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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姨,我有憾无悔。”

时间:2023-12-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呼喊声由近而远,由远而近,王利忠认定是自己听力发生错觉。严文杰的婚期到了,她不得不告别高淑珍一家,包括那三十多个孩子。她实现了在高淑珍家做二年志愿者的承诺,并且超期半年多。小严要结婚了,小严替她垫的7000块钱的运费还没有全部归还,除此之外,严文杰还有几次从家里拿钱支持高淑珍,累计1万多,还有一小部分没有归还。他们做了一面锦旗,送到高淑珍家里。

王利忠蜷缩在工地上的窝棚里,窝棚任凭风吹雨打,仿佛是抽水机的水笼头对着他的窝棚猛喷,平时鼓腾腾的窝棚,现在成了软水袋,一汪一汪的水积存在窝棚的塑料薄膜上,他必须不停地托起那一汪一汪的积水,否则整个窝棚随时可能被积水压塌。窝棚原来那么脆弱,每一阵风吹过,那窝棚就显现出散架的危险;王利忠每一次从里面托起积水,那窝棚就要顺势仰起。他预感到,窝棚坚持不了多久了。而窝棚本来是安放在一片平地上的,现在窝棚下面的积水已经淹没了半截床腿,再有那么几十分钟,水面将接近窝棚里的床面。窝棚里的凉席已经湿了大半,他夜里盖在身上的床单已经湿了大半,他却没发现雨水从哪里来。雨太大了。天色黑下来了。经验告诉他,他往的窝棚怕雨也怕风。沿海的恶风有掀天揭地的力量,它可以轻易地把王利忠的小窝棚像吹风筝一样吹到海里去。那样,他就不用考虑回邯郸了。

一阵急雨袭来,一阵恶风相随,一道闪电过后,一声响雷炸响,村里传来房倒树断的声音。王利忠惊魂未定,说时迟,那时快,一股黑风冲着他的窝棚卷来,一声撕裂的响声,窝棚的整个棚顶急飞而去。王利忠刹那间被淋成落汤鸡。他扯起水中的床单披在身上,虽然没有任何实质意义,但毕竟是一种精神慰藉。他知道不能继续待在工地上了,这里危险。他必须回家,回高姨的家,那里是安全的。

天暗,雨大。雨中的能见度不到两米,整个工地已是一片汪洋,一堆一堆的建筑材料像水中的小岛。整个洼里村已是一片汪洋,一排一排的民房像海市蜃楼。他摸索着一点一点往前挪。雨声哗哗哗,风声嗥嗥嗥,风雨中好像有人声嘶力竭地叫他的名字,像王国光的声音。他告诫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不要胡思乱想。呼喊声由近而远,由远而近,王利忠认定是自己听力发生错觉。

这当儿,一道闪电陡然亮起,一个响雷随即炸开,天地间的轮廓于墨黑中显现出来,王利忠发现王国光就站在他面前,被水泡得透透的。几乎是同时,他惊喜地叫“国光”,她惊喜地叫“利忠”,两个青年在暴风雨中抱在一起。王国光自己披的雨布被风吹走了,她给王利忠准备的雨布还紧紧抱在怀里。她艰难地展开雨布给王利忠披上。王利忠把自己披的床单给王国光披上。其实雨布和床单对于防雨已经全无意义,但他们还是做得那样认真。

又是一个闪电,仿佛就在王国光和王利忠身边。又是一声炸雷,仿佛就在王国光和王利忠耳畔。闪电刺眼夺魄,雷声撼人心魄。

“利忠我害怕。”

“不怕,有我呢,抓住我的手。”

严文杰的婚期到了,她不得不告别高淑珍一家,包括那三十多个孩子。她实现了在高淑珍家做二年志愿者的承诺,并且超期半年多。

高淑珍常说:“多亏了小严,我们对不住小严。”小严要结婚了,小严替她垫的7000块钱的运费还没有全部归还,除此之外,严文杰还有几次从家里拿钱支持高淑珍,累计1万多,还有一小部分没有归还。

严文杰的婚礼上,高淑珍不能没有表示。

天无绝人之路,高淑珍长年销售一家公司的洗衣粉,年底了,这家公司奖励她一台滚筒烘干机。她长年销售一家公司的洗发液,这家公司奖励她一台女式自行车。正是在最需要的时候,高淑珍得到两件奖品,她将这两件奖品作为严文杰婚礼的贺礼。

2004年春节,高淑珍家的孩子和其他学校同步放假。这时候,在高淑珍家做志愿服务的志愿者只有王利忠自己了。

高淑珍问王利忠:“利忠哪,放假了,过年呢,你回邯郸不?”

