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傍晚,高淑珍家里。
高淑珍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给孩子们择菜,她睡着在板凳上。
王跃元从门外进来,心生怜悯。
赵洪刚、张杰共同抱着一床被子,小心翼翼地给高淑珍盖在身上。
王跃元感动了,走上前把赵洪刚和张杰同时抱在怀里。
若干年后,王跃元曾经对记者说:“后来我支持了,天天看着这帮残疾孩子在身边,寻思着他们没体力也干不了活,要是没文化就更不中了。”“我现在就想好好照顾孩子们,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眼前是不容易,但是谁家没点难处啊?”
县委办公楼上,县委田副书记办公室。
洼里村党支部王支书坐在田书记的对面,中间是办公桌。
田书记40岁上下,有些书卷气。
田书记:“老王,你说的这些情况都属实?”
王支书:“田书记,您借我仨胆,我也不敢拿上级领导嚼舌头。”
田书记用手中的铅笔敲着桌上的玻璃板:“我们有些同志太不像话了!把党的宗旨都丢光了,只剩下当官做老爷的念想了!”
王支书:“田书记,你看高淑珍那边,她还不知道呢,我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
田书记:“村委会对不交提留的村民提起诉讼,这个无可厚非,诉讼也只是搞清是非,落实政策。政府独立行政,党委这边不便干预。”
王支书:“那,那,好吧,我们回去就落实。”
田书记:“高淑珍同志收教那么多残疾孩子,这是一桩善事,是我们一般人做不来的善事。你们村党支部村委会要支持要关照,不能让做好事的人伤心。”
王支书:“好,好。这样好。”
田书记:“我也要支持一下。只是我这即将调离的副书记,不知道还灵不灵。我试试吧,临走欠他们一个人情。”
田书记拿起桌上三部电话中的一部,拨了几个号。
电话通了。
田书记:“老陈啊,我老田。”
对方:“田书记,有什么指示,您请讲。”
田书记:“有件事和你商量。”
对方:“田书记您指示,我们一定不折不扣地照办。”
田书记:“洼里村有个农家妇女,叫高淑珍,据说她把十几个残疾孩子接到自己家里,让她闺女教这些孩子学文化。”
对方:“田书记您就是高明,这个事您也听说了?”
田书记:“刚听说。这个高淑珍同志,做了咱们政府应该做还没有做到位或者还没有顾上做的事,我们政府主管部门,应该予以大力支持。高淑珍同志的办学条件是差了一些,可是,在那么差的条件下,她能这样做,难能可贵。”
对方:“是,田书记,您的指示很重要,很及时,我们马上落实。”
田书记:“高淑珍同志办学资质的问题,你们实地考察一下,看看能不能让她名正言顺地做好事。4月27日的省报上有一篇报道,那个报道是客观的,对高淑珍是满怀同情的。各地的读者看了报纸,纷纷到洼里村捐款捐物,这个现象值得我们思考。”
对方:“是,是。田书记,我们马上落实您的重要指示。”
田书记:“不是指示,算个建议吧。”
田书记挂了电话,对王支书说:“老王,高淑珍做的是善事,凭什么不支持呢?”
王支书:“是,是。”
田书记若有所思:“我上初中的时候,班里一个同学,因病致残,不能正常行走,我们全班男同学,轮流背着这个同学上学、放学。”
王支书:“田书记,您那是六十年代,现在是九十年代。”
田书记:“那时候真穷啊,一个星期吃不上一个鸡蛋。今天我们比那时候好多了,可是,这世道人心,唉!怎么就这样了呢?”
夏末的一天,村委会主任来到高淑珍家里。
王国光从室内迎出来:“主任,您有事?”
村委会主任:“你妈呢?”
王国光:“做生意去了。”
村委会主任:“你爸呢?”
王国光:“打工去了。”
村委会主任:“回头告诉你爸你妈,赶快把提留交上,再不交,村委会就要打官司。”
王国光:“主任,不是都还没交吗?”
