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里见到了创造奇迹的他。四十多岁的他躺在病床上,胳膊和腿上缠满了绷带,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庆幸,他向我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他的家在西北黄土高坡上,就像那首著名的歌曲里所唱的那样,大风经常从他家门前刮过,坡上的那几亩薄田的收成,根本养活不了一家人,他便只好离开腿脚残疾的妻子,一个人跑出来打工赚钱。他的大女儿已嫁人了,家里还有一个六岁的儿子。
他说他很喜欢上海这座现代化的城市,那些向蓝天伸展的高楼大厦特别有气势,以前他只在电视里面见过成片的楼房。没想到自己曾经长年劳作于农田,进城务工后给这个城市擦擦脸,美美容,体验一下当“蜘蛛侠”的感觉。
我问他怎么选择了高楼室外保洁这个高危险的工种,是不是他从小就喜欢攀高。
他憨憨地笑了,说自己其实以前患有严重的恐高症,刚进城时,给人家扛液化气罐,爬上七层楼,他都不敢从阳台上往下看。
我惊讶了:“那你后来怎么还能爬到那么高的楼顶,还能把自己悬在半空中,一干就是好几个小时?”
“主要是为了赚钱,找工作太难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呗。”他说得淡然。
“第一次上去肯定吓坏了吧?”我想知道他是怎样克服恐高症的。
“确实是那样,第一次把自己捆绑好了,被同伴从楼顶慢慢地续下来,我贴在窗框上,紧张得心都快到嗓子眼儿了,我一点儿也不敢往下瞅,只盯着上方和面前的玻璃窗,没干上一个小时,我就快虚脱了,不是累的,是吓的。被放到地面上,好长时间了,我还晕晕乎乎的。”他讲得很简短,但我还是能够感受到当初的情形。
“那后来怎么越爬越高的?”我知道他这次受伤是攀上了150米的摩天大厦。
“那得感谢我儿子,是他让我变得越来越勇敢了。”说起儿子,他语气里充满了骄傲。
他告诉我,他儿子特别聪明,一天幼儿园都没上过,刚刚六岁,就能认识五百多个汉字,还学会了用拼音查字典,自己能看懂不少书,还会给他写信。儿子问他在城市里干什么活儿,他说是给那些高楼除灰尘,儿子说那叫城市美容师,他还是头一回听到“城市美容师”这个美称,觉得儿子真有文化,虽然还没上小学,却比他强多了,他一定得多赚钱,让他好好读书,不能再像他姐姐那样因家贫而早早辍学,嫁了人还是过苦日子。
后来,儿子听村里回去的一位打工的人描绘大上海的楼多么的高,就写信给他,问他是不是像“蜘蛛侠”那样悬在半空中干活儿,那可是太棒了,儿子告诉村里的小朋友,说自己的爸爸是一个“蜘蛛侠”,儿子可自豪了。
他在城市里见过“蜘蛛侠”的电影海报,也曾羡慕过“蜘蛛侠”的高超本领,可他不行,他不能像“蜘蛛侠”可以快速地徒手攀上那么高的大楼,他系了安全带,还浑身打战呢。然而,儿子却认为他是“蜘蛛侠”并以此为骄傲,他怎么可以让儿子失望呢?于是,他豁出去了,不就是登高吗?不就是悬挂半空吗?别人能做到的,自己也能做到。这么一想,他就无所畏惧了,并且很有些悲壮地坚持下来了。终于,他成了一个可以自豪地向儿子讲述攀高劳动的“蜘蛛侠”。当然,这期间他也经历了许多别人不知晓的艰难和危险。有一次,他一恍惚,眼前一黑,差一点儿从二十多米的高处摔下来。
我恍然明白了,原来他冒着危险,克服恐高症,爬到高楼的外端,仅凭着一根保险绳,将自己悬挂在墙壁上,做一名“蜘蛛侠”,不只是为了赚一份薪水,还为了给远方的儿子赢得一份自豪。
我问了他那天事故发生时的一些细节。他告诉我,在他登上150米高的楼顶,反反复复地检查过,在确认一切准备妥当后,他才开始用滑轮一点点地往下放自己。没想到,突然刮过的一阵疾风,让保险绳牵着他在楼壁上大幅度地摇摆起来,腿一下子撞到了那个室外空调上,他疼得一晃荡,整个身子向后倾倒,头撞在了墙上,手松了一下,上面的滑轮转速陡然加快,带着他快速向下滑去。
慌乱中,他想起儿子说过“蜘蛛侠”的眼睛里只有高处,懂得只有自己才能帮助自己。而那一刻,他只想着一定要活下去,要告诉儿子他也是一个很棒的“蜘蛛侠”。谢天谢地,在快速下滑了六十多米后,他腾出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一扇窗框,并忍着伤痛等来了救援人员。
“出院以后,你还会从事那项工作吗?”我望着经历了那场生死考验的他。
“当然还会去做,我不会做一个逃兵,不能让儿子失望啊。对了,请你不要在报纸上登我的名字,也不要发我的照片,我不想让家里人为我担心。”他向我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你真是一个好父亲!”我敬佩地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他嘿嘿地笑了:“我儿子也一直这么说,其实,我就是一个进城打工的老农,也没什么大本事,普通得很。”
然而,在我的心目中,他却是一个比“蜘蛛侠”还令人肃然起敬的英雄,是一个叫人心生感动的好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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