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太皇太后的召见,曹太后还是到了下午才来。此时太皇太后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她和曹太后关门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曹太后走出来的时候神色平静,遇到端果点准备给她们送进去的姜宪,还顺口夸了姜宪今天穿的裙子。
姜宪去了东暖阁。太皇太后神色间还余留着怨然之色,见姜宪进来忍不住抱怨:“我也不知道她那心肠是什么做的,最初是惊愕,之后就沉了个脸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我若是问急了,她还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直到临走,才让我暂时别把这件事给宣扬出去,等寿辰过后再说。”
姜宪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她劝太皇太后:“太后娘娘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这么大的事,她总要查一查吧?”
太皇太后知道是这个理,可心里还是极不舒服:“那也不能什么也不说啊,她这个模样,哪里有一点儿做娘的样子!皇上有今天,都是因为她。”
姜宪帮太皇太后剥橘子、削梨子,哄了老人家半天,太皇太后这才心里好受了些;她又请了太皇太妃和白愫过来陪着太皇太后打牌,才彻底把太皇太后安抚好。
第二天情客私底下告诉姜宪:“皇上那边和太后娘娘那边都没有什么动静,早上皇上和太后娘娘一起去金銮殿的时候,太后娘娘还问起皇上的冬衣做得怎样了呢!”
曹太后越是沉得住气,越说明姜宪的计划很成功。
姜宪心情很好,决定放萧容娘一马,这辈子就让她好好地在浣衣局里给人洗衣服好了。至于赵玺的娘,她觉得宋娴仪就很合适,顶着赵玺生母的名义,死后至少可以葬在皇家的陵园里,如果和赵翌合葬,那就更好了,让赵翌到了阴曹地府也要把对方氏的情爱给憋着。
姜宪决定约了白愫去御花园里走走,好好和她说说万寿山那边的事。谁知道她刚踏出房门就有颗小石子落在了她的脚边,她一开始还没有在意,刚走了一步,又有一颗小石子,她不由得举目四望,就看见李谦趴在东三所墙外那株百年老树繁茂的枝叶间朝着她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来。
姜宪一脸的嫌弃和无奈,他好歹也是个总兵之子,怎么跟那市井无赖似的爬到树上去了?偏偏李谦毫无所觉,朝着她低喊两声,道着“去御花园”,便从树上溜下来,不见了踪影。
姜宪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控制住情绪,转身去了白愫的房间。
百结、情客等低眉顺眼地跟在她身后,全都装作没看见。
白愫已经收拾打扮好了正准备出门,见姜宪走了进来,忙道:“是不是等急了,我已经好了。”
姜宪径直往她屋里的宴息室去,道:“外面太阳这么大,在凉亭里烧炉子又麻烦,去了御花园不是吹风就是晒太阳,我看我们还是就在屋里说说话好了。”
白愫是去陪姜宪的,对此倒没有什么异议。
小宫女们上了茶点,两人就歪在了临窗的大炕上说话。
“在万寿山上修了座大报恩延寿寺,”姜宪沉吟道,“这么说来,女眷们晚上应该会歇在玉华殿和云锦殿,那太后娘娘应该会歇在排云殿,只是不知道皇上会歇在哪里,是东宫门那边的仁寿殿还是澹宁堂?”
前世,她什么也不知道,等她知道的时候,曹太后已经回了禁紫城,被软禁在坤宁宫。这次,她想去参加曹太后的寿辰,她必须保证曹太后不被赵翌弄死,不然,她还得走前世的老路。
白愫笑道:“这我还真没有问,我只是听皇上说,太后娘娘大寿,各地送了很多有名的杂耍班子和戏班子进京,到时候眺远斋那边会安排人玩杂耍,颐乐殿那边会安排人唱戏,都是整天不断。”
姜宪也觉得白愫知道得不多。白愫若仔细地打听,就有窥视圣容之嫌——她们都是在宫里长大的,这些规矩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姜宪让人去请了刘小满过来:“你去问问皇上,拜寿的那天都是怎么安排的,那天我也想去看热闹。”
刘小满笑着劝她:“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说不去,郡主还去吗?”
刘小满面白无须,高鼻细目,年过五旬,不说话的时候也带着几分笑意,很是和善。他是看着姜宪长大的,对姜宪来说,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都是她最亲近的人。刘小满知道这个,所以才敢不深不浅地说这些话;姜宪也知道这个,所以并不会真的生气。
“我就是想去看看那些玩杂耍的。”她佯作一副失望的样子道。
刘小满看着就觉有些心疼,想了想道:“要不跟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说一声,当天去了当天回,不随着圣驾过去。”
“好啊,好啊!”姜宪笑道,“那你快去帮我问问那天皇上歇在哪里,我不想和那些内外命妇在一起,她们总是喜欢围着曹太后说这说那的,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刘小满理解地冲着姜宪笑道:“奴婢这就打听清楚去。”
姜宪满意地颔首。刘小满这才退了下去。
一时间又没有什么事干,白愫道:“要不我们下棋吧?”
姜宪的围棋下得还不错,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下围棋太费脑子了,她没什么兴致。
白愫想了想,道:“要不我们还是去逛御花园,反正也没什么事,而且马上要天黑了。”京城的天气,一入秋就变得白天短夜晚长,过了酉时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
姜宪犹豫了片刻:“我看还是算了,我们各自在屋里歇会儿好了,等会儿外祖母那边要叫我们去用晚膳了。”
白愫看姜宪的兴趣实在不高,笑着送她出了西三所。太阳已经渐渐地落了下去,天空灰蒙蒙的,银杏树光秃秃的。姜宪看着心里乱糟糟的,想着李谦来的时候太阳明晃晃的,怎么一下子就这么晚了。那混蛋素来机灵,最擅审时度势,见自己没有到,肯定早就走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却始终有些惴惴不安。
走到东三所门前的时候心情郁闷到了极点,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转了个弯,往前面的东暖阁去。百结和情客以为她要去太皇太后那里,连忙跟上,谁知道姜宪绕过东暖阁,出了慈宁宫,往御花园去了。两人面面相觑。
此时的京城已是寒风凛冽,草木枯黄。可紫禁城的御花园因有专人打理,种的也多是长青树木,虽已是初冬,花园里却依旧绿树葳蕤,繁茂葱郁,只要有风吹过就此起彼伏地发出沙沙声响,姜宪看着就觉得有点儿冷。这样的天气,不知道李谦穿得厚实不厚实?
