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时间:2023-12-3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董重为免受辱,自杀而死。对于孙策等人而言,重大事件并不是董、何两宫之争,何氏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董氏铲除,而是乔婧、周瑜二人先后失踪。即使孙策搬出大将军何进的名头,也未能如愿通过城门,还险些被逮捕送官府究罪。对方称孙策之前在八方旅馆盗窃了他的马匹,要求归还。

身子僵硬、膝盖麻木之后,肉体的痛楚似乎稍微减轻,但饥饿又紧随而至,难受程度甚至超越了刑具所带来的伤害。又困又乏又饿之下,竟然产生了许多幻觉,幻想跟小乔一起弹琴论乐,携手徜徉于山水之间。这真是奇特的体验。人在最苦难之时,往往产生许多最纯真的幻想,而这幻想总是一种魔力,引导人走出心中的阴霾,奔向光明。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

汉灵帝归葬文陵不到三日,京师洛阳便发生了重大事件——

大将军何进与其异母弟车骑将军何苗及三公等上奏,称汉灵帝之母董太后指使前中常侍夏恽、永乐太仆封谞等人交结州郡,垄断各地珍宝财货,将贡品全部送进董太后所居永乐宫。又依据藩王之后不得留住京城之故例,请求将董太后迁回封国。汉少帝刘辩虽不喜欢祖母,却也觉得此举大为过分,只沉默不语。临朝听制的何太后遂以皇帝名义表示同意。

洛阳城随即全城戒严,禁军封锁了所有交通要道。大将军何进亲自带兵包围了永和里骠骑将军董重府第,显是要报复董太后那句“敕令骠骑将军董重斩断何进之首拿来”。董重为免受辱,自杀而死。董太后则在迁往封国的途中中毒而死,朝野风传是何太后派人所为。大汉以孝治国,何太后不尽儿媳之礼,为了争权夺势,更是不惜对婆婆下毒,因此而声名俱毁。

除去董太后兄妹后,何进亲自带人搜索永乐宫及董重府第,拆墙毁屋,掘地三尺,也未搜到传国玉玺。玉玺线索彻底中断,无迹可查,何氏又不敢声张汉少帝是个白板皇帝,只得继续以假玺冒充真玺,并严令知情者不得泄露半句。

对于孙策等人而言,重大事件并不是董、何两宫之争,何氏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董氏铲除,而是乔婧、周瑜二人先后失踪。然当日众人确认周瑜失踪时已是夜禁,到次日欲进城找寻时,洛阳城又因宫变而全城戒严。即使孙策搬出大将军何进的名头,也未能如愿通过城门,还险些被逮捕送官府究罪。

还是乔媖道:“或许周公子找到小乔时已是夜禁时分,今日又遇到戒严,无法出城,就跟我们不能进城一样。我们还是先回去,安心等待。”

戒严持续了一日一夜。第三日天光刚亮,一夜未眠的孙策便迫不及待朝城里赶去。路过八方旅馆时,却被人意外拦住。对方称孙策之前在八方旅馆盗窃了他的马匹,要求归还。孙策理屈,又着急去找周瑜,便将自己的座骑赔给了对方,徒步进城。一路小跑,到开阳门附近时,正见到周瑜手扶胸口,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孙策惊喜交加,忙上去扶住好友肩头,问道:“这两日你去了哪里?好让我着急。”

周瑜被孙策大力一摇,几乎摔倒。孙策这才留意到好友脸色惨白,忙问道:“你受伤了吗?”周瑜摇头道:“没有。只是饿的。”

孙策一时难以置信,大叫道:“你周瑜是世家子弟,还能饿成这样?”

周瑜苦笑道:“我也料不到我人生最痛苦的经历居然是饿了两日一夜。”

孙策莫名其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没找到小乔吗?”

周瑜道:“我见到小乔了。”重重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我们路上再说。”一路讲述了这两日的离奇经历。

原来那日周瑜被铜脸男子带到耗门附近后,随即被打晕过去。等到他再醒来时,人侧卧在地上,头上套了黑布,只隐约觉得灯烛摇红、人影憧憧,浑然不知身处何处。手脚微缩,才发现双手已被牢牢缚在背后,动弹不得。

周瑜刚挣扎着坐起身来,便有人走过来,揭下他头上的黑布套,正是那设计捕捉他的铜脸男子。

周瑜道:“阁下答应带我来见小乔,为何不能信守承诺?”

铜脸男子遂打了个手势,门边两名黑衣守卫走过来,一左一右,将周瑜提起,将他拉到一堵墙壁前。铜脸男子走过来,打开墙上一扇滑板,道:“乔家娘子人就在隔壁,你好好看看。”

却见灯光映照中,乔婧和衣躺在木榻上,神色甚为安详,仿佛只是在熟睡,并不是身处危险中。

周瑜惊问道:“你……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铜脸男子道:“乔家娘子只是吸了迷烟,昏睡了过去。”关上滑板,命守卫将周瑜重新拖回室中。

那囚室甚为古怪,空空荡荡,只在室正中立有一根碗口粗的柱子。周瑜被迫倚柱跪下,一名守卫从墙角拖过来一具粗笨的立式木桎,放在柱后,将周瑜双脚分开,拘入桎孔中,另一名守卫则合上固在木柱上的枷板,锁住他脖颈。那枷板带有一个销子,拔掉销子,就能上下移动。周瑜身材颀长,守卫将枷板上移,直到周瑜被迫高高仰起头、下巴完全托在枷板上为止。周瑜只能勉强贴紧木柱,挺直身子,好减轻下巴及脖颈的拉伸力道,颇为难受。

铜脸男子挥手命守卫退出,这才道:“现在我有些话要问你,你据实回答,若有一个字不实,我便去对付乔家娘子,你听清楚了吗?”

周瑜竭力仰起头来,道:“阁下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却挟持要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好汉?”铜脸男子摇头道:“我不是好汉。我也是受命于人,不得已而为之。”

周瑜道:“你想知道什么?”铜脸男子道:“传国玉玺。你将你所知道的事全部说出来。”

周瑜心念一动,问道:“你是不是骠骑将军董重手下?”铜脸男子道:“这不是你所该过问之事。”

周瑜道:“骠骑将军何须如此!今日我虽未曾赴邀,拂了骠骑将军面子,但也答应他日必登门赔罪,又何必使出如此手段?”

铜脸男子道:“你已是阶下囚,说这些有什么用!而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只能原原本本交代一切。”

周瑜道:“我尽吐实情,你便会放了小乔吗?”

铜脸男子倒也干脆,直截了当地道:“不会。”顿了顿,又道:“这件事,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你如果不说,我便会尽力对付乔家娘子,你想得到、想不到的手段我都会用上。你不忍亲眼见到她受苦,最终还是会交代一切。所以你现下老实交代,对我们三方都好——乔家娘子不会受罪,你不会伤心,我也可以省些力气。”

周瑜道:“那么我交代一切后又会怎样?”铜脸男子道:“我会放你走,留下乔家娘子做人质。但不管怎样,你终究还有营救乔家娘子的机会。”

周瑜与铜脸男子一番对答,见对方喜怒不形于色,料来是个厉害角色,只得大致说了事情经过,从在灵台遇到陈是开始,到后来被带入南宫面见大将军何进,又受对方嘱托追寻传国玉玺,然董太后宫人刚刚被杀灭口,线索已断,何进决意放弃,等等,均没有隐瞒。

铜脸男子听了颇为惊奇,道:“你所提之事,不少我早已知悉,你竟没有撒谎,我还以为你会编一番谎话来骗我呢。”

周瑜苦笑道:“阁下之精明犀利,我生平未见。你能知道我心系小乔,利用她来捕捉我、讯问我,足见是知晓内幕之人,我撒谎也骗不过你。”

铜脸男子道:“你既然交代了原委,我也会遵守诺言。目下已经夜禁,你先暂时留在这里,明日我自会放你走。”

周瑜道:“那么小乔呢?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还扣着她做什么?”

铜脸男子道:“周君这般聪明,还猜不到吗?”

周瑜“啊”了一声,道:“你……难道你想要传国玉玺?”

铜脸男子道:“不错,我要你继续追寻传国玉玺,一旦找到,不可直接交给何大将军,而是交给我,那时我自会把乔家娘子完整无缺地还你。”

周瑜正色道:“这我做不到。且不说我根本不可能找到传国玉玺,就算找到,也不能任由它落入你这样别有用心的奸人之手。”

铜脸男子道:“乔家娘子也不值得你付出吗?”

周瑜道:“在我心目中,小乔自然比传国玉玺贵重百倍,但日后小乔若知道我拿传国玉玺交换她性命,绝不会原谅我,我便会永久失去她的心。”

铜脸男子怔了一怔,沉默片刻,忽转身去了。

周瑜大叫道:“喂,你去哪里?对付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有种冲我来。”却是无人回应。等了一会儿,并未听到隔壁有动静,他这才略略放心。

过了半刻工夫,铜脸男子重新回来室中,问道:“你当真不肯交出传国玉玺吗?”周瑜苦笑道:“我手中没有传国玉玺,你让我如何交出来?”

铜脸男子道:“我是指寻到传国玉玺之后,你也不肯交出吗?”周瑜摇头道:“不肯。”

铜脸男子道:“那好,我这就带小乔过来,当着你的面奸污了她。”

周瑜忙道:“等一下。之前你曾经承诺,只要我交代一切,便会放我走,还算不算数?”铜脸男子道:“当然算数。”

周瑜道:“如果你对小乔无礼,我出去后便立即自杀,那么之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知晓。”

铜脸男子奇道:“你居然以你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

周瑜道:“我人一死,小乔就是空质,对你也没什么用,你顶多杀了她。如此,我们仍然能在黄泉路上做伴。”

铜脸男子冷笑道:“你是在赌我不敢对乔家娘子动手。来人,带乔婧过来,先剥光她衣衫……”

忽听到有人敲了敲墙壁上的滑板,铜脸男子闻声,便立即转身出去了。

周瑜心道:“原来还有人在隔壁偷听我们对答。难怪要将我摆布成这般模样,让我跪在这里,以木枷束住我颈项,令我面朝滑板方向,最终目的是要让隔壁之人看清我面孔。似乎这囚室是专门审讯重犯用的,将犯人绑得一动不能动,审讯之人还能从隔壁观察犯人细微神情。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专门设置这样的囚室?”

百思不得其解,又忖道:“那厉害男子说他只是受命于人,隔壁偷听之人,应该就是他的上司了。会不会就是骠骑将军董重本人?”

