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志进入力量的现象学分析

再也没有比现象学更适合的方法来分析意志进入力量这一过程了。虽然尼采认为两者直接纯粹地同一,但如何使持逻辑主义态度的人们能够信服,需要客观逻辑的证明。胡塞尔就认为,“逻辑理性具有唯一的优先性,它不仅在自己的领域,而且在任何其他理性领域都规定了这种合法性”。^[4]当然,借鉴逻辑的方法还应注意到逻辑主义的负面作用。先割裂两者然后再用某种方法重新建立两者的联系,本身就是对直接纯粹性的冒犯。所以,本书的论证不应是某种分裂的观点。这只是假设性的,假定意志只是纯粹的意志而无其他内容,假定意志还不知道自己的本质与力量的关联。

我们悬搁起可指明的意志基本结构。意志所标识的自明性意识与意志对象之间的相互关系被隔绝开来。从简单的意志现象开始,一方面,意志对象本身存在与否不作判断,另一方面,意志成为自身封闭的纯粹内在意识。那么,意志在被现象学悬搁的范围内究竟是现实的还是想象的?要证明意志到力量的过渡,首先得证明意志在此范围内的知性客观性,即能被察看和被把握的观念的客观性。

第一步,采用胡塞尔的本质还原方法,即意志作为纯粹的内在意识,在自由想象地变更中制作出无限的变项杂多性,且自身是变项之一。在无限变项中,单单关注任何其中一个变项都无法得出确切可靠的结论,唯有采用整体逻辑性观察的方法看这些变项的递推的相合性才能看出端倪。^[5]因为这些变项不是毫无意义变化,在相互间变化中又相互区别开来,它们至少坚持了相互间的区别而不是相互融合或者互变。所以,这些不变的规定性汇总起来就是通常所说的必然性即本质性。意志在纯意识领域内作出的选择和判断无法得出一个确切可靠的相似规定性时,通过本质还原可以了解这些变项在递推相合中都可能指向意志的原初性,即“作出……选择”、“我意欲……”、“我思”的主动性特征,我的意志在主动地作出某种变化之后,其他所有的变项才会依据此变化开始变化。此特征符合所有意志变项相互区别后的不变性的综合,就是说,意志的主动性就是意志的客观有效性。^[6]

第二步,我们来证明意志在事物中的客观性,上面只是证明了意志观念客观性,也就是意志的主观必然性。意志必然不是静态的,意志非如此主动地将自身向内或向外地推动不可。向内的意志,意志意愿自身,意志命令自身作出意志,作出的意志然后又命令原有意志,这样的驱动力只是让意志无限次地重复意愿自身而已,这样的循环往复不仅没有意义,而且一种被动式的趋势也消解了意志的主动性特征。所以,意志只有向外地推出才能实现自身。关于意志的实在客观性,普凡德尔认为意志从自我中心走出去,直至把自身推出去,并在一种未来确定的行为中规定了这个自身。但他把意志说成既是主体又是行为的客体。胡塞尔批评了这种说法,“意志总是关于某物的意识”,意志总是有意向性的所指,如果自我意识完全占据了意志的全部范围,意志就无法外化。胡塞尔把意愿同意志作对比,意愿指向的是非现实关涉的理想领域。而对意志来说,“理想领域对意志是关闭的”。意愿要求的是一个可能存在,而意志要求的是一个应当存在,它朝向的是一个真正存在的对象物。意志原初意义上所指向的目标就是意志的本质特征——命令(fiat),可以解释成“去做”(so…doing),这是一种带有实践意向性的行动性体验。^[7]

第三步,是存在层面证明意志的本质。通过原初性的直观呈现在面前的只是意志的表象,胡塞尔认为这个表象和情感一样,都是非理性的意识种类,它们同在理性意识的框架之内。作为非客体化行为,必须奠基在逻辑理性的客体化行为之上。^[8]但是他也认为意志以确定的方式指向存在,意志虽说是情感行为(Gemütskate),可情感行为恰恰是存在的多样化(Seinsmodalisierungen)。海德格尔用自己的存在论式的现象学方法对意志作了分析,意志不是一种情绪、激情和感情,一种以生理学和生物学为基础的心理学意义上的研究对象。而是,意志是事关宏旨的人类此在(dasein)所依据的基本方式,是“人类如何经受这个‘此’,如何经受他所立足于其中的那种存在者之敞开状态和遮蔽状态”。^[9]意志作为存在的多样化,是一种参与“此”的生存论建构的“现身情态”,已经把世界作为整体展开了。“现身”就存在论范畴上表达了事实性的“它存在”。意志如果安守自己的本质,那么永远只有作为存在者存在的特征。只有通过某种非常规的现身情态才能被激发出来,意志整个本质的激发,是通过愤怒来实现的。愤怒的袭扰突兀而迅猛,刺激我们,使我们超出自身,使我们激动得不能左右自己。愤怒使意志超出了存在的安逸状态,“此在”就不能适当地“并存”(beieinander),不能并存就意味着:意志守不住自己了,它超出自身的方式实现了本质。本质就是这种使之不能左右自己、不能并存的爆发力。尼采就认为:“意志:一种急迫的感情,十分惬意!它是全部力之喷涌的伴生现象。”^[10]意志只是强力之喷涌的伴生现象,而喷发出来的力量正是意志的真正本质。

从上述的证明可以看出,意志的主动性特征就是它的观念客观性,意志主动地选择和判断,并往外推出自己,外化达到事物当中。意志的本性绝不是把自我封闭在存在状态中,而是主动寻求展开(Ent-schlossenheit),在愤怒的刺激下爆发出来,以超出自身存在的方式达到了力量之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