御花园里静悄悄的,她想了想,去了上次遇见李谦的海棠树处。海棠树的叶子都落完了,枯褐色的枝丫毫无遮挡地暴露在阴灰的天空之下,带着几分冬日的荒凉。但海棠树旁却静悄悄的,依旧没有一点儿声响。
李谦应该是没有等到她走了。姜宪的心一点儿一点儿地凉下去,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回慈宁宫了,可心底却有个声音不停地告诉她,李谦不是那种容易放弃的人,他既然说了在御花园等她,就应该还在御花园,只是他们没有遇到,她既然已经来了,好歹也要见个面才是。姜宪沿着御花园的主甬道走了一圈,也没有看到李谦,她的脸抑制不住地阴沉下来。
姜宪轻提着裙子,匆匆地要出御花园,突然有小石子落在她的脚边。她愕然驻足,又有一颗小石子落在了她的脚边,她这才敢肯定,循声而望,李谦就蹲在御花园门前的那株古柏树上。
姜宪气得面色通红:“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诘问,心里却莫名地涌动着喜悦之情,一双眸子闪闪发亮,明明是白天,却仿佛满天的星斗倒映在她的眼帘,光彩夺目。
李谦呼吸一滞,从树上跳了下来:“我怕别人发现,就躲在了树上。你进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想喊你来着,结果你直奔御花园东边,一下子就不见了,我又不敢大声嚷嚷,正好在树上可以远眺,看见你正沿着主甬道过来,我就没有惊动你。”他说着,意识还停留在那片星光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姜宪面色微沉,心里的喜悦还没能体会,就随着李谦的举动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树有一丈来高,树冠如伞,树干笔直,树下虬根突起,他突然从树冠里跳下来,把百结等人吓得一阵喧哗,他就不能优雅从容地像个贵公子那样出现在她的面前吗?
姜宪面无表情地望着李谦,等着身后跟着的那群宫女、内侍们安静下来。李谦感受到了她的不快,不禁摸了摸下巴,嘉南郡主的脾气可真是阴晴不定啊!他从怀里掏出个银红色绣油绿色菩提叶的荷包来,递给姜宪:“给,这是给你的。”
饶是姜宪这么镇定的人,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后退两步,目光在那绣工精美的荷包上打了个转,眼带警惕地道:“你要干什么?”
李谦一开始还有点儿蒙,但转念就想明白了,男女七岁不同席,小姑娘不会以为他要和她私相授受吧?他觉得到自己应该好好向她解释一番,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偏偏朝着她眨了眨眼睛,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三分揶揄、三分促狭,调侃道:“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姜宪顿时面红如血,又窘又羞,他应该只是单纯地想送她点东西,就好像去别人家做客,要客气地送点礼品罢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很快挺直了脊背,嘴角微翘,露出亲切又不失真诚的微笑:“多谢李侍卫!事出突然,很是意外,失礼了。”她不紧不慢地说着,很快就结束了这个话题,朝着身后服侍的做了个手势,示意把李谦送的东西接了,道,“李侍卫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百结快步上前,屈膝行礼,接过了李谦的荷包;李谦朝着百结笑着点了点头,但姜宪皱了皱眉。前世,百结给李谦做了妾室,听说还很受宠爱,很是体面。如今见面,这么个场合,他还是注意到了百结,可见百结于他,还是不同的。
宫里到处是眼睛,李谦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找姜宪,特别是在她对他说出那样一番话之后。他虽然注意到了姜宪的异样,此时却没有心思细想,神色微正,道:“郡主,我们能找个地方说话吗?”
姜宪立刻知道了他的来意,忙整理好了心思,肃然地朝李谦点点头,道:“你跟我来。”然后往旁边的一个凉亭去。
百结等人远远地守着。
李谦见那凉亭周围只是零散地种着几棵大树,也觉得这里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他压低了声音,道:“你说的事我仔细地想过了,到时候能不能请国公爷把寿辰的安排告诉我,并且到了寿辰的那一天悄悄放我一条生路去见曹太后?”
“什么?”姜宪惊骇地望着李谦。
李谦上前两步,声音压得更低了,正色道:“我明白郡主的意思。李家最好是装作什么也知道,尽量撇清关系,袖手旁观,或是想办法交好皇上的腹臣,事成之后想办法请人在皇上面前美言两句,把李家择出来。但我思前想后,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我恐怕今生都会后悔。”
姜宪心里隐隐有个猜想,却还有是有些不大相信。她静静地望着李谦,神色复杂。
李谦心中一动:“我小的时候,我爹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个富户人家,家里的老鼠很多,他就养了一只猫,那只猫很是尽职尽责,没几日就把家里的老鼠都捉光了,那富户就开始喂那只猫吃鱼。时间一长,那富户就想,这只猫整天也不干活,还要吃鱼,太不划算了,就改喂那只猫吃饭,又过了些时日,那富户觉得喂猫吃饭也很浪费,就把那只猫赶了出去。不久,富户家里又开始鼠患猖獗,那富户没有办法,只好又去寻了只猫回来。这只猫聪明多了,它每天只捉四五只老鼠,既不让家里老鼠泛滥成灾,又不至于让那些老鼠死绝了。而那富户见那猫每天都能辛辛苦苦地抓到老鼠,很是欣慰,觉得这只猫比从前那只好多了。”
姜宪神色平静地看着李谦,不置可否。
李谦却微微地笑着,他知道姜宪听懂了,不然姜宪不会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镇定,他的心底顿时仿佛有股温流涌了出来,柔柔的,包裹着他的心,他不由得继续低语:“宫里的情形、姜家的处境我就不多说了,最好就是曹太后被圈禁。可你我都明白,曹太后一旦被圈禁,皇上只怕不会让曹太后有机会再在他的身边指手画脚。而我觉得,与其把曹太后交给皇上,让皇上一家独大,还不如保住曹太后。可若是由镇国公出面庇护曹太后,皇上和曹太后说不定还以为镇国公这是要左右逢源,在朝野内外一枝独秀,不仅保不住曹太后,还会被皇上忌恨。如果由我们李家出面,那就好办了多了——我们李家原本就是奉曹太后之命进京贺寿的,如今曹太后出了事,自然要护着曹太后!只要曹太后身边有侍卫忠贞不渝地护着她,皇上就不敢明刀明枪地动手。只要熬过最初皇上亲政那些日子,曹太后身边有拥护她的侍卫,皇上再想收拾曹太后就很困难了。等再过几年,皇上坐稳了江山,立了太子,我们李家也就该回了山西,而你们姜家的从龙之功也渐渐淡去,就又可以低调隐忍地继续做国公爷了。”
姜宪良久都没有说话,心里却像架在炉子上的水壶,咕噜咕噜地冒着水泡和热气。李谦居然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他无意间闯入了她的计划,让她的计划变得更加完美有效。
姜宪抿了抿唇,悄声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不过,你如果想要万寿山贺寿的安排,恐怕得过几天了。我已让人去拿,只是事关皇上的行踪,能不能拿到就不好说了。”
李谦笑道:“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到现在,我爹也没有个准信儿,我觉得这件事过犹不及,应该好好地和镇国公商量商量才是。”
姜宪仔细地审视着李谦。谁知道李谦说的是真是假?这对姜家来说,等于是以性命相托;一旦信错了人,那就是抄家灭族,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李谦安静地由着姜宪打量,实际上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这么做,到底有踩着姜家上位的意思。他不好意思地冲着姜宪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宝蓝色缂丝绣着白莲花的方形荷包递给了姜宪,温声道:“请郡主打开看看。”
姜宪依言打开荷包,里面是张投名状,写着李家主动和姜家合作,愿蛰伏在曹太后身后,听候镇国公的派遣。姜宪有些意外,却又觉得以李谦的性情,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看字迹,这投名状应该是李谦写的,可见李长青并不赞同李谦的做法。
姜宪把投名状重新折成小方块,塞进了荷包里,把荷包系在了自己的腰间,取下了腰间用作禁步的那枚羊脂玉双鱼拱莲的玉佩递给李谦:“这块玉佩是去年我生辰的时候太皇太后赏的,当时我大伯母也在场,据说是前朝的遗物,当世已找不到同样的第二枚了。你拿着当信物想办法悄悄地去见我伯父,把你递了张投名状的事告诉我伯父。该怎么做,你和我伯父商量去,这些事我也不懂,帮不上忙是小事,就怕到时候会帮倒忙。”
李谦目光微凝,嘉南郡主总是让他很意外,她是信任他的吧?