一想到这不择手段的骠骑将军正跟昏迷中的乔婧同处一室,大为心急,然手脚均被束缚住,无法挣脱,只能干着急。

铜脸男子听到敲板声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那间囚室四面无窗,室门也是一整块木板,不见阳光,也不知时日。周瑜双脚和脖颈被刑具牢牢固定住,禁住他双脚的木桎孔高出地面不少,致使他全身重量大多落在双膝上,若是挣动身子,力道便会传到膝盖和下巴上,时间一久,极为痛苦。他几次想要呼叫守卫进来,恳请对方打开枷板,但又强行忍住。

身子僵硬、膝盖麻木之后,肉体的痛楚似乎稍微减轻,但饥饿又紧随而至。周瑜自清晨离开伏府起便滴水未进,开始肚子还只是饿得咕咕作响,后来饥饿感的难受程度甚至超越了刑具所带来的伤害。又困又乏又饿之下,竟然产生了许多幻觉,幻想跟小乔一起弹琴论乐,携手徜徉于山水之间。

这真是奇特的体验。人在最苦难之时,往往产生许多最纯真的幻想,而这幻想总是一种魔力,引导人走出心中的阴霾,奔向光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瑜终于被从柱子上解了下来。他已经奄奄一息,枷板一打开,身子晃了两晃,便扑倒在地,如同铁板一样。守卫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也有应对的法子,一左一右提起周瑜,将他在囚室中来来回回拖了十几圈,等到周瑜全身筋骨稍活,这才扶他倚柱而坐。

一名守卫端来一碗热粥,喂周瑜喝下。周瑜这才觉得有了点儿生气,似乎又从濒死中活过来了,低声道:“多谢。”

那守卫道:“目下已经夜禁,等到明日天亮,就会放你走。你再多忍耐一晚。”

周瑜惊道:“之前那人审讯我时,便说目下已经夜禁,要我先暂时留在这里,明日才会放我走。但时间似乎过了很久,我来这里几日了?”

那名守卫犹豫了一下,仍然答道:“你是昨晚被带进来的,现下是第二个晚上。”

周瑜道:“为什么多关了我一日?那古铜脸男子不守信用,叫他来见我。”

那守卫道:“不是他不守信用,而是京师发生了大事,全城戒严,没有何大将军亲笔手令,谁也出不了城,不得不多留你一日。”

周瑜遽然而惊,忙问道:“什么大事?”那守卫却不愿意多费唇舌,道:“明日你出去后自会知道。上头交代不得与你交谈,告诉你这些,已然是冒了风险了。”

另一名守卫忍不住道:“你年纪轻轻,骨头倒是硬,被锁在这根刑柱上的人,没有捱过十个时辰的,你竟然挺了十二个时辰。”

周瑜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守卫摇了摇头,拿了空碗,起身自去了。

周瑜双手仍被缚在身后,但已不似原先那样被拘禁得不能移动。他先略微活动了一下身子和双腿,觉得力气稍复,慢慢站起身来,挪到墙壁前,张开嘴唇,用牙齿咬住滑板边角,一点一点挪动。费了好半天劲,终于滑开一道缝隙。凑过去一看,隔壁房间木榻上空无一人,乔婧人已经不在那里。料想已被带去了别处,也不知那些人会如何对待她,一时惊惧交加。

他被折磨了一日一夜,困乏之极,守卫喂服的那碗粥不知添加了什么,似有催眠的作用,在极度忧心的状态下,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那铜脸男子已站在面前,正冷然瞪着他。周瑜忙问道:“小乔人呢?”

铜脸男子道:“乔家娘子已经被送去另一个安妥的地方。不过你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我下次联络你之前,我决计不会动她一根毫毛。”

周瑜道:“下次联络我,是等我找到传国玉玺吗?”

铜脸男子道:“你明白就好。”又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告道:“这帕上有迷药,你嗅过后便会晕过去,再醒来时,人会在洛阳街市上,你大可就此自便。但你若是自杀,我便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乔家娘子,好让你们黄泉路上做伴。至于你寻到传国玉玺后要怎么处置,那是以后的事,到时再说。”

周瑜道:“好,我答应你,我不会自杀,也会尽力去找传国玉玺。但正如你所言,寻到传国玉玺后要怎么处置,那是以后的事。”

铜脸男子道:“正是如此。”又道,“也许到时你会改变心意,愿意将传国玉玺交给我。”

周瑜沉吟片刻,又问道:“万一别人抢在我前面找到传国玉玺呢?”

铜脸男子道:“那要看情况。如果你已经尽力,我还是会放了乔家娘子。如果你有意让他人得到传国玉玺,与我作对,我一样会杀死乔婧。”

周瑜道:“如果我始终找不到玉玺呢?目下连何大将军都放弃了追寻传国玉玺,足见难如登天,我就算尽力而为,也未必能如愿以偿。”

铜脸男子道:“那么我也会在适当时候释放乔家娘子。”

周瑜大为意外,追问道:“当真?”铜脸男子道:“但只是适当时候。”

周瑜问道:“什么叫适当时候?”铜脸男子道:“到时你就会知道。”

周瑜又问道:“阁下如何称呼?万一我改变主意,该如何联络你?”

铜脸男子道:“需要时,我自会与你联络。”又正色道:“我知道你不会改变主意,你只是想探听我的身份,好设法营救乔家娘子。我明白告诉你,没用的。”一边说着,一边将帕子捂上周瑜口鼻。周瑜难以闪避,吸了几口气,便晕了过去。

周瑜再醒来时,果如铜脸男子所言,人已在洛阳街道上。他手上绑缚已去,躺在靠近耗门的小巷中,正是他当日被打晕的地方。一时不及多想,只觉得又饿又累,然身上物品尽为铜脸男子搜去,连买一张胡饼的钱也没有,只好出开阳门,往南郊乔府而去,正好迎面遇到孙策。

孙策听了经过,忙告道:“绑走你和小乔的奸人,绝对不是骠骑将军董重手下。”

周瑜愕然道:“为什么这么说?除了董氏,还能有谁如此想得到传国玉玺,不惜采取极端手段?”

孙策道:“骠骑将军董重已经自杀死了,董太后也已经离开了洛阳,在迁往封国的途中。”

周瑜大吃一惊,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孙策道:“昨日。”

周瑜“啊”了一声,呆了好半晌,这才道:“难怪那些人将我多关了一日,还说京师发生了大事。适才我出城时,也明显感到守卫戒备比平日严密了许多。”

他本来极有把握是骠骑将军董重派人绑架了乔婧,预备自己一旦脱离险境,就去求见大将军何进,利用何氏来牵制、制衡董氏,再设法营救出乔婧。而今既知董氏已在昨日一败涂地,再从铜脸男子最后露面时依然神色自若来看,他肯定不是骠骑将军手下。那么他又是哪一方的人呢?

传国玉玺之争,本来是何氏与董氏之争,事关汉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谁当皇帝。汉灵帝在世时,为废长立幼埋下种种伏笔,但传国玉玺一事,是不是真出于汉灵帝的安排呢?

汉灵帝死时,身边只有心腹宦官骞硕,骞硕也接受了汉灵帝遗命,辅佐庶出的小皇子刘协即位。按照骞硕的计划,先以汉灵帝之命召大将军何进入宫,杀其于汉灵帝灵柩前,如此,何后、刘辩母子便失去了最大的强援。骞硕再联合董太后及骠骑将军董重,以武力扶持刘协登基。如果计划顺利,何进被杀,刘协当上了皇帝,那么刘协得到的传国玉玺,会是真玺,还是假印?

这是一个再也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骞硕计划失败,他本人也被何进杀死,何氏占了上风,刘辩当上了皇帝,却只拿到了一方假传国玉玺。即便它能以假乱真,也依旧只是赝品。如此便可知道,那手握传国玉玺的神秘人物肯定不是站在何氏一方。但他也未及时将传国玉玺交给董氏,这便是大将军何进所言“那人如果不是自己有异图,就是想坐观其变”。

再从何进之言进一步推测。先说“坐观其变”。神秘人物是皇宫中人已是确认无疑的事,他应该能清楚看到,无论是从权位上,还是声势上,何氏都已占据上风,刘辩更是以嫡长子身份登上了皇位。而董氏一方势力虽然也不小,但要扶刘协上位,首先得先废除汉少帝刘辩皇位,这本身就是于礼法不容的事,困难极大。那一直观望的神秘人物既清楚大局已定,应该主动将真传国玉玺交给何氏。就算他想立下拥戴之功,改扶刘协为帝,也会立即将传国玉玺移交董氏,好让董太后一方取得优势。而今何氏苦寻传国玉玺未得,董氏也被何氏一举铲除,就表明神秘人什么都没做,传国玉玺仍在他手里。什么都没做,就表明不是“坐观其变”那么简单了。

再说“有异图”。神秘人握有传国玉玺,有异图无非是他自己想当皇帝,或是扶持其亲眷做皇帝。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他在何、董双方争斗最烈时始终不拿出传国玉玺。他既能接触传国玉玺,再以假换真,定然是汉灵帝近臣。那么他事先伪造传国玉玺一事,到底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出于汉灵帝的授意呢?

再回头对照那个再也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如果刘协当上了皇帝,那么他得到的传国玉玺,会是真玺,还是假印?似乎前一种的可能性更大,即那神秘人野心勃勃,自己事先伪造了传国玉玺。

孙策听完周瑜分析,摇头道:“管那神秘人是什么目的!他肯定是宫中的大宦官,所以何大将军也不愿意再继续追查传国玉玺一事,宁可自毁声名,先对付董氏。而今最要紧的倒不是神秘人,他手里已经握有传国玉玺,不会再绑架小乔好要挟你去寻传国玉玺。要紧的是查出谁绑架了小乔。”

周瑜道:“天下想得到传国玉玺的人估计不少,但有能力在京师绑人者却不多。我们先回乔府,将事情告诉大乔,再商议个对策,想办法寻到小乔。”

孙策忙道:“你不是说有能力在京师绑人者不多吗?何不去请何大将军帮忙。那奸人一心想得到传国玉玺,也算是何大将军的对头。”

周瑜摇头道:“不可。我与小乔倾心相许之事,没几个人知道……”孙策忙插口道:“你连我都没告诉,是我自己瞧出来的。”

周瑜道:“我谁都没告诉。依小乔性子,多半也只告诉了大乔和蔡家娘子。但奸人却知道我会为小乔赴汤蹈火,事先绑架她来要挟我。”

孙策道:“你是说,我们身边一定有奸人的耳目?”

周瑜点头道:“而且是极亲近之人。”叹了口气,道:“目下为难的是,我们不能公然去查他,一来是可能促使他对小乔不利,二来我们是寄人篱下,不便指出身边有奸细。”

孙策揣度道:“奸细会不会就是郭嘉?”