“高姨,我不走了,春节路上挤,来回很不方便,我到县城打工去。”

“姨知道你的钱都花给孩子们了,姨给你准备路费,回去看看你爹妈,你想他们,他们也想你。”

“不走了吧,再有半年,我也满二年了,到时候咱们的房子也盖好了,我就可以回邯郸了。”

座机电话响了,高淑珍接起电话,是王利忠的妈从邯郸打来的。高淑珍热情地寒暄了几句,就把电话给了王利忠:“利忠,你妈的电话,老姐姐想儿子了。”

高淑珍到隔壁屋去了。

“妈,您好吗?爸好吗?我姐姐,我妹妹,我弟弟都好吗?”

“都好,都盼你回家过年。”

“妈,我不回去了吧?再有半年就结束了。”

“儿啊,过年哪能不回家呀?你是没路费吧?我让你姐给你汇钱去。”

“妈,我有钱,就是想着扔在路上心疼。”

“家里人都想你,盼你回来过年。”

“妈,我也想您,很想您,经常梦见您。妈,半年很快的,结束了我就回家。”

电话里传来母亲的啜泣声,他仿佛看到了母亲的泪水。他想改口说回家过年,其实他很想家,很想爹妈,他也不过是刚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过年的时候咋能不想家。可是他身无分文,他既不想让邯郸家里给他寄路费,也不想从高姨家拿路费。

“由你吧,照顾好你自己。”妈妈啜泣着,“儿啊,别让妈老在梦里看见你风里来雨里去。”

王利忠听着妈妈挂上了电话,他才挂上电话,让泪尽情地流出来。

电话又响了,王利忠顺手接起来,他抹一把泪,表现得平静自然。

“喂,你好。”

“王老弟,我是胖子。”

“吴哥,你好。”

“还回家过年吗?”

“不回了,路上太遭罪。”

“老弟,我知道,赶明儿哥给你送钱去。该回家就回家。”

“吴哥,我有钱,不用送。”

“老弟,咱们兄弟,就不客气了。”

“真的吴哥,我真有钱,我只是不想来回挤车,反正再有半年就到期了。”

“噢,倒也是。这样吧,我骑摩托去接你,到我家来过年。”

“不用了,真不用了,我在县城找到一点活儿,能挣那么千把块钱,这个机会不能丢。”

“你真犟,由你了。别太苦了自己。”

“给叔叔阿姨拜年。”

“给邯郸的老人拜年,给高姨全家拜年。”

王利忠刚挂了吴立军的电话,电话铃又响了。他顺手接起来。

对方是严文杰,她听出是王利忠接电话。

“利忠,又不回家过年了?”

“文杰,我不回了,找了个打工的地方,假期里能挣千把块钱。”

“我让我老公给你送点钱过去,或者把你接我家来过年。”

“不用不用,我挺好的。”

“咱们都是同患难的朋友,你不要客气。”

“不客气。”

“照顾好你自己,奉献也需要本钱,不能总是太苦了自己。”

“谢谢!”

农历年除夕,王利忠给父母打电话拜年。电话两端都是强颜欢笑,各自道了平安。

王利忠有三个叔伯、四个舅舅,还有姑姑和姨,过年了,他论情论礼都应该给叔伯姑舅打个拜年的电话,然而,他没有打,想来与他囊中羞涩不无关系。假如他有一点经济力量,比如像在华北矿冶公司那样,他不仅可以高高兴兴地给各位叔伯姑舅打电话拜年,而且可以分别孝敬一些礼品,精神见物质,物质见精神,人之常情。可是,王利忠身无分文,越是过节的时候,他的心情越是低沉。他自己感觉不好意思给诸位叔伯姑舅提起自己的光景。他毕竟出于年少,如果他能给各位叔伯姑舅打个拜年电话,那么,他自己的心情也会好一些。没有哪位叔伯姑舅会介意他的物质贡献,或者如果知道他穷困到这种地步,说不定都可以周济他一些,但没有哪位叔伯姑舅不介意他的失礼。他在高淑珍家上过电视,上过报纸,亲戚们误以为他已经是一方名人,反而因为成名,对亲戚们冷淡太甚。

农历正月初四上午,高淑珍家的座机电话响了,王利忠的大舅把电话打到高淑珍家里。接电话的恰是王利忠。

“喂,请帮我找一下大名人王利忠。”

王利忠听出了大舅的声音,他很高兴,很激动:“大舅,您老过年好!我就是利忠!”