只是这件事太过重要,她信赖自己,可也得给镇国公府、给她伯父和跟着她伯父一起行事的那些军士一个交代,否则她也不会把他写的投名状收起来。这份投名状关系着李家和跟随着李家一起投靠朝廷之人的生死存亡,他也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了姜家。
姜家拿着这份投名状可以决定李家的生死,可嘉南郡主只是个有着虚衔、长于深宫的女子,就算她智慧如海,却没有姜镇元行事方便,保留这份投名状与其说是帮姜家,不如说是做了姜家和李家的中间人。这已是她能给自己最大的信任了!李谦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在他和素来对他信任有加的父亲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对他尚属陌生的嘉南郡主却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
“郡主!”李谦真诚地望着姜宪,声音虽低却斩钉截铁地道,“如果坏事,我提头来见!”
姜宪嘴角微微抽了抽。她要的是他能够像他说的一样,蛰伏在曹太后身边,保证曹太后的安全,确保曹太后能够和亲政了的赵翌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把方氏生的赵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养大,让她看一场好戏。
有了李谦从中调和,她的计划定能万无一失。姜宪心情大好,脸上的表情也就带了几分和煦之色。
“时间不早了,”她淡淡地道,“我要回慈宁宫了,李侍卫也早点儿回去吧,要办的事太多了。”
李谦这才想起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嘉南郡主一个下午了,不由得道:“郡主,您这个时候才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不太方便……”
李谦的话还没有说完,姜宪一个冷冷的目光瞥了过来。怎么,他这是要和她算账吗?姜宪心里又开始不痛快了。
李谦小小年纪就能得父亲的信任,当然不仅仅靠他是长子,行事稳妥,足智多谋,还与他心思敏锐,擅于察言观色,懂得把握人心,从而知人善任有关。他和京城中的权贵结交,要观察官场动态,要留意那些流言蜚语背后的本质……要做的事太多了,对姜宪这个只见过几面,虽然身份显赫却静谧寡语的小姑娘想得不多。如今他和姜宪有了共同的秘密,这让他觉得姜宪就是自己的人了,那让她继续相信他,愿意继续和他打交道就变得很重要了,他对她的反应也就敏感起来。姜宪的目光一过来,李谦的脑子就开始飞快地转了起来。
“我知道您的事很多,不是那么方便出来一趟的。”他忙解释,生怕姜宪觉得自己是在不耐烦等她,“这宫里人来人往的,我偶尔来一次还没什么,若是来得多了,不免会被别人留意。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我们再约见面,我就蹲在刚刚那株古树上等你,你进了园子门朝上面看就是了。那古树长得可真好,枝叶茂密,夏天要是蹲在那里,只怕是要把人都给挡住了,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姜宪望着李谦,觉得自己的脑子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痛了起来:“既然李侍卫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她客气又疏离地打了个招呼,看也没多看李谦一眼,转过身就走了。
李谦再一次感到了意外,他望着姜宪的背影,直到姜宪不见了踪影,才慢慢地往武英殿的值房走去。
姜宪先回东三所换了件衣裳,然后和白愫一起去了东暖阁陪太皇太后用晚膳。
太皇太妃白氏也在,正和太皇太后说着话,见她们进来就立刻打住话题,笑着招呼吃饭:“就等着你们来了。”又问她们,“一下午没见,你们关在屋里做什么呢?”
“做了会儿针线。”白愫随口答道。
太皇太妃点了点头:“是要学着做做,明年就及笄了,不能总这么玩着。我刚才已经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说好了,这两天就从针工局里挑几个绣娘过来,等过了太后娘娘的寿诞,你就开始好好跟着绣娘做针线活,免得你爹娘知道你连个帕子都绣不好,该责怪我没有把你教好。”
太皇太妃肯定是在和太皇太后说两人的婚事,不然也不会想到让白愫学做针线活了。白愫的乡君不过是个名声,她可不像姜宪,享亲王俸禄,实打实每年有五万石进账,还有自己的封地。姜宪可以不学,白愫却不能不学。两人都是心思通透的,闻言情绪都有些低落,白愫是在想自己到底能不能嫁了曹宣,姜宪却在想不嫁给赵翌,自己到底嫁给谁好?