周瑜一怔,问道:“那日你跟郭嘉动手是因为什么?”孙策忽然忸怩起来,道:“没什么。”

周瑜道:“那你刚才为什么又怀疑郭嘉是奸细?”孙策道:“太史慈肯定不会是奸细,除了郭嘉,我们身边就再也没有外人了。总不会是大乔和蔡家娘子吧。”

周瑜正色道:“伯符,等洛阳事了,我请你务必带一个人回江东。”孙策道:“你是说陈是吗?我已经送他离开洛阳了呀。”

周瑜道:“不,我是说郭嘉。这个人看起来散漫随意,却极其敏锐。当日我们初遇,在尚未有任何迹象的情况下,他便能猜出陈是一案与传国玉玺有关。这等洞察力极为罕见,世上没有几人能够做到。”

孙策与郭嘉相识不久即服其能,然后来郭嘉常与大乔亲近,令他不由自主地生出怨气来,也不愿再认郭嘉有异才。又听到周瑜夸赞郭嘉,心中更觉不快,当即反驳,道:“那不过是郭嘉信口开河,碰巧对上罢了。”

周瑜见好友面色不豫,显是对郭嘉成见已深,料想一时难以劝转,便道:“先回乔府再说。”

到乔府时,太史慈和郭嘉正在牵马,预备进城寻人,见到孙策引着周瑜回来,又惊又喜。

太史慈忙问道:“小乔人呢?周君可有找到她?”周瑜道:“小乔她……”

孙策既对郭嘉起了疑忌之心,便不欲当其面提及诸事,忙插口问道:“大乔呢?”郭嘉道:“她去相送蔡家娘子了。”

原来蔡琰小姨赵五娘病重,托人带信给蔡琰,说想临死前见她一面。蔡琰自幼丧母,由小姨抚育,感情深厚,接信后也顾不得小乔失踪一事,连夜打点行囊,今早便启程返回家乡陈留去了。

孙策忙道:“是了,我倒忘记蔡家娘子今日要动身返乡这件事了。她们是往东去了吗?我去接大乔。”

郭嘉道:“不必。大乔说她去去就回,让我们先进城找人。周老弟,你人倒是回来了,小乔人呢?”

周瑜心道:“就算郭嘉真是奸细,发生了这么多事,他早就知道了,不必瞒他。”遂道:“小乔被人绑走了,扣作了人质。具体经过情形,等大乔回来,我再一并告知。”

太史慈闻言大急,道:“快说,是什么人绑走了小乔?救人要紧。”

周瑜道:“对手相当厉害,我连他的身份都猜不到。”被太史慈一再催促,不得不大致说了经过情形。

太史慈道:“这么说,小乔是因为周君才会被歹人捉去了?”

周瑜面露愧色,道:“我深知此点。一会儿见到大乔,我会当面请罪。”

太史慈跺脚道:“人都被掳走了,请罪有什么用?先想办法救人吧。周君不是见过审讯你的男子吗?可还记得他的相貌?”

周瑜蓦然醒悟,道:“是了,至少我们可以找画工把那人相貌画出来,按图索骥,总会有些线索。”

郭嘉忙指着自己鼻子道:“不必去找画工,这里就有现成的。”

周瑜道:“太好了,我们这就进去画像。”有意落在后面,告知孙策道:“我怎么也看不出郭嘉是奸细,他似乎全不知情。”

孙策反问道:“如果奸细不是郭嘉,那会是谁?”周瑜摇头道:“我不知道。”

孙策道:“这不就得了,奸细就在你身边,你这么聪明的人,一直没看出来。郭嘉何等老谋深算,能让你看出来吗?”

周瑜见孙策认定郭嘉是奸细,便不再多言。

进来乔府书房,郭嘉先备了笔墨,周瑜则随意找了些吃食,大吃猛吃。等笔墨备好,周瑜描述了一番那铜脸男子外貌,郭嘉勾画出大致轮廓,再一一添加上眉毛、眼睛、鼻子和嘴,若有差异,便及时修正。如此反复多次,终于画成。

周瑜道:“就是这个人。郭兄,想不到你画技相当不错。”

郭嘉笑道:“不过是主人不在,我越俎代庖罢了。大乔如果在这里,一定比我画得好上许多。”

忽听得有人问道:“你们在谈什么?”却是乔媖回来了。

孙策忙迎上前问道:“大乔原来也会画工?”乔媖道:“略知一二。”走过去看了看,问道:“这画像中的人是谁?”郭嘉道:“就是这个人掳走了小乔。”

乔媖大为惊讶,未及询问,周瑜已上前一步,双膝跪下,道:“小乔是受我牵累,才会至此。乔氏于我有恩,在危难之时,不避凶险,将我等收留于府中。而今我尚未报答恩情,反而害得小乔落入奸人之手。”

乔媖忙将周瑜扶起,道:“周公子不必如此。小乔遭此厄难,也是她的命数。不过事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还望周君告知。”

她当真有名门风范,家无长男,骤遇大事,却仍然不失沉静。

周瑜抹了抹眼泪,正待将经过详细道出,忽听到一阵银铃笑声,旋即有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却是河南尹袁术之女袁蜜到了。

袁蜜笑道:“大乔姊姊,好久没来这里了。”跨进房中才意识到气氛不对,“咦,这么多人,大乔姊姊是在会客吗?哎哟,实在抱歉,我听说大乔姊姊来了书房,便径直寻过来了。”又转头看到周瑜,忙问道,“你不是前日到河南府寻找小乔的那个人吗?后来在哪里找到了小乔?”

周瑜道:“唔,这个……”他对袁蜜一无所知,一时不知该不该将小乔之事告诉她。

乔媖因旧日情分,也不瞒袁蜜,说了小乔被歹人绑架一事。

袁蜜闻言,既惊讶又愤怒,道:“这洛阳城当真乱得不成样子,居然有人当街绑人。”又问道,“为什么要绑架小乔呢?是不是要索取赎金?”

周瑜见乔媖信任袁蜜,也有心利用对方官宦之女身份追查小乔下落,便实话告道:“不是,全是因为我。奸人想逼迫我去寻一件东西,所以绑架了小乔做人质。”

袁蜜道:“周公子跟小乔是很要好的朋友吗?为什么我从来没听她提过你?”

周瑜闻言颇为尴尬。乔媖忙道:“周公子是最近才来洛阳,机缘巧合下跟小乔认识,虽然时日不长,交情却是很好。加上周公子义薄云天,是肯为朋友两肋插刀之人,所以奸人就利用了这一点。”

袁蜜这才释然,又问道:“那小乔有没有危险?那些人有没有对她怎样?”

周瑜道:“我只匆匆见过小乔一面,当时她人在昏迷中。后来我再设法弄开滑板时,她人已经被带走了。”

郭嘉问道:“什么滑板?”周瑜道:“我被关押的囚室很奇怪,应该是一间专门用于讯问的囚室,我虽然只是被绑在柱子上,没有挨打,但难过程度比受刑还要厉害。”大致描述了一般。

袁蜜“呀”了一声,问道:“周公子,你说你被带到一个地方盘问,对方没有动刑,只将你以特别的姿势绑在柱子上,但却比酷刑还要厉害?”

周瑜道:“是。我因为气血不畅,全身僵直,几度濒死,被解下来时,动都不能动了。”

袁蜜忙道:“我曾听说过那间囚室。”

众人本毫无线索,不想却从袁蜜口中突然冒了出来,还告知知道那间刑讯周瑜的囚室,不由得大喜过望。

周瑜忙问道:“莫非那是河南尹的秘密囚室?”

袁蜜道:“不是,跟河南尹没有关系,我是听我伯父说的。想来各位也知道家父和伯父不和,但伯父对我还算疼爱,常常接我去他府里玩儿。前一阵子,家父为了一桩案子苦恼,没有实证,只能靠犯人口供。但那犯人挺过了所有酷刑,还很狂妄地说:‘久闻官府刑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我伯父知道了这件事,当着我的面讥笑道:‘河南尹当真没什么用,连个犯人都治不了,把他带到我们军营监狱去,不用动手拷问,只绑在刑柱上,不出十个时辰,他就会乖乖招出一切。’”

周瑜道:“之前我被关在囚室时,一名守卫说:‘被锁在这柱子上的人,没有捱过十个时辰的。’看来跟娘子所言是同一个地方了。”又道:“伯符,你还记得之前你我被带入宫时,禁军用黑布套住你我二人吗?”

孙策道:“那应该是为了不让你我看到四周情形。”

周瑜道:“那晚我初醒过来时,人躺在地上,双手背缚,头上也套着块黑布。现下想来,那黑布同之前带我们入宫时禁军所用黑布,似乎没什么两样。”

郭嘉道:“听起来,那黑布应该是禁军秘密捕人时的惯用装备。”

周瑜忙问道:“郭兄认为掳走小乔的奸人也可能是禁军吗?”

郭嘉道:“不是可能,而是肯定。周老弟所提那间囚室,肯定是官家所有,寻常人哪会在家里专门造一间讯问犯人的地方?还设计得如此巧妙。不过如果不是袁小娘子提到军营监狱,我会认为这是某处诏狱[1],譬如暴室狱,又譬如黄门北寺狱。”

周瑜道:“但目下已经能肯定不是骠骑将军董重及手下所为,我想不出还会有别的禁军将领卷入此事。”

袁蜜未知详情,听到这里完全糊涂了,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呢?禁军将领是说我伯父袁绍吗?难道你们怀疑他派人绑架了周公子和小乔?”

周瑜忙道:“不是。尊伯父袁绍袁校尉完全没有嫌疑。”

袁蜜却道:“为什么说我伯父没有嫌隙?他是禁军首领,也是个敢作敢为的厉害人物。如果周公子和小乔当真曾被关在军营监狱的话,他不会不知情。”又特意加重语气道:“你们放心,如果真是我伯父所为,我一定不会袒护他。大乔姊姊,我知道你担心小乔,我这就去找我伯父,当面向他要人。”

乔媖知道袁蜜是个刚猛性子,言出必行,忙道:“蜜儿先不要着急。周公子既然说袁校尉完全没有嫌疑,一定是这样。”

周瑜与乔媖低声商议了几句,因想借助袁蜜之力,便将原委和盘托出。

袁蜜瞪大眼睛,失声道:“传国玉玺?原来奸人要的是传国玉玺。难怪家父提到宫中失物时,面色凝重。”又忍不住细细打量周瑜,道:“周公子虽然一表人才,可是你……你凭什么能找到传国玉玺?”