村委会主任:“别管人家,你家先交上。”
王国光很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村委会主任:“还有一个事,支书让我带个话,让你家再写个报告,申请办学执照。村里给你们送上去。”
晚上,高淑珍回到家里,草草吃了点饭,就给王利国和刘爽按摩。
王跃元回到家里,掏出一千块钱交给高淑珍,然后帮着照看残疾孩子。
王国光忘了村主任让她转告的话。
刘爽抬了抬胳膊:“高姨,我的胳膊能举起来了。”
高淑珍:“我这闺女,很快就会好起来。”
刘爽流泪:“我要是真能好了,我就去工作,挣了钱,把我妈妈的病看好,把我爸爸欠的账给他还上;给您,我的高妈妈,买好多好多新衣服。从我到家来,我没见到您穿一件新衣服,这都是为了我们这些苦孩子。”
高淑珍:“爽儿,高姨不要你的新衣服,清明节的时候,想着到我的坟上烧一刀纸。”
张杰在旁边说:“等高妈妈死了,我要买好多好多纸,都给高妈妈烧了。”
王跃元:“这孩子,说的啥话呢。”
高淑珍:“童言无忌,越说我死,我活得越壮。”
王国光:“妈,戚建英谈对象了,她对象的父亲死了,男方催着她结婚。”
高淑珍:“我赶快想办法,把她的工资发了。”
王国光:“建英不要。她说咱现在困难,先把孩子照顾好,她的工资以后再说。”
高淑珍:“建英这孩子真好。”
王国光:“建英也是好人没好命,她妈也得了类风湿,和利国一样的病,一家人快愁死了。”
高淑珍:“那就让她回去照顾她妈吧。”
秋初的清晨,高淑珍骑自行车驮着一些小百货出村。
迎面驰来一辆警车。车到高淑珍近前,减速停下。车里下来一位青年法警,拦下高淑珍问路:“大姐,这个村是洼里村吧?”
高淑珍:“是,洼里村。”
法警:“去高淑珍家怎么走?”
高淑珍:“我就是高淑珍。”
法警:“噢,这么巧,你稍等。”
法警从车里拿出一个公文夹,取出一张传票,请高淑珍签收:“法院的传票,请你接收。”
高淑珍:“船票?我不坐船呀。”
法警:“在这个位置签字。”他指着传票的右下角。
高淑珍:“我不会签字。”
法警:“那就按手印吧。”
高淑珍:“好,按手印。”
法警拿过印油,请高淑珍按了手印。
法警上车。警车调头往回走。
高淑珍收好传票,继续去做她的生意。
晚上,高淑珍回到家,边给刘爽按摩边对王国光说:“国光啊,早晨我遇到一个当官的,穿制服、戴大盖帽的,发给我一张船票,还让我按了手印。是不是拿着这张传票到海上坐船就不收钱了呢。”
王国光紧张:“妈,快拿来我看看。”
高淑珍找了好一阵子,把传票递给王国光。
王国光看了片刻:“妈,村委会把咱告了,说咱不交提留。”
高淑珍:“谁把咱告了?”
王国光:“村委会。”
高淑珍:“告到哪里去了?县衙门?”
王国光:“县法院。”
高淑珍呆在那里发怔:“祖祖辈辈的邻居,咋能告到衙门去呢?”
王国光:“村委王主任前天到咱家来催提留款,没说告状的事呀。还说让咱写个报告,申请办学执照。”
高淑珍:“你去问问你大大你叔你姨家,看看是全村都告嘞,还是就把咱告嘞。”
王国光应声而去。
王跃元回来了。他抱起张杰,闷坐着。
高淑珍让王跃元看了传票。
王跃元不知如何是好:“这咋整?会不会蹲大狱?”