吃了饭,陪着两位老人家说了会儿话,太皇太妃显然还有话对太皇太后说,委婉地让她们早点儿去歇了。两人也不耽搁,一路说着话回了屋。
姜宪洗漱,正坐在镜台前涂着膏脂,刘小满求见。
她这才打起精神来,去了旁边的书房。
刘小满做事极细心,不知道从哪里谋了舆图铺在了桌子上,又拿下桌上瓜形宫灯的灯罩,拨了拨灯芯,这才指着那舆图道:“您看,这是昆明湖,这是万寿山,我们过去得坐船,从这里到这里上岸,岸边那几间屋子就是仁寿殿、玉澜堂、宜芸堂了……”
姜宪听着就有些糟心。原来这边只是城郊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山,武宗皇帝的母亲端仁皇太后在世时喜欢礼寿,端仁皇太后六十大寿时,武宗皇帝为母亲在这里修了座庙宇,后来屡次扩建,形成了现在这样不仅有寺庙、大殿、水榭还有戏台、石舫、稻田的规模,成了皇家避暑之地。
曹太后摄政之后,还专门疏通了西苑到万寿山的水路,来往更为方便了。或许是因为这里记载着赵翌的成功,赵翌亲政之后,不喜欢住在处处充满了曹太后气息的乾清宫和坤宁宫,更喜欢住在这里。
在这一点上,姜宪觉得自己和赵翌还是很相似的。或许是因为她在这里毒杀了赵翌和方氏,她很不喜欢万寿山,反而喜欢住在自幼住惯的、充满了太皇太后慈爱气息的慈宁宫里。自她垂帘听政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万寿山,所以姜宪对万寿山并不熟悉。可她再不喜欢,也只能耐着性子听着。
“大报恩延寿寺后面是玉华殿和云锦殿,再往后是排云殿和德辉殿,两殿之间是紫霄殿和芳辉殿,”刘小满轻声道着,“太后娘娘会歇在德辉殿。圆朗斋在这里,眺远斋则在这里,辽王殿下和靖海侯世子住在圆朗斋,不过一个住在东边,一个住在西边,中间还隔着个亭子,图上看着挺近,实际上要走小半个时辰……杂耍的就在这旁边,郡主一定要去,奴婢就向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去领这个旨,让刘冬月陪着您一道去,早早地就给您在眺远斋安置个好点的位置,大戏台在这里,德和殿旁边,靠近东宫门……”
礼部总是这么无聊。姜宪没有作声,她虽然前世没有去参加曹太后的寿辰,但哪些人安置在哪里,和她猜的一模一样。
赵翌和那些大臣应该会歇在东宫门那边,既可以随意进出,又可以听戏。辽王赵翊那里和靖海侯被曹太后猜忌,住在了远离大报恩延寿寺的圆朗院,估计会被人看守起来。这样也好,万寿山有什么变故的时候两人因为不清楚局势,会明哲保身地装作听不见。至于曹太后,住进了德辉殿,那宗亲外戚的女眷们就会被安排在紫霄殿和芳辉殿,来给她拜寿的外命妇则会被安排在玉华殿和云锦殿。只是这样一来,不知道会不会惊动那些外命妇。
姜宪转念又想,惊动了也不打紧,能来参加曹太后寿辰的,哪一个不是超品、一品大员的夫人,就算是这些夫人想嚼舌,那些大员们也不敢议论,反而是件好事。现在她得操心自己到时候住在哪里好。说是当天即返,可照她看来,宫变最好的时候就是半夜了,伯父他们多半是在半夜动手,她要去,就是防着赵翌铤而走险,不顾名声当场就要除了曹太后,怎么可能不在那里过夜呢?
姜宪送走了刘小满,想着心事,几乎一夜没有睡。第二天也起得晚了。太皇太后生怕她哪里不舒服,非要请了田医正来看看不可。
姜宪顺势道:“我就是想去万寿山看看杂耍……”
太皇太后满口答应:“这是什么事,还值得你睡不着觉?”但话一出口,太皇太后就反悔了,立刻改言道,“那天人那么多,都挤在一起,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实在想看,等太后的寿辰完了,把那些杂耍班子留下来再多耍两天不就行了?”
姜宪只好哄着老人家:“那有什么意思啊,看戏耍不就图个热闹吗?叫进宫里来,除了您和太皇太妃,我和掌珠,还有谁看?就是鼓个掌也稀稀疏疏的,只怕那些杂耍的还以为自己耍得不好呢!”
太皇太后不答应,姜宪就一直磨着她,可平时宠姜宪就像心肝似的太皇太后这次却是无论如何也不答应。
还好镇国公夫人房氏给她解了围。有小宫女进来通禀,说房氏上了折子,想明天进宫来看看姜宪。
不管是国礼还是家礼,太皇太后都不好拒绝镇国公夫人房氏的来访。她留下了房氏的折子,让姜宪早些回去歇了,并道:“你不要再说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你去万寿山给曹氏拜寿的。”态度十分坚决,毫无转圜的余地。
姜宪无奈,只得另想办法,回了东三所。
百结和情客正为她午歇整理着床铺。宝蓝色丹凤朝阳的被褥,藤黄色年年有余的枕头,枕头下露出一截银红色的流苏。
姜宪的目光就落在了那流苏上。那是李谦送给她的那个银红色绣油绿色菩提叶的荷包,里面装着一对鸽子蛋大小的银制绣珠花铃铛。送给她的时候,铃铛里塞了棉花,听不到响动,等她把棉花掏了出来,就响起清脆的铃铛声,非常悦耳。东西虽小,却精致可爱。
姜宪走了过去,坐在床边,从枕头下抽出荷包,拎着用细细银链子串在一起的铃铛。
姜宪气闷,拨弄着那铃铛,屋里就响起一串叮当声。
情客笑着上前帮姜宪更衣,百结帮她卸着身上的佩饰。只是等百结把姜宪头上的珠钗、耳朵上的玉塞、腰间的禁步都卸下来后,要去褪姜宪手腕上戴的那枚赤金填青玉石折枝花纹手镯时,姜宪却抬了抬手,避开了百结,道:“这镯子我很喜欢,就不用褪了。”
百结低声应“是”,心里却暗暗奇怪。郡主向来不怎么喜欢佩戴饰物,可自那天在御花园里见了那个李谦回来之后,郡主突然从箱底找了个手镯戴在了腕上不说,还日日夜夜戴着不愿意褪下来,也不知道那镯子有什么好的。
她和情客帮姜宪盖好被子,放下帷帐,退了下去。
李谦干吗要送她一对铃铛?姜宪百思不得其解,手指在被子里细细地摩挲着赤金填青玉石折枝花纹手镯上的花纹。这是个空心镯子,是她小时候太皇太后赏给她的,里面可以放三十颗人丹,还可以放张小纸条,李谦的投名状就放在了这里面。
姜宪觉得这东西太重要了!慈宁宫毕竟是她外祖母的地方,她在这里还没有像前世那样有着绝对权威,万一被人发现了,不仅李家要遭殃,姜家也脱不了干系,放在哪里她都不放心,还是日夜随身带着好。
至于那个宝蓝色缂丝绣着白莲花的方形荷包,绣工用料都不错,可以废物再利用,哪天要赏人东西了,还可以随手包点儿东西。
翌日,房氏按品大妆来觐见太皇太后。
姜宪前世是不管这些的,总是等到房氏见过了太皇太后,孟芳苓或是刘小满来叫她的时候,她才会在东暖阁见房氏。可如今多了从前的记忆,她对姜家的人就亲近了许多,知道要给姜家的人脸面,算着房氏进宫的时间提前等在了慈宁宫的宫门前。
房氏见到她大吃一惊,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激动,拉着她的手一起去了东暖阁,只对太皇太后说马上要十月初一了,按习惯要祭祖了,特来请姜宪回去。
姜宪回姜家祭祖,也会祭拜自己的父亲姜镇英和母亲永安公主,太皇太后想起早逝的女儿和女婿,少不得要哭一通,叮嘱姜宪一番,直到用午膳的时候,太皇太后才敛了哀思,留了房氏用午膳。午膳过后,更是让姜宪带着房氏去东三所坐一坐,给她们一个说体己话的机会。
房氏除了请姜宪回去祭祖,还受了姜镇元所托来给姜宪递几句话。她等姜宪把身边服侍的都遣了出去,才起身坐到了姜宪的身边和她耳语:“你伯父说,拿你玉佩的那个人已经找到了他。你伯父的意思是,若是那个人有诚意,这是再好不过的一着棋了;若是没有诚意,东西收在你那里,你也不用太担心,你伯父知道该怎么做的。”
姜宪讶然:“伯父还说了些什么吗?”