周瑜苦笑道:“这也是我困惑的地方。”

孙策道:“大概奸人认为周瑜聪明,只有他能找到传国玉玺。”

袁蜜道:“这么说,奸人一定很了解周公子了。”

周瑜与孙策交换了一下眼色,一时无语。

郭嘉却道:“周老弟来洛阳时间不长,交游也不算广。但最近发生了许多事,奸人打听到周老弟牵涉进陈是的案子,又设法为其正名,由此认定周老弟有能力寻到传国玉玺,这倒也不足为奇。但传国玉玺牵涉重大,连何大将军都放弃了追查,奸人又如何知道周老弟肯为小乔挺身而出、利用小乔来要挟你呢?”

周瑜道:“唔,这个……”

郭嘉道:“我不是瞎子,我早看出周老弟对小乔……”忽见乔媖向自己连使眼色,便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赞同袁家小娘子的说法,奸人一定很了解周老弟,甚至可能派有耳目在我们身边。”

周瑜与孙策虽早已推测出此点,然听郭嘉公然说了出来,还是一怔。

乔媖见众人面面相觑后,都望向自己,便以主人身份告道:“这里的人我都信得过,耳目只是一说,也许只是有人见到小乔和周公子在一起,无意中说了出去,遂为奸人利用。耳目这件事,就此作罢。我们先想办法救出小乔要紧。”

孙策闻言大为佩服,竖起大拇指,道:“大乔,你当真有气度,巾帼不让须眉。”

乔媖红了脸,摇头道:“我妇道人家,哪里比得上各位!”

袁蜜早已按捺不住,问道:“周公子为何说我伯父一定没有嫌疑?”

周瑜道:“尊伯父袁校尉是何大将军心腹,之前何大将军曾命他协助我等追查传国玉玺下落,但后来何大将军又主动放弃此事。如果袁校尉想要我继续帮忙寻找传国玉玺,只要开口说一声就行,不必使用这种极端手段。”

郭嘉却道:“未必。”

袁蜜问道:“什么未必?”郭嘉道:“也许这只是何大将军之计,表面放弃了追查,但暗中仍在寻找传国玉玺。皇宫内外宦官耳目众多,他知道无法动用官方力量,遂仍想借助周瑜之力。”

孙策当即驳斥道:“又在胡说八道!就算何大将军想私下追查传国玉玺,犯得着派人捉小乔当人质吗?他只要再派袁校尉来知会一声,我等自会尽力。”

郭嘉不以为然地道:“你们不管说什么,都只是推测,没有任何实据。但周瑜曾被带到军营监狱审讯,却是铁一般的事实。适才袁小娘子说过,她伯父袁绍袁校尉是禁军首领,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治下监狱发生了什么事。袁校尉既知情,此事又是为了传国玉玺,必是受何大将军之命。”

孙策有心反驳,却只是嘴唇动了动,找不出半个字来。

乔媖道:“我倒认为郭郎言之有据,而今只有这张画像,以及军营监狱囚室的线索。蜜儿……”

她呼叫郭嘉为“郭郎”,称呼孙策却是“孙公子”,亲疏立分。孙策心中很不舒服,幸好众人都在看袁蜜的反应,没有人留意到他的异常。

袁蜜忙道:“我会帮忙,我这就带着这张画像去我伯父的军营,看能不能打听到他的姓名住址。”

周瑜忙道:“不可轻举妄动。军营非等闲之地。况且大家也只是听我描述,未必能完全肯定那间囚室就一定是在军营监狱中。万一弄错了……”

袁蜜笑道:“要验证还不简单,我设法带周公子到军营监狱去,果真是那间囚室的话,不就能确定了吗?

周瑜一怔,见乔媖点了点头,便道:“如此,就多谢小娘子了。”

乔媖不无忧虑地道:“蜜儿,这件事万一跟你伯父有关……”

袁蜜道:“大乔姊姊放心,我一定不会偏袒我伯父,他弄得灰头土脸我才高兴呢。周公子,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

周瑜道:“请小娘子稍候,我先去换一身衣裳。”

太史慈一直一言不发,忽起身道:“我也去。”

孙策自然也要跟周瑜同行,但见郭嘉不动,不愿意他留下来与乔媖单独相处,忙道:“那我留下来做策应。”嘴里说着,眼睛却望着郭嘉。

郭嘉也不理睬,道:“大乔,你我各执画笔,将这张画像再多复制几份,也好方便未来寻人使用,如何?”乔媖道:“我正有此意。”

孙策在一旁站了一会儿,颇觉冷落,遂讪讪道:“我还是跟周瑜一道赴军营吧,也好有个照应。”

乔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告道:“起初因不能确认陈是到底为何被官府通缉,孙公子等人想请典军校尉曹操曹校尉暗助一臂之力,我便以蔡姊姊的名义发了请帖给曹校尉小妾卞氏,请她到乔府做客……”见孙策露出困惑之情,忙解释道:“曹校尉原配丁夫人尚留在其家乡,只有卞氏带着儿子来了洛阳。”

孙策问道:“卞氏已经来过府上了?”乔媖道:“没有。当日答复说是这几日忙着为生病的孩儿打点行装,要将他先送回谯县老家去,请神医华佗治病。等送爱子上路后,她再来拜访。今日我送蔡姊姊上路时,正好遇到卞氏一行,原来她孩儿曹丕才三岁。虽然年幼,但看起来不像有病的样子。只是母子骨肉分离,卞氏抹泪不停,看着好让人心酸。”

郭嘉摇头道:“生病一定只是个借口。母子强行分离,实在不同寻常。”

乔媖道:“我想多半是曹操曹校尉觉察到京师气氛不对,所以想先行将爱子送回家乡,以防万一。不过正好蔡姊姊有事离去,卞氏也许不会再来乔府。”

孙策道:“这曹操还真是奇怪性子,送走儿子,留下小妾,让母子生生分离,他就忍心吗?那可是他自己的儿子。”

乔媖迟疑了下,还是告道:“听说卞氏原是江湖舞伎,才艺双绝,曹校尉一日也离不开她。”

孙策道:“原来如此。”听到袁蜜在外面催叫,便顺手取了张铜脸汉子的画像,揣在怀中。

乔媖又想到一事,便匆忙赶来客房。周瑜刚换好衣衫,见乔瑛独自寻来,忙问道:“大乔可是还有什么嘱托?”

乔媖问道:“小乔可有跟周公子提过我乔家的不幸往事?”周瑜一怔,答道:“没有啊,什么不幸往事?”

乔媖道:“十一年前,我小叔乔笛遭歹人绑架,索要巨额赎金。祖父认为不能纵容歹人之行为,不肯屈服,急催司隶校尉阳球派兵围攻歹人。歹人当场被杀,我小叔亦在混乱中被歹人先行杀死。”叹了口气,又道:“那件事后,祖母难以释怀,离开了乔府,始终不肯再回来。再过了几年,祖父亦病重过世。而今家父、家母均在外地,乔府只有我和小乔二人。父母大人一再叮嘱我好好照顾小乔,却不想她又遭奸人绑架……”想到一向相依为命的妹妹生死未卜,不由得潸然泪下。

周瑜忙道:“请大乔放心,我一定不会再让悲剧上演。就算拼上周瑜自己的性命,我也一定会救出小乔。”

乔媖问道:“如果周公子找到传国玉玺,会拿它向奸人换回小乔吗?”

周瑜之前本无交玺之意,而今既知乔笛之事,心思便起了变化,毫不迟疑地点头道:“会。虽然我也不愿意传国玉玺落入奸人之手,但既然能救得一人性命,且是对周瑜重要之极之人,我愿意将玉玺交出去。”

乔媖当即盈盈下拜道:“多谢周公子。”周瑜忙扶住她,道:“事情因我而起,我理当尽力。”

出来大门时,孙策等人已等在门前。袁蜜先行登上车子,引周瑜等三骑径直来到上西门附近的军营。到辕门时,诸人分下车马,却被军士挺戟拦住。

袁蜜板起脸道:“怎么,你们不认得我吗?”军士告道:“袁校尉被何大将军召去大将军府了,人不在军营中。小娘子进去也是白跑一趟。”

袁蜜道:“我准备了酒食和礼物,要先送进军帐,好给伯父一个惊喜。”

军士却仍不肯放行,道:“军营重地,没有校尉命令,不敢放闲人入营。”

刚好典军校尉曹操引军出营,见到周瑜,很是惊讶,问道:“周君如何来了这里?”周瑜道:“我陪袁小娘子。”

曹操遂上前招呼,问道:“蜜儿是来见袁校尉的吗?他去见何大将军了,人不在军营里。”又指着周瑜等三人问道,“蜜儿如何会跟他们在一起?”

袁蜜信口道:“他们三位都是旁人推荐的忠勇侠义之士,我预备引荐给我伯父。让开,我要先进去做好安排,好给我伯父一个大大的惊喜。”将辕门守卫一把推开,自行进营去了。

守卫待去追赶,曹操摆手道:“权且放她进去,立即派人去禀报袁校尉。”

周瑜、孙策、太史慈三人见状,忙紧随袁蜜步入军营。

曹操又追了上来,道:“适才蜜儿说这三位都是忠勇之士,周君我认得,还没有来得及请教这两位高姓大名。”

袁蜜很不耐烦,但曹操素有声名,当年以五色棒杀大宦官蹇硕叔父蹇图一事迄今仍在京师流传,生怕他一怒之下搬出军令,命人将己方一行强行逐出军营,遂勉强引见道:“这位是孙策。这位是……”这才想到还不知道太史慈的名字。

太史慈忙道:“在下太史慈。”曹操“呀”了一声,道:“你就是青州太史慈?”太史慈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曹操笑道:“蜜儿,你可真是有眼力,这三位果真都是才俊豪杰之士。”

袁蜜道:“莫非曹校尉也在打他们三个的主意,要跟我伯父争夺一番?”

曹操忙道:“不敢,不敢。”饶有意味地看了周瑜一眼,拱手去了。

袁蜜道:“原来你叫太史慈,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你的名字。”

太史慈不愿再提往事,遂道:“我只是一介平民,来到京师还不到十日,怕是小娘子听错了。”

袁蜜“唔”了一声,也不再追问,引三人来到西面军营监狱。门前守卫抚刀问道:“你们几个来这里做什么?”

袁蜜先表明了身份,又指着周瑜三人道:“他们都有过人本领,是我伯父将要任用的人,但都当惯了闲云野鹤,不大服管束,所以我想带他们先到监狱看看,好煞煞威风。”

那守卫名叫董大,居然信以为真,笑道:“小娘子真来对了地方。”

孙策嗤笑一声,低声道:“太史兄,这位袁蜜小娘子说谎的本领,可不比你当年诓骗青州使者差。”太史慈不答,只苦笑了一下。

那守卫董大又不无得意地告道:“我们军营监狱不但比官府监狱周全严密得多,也自有一套独特的刑罚。因为犯人多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普通刑罚对他们不起作用。”

袁蜜忙问道:“那你们最厉害的刑罚是什么?是夹手指,还是夹双脚?”