“噢,你,你就是大名人王利忠啊?”

王利忠的家乡是河北大名县,“大名人王利忠”,至少可以作两种解释,一是河北大名县人氏王利忠,一是名声显赫的王利忠。王利忠大舅分别是在嘲骂外甥。

“是的,大舅。”

“我给你拜年啦,我对着电话,面向着东北,给你磕头啦。”

“大舅,只能我给您拜年,大舅。”王利忠诚惶诚恐。

“你还知道我是你大舅?你这个白眼狼,小时候白疼你了。我们这些人在你心里都不是人,你爹你妈都还是人吧?你过年都不回家看看你爹妈。”

“大舅,我为儿不孝,你骂我吧!”

“骂你?骂你是轻的,你记住,别让我见到你,只要见到你,我就给你一耳光!替你妈打你一耳光!替你妈打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妈白养你这个东西了!”

电话那端怒不可遏,王利忠这边泣不成声。

高淑珍轻轻拍拍王利忠的肩膀:“利忠不哭。”

王利忠:“高姨,我有憾无悔。”

高淑珍家的残疾孩子春节后开学的第二天,一位家长用小汽车送孩子来。

家长是一位斯文儒雅的中年男子,看衣着和气质应是当地社会的中上层人物。

孩子是十二三岁的残疾姑娘,叫于瑾,先天性脑瘫。孩子穿戴整齐,长相也好看。

孩子家长敲开高淑珍家的门:“高校长在家吗?我是送学生的。”

高淑珍迎出来:“对不起,我家实在容纳不下了。等我建好新房子再说吧。”

“大姐呀,行个方便吧,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啦,我求您了。”

高淑珍心软,就怕别人说求她。“说说情况。”

“我女儿原是寄宿在我们那里的特教学校,她那个班里全是聋哑学生,平时上课不说口语,只用手语。在那个班里上了多半年,本来会说话的孩子,结果不会说话了。回到家我和她妈给她说话,她或者点头,或者摇头,或者打手语。我们花了那么多钱,把会说话的孩子培养成不会说话的孩子。我让孩子退学了,送您这儿来了。”

同情充满了高淑珍的心。她接收了这个孩子。

于瑾的爸爸问:“高校长,我们交多少钱?”

“不交钱。”

“伙食费和住宿费还是要交的吧?”

“我的这些孩子在我家吃住不收钱。”

“这样我们心里也说不不去呀,您还是收一些吧,不然我们心里不落忍。”

“只要我还能劳动,我就不收孩子一分钱,我做点小生意,能让孩子吃饱就中。”

于瑾的爸爸留下一串感谢话,回去了。

高淑珍不懂教育学,不懂心理学,也不懂特教,但她有她的办法。针对于瑾,她的办法是,和于瑾谈话时,把于瑾抱在怀里,抓住她的两只小手,使她不能打手语;她闭上眼睛不看于瑾,使她的点头摇头失去意义,诱使甚至迫使于瑾只能用口语与人交流。如此不过一个月,于瑾的口语表达能力恢复了。于瑾回到家里,主动地用口语和爸爸妈妈聊天。

这一下让于瑾的爸爸妈妈激动起来。他们做了一面锦旗,送到高淑珍家里。不仅如此,于瑾的爸爸是当地的文学爱好者,小说诗歌没有发表,却发表了几十篇新闻通讯,女儿在高淑珍家恢复口语一事,使他有了创作的冲动,他写了一篇短文,发表在当地一张报纸上。报纸不大,文章影响也不大,但毕竟在当地有人看到,并且有人议论。这些舞文弄墨的事高淑珍不关心,她根本不知道什么人拿她写了什么文章,她更不明白文字连着祸福。