房氏摇头:“你伯父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倒没有多问。”房氏对丈夫是全然的信任。
姜宪抿着唇笑,和房氏聊了聊家常,见时候不早了,陪房氏拜别了太皇太后,又亲自送她出了慈宁宫。房氏不由在心里感叹姜宪长大了。
姜宪随后去了太皇太妃那里,请太皇太妃帮她说项,让太皇太后同意她去万寿山:“别人不去还说得过去,我既是受封的郡主,又是晚辈,还在慈宁宫长大,我若是不去,那些一心一意想巴结曹太后的内外命妇还不知道怎么嚼舌呢,偏生这话我又不好跟外祖母说。”
太皇太妃久居人下,对她的话感同身受,加上不知道姜镇元这边的打算,便爽快地应了。
等到晚上用了晚膳,太皇太妃陪着太皇太后移坐宴息室喝茶的时候,就开始劝太皇太后:“郡主还是小孩子,一年四季地跟我们拘在这慈宁宫里,也难为她还那样乖巧懂事,从来不吵不闹的,她既然想去万寿山那边看杂耍,您就让她去好了。万寿山虽远,可到底是皇家园林,来来去去的都是宫里的人,您还怕她被拐了去不成?您要是不放心,让掌珠陪着她一块儿去。要是您嫌掌珠年纪小,让刘小满陪着郡主一块儿好了!”
太皇太后闭着眼睛捻着手腕上的念珠,不置可否。
太皇太妃只好又道:“那天毕竟是太后娘娘的生辰,您是长辈,我是孀居,不去也说得过去,可郡主却不能不和那些内外命妇打交道,她若是不去,就算太后娘娘不说,那些捧高踩低的内外命妇也会议论,总归是于郡主不利。正日子不是在十四吗?我听说皇上十三就过去,那些杂耍的班子为了不在殿前失仪,肯定要提前去练练,只怕还要到得早。不妨让郡主跟在皇上身边,十三那天早上去,晚上回来。那天拜寿的人都刚刚住进去,眺远斋那边肯定没人,又清冷,杂耍的班子肯定得全套地演一次,郡主可以好好瞧瞧那些杂耍的班子都有哪些看家本领,既全了郡主的心愿,又堵了那些喜欢嚼舌的妇人……”
那句“一年四季地跟我们拘在这慈宁宫”听得太皇太后心里酸楚,她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姜宪。只是提出这件事必须跟镇国公府说一声,得姜镇元同意才能去,而且去时需带上刘小满在身边服侍。
要是没有姜宪那番留下曹太后与赵翌打擂台,镇国公府行那渔人得利之事的言论,姜镇元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让姜宪去蹚万寿山的浑水。可自从知道了姜宪胸中沟壑,姜镇元就没有办法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看待,太皇太后的做法让他以为是姜宪辗转地求他帮忙,加之他想和姜宪说上一两句都十分困难,姜宪现在在他心里又是个足智多谋的女孩子,他没有办法确定姜宪是单纯地想看看杂耍,还是有什么事非得去趟万寿山,因而很干脆地就答应了。
太皇太后想着那万寿山的事她全然不知,姜镇元是姜宪的伯父,大家又在一条船上,姜镇元怎么也不会害了姜宪。既然姜镇元觉得姜宪去得,那自然是能去。她也不再说什么,把姜宪叫去嘱咐了一通不说,把刘小满也叫去耳提面命了一番,就让孟芳苓帮着姜宪准备东西,十月十三那天去趟万寿山,却把太皇太妃和白愫留在了慈宁宫。
姜宪松了口气。
太皇太妃和白愫却十分意外。两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白愫还专程去觐见了太皇太后,表示姜宪一个人去万寿山她不放心,想陪姜宪一起去。太皇太后没有答应。白愫和太皇太妃都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帮着孟芳苓给姜宪准备去万寿山的吃穿用度。姜宪是存心要在那里住一晚的,太皇太妃和白愫不管给她带什么她都觉得用得上。
这样一直忙到了十月初一,房氏来接了姜宪回镇国公府祭祖。姜家的姜律、姜含和姜纵都没有出现,只有姜镇元和她、房氏三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姜家祠堂里给列祖列宗磕头。想必伯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姜宪随后去公主坟给父母上了坟。其间,姜镇元问她有什么要紧的事,他的幕僚却神色焦虑地找了过来,姜宪只说李家的东西还在自己手里,姜镇元觉得这是两件事。可那幕僚催等得急,他没时间和姜宪细说,只好叮嘱她:“到了万寿山之后一切小心,不必像太皇太后说的那样时时刻刻跟在皇上身边,但不可以出东宫门。”言下之意,是指给曹太后拜寿的那天,东宫门是最安全的地方。
姜宪点头,自有主张。姜镇元见她乖乖受教,隐约觉得这不是她的性子,又不知道怎样开口,有些头痛地走了。
姜宪回到慈宁宫,不巧在门前碰到刚从慈宁宫出来的赵翌。
赵翌把她拉到旁边说话:“祖母说你要去万寿山看杂耍,让我看着你。你很喜欢看杂耍吗?”
“不喜欢。”或许是一直生活在慈宁宫的缘故,姜宪从小就不喜欢闹腾腾的地方,“可我很好奇太后娘娘的寿宴,想去看看。”
赵翌眯起眼睛笑道:“祖母把你交给我了,你到时候可别乱跑,你要是磕着碰着了,祖母肯定责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以后都不会让我带你出去玩了。”
姜宪不想和他多说,敷衍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乱跑的。”抬眼却看见了远远缀在赵翌身后的宋娴仪。她心里不免奇怪,从前宋娴仪恨不得化身成赵翌的尾巴紧紧地跟着,难道是她发现了方氏的事?