董大道:“都不是。我们这里有一间囚室,只要将犯人绑到刑柱上,他一动不能动,会越来越难受,一般两三个时辰就会屁滚尿流地求饶了。”一边说着,一边引着袁蜜等人进来,又特意告道:“小娘子当心些,里面秽气重,臭得很。不是万不得已,小臣都不进来的。”

来到一间囚室,室中有柱,柱上有枷,墙上有板,与周瑜之前的描述一模一样。周瑜又抢到墙壁前,看到滑板边角齿印犹在,这才对袁蜜点点头,示意正是这间囚室。

袁蜜便问道:“这几日有没有讯问过什么犯人?”

董大道:“最近一直没有。倒是上军校尉蹇硕被杀后,袁校尉抓了一些小黄门来这里拷问,没有一个能挺过一个时辰的。”

袁蜜道:“真的没有吗?”又指着周瑜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他?”

董大看了看周瑜,摇头道:“没有。”

袁蜜道:“你前日、昨日都当值吗?”董大道:“当值啊。”

太史慈瞬间爆发,将董大一把推到墙上,喝道:“你还敢撒谎!”指着周瑜道:“他昨晚就被关在这里。前晚隔壁还关过一个女子,她人在哪里?快说!”

董大大叫道:“来人……反了……”刚喊了两声,便被太史慈扼住了咽喉。

对方腕劲奇大,董大难以挣脱,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袁蜜。袁蜜指着柱子笑道:“你不是说那刑罚很厉害吗?不如我们来试试,看你能挺多长时间。”

董大道:“我……不想……试……”

袁蜜道:“那你就说实话,是谁带这位周公子来这里的?隔壁那位小娘子又被谁带走了?”

太史慈略略松手,董大喘了几口气,道:“小臣真的没见过这位周公子,也没有什么女子被带来这里。”

孙策怒道:“这个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把他拖过来,锁到柱子上。”

众人正要一起动手,忽听到脚步声纷沓而至,随即有人喝道:“蜜儿,你在这里做什么?”却是袁绍带人到了。

袁蜜没想到伯父如此快速赶回军营,一时语塞。袁绍扫了众人一眼,喝道:“都拿下了!”

周瑜忙道:“校尉君别误会,我们并没有什么企图,只是想问这位军爷几句话而已。是不是?”

守卫见袁蜜正凶巴巴地瞪着自己,不敢得罪她,只好道:“是,是。”

袁绍不明所以,遂道:“先去我军帐再说。”

来到中军军帐,袁绍先道:“我适才半途遇到曹操,他说蜜儿要给我引荐几位忠勇侠义之士,就是他们三个吗?”

袁蜜不过是为了应付曹操随口瞎编,此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撑下来,只得道:“是。”

袁绍道:“我早在乔府见过他们几个。”袁蜜道:“那我也可以继续为伯父引荐啊。”袁绍道:“好。你先回去,我要跟他们三个好好谈谈。”

袁蜜摇头道:“我不走。我一走,伯父就会派人把他们三个抓起来,对他们不利,说不定还会严刑拷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准你这么做。”

袁绍愕然道:“我怎么会那么做?孙策、周瑜二位都是何大将军信重的人,我岂敢对他们无礼?还有这位孙策,他父亲是长沙太守孙坚,是你父亲的得意门生呢。”

袁蜜道:“呀,还有这种事。”又摇头道:“总之,我不会走。”

袁绍对这位侄女颇为无奈,只好道:“那好,你到外面等着,一旦听到我要对他三人不利,你再进来阻止,总可以吧?”

袁蜜干脆地答道:“不可以。”但她也不是一味地蛮横,料想自己若坚持留在帐中,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遂撇撇嘴,道,“那好,我就等在外面。伯父可不准对我的朋友无礼。”

袁绍等侄女出去,这才问道:“是我弟弟袁术派你们三个来军营捣乱的吗?”

周瑜反问道:“校尉君看我等像是没事找事的人吗?”袁绍道:“不像。你们到底来我军营做什么?”

太史慈冷笑道:“袁校尉何必明知故问?你大概料不到刚刚送周瑜出去,他便又溯迹寻回来了吧。”

袁绍皱了皱眉,勉强保持温和的风度,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各位有话,但请直说无妨。”

周瑜遂道:“我前晚受人挟持,被带到一个地方讯问,直到今早才被放出。”大致描述了一番自己被绑在囚室受审的情形。

袁绍不待他说完,便惊然问道:“莫非周君是指你之前被关在我军营监狱?”

周瑜道:“我也觉得难以相信,所以才一定要进军营亲眼验证,这便是我们今日来军营的目的。”

袁绍摆手道:“先不谈这个。对方抓了周君审问,想知道什么?是关于传国玉玺的消息吗?”见周瑜等人露出惊奇之色,便笑道:“你们不必惊讶。几位可别忘了,我也是知情者。我知道何大将军曾托付孙、周二位追寻传国玉玺,还不到一日,便有人找上周君,还如此大费周章,一定是因为传国玉玺。”

太史慈冷然道:“袁校尉否认与这件事有关吗?可我们刚才去过监狱,周瑜能肯定昨晚被关在那间囚室中。”

袁绍道:“那间囚室确实是军营监狱独有,但也许有人想利用这一点,故意引周君怀疑是我所为。”

孙策道:“莫非袁校尉认为有人仿造了一间一模一样的囚室,有意将周瑜带进去讯问,好让我们怀疑是袁校尉你所为?这种说法,怕是袁校尉自己都不能相信吧。”

袁绍奇道:“周瑜知道的事情,我全部知道,何须多费力气讯问?”

孙策道:“因为袁校尉还想要周瑜替你寻找传国玉玺。为了要挟他就范,还事先掳走了小乔做人质。”

袁绍一怔,随即连连摇头,道:“没有的事,决计没有的事。一定是有人造了一间相同的囚室来陷害我。那人既意在传国玉玺,定然也非等闲之辈,别说一间囚室,一座监狱都能造出来。”

太史慈道:“盖房子耗费时日,得一砖一瓦、一木一石才能建起来。何大将军托付周瑜还不到一日,便有人捉了周瑜,还临时仿盖了一间囚室审讯他,好嫁祸给袁校尉。袁校尉倒是说说看,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袁绍一时语塞,随即沉下脸道:“我已经说过,我对此事毫不知情。看在蜜儿面子上,今日就不追究你三人擅闯军营之罪,下次再让我遇到,可就没这么容易脱身了。各位请便吧。”

周瑜道:“请校尉君息怒。还有一处细节,我未来得及提起。我昨晚被关在囚室中时,为了察看隔壁小乔是否还在,曾用牙拨弄过墙上的滑板,留下齿痕。适才我在贵军营监狱检视过,咬印还在。校尉君不信的话,可以亲自去查看。不过我相信袁校尉跟这件事无关。”

袁绍颇为困惑,问道:“你同伴适才口口声声指斥我是主使,周君既然已能肯定你受刑之处就是军营监狱,为何还要相信我?”

周瑜道:“对方手中已握有小乔,无须对我动刑,我便会说出一切。如果对方还想折辱于我,随便想个法子,都可以达成目的。但那木柱刑罚太过特别,令人印象深刻,且也不难打听到这是军营监狱所独有……”

袁绍蓦然醒悟,道:“周君是说,是有人故意把你带来军营监狱审问,好让你怀疑是我所为?”

周瑜道:“我认为这种可能性最大。但即便如此,这个人也必是位高权重,能够自由进出军营之人,袁校尉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袁绍忙道:“当然明白,这是有奸人要暗地整我。”

袁蜜忽然进来问道:“为什么说有奸人要暗地整伯父?”她虽然勉强出去,却一直躲在帐外偷听,此刻终于忍不住疑问,又冲了进来。

袁绍道:“何大将军已下令停止追查传国玉玺,奸人却在借周瑜之手继续寻找玉玺,还有意将证据指向我,弄得好像是我派人掳走了小乔,再逼迫周瑜寻找玉玺。一旦事发,何大将军定会以为我有野心,意图窥测大宝,这可是灭族大祸。”

袁蜜吐了吐舌头,道:“这么厉害。”

袁绍见侄女仍然不当回事,知其年纪太小,不懂政治险恶,忙问道:“蜜儿,你老实回答我,你是怎么赶上周瑜这件事的?你为什么要帮助他们进军营?是不是你父亲指使你这么做的?”

袁蜜呆了一呆,问道:“伯父是在怀疑家父吗?”

周瑜忙道:“袁小娘子卷入这件事,完全是巧合。”大致说了自己前日去河南府寻小乔、曾遇到袁蜜一事。

袁绍仍难释疑心,道:“可蜜儿为何偏偏在周君被放出后去了乔府,还告诉周君,你所受刑罚正是军营木柱之刑?”

太史慈忽道:“袁校尉适才自己也说了,如果奸人嫁祸给你计谋得逞,将是灭族大祸。你跑不掉,你弟弟袁术也跑不掉。他官任河南尹,与你官秩相同,会不知道这些吗?”

这一诘问极为有力,袁绍立即笑了,道:“是了,我一着急,竟没有想到这一点。蜜儿,实在抱歉,我不该怀疑你父亲的。”

袁蜜居然笑道:“这没什么啊,伯父你不怀疑家父才不正常呢。”

袁绍尴尬一笑,又道:“各位也该知道昨日京师发生了大事,自清晨开始,西园禁军全部出动,都不在军营。我和典军校尉曹操一直跟在何大将军身边,另外六校尉则封锁全城,分守京师要道。”

周瑜道:“军营非等闲之地,就算禁军尽数而出,也还有卫士把守。再说我是前晚被带进来的,监狱总该有人当值。”

袁绍闻言,忙命人去带昨日监狱当值的卫士。

孙策从怀中掏出那铜脸男子画像,道:“就是这个人,这是根据周瑜描述画出来的。”

袁绍看了看,摇头道:“不认得。”又拿给几名将官看,也都说没见过这个人。

过了一会儿,军营监狱守卫董大被带了进来。袁绍询问周瑜曾于监狱刑柱被拷问一事,董大忙道:“小臣虽然当值,却从来没有见过周君,适才袁小娘子就问过了。”

袁绍喝道:“周瑜人在这里,当着证人的面还敢撒谎。来人,拖出去打二十大棍。”

董大慌忙磕头求饶,哀告道:“小臣说的都是实话,真的没有见过周君,请校尉君饶过小臣。”

事情牵涉袁绍自身,他哪能轻易放过,厉声喝道:“拖出去,打!”

周瑜自己曾身受酷刑,不愿牵涉更多人进来,忙道:“等一等!”指着董大道:“我确实没有见过他,因而他说没见过我也有可能。”又将铜脸男子画像拿给董大看,问道:“你见过这个人吗?”