2004年4月20日,在高淑珍家为残疾孩子做志愿服务即将够两年的时候,王利忠告别高淑珍和那些孩子们,回邯郸。

王利忠身无分文,没钱买回家的车票。

向父母姐姐要?他张不开口,他怕家人和亲戚们说他混到了身无分文。

向高淑珍要?他张不开口,他知道高淑珍为建房困难到何种程度。

无奈之下,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向滦南县残疾人联合会求助。

滦南县残联不仅给王利忠200块钱,还用残联的车把王利忠送到唐山火车站。

王利忠回到邯郸,他的同学、同事、小时候的伙伴、朋友,纷纷为他接风。

看到同学朋友等同龄人,或者已经成家立业,或者正在筹备成家立业,相比之下,他从滦南回邯郸的路费却是滦南县残联资助的。

同学朋友请他喝酒,他感觉喝酒与喝毒药的味道差不多,他心里苦。

2004年4月26日,滦南县教育局对高淑珍的特教学校硬件进行了评估:危房,没有办学场所;师资力量不合格,教师数量4人,且无教师证(当时的4个志愿者一个学机电,两个卫校,一个学营销);无资金来源。

按国家政策规定,有关方面取消了高淑珍的办学资质。

高淑珍诚惶诚恐,她愤懑,她无奈,她无助,她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她突然想到正月初四王利忠说的那句话:“我有憾无悔。”

王利忠在家乡邯郸待了大约十天,他再也待不下去了,他要寻找用武之地,他要做出一番事业,他要用事实证明自己是一条好汉,他要重出江湖,开始他的闯与创。

他又去了唐山。

他先是在一家超市打工,月薪五六百块钱。干了两个月,感觉工资偏低,转到滦南一家建筑公司打工,月薪超过一千块钱。

8月3日,王利忠给滦南县残疾人联合会写了一封感谢信,感谢残联领导对他的无私惠助。

王利忠在建筑工地上干到8月间,高淑珍得到了消息:王利忠在滦南。

高淑珍找到王利忠,劝王利忠到她家里去,继续给那些残疾孩子们上课。她说暑假开学后有新闻记者到家采访,希望王利忠和她同心同德,把那几十个残疾孩子的事担起来,做下去。

其实王利忠走了以后无时无刻不怀念高淑珍家的小院,高姨,国光,文杰,立军,既可怜又可爱的孩子们,这些人是他梦萦魂绕的人,高淑珍的小院是他梦萦魂绕的地方。尤其是他离开之后不几天,主管部门就取消了高淑珍的办学资质,他心有不甘。在超市打工,在建筑工地打工,不用给残疾孩子擦屎擦尿,行动有了自由,精神没有负担,经济上有了收入,但是,他的精神世界明显贫困下来,他十分怀念在高淑珍家做志愿服务的日子。既然高淑珍真诚邀请,他也没有犹豫,愉快地回到高淑珍家,继续和残疾孩子们朝夕相处。

王利忠回来了,王国光的工作量减轻了,而且精神上也不那么孤单了。在王国光的记忆中,吴立军走了,不可能再回来了;严文杰走了,不可能再回来了;王利忠走的时候,她也没想到他能再回来,现在却梦幻般回来了,王国光的精神有了可资依赖的同事、朋友。在那样一个容易孤独的环境中,精神上的朋友至关重要。她对王利忠的感觉感到有了奥妙的变化。

王利忠在4月间离开高淑珍家之前,对王国光印象很好,记忆很深。离开之后,他对严文杰、王国光、吴立军的感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他感觉严文杰、王国光、吴立军都是他的患难之交,都是同呼吸共命运的人间至交,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让他托付肝胆,除了他们三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可以托付的人。他带着这种微妙的心情回到高淑珍家,严文杰不在这里,吴立军不在这里,他的这段情愫,只有对王国光叙说、表达、寄托……

“刚来那会儿,没想到你能留下,更没想到你能坚持这么长时间。”

“严老师给我鼓励很大。”

“我呢?我对你没鼓励?”

“你?我知道你更不容易,但你毕竟是为了你弟弟。”

“如果仅仅是为了我弟弟,我至于这样辛苦吗?我爸至于这样劳累吗?我妈至于这样卖命吗?你想过没有?我认为我和我爹妈,我们都和你一样,也是志愿者。”

“倒也是。”

“怎么倒也是?实实在在就是。”

“就是,就是。当然就是。从今以后我不仅向严老师学习,我还要向你学习。”

“学会贫嘴了?”

“不敢,不敢。”

“当时劝你该回就回,毕竟你也要成家立业。可是,你走了我就后悔了,心里一直空落落的,仿佛文杰和立军咱们这些人,不论在哪里,一个都不能少。”

“当时我心情也很矛盾。”

“万一你那位美女被风吹走了,拿啥补偿啊?”

“拿你补偿。”王利忠脱口而出,他并没有什么故意。

“你坏。你也学得没正形了,说这话还像一家人不?”