姜宪猜测着,对赵翌道:“你要是不放心,让宋娴仪陪着我好了。要是杂耍不好看,还可以凑桌牌。”贴身服侍她的百结和情客是她走到哪里就会跟到哪里的。
平时对她有求必应的赵翌这次却犹豫了片刻。姜宪觉得自己猜对了,越过赵翌直接对宋娴仪道:“你等会儿就过来,帮着百结和情客整理一下箱笼,到时候也能给她们打个下手。”
宋娴仪看了赵翌一眼,期期艾艾地走了过来,眉宇间却难掩欢喜。赵翌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上了肩舆。姜宪佯装没有看见,去见太皇太后了。
太皇太后问起女儿和女婿的祭祀,姜宪好好地宽慰了太皇太后几天。等到了十月十二日,吩咐情客把该带的东西都交给了刘小满,她又陪着太皇太后说了大半夜的话,把太皇太后逗得笑起来,这才回了东三所。
白愫一直在等姜宪,见她回来忙催促道:“快点儿歇息吧!这都子时了,乾清宫那边说,寅时就要起程前往万寿山。”
姜宪打着哈欠眯了两个时辰就被百结和情客叫醒了,迷迷糊糊地由着百结和情客梳洗打扮了一番,就随着赵翌坐船往万寿山去了。
船摇摇晃晃的,姜宪很快就睡着了。等她被百结推醒的时候,午时还差三刻,船已到大船码头。礼部和宗人府负责此次曹太后的寿辰,礼部侍郎苏佩文和宗人府的左宗令、晋安侯蔡定忠早已领了此次在万寿山当差的官员们在岸边等着。
赵翌召见了苏佩文和蔡定忠,亲切地和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由两人陪同,前往登岸的水木自亲码头。
姜宪站在船舱的窗棂前,远眺着水木自亲竖立着的汉白玉龙凤盘柱的华表,心情复杂。水木自亲是座五阔的穿堂,直通后面的乐寿堂,曹太后每次来万寿山,都喜欢住在这里。
赵翌虽然还没有亲政,可他毕竟是皇帝,曹太后就把他安排在了东宫门附近的仁寿殿。曹太后在万寿山避暑的时候,就和赵翌一起在仁寿殿处理政务,接见群臣。两殿之间靠近乐寿堂的宜芸馆就成了陪着曹太后过来避暑的那些内外命妇的歇息之处,靠近仁寿殿的玉澜堂则成了曹太后午歇的落脚之处。
曹太后去世后,赵翌依旧和曹太后在世时一样,每年夏天都会到万寿山来避暑。他继续住在仁寿殿,把姜宪安排在乐寿堂,方氏等人则住进了宜芸馆;后来赵翌嫌仁寿殿住着不舒服,就搬到了玉澜堂住。
姜宪在宜芸馆毒死了方氏,在乐寿堂的后殿乐宜堂弄死了赵翌,之后七年没有再踏足万寿山。她对这片地界都没有好感。
船到了水木自亲码头,赵翌由官员、内侍、侍卫簇拥着上了肩舆往仁寿殿去,却让小豆子给姜宪传话,让她先在宜芸馆歇歇脚,等会儿和她一道在玉澜堂用午膳。
姜宪哪里也不想去,问刘小满:“万寿山这边谁管事?”
刘小满笑道:“是程德海的结拜兄弟闵州。”
姜宪道:“你把那个闵州给我叫来。”
刘小满笑道:“您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做就行,何必和他们这些人打交道?”
“你只管听我的吩咐把人叫来就是了。”
刘小满见她态度坚决,不好再说什么,去了约有两炷香的工夫,这才和一个穿着内侍服饰的三旬男子走了进来。
“郡主!”那男子弯腰给姜宪行礼,眉宇间却透露出几分不以为意来,笑道,“奴婢是万寿山的典簿闵喜,闵监丞陪着皇上去了仁寿殿……”
宫里服侍的也分三六九等。那从事杂役没有品级的,不管多大年纪也只能称内侍;其他的从四品到八品不等,分别为太监、少监、监丞、奉御、长随、典簿。闵州作为五品的监丞,姜宪宣他,他却让个八品的典簿来给她回话,这是对她的怠慢和羞辱。
姜宪没等闵喜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对刘小满道:“我叫这里管事的人来回话,你倒好,给我带了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交差,你从哪里把他找来的就赶紧给我把他送回哪里去,别再让我看见他了。你这就去皇上那里,就说那个叫闵州不听招呼,我要收拾他,让他别出面给他说好话,不然别怪我不给他面子。”
闵喜目瞪口呆,还没有说完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刘小满的表情比闵喜也好不到哪里去。姜宪平时待人很温和,就算是身边的小宫女把汤洒在了她身上,只要不是有意的,她都不会在意,像这样对方话都没有说完就翻了脸,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可他毕竟是宫里的老人,越是遇到这种反常的事越是知道随机应变,他立刻拽着闵喜就往外走,还惶惶说着:“郡主,我这就把人带走……”
闵喜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拉出船舱,他不由得辩道:“刘公公,我们家监丞真的没有空,冯公公马上就要过来了……”冯公公叫冯德玉,是坤宁宫的少监,和程德海是一道进宫的,两人的关系从表面上看亲如兄弟。
刘小满笑道:“闵喜,你一直在万寿山当差吧?我们家郡主说出来的话,别说是皇上了,就是太后娘娘,只要不是关系到国家社稷的,也从来没有驳过。你要是不相信,不妨等冯公公来了问问冯公公怎样处理,或者你赶紧让人给程公公送个信儿去,看程公公怎么说。”说完,高声地喊着自己的干儿子刘冬月过来,“我要去皇上那里,你在这里候着,千万要服侍好郡主,不然你我回去都得去慎刑司喝茶。”刘月冬不机灵也不会被刘小满收为干儿子了,他畏畏缩缩地应了,小心翼翼地候在船舱里。
闵喜的确没有在六宫里当过差,嘉南郡主的大名他也久闻,但姜宪在他的印象里只是躲在太皇太后身后的一个影子罢了,何况按律按理闵州都应该先服侍赵翌才是,也不怪他们没有把姜宪放在眼里。闵喜瞧着这事不太妙,一路小跑着去了闵州那里。闵州正指使着小内侍们准备赵翌的午膳,他从前曾经服侍过赵翌,赵翌对他的印象一直还不错,刚刚还和他打了个招呼。
闵州一听,抄着小路去了仁寿殿。
赵翌正在听晋安侯说寿宴的事:“到时候靖海侯世子会代表宗亲向太后娘娘献寿礼,严阁老念祝寿词……”
闵州顾不得许多,闯了进去。
赵翌皱了眉头。
晋安侯打住了话题,和在旁边站着的苏佩文好奇地打量着闵州。
闵州已扑通一声跪在了赵翌面前,声音悲切地喊了声“皇上”,又道:“求皇上救奴婢一命!”