董大道:“没有,真的没有。”

袁绍怒道:“放屁!你是狱门守卫,有人带周瑜进监狱拷问,你会不知道?”

董大哭丧着脸道:“近来监狱没什么事,小臣有时候会开溜,坐到墙角打个盹儿。也许有人乘隙带人进去拷问也说不准。小臣极少进去,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小臣也不会知道。”

周瑜道:“除了铜脸男子外,我还见过其他两名守卫,那二人应该是监狱里的人。”大致描述了一下二人的相貌特征,又道:“那二人眉眼有几分相像,似乎是亲兄弟。”

董大蓦然醒悟,道:“这是张简、张丹兄弟,专门负责囚室事宜。”

袁绍忙问道:“张氏兄弟人在哪里?”董大道:“刚才人本来还在的,但突然有人来把他们叫走了,说是他们的母亲生病了。”

袁蜜道:“这么巧?一定是我们进来军营时,有人看到周公子,怕他认出张氏兄弟来,所以赶紧通风报信。”

袁绍忙取了令牌,派一名将官率兵去逮捕张氏兄弟,又喝令拿下董大,等日后查明真相,再行处罚。

董大磕头道:“校尉君饶命。小臣上有老,下有小,小儿子才刚刚满月。求校尉君饶命。”

袁绍身后一直站着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一身袍服,似是幕僚、文书之类,从始至终未曾开言,此时忽然举手,轻轻咳嗽了声。袁绍闻声,便匆忙走下帐过去与他低声商议了几句什么,再回身时,挥手命军士放开董大,只训斥了几句,命他退了出去。

袁蜜奇道:“伯父就如此算了吗?这董大分明在撒谎。他是监狱守卫,周公子这么个大活人,被带进去再带出来,就发生在鼻子下,他会不知情?”

袁绍挥手道:“我自有处置。”又将身后的袍服男子介绍给众人,道:“这是我帐下幕僚午远午先生,我会委派他来调查这件事。周君,你可否将这张画像留下来?”

周瑜忙道:“当然可以。我们绘制了多份,就是为了预备这种情况。”

袁蜜道:“不如也给我一张,我拿回去交给父亲大人,请他以河南尹的名义发出通缉告示。”袁绍忙道:“万万不可。这件事,决计不能张扬。”

袁蜜道:“为什么?”袁绍道:“目下这件事,只有周瑜一人的证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很难证实真有其事。”

袁蜜道:“可是伯父已经派人去拿张氏兄弟了呀,一旦拿到他二人,真相不就清楚了吗?”

那幕僚午远忽道:“即便拿到了张氏兄弟,如果他们也像董大一样,一口咬死说没见过周瑜,事态就会变得不利,旁人会认定根本没有这回事。”

袁蜜道:“莫非伯父还在怀疑周公子说谎?”袁绍忙道:“当然没有。但指证要的是证据。周君,我想你和你的几位朋友也不会放弃追查,你们想要找乔家娘子,我也想找到这件事的主谋,你们就跟午先生通力合作,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得立即赶去见何大将军。”

周瑜问道:“袁校尉是要将这件事禀报何大将军吗?”

袁绍点了点头,不无忧虑地道:“这件事分明是针对我。而且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即便追查下去,也未必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我得立即将事情经过对何大将军预先禀明。”拱了拱手,匆匆去了。

袁绍是禁军首领,统领西园八校尉,兵权极重,却说“即便追查下去,也未必有什么好结果”,周瑜等人听在耳中,不免又添一分忧惧。孙策本来尚不能肯定袁绍是否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但见到袁氏如此神色,才确信他不知情。

周瑜本来还想询问袁绍为何会忽出此语,那幕僚午远却甚为倨傲,只摆手道:“各位先回去,等事情有了眉目,我自会派人去通知各位。”竟就此拂袖而去。

袁蜜大为气恼,道:“我伯父手下还真养能人呢。”又问道:“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孙策道:“目下别无线索,只能等袁校尉手下捉到张氏兄弟后再说了。”

太史慈忽道:“那监狱守卫董大一定是在撒谎,不如我们再去找他,暴打他一顿,不信他不说实话。”

周瑜道:“袁校尉应该没有相信董大的话,却就此放过了他,表明另有安排,譬如派了人暗中监视之类。”

太史慈道:“万一董大想等风声过去,始终没有异动呢?他等得及,小乔还在奸人手里,可是等不及。”

周瑜道:“我猜董大肯定知道些什么,但他不会随便开口。”

袁蜜道:“那我们就把董大绑到刑柱上,看他能熬到几时。”

周瑜道:“这法子有用的话,尊伯父袁校尉一定已经用上了。我猜刚才袁校尉本来就是打算这样做的,但为那幕僚午远阻止。午远应该已经看了出来,就算酷刑缠身,董大都不会开口的。”

袁蜜道:“奇怪了,他怎么看出来的?我为什么没看出来?我觉得那董大就是猥琐小人,打他几下,说不定就招了。”

周瑜道:“蜜娘可曾听到董大求饶时称‘上有老,下有小,小儿子才刚刚满月’?这是他无意中说出来的,表明这些人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但按照常理,一般下面会说全家全仗我一人养活,然后才是饶命之类,但董大却没有提这一句。”

太史慈插口道:“他一定是被人重金买通了。”

周瑜道:“这是一种可能,也有可能董大家人性命被他人掌握,他不敢随意开口。或者两种可能兼而有之。”

太史慈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这就是找董大家人吧。”孙策道:“不如先找一趟董大。”

几人遂往监狱而来。走不多远,便被一队军士赶来拦住,称奉命立即送诸人出营。

袁蜜道:“你们不认得我是谁吗?我伯父都出营去了,你们奉谁的命令?”

对方答道:“上头的命令。”不由分说,将周瑜一行驱赶了出来。

太史慈若有所思,道:“这倒是验证了周君的猜测,袁校尉一定派了人暗中监视董大。监视的人看我等欲去监狱,便迫不及待地出面阻止。”

出来军营时,正好遇到典军校尉曹操。曹操道:“我适才遇到袁校尉了,蜜儿见过他了吗?”袁蜜道:“见过了。”

曹操笑眯眯地道:“怎么,袁校尉没收留蜜儿推荐的三位忠勇侠义之士吗?”袁蜜没好气地道:“要你管。”

然出了军营,却不知如何打听董大住处。袁蜜到底还是官宦之女,颇有见识,道:“董大既是本地人,又做狱卒的营生,说不定河南尹有认得他的。”于是又赶来河南尹署,果然从尹狱一名狱卒那里得知了董大家地址。

出来时,正好遇到河南尹袁术。袁蜜刚要闪躲,袁术已然叫道:“蜜儿。”袁蜜只得上前拜见。

袁术笑道:“听说你一早就出了门,今日倒是回来得早。”袁蜜道:“我有事,还要再出去。”

袁术扫视着周瑜等人,问道:“这些是你朋友吗?”袁蜜道:“是。”报了三人姓名。

孙策因袁术是父亲孙坚座主,便先上前拜见。

袁术笑道:“久闻孙坚长子精明强干,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又问道:“孙君何时来了京师,竟不事先知会一声?”

孙策道:“我与朋友纯粹是来京师游玩,想到袁尹君公务繁忙,不便打扰,所以就没有登门拜访,还请袁尹君见谅。”

袁术笑道:“既然我与孙太守有师生之谊,说起来也算是一家人。这几日京师不太平,官署里事多,改日清闲些,我备下酒宴,再请孙君和朋友过府做客。”孙策满口应了。

袁术又将女儿拉到一旁,问道:“你是要跟孙策他们出去游玩吗?”袁蜜道:“是啊。莫非爹爹不同意?”

袁术叹道:“好好的女儿家,偏偏是一副男孩子的性格。如果不是这样,你本来可以选入宫中,说不定还会成为皇后呢。”

袁蜜道:“爹爹又在胡说八道了。谁稀罕当皇后?再说了,未来的皇后是伏姊姊,当今皇帝从小就喜欢她,而且只爱她一个。听说已经好几次为她偷偷溜出宫,甚至还留在宫外过夜,把太后都吓死了。”

袁术摇头道:“而今情况有变,伏家女儿未必能当上皇后。”

袁蜜一惊,问道:“怎么会是这样?”

袁术不愿多提,遂岔开话题道:“那位周瑜周公子仪表堂堂,看起来很不错啊。”

袁蜜道:“当然了,他们三个都不错。”忽见父亲笑得奇奇怪怪,蓦然醒悟过来,登时红了脸,慌忙转身跑开。

众人一路向东,出耗门,过马市,一路打听寻来董村董大家,却见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在门前追逐奔跑,董父坐在槐树下编织渔网,董妻则背着襁褓中的婴孩,往簸箕里翻晒菜干。全家人都是面带笑容,大人虽然劳作辛苦,却也是其乐融融的样子。

这情形大出众人意料。袁蜜道:“我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家人有遭人威胁胁持的迹象。周公子,你能看出异样吗?”

周瑜摇了摇头,遂上前问道:“阿翁可是董大的家人?”董父忙停下手中活计,起身道:“我是董大阿爹。公子找董大吗?他人在军营监狱当值,好几日没回来了。”

周瑜问道:“董大多久回来一次?”

董父道:“以前是三天回来一次。而今家里又添了一张嘴,要多花不少钱,董大便主动替人代值,好多赚些禄米,往往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次。”又问道:“公子找他有事吗?不方便去军营的话,留话也可以的。”

周瑜忙道:“不必了,我自去军营找他。”走出几步,再回头时,董父又重新坐下织网。他见这家人如此勤劳淳朴,实在想不出董大会卷入什么阴谋。

出了村口,太史慈不免有些灰心,道:“本以为董大家人是条重要线索,可就目下情形看来,董大极可能确实与这件事无干。”

话音刚落,便有数名黑衣男子平地冒了出来,拔出佩刀,四下散开,呈合围包抄之势。周瑜急忙挺身挡在袁蜜面前,道:“难怪尊父说京师不太平,今日亲见,方知所言不虚。”

袁蜜面色一红,定了定神,随即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挡住去路,是要抢劫吗?”

孙策卷起衣袖,摩拳擦掌,道:“是强盗倒好了,我便可以大打一场了,正好一肚子火没处发呢。”

周瑜忙道:“且慢动手!”又问那些黑衣男子道:“你们是中军校尉袁绍手下吗?”对方一怔,却是迟疑不答。

周瑜道:“各位不必疑虑我等身份,这位是袁绍袁校尉侄女袁蜜。”

袁蜜狐疑道:“你们当真是我伯父手下?为何做起了拦路抢劫的勾当,不想活命了吗?”

