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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时间:2023-12-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忽然从书名联想起《诗经》里的一首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人老了容易怀旧,常飞的《金鸡山》竟勾起我四十年的回忆与伤感,这并非都是题外话。虽说不是“春蚕到死”“蜡炬成灰”,但那曾经燃烧过青春的理想之火在“风雨如晦”中熄灭,当重新点燃时,岁月已经蹉跎,往事不堪回首。

《金鸡山》:林常飞著,作家出版社2005年12月出版。本书为《盛世作家文丛》之一。

《金鸡山》付梓在即,向我索序。常飞是我四十年前的学生,不忍峻拒,可当时手头正忙,乞稍俟时日。

几天后邮局寄来目录与后记。我忽然从书名联想起《诗经》里的一首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郑风·风雨》)脑子这东西也怪,不早不迟偏偏这时候突然记起《风雨》这首诗,像在无意中遇见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怎么能不高兴!

不知是《风雨》这首诗使我又一次回想起那个“风雨如晦”的年代,还是那个“风雨如晦”的年代使我记住了这首诗?

上世纪60年代,我在宁海中学教书。在我最初的印象里,常飞聪明,为人正直,说话性急,声音略尖,一激动脸就发红,敢于任事,有点固执,文章写得不坏。高中最后一个学年,因为家境困难,常飞突然休学。我很为他惋惜,却没能去看他。他家在长街,离县城约70里,虽已通汽车,贫困学生仍步行往返,甚至打赤脚,说明那年代求学之艰难。

不久,“文化大革命”爆发,高三(1)班第一个“揭竿而起”,充斥“火烧”“炮轰”“油炸”“活埋”字眼的大字报贴满全校,平素一些朴实憨厚的学生,像吃了炸药似的,一夜间变得如同凶神恶煞。常飞原是这个班的班长、团支部书记,如果他没休学不知道会是怎样,我不敢想。当时一副流行的对联说:“庙小阴风大,池浅王八多。”煽阴风的王八都躲在幕后,青年学生则被当作掷来扔去的砖头。

大串连开始,我在街上见到常飞,他成了闲散无事者,脸上反而有了笑容。也许是老三届都失落了上大学的梦,心里得到某种平衡。可谁想到这一失落竟是一代人整整十年的宝贵时间!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诗经·风雨》这首诗对于风雨交加,天色昏暗,群鸡乱叫的景象描写得十分生动逼真,使人联想起当时乌烟瘴气、喋喋不休的“革命大批判”。1971年早春,我离开鼓噪喧嚣的县城,来到偏僻的长街,那里简直可以称是“世外桃源”。长街人很厚道,还保留着人性中的美好一面。在那棍棒与詈骂并舞,唾沫与鲜血齐飞的年代,人的愿望是很容易满足的,卑微地活着就可以了。“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我与常飞成了同事,我在长街中学,他在下湾塘初中。虽然不能像陶渊明那样“乐琴书以消忧”(琴是资产阶级的,书被烧了),仍可以“引壶觞以自酌”(有酒票,每月二斤)。常飞曾送来过蛏子与蟹,长街蛏肉厚味美,是一流下酒物。

风雨过去,中国的天空变得晴朗起来。1978年,我已回舟山工作。一次去宁波师专讲课,几个宁海的学生走向讲台,其中一个就是常飞。我握着常飞的手,觉得他厚实的手掌心有茧,有汗,有一股热力,我很庆幸他终于把握住上大学的机会,一切尽在不言中。

艰苦的岁月难熬,幸福的日子苦短,一晃又过去二十多年。几年前我重游长街,再晤故人,喜悦中夹杂伤感。苏轼诗云:“到处相逢是偶然,梦中相对各华颠。还来一醉西湖雨,不见跳珠十五年。”长街蛏如西湖雨一样萦怀,我和常飞都老了。

人老了容易怀旧,常飞的《金鸡山》竟勾起我四十年的回忆与伤感,这并非都是题外话。历史与时代是一部包罗万象的大书,每个短暂的人生只是其中一页,但如果把它真实地记录下来,亦不无可歌可泣、可圈可点、可悲可喜,乃至可鄙可耻之处。大时代小人生,无数涓滴小人生,才汇集成风云大时代,才辑录成叱咤风云世纪的百科全书。不知道该赞美还是该诅咒,20世纪从我们手里翻过去了,历史已经写定。但从已出版的书籍看,凡写大时代的不少有粉饰作假之嫌,倒是写小人生的每显得真实可信。《金鸡山》这本书好就好在真实,好在有血有肉,有生命脉搏的跃动和感情的自然流露,有小人生的歌哭悲欢。真实,这是人生必须直面,无可回避与讳饰的一种状况与心态,也是文学最重要的质素。人可以造假于一时一事,不可能一辈子戴假面具;历史可以作伪于一朝一代,但不可能永远被篡改。《金鸡山》所写的都是凡人琐事,亲情友情,山水风物,草木虫鱼,故事歌谣,却从一个角度,一个侧面反映了大时代里小人物的人生境况与精神寄托。从书的内容范围看,这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生存环境和生存状态,常飞却能安之若素,自得其乐。虽然字里行间也闪耀生命之火,希望之光,然而不时流露出一份失落,一种无奈。虽说不是“春蚕到死”“蜡炬成灰”,但那曾经燃烧过青春的理想之火在“风雨如晦”中熄灭,当重新点燃时,岁月已经蹉跎,往事不堪回首。一切真实都曾变形、错位。我在一首题作“雾海”的诗里说:“上下人生各自语,浮沉世界独徘徊。”常飞一生的起落弧度不大,没有进入主流社会的话语系统,也就没有太多的失落与悲哀,这已是大时代里小人物难得的幸运了。

我与常飞都是小人物,都出身农家,做过“作家梦”,一起经历过如晦风雨,迎来雨过天晴。每个人的人生定位都是由生存环境决定的,我们的人生格局都很小,由于生存环境的局限,不可能有大的作为,但也无须太悲哀。世界很大,历史很长,个人的人生很小很短暂。我们曾经到这世上来过,曾经爱过、哭过、希望过,乃至燃烧过,这就很不错了。何况“风雨如晦”已经过去,我们都还活着,还能够上讲台授课,还能够写文章絮叨,还有一段人生路要走,留下一点真实的筇痕履迹,再见沧海桑田,这比什么都好!

为《金鸡山》出版而高兴,仍可借用《风雨》一诗表述此时的复杂心情: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2005牟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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