赵翌向来不喜欢这些依附程德海的内侍,又因为曹太后的缘故不敢和他们翻脸。此时见他就这样闯了进来,心中更是不喜,但想到曹太后,还是道:“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好好说。”
闵州听着向前爬行了几步,满目悲伤地望着赵翌道:“刚才嘉南郡主传宣小的去问话,奴婢正巧在给皇上和郡主准备午膳,一时也走不开,就派了万寿山除我之外唯一有品阶的典簿闵喜过去,结果冒犯了郡主,郡主要惩戒奴婢。奴婢自知罚不可恕,可明天就是太后娘娘的寿诞了,能不能让郡主等太后娘娘的寿诞之后再惩戒奴婢,让奴婢先沾沾太后娘娘的福气……”
赵翌听了怒不可遏,一个在万寿山当差的小小监丞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告姜宪的状?不过是仗着自己是曹太后的人罢了。程德海他不敢开罪,难道他连个七品的监丞也不敢开罪?赵翌的脸顿时变得阴沉沉的,嘴角翕动就要喊人。
晋安侯蔡定忠却上前几步挡在了闵州的前面,委婉地笑着劝赵翌:“皇上,闵监丞得罪了郡主,的确是罪不可恕,可闵监丞说得也有道理,明天就是太后娘娘的寿辰了,不宜有血光之灾,不如等太后娘娘寿辰过后再问罪也不迟!”说着,还朝着赵翌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小不忍则乱大谋。
沈佩文也朝赵翌使眼色。
赵翌知道他们说得都对,可一想这些年来在曹太后身边所受的委屈,手紧紧地攥成了拳,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这就亲自去给嘉南郡主赔个不是,不然就算明天是太后娘娘的寿辰我也不会放过你。”
反正事成之后,这个闵州他也不打算留了;万一事败,他想收拾这个闵州恐怕也有心无力了。
闵州不由在心里暗暗鄙视,一个做皇帝的却对他说出这样一番忍让的话来,可见这个皇帝做得有多窝囊。闵州跪在地上谢恩,讨好巴结的话说了一箩筐,直到赵翌露出不耐烦之色,他这才出了仁寿殿。
刚出仁寿殿,不承想迎面碰到了等在外面觐见赵翌的刘小满,闵州忙拉了刘小满,道:“刘公公,这件事全是我的错,我这不是久未在六宫服侍了,不知道规矩,这才得罪了郡主。皇上已经责骂我了,您就给我留一条生路,陪着我去给郡主赔个不是好了。今天晚上我请客,答谢老哥的救命之恩。”
这是典型的恶人先告状。刘小满气得不轻,却想着强龙尚压不了地头蛇,不好和闵州撕破脸,只得道:“我们家郡主的脾气你也看见了,她要是等会儿遇到了皇上问起我来,我只怕是没命跟着郡主回慈宁宫了。你我都是当差的,兄弟也可怜可怜我吧!”
闵州没有办法,只好放刘小满去见赵翌。
赵翌原本就心里窝着团火,见到刘小满又羞又怒,朝着刘小满就嚷了起来:“你们这些狗东西是怎么当的差?有人给你们家郡主气受你们都拦不住,让你们跟过来干什么?”说着,顺手抓起茶几上的一个茶杯就朝刘小满扔了过去。
刘小满被淋了一身的茶叶,强忍着心中的羞愤恭敬地给赵翌行礼,退了下去。闵州看到刘小满浑身这样,心里不免有些幸灾乐祸,面上却满是同情,喊了小内侍去拿了帕子过来给刘小满擦脸。刘小满没有心情理睬闵州,接过小内侍递过来的帕子胡乱擦了擦脸,就往水木自亲去。闵州想快点打发了姜宪好腾出下午的时候接待坤宁宫打前站的冯德玉,非要和刘小满一道过去。刘小满甩他不脱,只得答应了。
姜宪太了解赵翌的性格了。他从小就被曹太后管得死死的,可曹太后又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督促赵翌,又怕赵翌亲近太皇太后,因而常常把看管赵翌的职责交给身边信任的太监、女官等人。程德海没少奉了曹太后之命拿着戒尺督促赵翌背书。曹太后在世的时候,赵翌从心底很是忌惮程德海等人,连带着和程德海交好的人也不敢得罪。
姜宪压根儿就没有指望赵翌会帮她出头,所以听了闵州那若有所指的赔罪她连眼角眉梢也没有动一下,只是在闵州把该说的话说完之后朝站在船舱里两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内侍冷冷地道:“把他给我丢湖里去,是死是活都是他的造化。”两个内侍早得了情客的交代,闻言没有丝毫犹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架了闵州就往船舱外走。
在闵州的印象里,宫里的贵人都是要面子的,特别是那些女眷,只要指天发誓地哭诉一番,就算是心里不高兴,也会退一步,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姜宪不动声色地就要他的命。听到姜宪吩咐那两个内侍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有些发蒙,等到出船舱的时候脚趾踢到高高的门槛上,生痛生痛的,这才回过神来,大声呼着“救命”。可惜有些晚了,他扑通一声被扔进了湖里。
闵州会水,可这天寒地冻的,又要随时接待过来的高官权贵,他按律里三层外三层穿着官服,湖水又冰冷刺骨,他落进水里手脚就被冻得僵直,浸了水的厚重衣裳把他直往水里拖,吓得他魂飞魄散,拼命挣扎着喊着“救命”。跟着他的两个小内侍也吓坏了,惊慌失措地在岸边大声喊人;在岸边等消息的闵喜更是吓得瘫坐在地。
因曹太后的生辰,礼部的人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都做了安排,很快就有人过来救人。水木自亲变得像菜市场似的人声嘈杂,喧哗吵闹。
有队侍卫赶了过来,领头的高挑修长,身姿潇洒恣意,拨开人群就往里闯:“出了什么事?御驾在此,你们怎敢如此喧闹?”他的声音洪亮又清朗,朝气勃勃的,让人听着精神一振。姜宪愕然,推开窗棂就看见了站在码头龙凤盘柱华青旁的李谦。
姜宪面无表情地站在船舱眺望水木自亲码头,半晌都没有反应。
李谦却不知道姜宪在船上看着他,犹在那里高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谁是这边管事的,出来个能说话的!”
礼部看礼部领头的,宗人府看宗人府领头的,内侍们的目光或是落在了闵州身边那两个喊着救人的,或落在了瘫坐在地的闵喜身上,谁也不敢做那出头鸟。
李谦看着礼部那个才是九品,闵喜好歹是个八品,指了闵喜问话:“怎么回事?”
闵喜哆哆嗦嗦,此时才缓过气来,战战兢兢地就嚷了起来:“快,快救人!是我们监丞……”他原本还想说句“被郡主的人给扔到湖里了”,可这句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又被他吞了下去——先把闵州救出来再说。
“我们监丞落水里去了!”闵喜改口道,寻思着闵州要是救不回来了,那嘉南郡主要是找他的麻烦,自己连个帮忙说项的人都没有,心里一阵害怕,声音也变得尖细起来,“这位大人,还请帮忙把人救出来!监丞是我们万寿山管事的,马上宫里的人都要到了,没有了主事的人可怎么办啊?”
一番折腾之后,闵州终于被连拖带拽地捞了上来。
姜宪啪地关了窗棂。船舱里死寂一般,谁也不敢吱声。
刘小满和情客交换了一个眼色,轻手轻脚地上前,试探般地低声道:“郡主,那闵州……”
姜宪面无表情:“不是说了吗,是死是活都是他的造化。”
刘小满不敢再问。
船舱里的寂静越发映衬着码头上的喧嚣,议论声也纷纷传了进来。
“怎么会落湖里去了?闵监丞身边服侍的在干什么?”