太史慈道:“他们不是做强盗,而是奉命监视董大家人,再暗中抓捕与董氏联络过的人。料想袁校尉着急去见何大将军,不及思虑如此细致,这一定是午远之策。”

一名首领模样的男子颇为惊奇,问道:“你如何知道?”周瑜忙告道:“我们也是来找董氏家人查线索的。”那首领便拱了拱手,喝退手下自去了。

袁蜜好奇问道:“周公子为何一眼看出他们是我伯父手下?”

周瑜道:“这些人脚步轻盈,个个身怀武艺,四面包抄之时,配合默契,暗合阵法,应该是久经操练的军士。董村甚为偏僻,住在这里的也都是乡民,突然冒出一群军士,不难想到跟董大有关。”

袁蜜道:“我们来董村一无所获,那些军士不也是白等吗?现下要怎么办?”

周瑜道:“尊伯父那位幕僚午远十分厉害,想来已在董大和张氏兄弟身上下足功夫,这也是我们手头仅有的线索,怕是一时难有进展。”

袁蜜道:“不是还有那铜脸男子画像吗?”

周瑜道:“嗯,蜜娘说得是,这也是条重要线索。不如我们分头行事,蜜娘和太史君先回乔府,拿了画像去南市、马市这等人多之处打听,看有没有人见过他。我和孙策去追踪传国玉玺。奸人意在传国玉玺,一定也在倾力找寻,也许我们会有交会之处,由此查到对方身份也说不准。”

太史慈道:“甚好,就这么办。”

袁蜜却道:“不好,我要跟周公子一道去找传国玉玺。”忽觉得直言不妥,忙解释道:“我不是不关心小乔,而是打听人这种事不是我所长。我好歹也是河南尹的女儿,在传国玉玺这件事上应该能帮上忙。”

孙策也道:“袁小娘子身份特别,她跟公瑾一道,也许会有所帮助。”

周瑜满腹心思全在尽快找到乔婧上,也不及思虑更多,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四人遂就此作别,孙策、太史慈直接往洛阳南郊驰去,周瑜、袁蜜则往城中赶来。

袁蜜颇为兴奋,问道:“我们要从哪里着手?”周瑜道:“我也不知道,目下我们只能先去见一个人。”

他猜想传国玉玺必在宫中某位大宦官手中,极可能便是十常侍之一。然他不熟宫中之事,不知该如何查起,便预备去找伏寿,设法从她口中多问一些宫中情形,譬如各宦官性格、爱好等,再来判定谁最有嫌疑。

袁蜜听说要去永和里找伏寿,忙道:“我也好久没见过伏姊姊了,也正想念她呢。”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爹爹说也许伏姊姊当不上皇后了。”

周瑜早已知道这件事,倒也不意外。袁蜜却很是为伏寿不平,又道:“我就不明白,伏寿哪里不好了,人长得好,又有见识,虽然是庶出,却是伏家唯一的女孩儿,长公主也视她为亲女。而且她跟皇帝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这是谁也及不上的。”

周瑜不便议及宫廷之事,只能嘿然不语。

到中东门时,有一名仆从模样的男子奔过来叫道:“尊驾是周瑜周君吗?小臣是张府家奴。舞阳君命小臣来告知周君,闲暇时,不妨到腾云楼坐坐。”又特意补充道:“不必非是现下,等到周君有空方便时。”

袁蜜哼了一声,抢先应答道:“舞阳君有空,周公子可没空。舞阳君方便,周公子可不方便。”

周瑜颇为尴尬,忙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转告舞阳君,说我有空时自会登门拜访。”

等仆从走远,袁蜜古古怪怪一笑。周瑜问道:“怎么了?”袁蜜不答,只抿嘴暗笑不止。

到了伏府,居然未能见到伏寿,说是她一早便被接进皇宫了。

周瑜很是意外,心道:“伏寿曾当面忤逆何太后,而今又发生了何太后以儿媳身份驱逐长辈董太后事件,难保不会让人有所联想。我还以为以何太后狠辣的性格,一定有所忌讳,拒绝再让伏寿入宫呢。看来还是皇帝在其间起了作用。”

袁蜜不知究竟,喜道:“这么说,伏姊姊就快要成为皇后了?实在太好了。”

门仆面露愧色,犹豫了下,还是答道:“未用皇后车舆,只用了普通采女之礼。”

袁蜜奇道:“普通采女?怎么可能?”

周瑜见她口无忌讳,忙将她拉开,道:“这种事,就不要再问啦,不然只会让伏家人难堪。”

袁蜜道:“是了,我竟没有想到这一点。”又问道:“现下我们该怎么办?本来了解宫廷的人也有不少,譬如长公主,但我们又不能随意张扬我要找传国玉玺这件事。”

周瑜道:“是,蜜娘思虑得很周全,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袁蜜被他一语褒赞,登时满面喜色。

周瑜又道:“我们这就去找舞阳君何云吧。”

袁蜜讶然道:“舞阳君?是因为她刚派人邀请过周公子吗?”

周瑜道:“不是。她算是知情者,而且在为陈是正名一事上帮了大忙。”

袁蜜迟疑道:“可是舞阳君……她……她声名可是不大好。”

周瑜道:“我知道,但就目下而论,舞阳君是最合适的人选。”

袁蜜见周瑜已策马向前,也只得命车夫跟上,又问道:“我在京师日久,只听过舞阳君的大名,却没有见过。听说她年轻时有洛阳第一美人之称,她……她当真有那般美貌吗?”

周瑜想了想,道:“舞阳君虽然年纪大了些,却还是风韵绝佳。”

来到张府,门仆通报后,有婢女迎面出来,称舞阳君只让周瑜一人进去。袁蜜很是气愤,指着自己鼻梁道:“怎么,我堂堂袁氏,河南尹之女,配不上舞阳君名门高第吗?可别忘了,姓何的自己……”

周瑜生怕袁蜜说出何云只是屠户之女之类的话来——如此,不仅冒犯了何云,还大大得罪了何太后及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等一干人——忙道:“想来舞阳君不是有意不见蜜娘,只是有不便之处。”

门仆忙道:“是,舞阳君从来不见女客。不过小娘子可以到门厅等候,小臣自会奉上汤水。”

袁蜜自恃名门之后,却被人拒于门外,这还是从所未有之事,忍不住义愤填膺,但周瑜一再使眼色,又用力握住她的手,略觉安慰,遂道:“那好吧,周公子速去速回。”

周瑜应了一声,随婢女进门。刚到中庭,迎面遇到一大群人。为首老者眉发全白,却是皮肉细嫩白净,颌下无须。婢女忙拉着周瑜避让到一边。虽素未谋面,然从这前呼后拥的架势来看,老者显然就是大宦官张让了。

张让眯缝着眼睛,一副慈祥面容,但双眼陡然睁开时,便可见到一股凶顽之光。他脚下未停,只迅疾转头扫了周瑜一眼,眼珠咕噜转了两下,便又眯成一条缝,引人继续朝前去了。

婢女长舒一口气,道:“幸好常侍君没有过问周公子身份,要不然婢子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呢。”

周瑜愕然道:“我姓周名瑜,有事向舞阳君请教,正大光明地登门拜访,有什么不好回答的?”

婢女也不应答,只古怪一笑。

一路曲折,再度来到腾云楼。婢女刚卷起竹帘,便听到何云笑道:“我还以为周郎再也不会踏入我这腾云楼了。”

周瑜大踏步进来,躬身行了一礼,道:“舞阳君近来可好?”

何云笑道:“有什么好不好的,还不是变着花样打发无聊又无趣的日子呗。”

周瑜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便直说了,今日我来,是想向舞阳君打听一些宫中之事。”

何云柳眉一挑,问道:“周郎还想寻找传国玉玺吗?我哥哥已经下令停止追查,你小小百姓,竟敢违抗大将军的命令?”

周瑜料想袁绍已将事情经过禀报了何进,何云稍后也会知道,便道:“我是受人所迫,不得不如此。”大致说了原委。

何云笑道:“如此看来,小乔在周郎心目中一定很重要了?”

周瑜道:“小乔是受我牵累,如果不是我,她便不会卷入这些事,我无论如何也要救她出来。”

何云道:“周郎只是打听宫中之事,可找的人很多,为何独独要来腾云楼找我何云?是因为伏寿入宫了吗?”

周瑜只得道:“是,什么都瞒不过舞阳君。”又问道:“听说寿娘是以采女身份入宫,她当真愿意吗?”

何云笑道:“这是伏寿自己提出来的。她原先虽然做不了皇后,却还可以封为贵人,但偏偏她脾气坏,当面让我姊姊何太后下不了台,所以已经没有入宫的可能。虽然我那皇帝外甥成天在太后面前哭哭啼啼,但太后的性子也不好惹,一直不肯松口。可昨日伏寿忽然请长公主出面斡旋,称愿意以采女身份入宫,只要能有机会服侍太后,就死而无憾。”顿了顿,又道:“也是贱吧,还以为伏寿多有骨气呢。她虽然不是长公主亲生,可长公主也不愿意伏家女儿只做一个卑贱的采女,遂请太后原谅伏寿之前的过错,念在她和皇帝青梅竹马的情分上,给她一个贵人的名分。但太后却认为这是伏寿以退为进之计,今早便派人以采女礼仪迎她入宫,在太后宫中做了一名扫洒的宫女。”

周瑜这才明白经过,心道:“伏寿表示愿以采女身份入宫,其实只是一种妥协求饶的姿态。她原先是皇后人选,怎么可能只做个普通宫女?这何太后当真不容小觑,不肯让步不说,还果断将伏寿以采女身份召入宫中,有意加以折辱。可伏寿是皇帝爱慕的女子,何太后如此作为,等于公然与皇帝作对。日后皇帝亲政掌权,伏寿还是能爬上枝头变凤凰,但太后与皇帝的母子关系却是彻底疏远了。”

何云笑道:“周郎是不是在想我那皇帝外甥非伏寿不欢,日后她一定能出人头地?”

周瑜心道:“这妇人表明淫荡好色,其实心如明镜,我当是找对人了。”便道:“我今日登门,不是为了伏寿而来,她未来命运如何,也轮不到我来指点。”

何云道:“甚好。周郎想知道什么?”周瑜道:“只想请舞阳君详细介绍宫中头面人物。”

何云也不推辞,当真如数家珍,从自己的公公张让开始,将宫中十常侍等权宦尽数介绍了一遍,连已经过世的毕岚也没有放过。又笑道:“周郎以为这样就能找出谁窃走了传国玉玺吗?我姊姊何太后在宫中十余年,对南、北二宫之事了如指掌,还不是一样找不到传国玉玺?”

周瑜道:“那么舞阳君认为那暗窥传国玉玺的奸人为何一定要找上我?”