“一家人?一家人,一家人?”王利忠深情地重复着。

“你还有选择的权力,我妈给我约的那三个条件,其实就给我的婚姻判了死刑。”

“不见得。为真爱赴汤蹈火的大有人在,怎么就不能接受这几十个孩子呢。”

“那需要缘分,需要长期的感情培养。你说我吧,天天守在这个小院里,别说我妈不让我嫁人,就是让我嫁人,我嫁谁呢?”

“那位革命军人呢?”

“革命军人只是讲革命的大道理,这么多年,他连一个‘爱’字都舍不得说给我听,他连一个‘思念’都没说过,他能接受的只是我弟弟,他不可能接受这几十个残疾孩子。我理解他,换成谁,都很难下决心。”

“有眼不识真珠玉。”

“说我?”

“说他,革命军人。”

“怪我,不能怪他。”

“你把他的地址给我,我给他写封信。”

“何必呢,可遇不可求的事,该成就成,该散就散,听天由命。”

“为啥这样消沉?”

“不是消沉,为了这帮孩子。不要说我妈死活不让我丢下这帮孩子,就是我妈不说,我也会拉扯着他们。我想开了,遇不着合适的,结婚又如何?不结婚又如何?”

“什么样的是合适的?”

“你说,在一块儿过一辈子,总得看着顺眼,听着顺心,做事能想到一块儿去,脾气性格能合得来。”

“你这条件并不高啊。”

“可是,加上这三十多个残疾孩子,那就不好找了。如果是好孩子,人家还有个盼头,咱家都是残疾孩子,闹不好一辈子都不能完全自理,谁会担这个挑子呢。”

“高姨就没想过让家长领回去?”

“领哪去?这帮孩子把这里当天堂,你别看吃不好睡不好,孩子们乐着呢,他们就愿意在这里。我还真不忍心为了我自己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就把他们都送回去。如果能拿我一个人的婚姻换得这三十多个孩子们的幸福,我认为很值得。我妈给我做了榜样,我没什么好犹豫的。”

“那你就不要劝我回去了,你能这样做,我怎么不能再坚持一年半载?即使是三年五年,又能如何?”

“你不要勉强自己,那样心里很苦。”

“不会的,高姨和你给了我力量。”

这次谈心以后,王利忠对王国光敬意有加,王国光也更感激王利忠。

他们早已情同家人,感觉是兄弟姐妹。他们认识的时候,在各自的精神世界里分别带着“琴姑娘”和“革命军人”,他们从来也没有考虑过对方是否可“爱”。

王利忠再度到高淑珍家为残疾孩子做志愿者的消息传回邯郸,他生命中萦绕了二十多年的那位“琴姑娘”终于飘然而去。这时候,王国光的“革命军人”依然停留在“革命友谊”的境界上。

高淑珍和女儿王国光进行了一次简短而深刻的谈心。

“利忠是个好人,善良,吃苦耐劳,能吃亏,有担当,脾气也平和,不急不躁。”

“妈我告诉你,你可不能打利忠的主意。”

“为啥?”

“王利忠已经为这帮残疾孩子奉献了青春,你不能要求他献了青春献终身。”

“你傻啊?闺女,利忠对你有意思。”

“瞎说!你别胡思乱想。”

“妈是没文化,可是,妈的眼,毒着呢。”

“我不信。”

“自打去年秋天那场大雨,你给他送雨布,你们从建房工地回来,自打那天起,利忠对你的心情,越来越亲近。”

“亲近也是一家人的亲近。没有别的意思。”

“我不傻,是不是一家人的亲近,我还能看不出来?”

“我问问他。”

“这事咋能问呢?”

“这事咋不能问呢?都是一家人。”

王国光是个直心直肠直性子,在她心里没有拐弯抹角的事。

她听妈说王利忠对她有“别的意思”,她要当面问个究竟。

王国光到了工地上,找到满身泥水的王利忠。她的话到了口边,却没勇气说了。她一路上都想着,见面就问:“妈说你对我有别的意思,是真的吗?”她叫住王利忠,王利忠应声转身来到她面前:“国光,有事?”

王国光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看着王利忠,当他的目光和她相对的时候,她的目光又迅速闪开。“脸上的泥。”她下意识地帮王利忠揪下脸上的一朵泥巴,然后转身走开。

王国光给他揪去脸上的泥巴,这在生活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今天他的感觉不同,因为她的眼神让他的心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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