高淑珍:“要蹲我去蹲,我做的我当。”
王跃元:“我去。我不在家,这些孩子能吃上饭;你不在家,我们都吃不上饭。”
高淑珍:“我去,我带着这一堆孩子去,家里省出地方来,你也能睡觉了。”
王跃元:“你以为蹲监是听大戏啊?还带着这些孩子。”
刘爽:“高妈妈,你去哪里,我们都跟着。”
赵洪刚、张杰:“我们都去。”
王国光回来了:“妈,他们就告了咱们一家,40多户没交提留,就告咱自个儿。”
高淑珍:“明天找大外甥女借点钱凑上,把提留交给他们。提留是不该不交。”
2000年10月下旬的一天,高淑珍家里来了三辆小汽车,一辆面包车。
教育局史局长带着两个工作人员将“滦南县司各庄镇洼里村特教学校”的牌子挂在高淑珍大门口,并将“社会力量办学”的证照发给高淑珍。
高淑珍感觉喜从天降。但她能表达喜悦的却是眼泪。
孩子们虽然不懂“执照”意味着什么,但看到大人高兴,也跟着高兴。
从来不舍得乱花一分钱的王跃元,从村里的代销店里买来两挂鞭炮,在院子里燃放。
村党支部王书记安排人送来一柱旗杆和一面国旗,竖立在高淑珍的院子里,并且举行了隆重的升国旗仪式。
史局长对王支书说:“高淑珍同志这房子不行了,露着天了。省里有文件,学校教室绝对不准有危房。你们督促高淑珍同志,尽快改善办学条件。师资力量也要加强,经费必须有保障。这个办学资质,是为了鼓励高淑珍同志的积极性,破格发放的,有效期暂定为一年。如果不达标,只好取消资质。”
王支书:“一定,一定。”
高淑珍:“一定,一定。”
2001年5月上旬的一天下午,河北乐亭县新寨镇芍坨村,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严文杰家里。
这是一个六口之家,严文杰的妈妈赵志花,严文杰的继父裴福才,严文杰的姐姐严艳杰,严文杰的妹妹严文超,严文杰的继祖父(继父之父)。
严文杰21岁,唐山卫校毕业。她个子不高,短发,胖胖的圆脸,总是笑嘻嘻的。
严文杰的姨妈背着严文杰的表妹张丽萍来到严文杰家。
张丽萍,9岁,小时候因病致残,行走不便,智力有些障碍。她不胖,神情开朗。
严文杰母女迎上来给严文杰的姨妈打招呼。
严文杰的姨妈高兴地对严文杰的妈妈说:“二姐,小萍萍上学了。”
张丽萍:“姨,姐姐,我上学了。”
赵志花问:“不是不能上么?又能上了?”
严文杰的姨妈说:“唐山电视台说,滦南洼里村有个好心人,姓高,她家也有个残疾孩子找不到学上,高大姐就在家里给儿子办学,让闺女教儿子。附近村有难处的孩子都去了。我把小萍萍也送过去了。”
赵志花问:“有这样的好事?一年多少钱?”
严文杰的姨妈说:“不要钱,还管吃,还管住。”
严文杰:“姨说的是真的?”
严文杰的姨妈说:“开始我也不相信,到高姐家里一看,才知道咱遇到好人嘞。”
严文杰:“不收钱?收东西不?”
严文杰的姨妈说:“啥都不要。给都不要。前张的那个家长,送去两袋子米,高大姐又给送回去了。”
赵志花:“还是好人多啊,这就是行善积德的人家。”
严文杰问姨妈:“姨,换一天工好吗?您帮我妈整葡萄园,我去送萍萍,顺便看看您说的这个好人。”
乐亭去滦南的公共汽车上,严文杰把张丽萍搂在怀里。
严文杰问:“萍萍,你老师姓什么?”
张丽萍略加思考:“我没看到老师。”
“你去多久了?”
“五天了。”
“五天都没看到老师?”
“没。”
“五天都没上课?”
“天天上课。”
“没有老师怎么上课?”
“我姐给我们上课。”
“你哪个姐?”
“高姨家的那个姐。”
“噢,就是你老师么,为什么不叫老师?”
“不知道,同学都叫姐。”
“你那个姐对你好么?”
“好,特别好。”
“是我这个姐对你好,还是那个姐对你好?”
“都好,那个姐更好。”
严文杰笑了,她亲了亲张丽萍的额头:“你这没良心的小丫头,我疼你9年,比不上你那个姐5天?”
“你去看了,你就知道了。”
公共汽车上,有一个十岁左右形体健壮、神情呆滞的男孩躺在妈妈的怀里。他时不时地看着张丽萍。
张丽萍向他挥挥手,他向张丽萍挥挥手。
严文杰问:“你们认识?”
张丽萍:“张学营,我同学。”
严文杰给张学营的妈妈打招呼:“您好,也是送学生去洼里?”
张学营的妈妈:“是,俺这祸害,没地方扔没地方藏。这一次总算有个去处了。”
“这孩子咋的?没在村里上学?”
“自闭,不知道东西南北。”
严文杰是学医的,但她没有接触过自闭症患者。她出于友善,问张学营:“小朋友,上学好吗?”
张学营兴奋起来,对着严文杰连说了三遍:“小朋友,上学好吗?”