何云笑道:“我猜一是因为周郎你聪明,能识常人之所不能识,所以我当日才向我哥哥何大将军力荐由周郎你来追寻传国玉玺。二来嘛,对方应该也想乘机整一整袁绍。第二点其实是无干之事,并不能回答周郎的问题,但这一点倒是让我格外好奇对方的身份了。”

周瑜苦笑道:“姑且认为奸人也如舞阳君一般赏识我周瑜吧,但其实我并不想如此。”

何云道:“传国玉玺失踪已有两月,可能还不止两月,太后和我哥哥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彻底搜过,终是一无所获。就算周郎聪明绝顶,想在短时期内寻到玉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周瑜苦笑道:“我自然知道。可是对方挟持了小乔,我不得不勉强为之。”

何云道:“何不从奸人身份着手?周郎真正关心的不是传国玉玺,而是小乔安危,只要追查到奸人身份,不难救出小乔。”

周瑜道:“我已绘制了绑架者的相貌,托请朋友在四下寻找。”

何云摇头道:“洛阳几十万人,仅凭画像去寻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何不查查是谁最想整治袁绍?”

周瑜之前曾想到此节,但料想袁绍幕僚午远亦会将重心放在此处,所以未曾深入探究,此刻听到何云建议,忙问道:“照邑君看来,谁最希望整垮中军校尉袁绍?”

何云道:“袁绍一时之杰,虽智不能济,却能爱士养名,倾心折节,以宽厚得众心。我想不出除了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河南尹袁术之外,还有谁想整垮他。当然,这件事也不可能是袁术所为,私窥传国玉玺,一旦坐实罪名,将是灭族大罪。”

她顿了顿,又道:“这件事,未必是直接针对袁绍,或许是针对我哥哥。袁绍是我哥哥手下第一能人,他垮了,我哥哥便少了一个有力助手。”周瑜道:“邑君分析得有理。”

何云道:“而且袁氏即将有更大的富贵临门,太后已选中袁家女儿为皇后,预备等国丧期满,就正式迎其入宫呢。”

周瑜闻言大吃一惊,问道:“袁家女儿?是袁蜜吗?”

何云笑道:“不是袁蜜。袁蜜那大大咧咧的性子,太后怎么能看得上?是太傅袁隗的女儿,袁绍的堂妹,袁蜜的姑姑。”

原来太后何宛为儿子汉少帝选中的皇后人选,正是太傅袁隗之女,也就是袁绍、袁术的堂妹。袁隗是安国康侯袁汤幼子,年少做官,娶海内大儒马融之女马伦为妻。马氏家世丰豪,出嫁时嫁妆巨万,连出身四世三公的袁隗也极为惊叹[2]。袁隗仕途极顺,比其兄袁逢更早登三公位,先后任太尉、太傅,宠贵当时,其妻马伦亦有名于世。

就地位及实力而论,满朝文武中,没有一人能比得上袁氏。汉灵帝在世时,袁绍任中军校尉,掌管禁军,地位仅次于上军校尉骞硕。袁术任河南尹,掌管京师大小事务。其叔袁隗则以太傅身份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总揽朝廷政务。

何云又不无得意地道:“这其实是我出的主意,太后一听便拍案叫绝,其他人也没有意见,袁家女儿可谓众望所归。”又道:“何、袁两家联姻,必将势倾天下,所以针对袁绍之举,极可能是针对我哥哥的。本来董氏最有可能,但现下来看,也不太像。会不会是宫中宦官呢?”

周瑜奇道:“莫非邑君是指那位手握传国玉玺的权宦吗?他已有传国玉玺,为何还要利用我来找寻?”

何云摇头道:“不是他,而是另外的中常侍。周郎该知道,我哥哥手下的大将,如袁绍、曹操等,都是极力反对宦官涉政的。”

她本来意态慵懒,说到此处,神色忽然警觉起来,起身朝外看了一眼,又道:“这一点,我也不想多提,周郎自己会意吧。”匆匆将周瑜打发了出来。

周瑜对谈话戛然而止颇为惊讶,以为何云发现了帘外有人偷听,然出来腾云楼时,并无异常之处,然何云已下令放下竹帘,只得就此离开。

出来张府时,却不见了袁蜜。门仆告道:“适才有人来告诉袁小娘子,说河南尹遇刺受伤,她一时等不及周君出来,先行赶回去了。”

周瑜惊道:“河南尹遇刺了吗?”门仆道:“小臣也不知情。”

周瑜心道:“先是有人用一箭双雕之计陷害袁绍,接下来又是袁术遇刺,看来有人忌惮何、袁两家即将联姻,想先行铲除袁氏。这两件事都非同小可,应该是同一伙奸人所为,主谋就是那铜脸男子的主人。也不知道河南尹属吏捉到刺客没有,也许可以从刺客来追查奸人身份。”

正待赶去河南尹查看究竟,忽听到有人叫道:“周君是在找人吗?”

回过头去,一人正站在巷口朝他招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绑架讯问他的铜脸男子。

周瑜乍然见到正苦苦追寻的人,极为意外,随即走过去,问道:“河南尹并未遇刺,是你派人用谎言诓骗走了袁蜜,再绑架了她,是也不是?你好大胆子,竟然绑架袁氏之女。”

铜脸男子摇头道:“我可没那么大胆子!我知道袁蜜是什么人,只是派人将她用谎言骗走,她人正在回河南府的路上呢。”

周瑜这才略略放心,问道:“阁下忽然现身找我,是为了什么?”

铜脸男子道:“你明知处境,不全心全意追查传国玉玺下落,反而一再追查我的身份来历,不怕我对乔家娘子不利吗?”

周瑜料想若不是身边伏有奸细,便是对方派了人暗中跟踪监视自己,也不否认,只道:“我正遵你之命,全力追寻传国玉玺,但对小乔无辜被掳一事,我的朋友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铜脸男子道:“如此说来,倒也公平。”

周瑜道:“阁下自认为身份隐秘,我那些朋友找不到你吗?”

铜脸男子道:“我不关心你朋友找不找得到我,找得到是本事,我会很佩服。我只关心传国玉玺,你既找舞阳君打探过,可有什么收获?”

周瑜道:“我猜传国玉玺一定在某位权宦手中。”铜脸男子道:“这我也知道。你得找出这个人是谁,玉玺又藏在何处。”

周瑜负气道:“阁下能将我带入军营拷问后再秘密送出,且不留下任何痕迹,而今连袁绍袁校尉都找不到线索,这番本事,世上没几人能做到。如此本领,连阁下都查不到传国玉玺所在,我周瑜只是个小小百姓,又如何能做到?”

铜脸男子道:“有人认为你能做到。而且现下乔婧在我手中,你更是不得不做到。”

周瑜默然半晌,问道:“小乔人可还好?”

铜脸男子不答,只道:“你不安心寻找传国玉玺,反与同伴四处追查我下落。而今你一无所获,没有玉玺的任何线索,我主人很不开心,今日将会有一场大大的惊喜送上。请你即刻回去乔府,静心等待。”

周瑜吃了一惊,问道:“什么大大的惊喜?”铜脸男子道:“到时你自会知道。”

周瑜料想对方必要去对付乔婧,说不定会割下耳鼻送来乔府,又急又怒,叫道:“不行!今日我绝不能再让你走脱。”

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扭住铜脸男子,想以武力制伏对方。忽觉胸口一紧,铜脸男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具黑色小弩,贴在他胸前,喝道:“想让我用强吗?别说你不是我对手,就算你擒住我杀了我,我手下也照样会对付乔婧。”

周瑜无奈,只得松开手,退开数步。

铜脸男子道:“你先回去。惊喜不日即到。”见周瑜不肯走开,便一边倒退,一边用弩指着其胸口,到巷口方才收手,翻身上马去了。

周瑜急忙牵过自己的马匹,跨马去追,忽听到背后大呼小叫——

回过头去,却是张府门仆追了出来,一边挥手,一边大呼小叫,大概是何云又叫他回去。周瑜挂念乔婧安危,不及返身招呼,就此策马而去。

一路追到耗门,已不见了铜脸男子踪迹。周瑜心道:“前晚我在这一带被他打晕,今早醒来时人也在这附近,现下又是在这里失去对方踪迹,莫非这一带有什么玄妙?”

遂下马打听,然无人声称见过铜脸男子。周瑜身无画像,描述起来极是费劲,又想到那句“惊喜不日即到”,忧心如焚,一时又无法可想,只得先赶回乔府。乔媖等人均出门未归,应该是携带铜脸男子画像四下打听去了,府中只有罗韬、罗汤父子。

周瑜便往书房取了一张画像,预备再赶去耗门,设法打听铜脸男子踪迹。

罗韬叫道:“天色不早,眼看就要夜禁了,周君还要进城吗?”

周瑜未及回答,忽有一队禁军飞骑而到,却是典军校尉曹操率军到了。

曹操问道:“周君要去哪里?”周瑜道:“出去随意逛逛。”

曹操道:“天就快黑了,还要出去随意逛逛?不是想要逃走吗?”周瑜诧然道:“此话何解?”

曹操喝道:“来人,将周瑜给我拿下了!”

周瑜退后两步,大声抗议道:“为何要拿我?我犯了过错,自会承担,但请曹校尉给一个交代。”

曹操道:“那好,我问你,你适才去了哪里?”周瑜道:“城里。”

曹操道:“城里哪里?是不是永和里中常侍张让府上?”

周瑜见对方已然知情,只得实话答道:“是,我去永和里见过舞阳君。”

曹操肃色道:“你不但见过舞阳君,你还杀了她。”

【注释】

[1]诏狱:奉诏设置的直属于朝廷的特别监狱,独立于司法系统之外。

[2]马伦聪慧有才辩。袁隗成亲时看到妻子嫁妆丰厚,把袁家比了下去,很不高兴,就故意问道:“妇人不过侍弄箕帚而已,何必如此过分珍丽?”马伦答道:“这是慈亲垂爱,妾不敢逆命。君若羡慕鲍宣、梁鸿之清高,妾亦请从少君、孟光之事迹。”袁隗又道:“弟先兄举,世以为笑柄。而今姊姊未嫁,妹妹可以先行嫁人吗?”马伦回答道:“我姊姊高行殊邈,未遭良匹,不像我鄙陋浅薄,只能苟然。”袁隗又问道:“南郡君(指马伦父马融,曾任南郡太守)学穷道奥,文为辞宗,而所在之职,辄以货财为损(指马融因贪污罪名被免官),为什么?”马伦回答说:“孔子大圣,不免武叔之毁;子路至贤,犹有伯寮之诉。家君获此,再正常不过。”袁隗默然不能屈,帐外听者为惭。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