篇文章,也没见谁说人家的是垃圾。我码字的速度比较慢,注定是写不出那么多的,只好慢慢努力了。至于如何评价文章的好坏,也是一个有趣的话题,这里就不写了,下一篇再聊吧!
再次感谢陌生的博友“住持”先生对本人文章的阅读与评论,能够得到同行或相关学科朋友的真诚评论也是人生之幸事,更何况“住持”先生还真诚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呢,我常对学生们说:真正尊重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从这个意义上说,有“住持”先生这样的对手的存在是我的荣幸。拉卡托斯早就说过,善意的批评与保持最深的敬意是一回事!对此,我是深以为然的。
(2009-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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