张学营的妈妈无奈地对严文杰说:“家里养着这么一个祖宗,我一天都不想活。你说咋整呢,他是一条命,总不能把他砸死扔了。”
严文杰:“阿姨您别灰心,我听老师说过,自闭症是可以康复的。”
张学营的妈妈:“你是医生?”
严文杰:“卫校毕业,还没参加工作呢。”
“你抱的是你妹妹?”
“是,我表妹,我姨家的。”
“上次我见你姨了,就是她妈妈。你姨的心量宽,不急不躁的,对这孩子也有耐心。”
“是,我家人都心量宽,有病就治病,治不好就养着,病在身上了,老是愁也不是办法。”
“我不行,想起来俺这祸害我就闹心,不看见还好一点,看见就光想死不想活。”
“阿姨不可这样。在学校听老师说,是咱们国家呢,还是世界上呢,5%的人口是残疾人,咱们正常人都有义务帮助他们。”
“我现在就是死活守着他,没有办法。他亲爹,那个没良心的下流货,就因为我给他生了这么个儿子,仨月半年不回家一趟,回家也不正眼看我们娘儿俩,扔下几个钱就拉倒,一年到头在城里和那个狐狸精鬼混。我想给他再生一个他都不答应。”
“那不应该。我姨夫看我妹妹娇着呢。我姨夫说我妹妹特别需要功夫,不让我姨下地干活,猪也不喂,羊也不养,全心全力照顾我妹妹。”
“你姨夫,那是好男人。我整天说世界上的男人没好东西,这样看还是有好男人,只是我没遇到。”
严文杰笑着说:“还是好人多。我爸爸,我两个爸爸,都是好人。”
张学营的妈:“你两个爸爸?”
严文杰:“是啊,我爸爸,我爸爸病故以后,我的继父,都很好。”
张学营的妈:“你亲爸爸啥时候不在的?”
“我12岁那年。脑出血,没抢救过来。”
张学营的妈忍不住好奇地问:“你亲爸对你妈好吗?”
汽车在颠簸中发出嚣叫,严文杰没有听清:“什么?阿姨说什么?”
“你亲爸对你妈好吗?”
“啊,我爸特别好,不要说对家里人,对亲戚邻居都很好,对不认识的人都很好,特别爱帮助别人,只要别人有事找他,没有不帮的,别人借锅,他能连锅台一起送去。咋能对我妈不好呢。”
“你后爸呢?对你妈好么?”
“当然好,我这个爸爸到我家快十年了吧,没见我爸妈红过一次脸。”
“对你好么?”
“能不好么?对我们不好,我妈能干么?”
“怎么个好法?”
“其实我这个爸爸对他自己是个很小气很小气的人,一分钱不舍得花。可是对我们姊妹三个,那没说的,除了要天上的星星他办不到,只要是他能办到的,你说到他就做到。”
“你们三个,有几个是你后爸和你妈生的?”
“一个都没有,全是我爸我妈生的,我后爸来了,我妈没生孩子。”
“你妈不在的时候呢?你后爸好不好?”
“妈不在的时候爸更好。我上学花钱,跟我妈要,我妈问这问那,先要问清上次要的钱怎么花的,还要问清这次要的钱干什么用。后来我干脆不跟我妈要,跟我爸要。我爸从来不问我,要300给500,要500给800。”
“世上还有这样的后爹!”
“我爸没说的,他对自己特别小气,但是对我们,没说的。如果有肉的话,他绝对不会先吃。或者凡是一样的菜都盛两碗,他保准选那个小的,大的留给我们。从我大姐,到我妹子,要钱,我爸爸从来没问过。我姐夫给我爸爸支棚去,我爸总是偷着给他钱。我姐家的好多东西,都是我爸爸给的。”
“那你妈对你后爸必定也很好。”
“那当然。我爷爷,就是我后爸的父亲,三个儿子,四、五个亲孙子,可是,我爷爷这么多年一直跟着我爸爸在我家生活。你说,如果我妈不好,我爷爷当然不会在我家。”
“你妈也是大好人。”
“那是。我妈这个人也是特别爱帮助别人。我爸来我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妈和你后爸谁娶的谁?我怎么听不明白?”
严文杰微微一笑:“我爸到我家来的。入赘,哈哈,但是他们感情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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