“快把这毡毯披上,姜汤呢?烧姜汤的到哪里去了?”
李谦看着满身湿透已经昏迷过去的闵州,暗暗蹙眉,这水落得蹊跷!他不动声色地道:“请了大夫吗?闵监丞要不要紧?”目光却朝停在岸边的龙船望去。要不是得了准信,说皇上已在仁寿殿安顿下来,他还以为闵州得罪了皇上,被皇上差人扔到了水里。
有人正在掐着闵州的人中在给他急救,答道:“就看这口气喘不喘得上来了。”
围观的人群七嘴八舌地喧哗起来。
有人快步走到李谦的面前,低声禀道:“李侍卫,是嘉南郡主!闵监丞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嘉南郡主,被嘉南郡主的人从船上丢到了湖里。”回禀的人声音不高也不低,靠近李谦的人都听见了。
“怎么会这样?”
“到底什么事得罪了郡主?”
有人不知所措,有人小声询问。岸边诡异地安静下来,不时有人用忐忑不安的眼神打量着停靠在岸边的龙船。
李谦难掩骇然之色,嘉南郡主怎么来了?他陡然觉得头皮发麻,对来回禀他的云林苦涩地笑了笑,大步走到了船舷旁,高声道:“坤宁宫禁军侍卫李谦求见嘉南郡主,还请嘉南郡主开恩拨冗。”
岸边响起嗡嗡的议论声。闵喜更是脸色发白,一副快要昏过去的样子。
龙船上没有动静,仿佛没有人在上面停留,李谦这下子连心里都是苦的了。那么个不愿意惹事的人,是下定怎样的决心,积攒了多少勇气才能做出把一个依附曹太后的人给丢到湖里去的事,偏偏自己多管闲事地跑出来坏了她的事。
李谦略一思忖,索性单膝跪在了船舷边,再次高声道:“卑职坤宁宫禁军侍卫李谦,求见嘉南郡主,望嘉南郡主开恩拨冗。”
船上依旧没有动静。李谦只好老老实实地在那里跪着。
离码头不远的一株参天古树下,不知什么时候悄然退出人群的云林见状不禁和身边的谢元希低语:“公子这样,不会惹出什么事来吧?”
李家和姜家有了约定,若是因为李谦和姜宪走得太近被怀疑那就麻烦了。
“不会,”谢元希望着跪得如青松般姿势挺拔的李谦,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公子在你我眼中再珍贵,在京城贵胄眼中也不过是个总兵之子,他如今开罪了嘉南郡主不去请罪才让人怀疑。现在这样正好!”
云林和谢元希躲在树下说着悄悄话,李谦心里却暗暗着急。
姜宪稳稳当当地坐在船舱中堂摆放着的万字不断头云母靠背的罗汉床上,静静地喝着茶。李谦清朗的声音徐徐地传进来,如清晨的阳光,却又莫名带着几分让人心安的沉稳内敛。姜宪眯了眯眼睛,蹲在御花园古柏树上那个笑容灿烂、英姿飒爽的李谦,和前世金銮殿上那个神色沉稳、对答如流的李谦的身影渐渐融合在了一起。她端起茶盅来轻轻地吹了吹浮在茶盅上的茶叶。
刘小满动作轻柔没有一丝声响地给姜宪重新斟了杯茶,眼中满是担忧之色。姜宪看着微微一愣,她想起了孟芳苓。太皇太后去世后,孟芳苓就留在了她的身边,每次她发脾气的时候,孟芳苓都会这样安静又满怀担忧地望着她,默默地帮她收拾被砸坏的东西。
三年的皇后生涯,早已让姜宪明白,只有那些真正关心她的人,才会在乎她的悲苦。姜宪的神色渐渐舒缓,对刘小满道:“那个李谦,他愿意跪着就跪着好了,你不必理他。你去叫了万寿山如今还能管事的人进来,我有话说。”
刘小满见她脸上有了笑容,整个人神情都放松下来,笑着应声而去。
李谦认识刘小满,见出来的人是他,知道船舱里坐着的肯定是姜宪了,他心中一喜。谁知道刘小满却像不认识他似的,带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内侍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李谦心中一沉。
岸边围观的人面面相觑,看了看跪着的李谦,又看了看神色自若的刘小满,一个个嘴都紧紧地闭成了蚌壳。
刘小满丝毫没有被人注意的窘然,他步履敏捷地走到闵喜面前停下脚步,神色慈善地问:“闵曲簿,闵监丞如今昏迷不醒,你看,这万寿山还有谁能说得上话?我们郡主有话要问。”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闵喜的身上。这万寿山除了闵州就只闵喜有品阶了,如今闵州这个样子,万寿山的事自然也就落在了闵喜的身上。原本跟在闵喜身边的两个内侍见状悄悄地朝后退了几步,好像这样,就能和闵喜撇清关系,不会被闵喜拖累似的。
闵喜则被吓得面无血色,说话都磕磕巴巴起来:“我什么也不懂……都是监丞说什么,我就做……做什么……”
刘小满听着,面色渐渐肃然。闵喜心里一阵发慌。
刘小满又道:“既然如此,那就请闵公公随我走一趟吧!”
“不,我……”闵喜摇头就想拒绝,刘小满却往旁边一退,他身后的两个内侍一右一右地上前架了闵喜就往船上拖。
闵喜进了船舱,却是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等到两个内侍放了手,他扑通一声就瘫软在姜宪面前。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奴婢不是有意怠慢郡主的……”他眼泪与鼻涕齐飞地给姜宪磕着响头。
姜宪皱了皱眉。
刘月冬立刻上前踢了闵喜两脚:“让你答话你就好好地答话,你这样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要是在宫里,早就拖出去乱棒打死了,快跪好了答话!”
闵喜战战兢兢地跪直了。
姜宪也懒得理他,径直道:“我要歇在庆善堂,在那边用午膳。”
庆善堂在乐寿堂的东边、颐乐殿的后面,和宜芸馆遥遥相对,是听戏女眷的小憩之地,坐北朝南,布置得大方得体又不失舒适明快,姜宪一直都很喜欢那里。闵喜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嘉南郡主叫他来就为这件事?
姜宪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闵喜忙道:“我这就去安排,这就去安排!”话音未落,想到安排姜宪去玉澜堂歇息是皇上的意思,他又面露迟疑。
姜宪冷笑。
闵喜忙道:“午膳也安排在庆善堂!”
得罪了皇上,要找领头的太监疏通,不过是破财或降职罢了;可是此时得罪了嘉南郡主,闵州就是前车之鉴。
刘小满朝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内侍使了个眼色,两个内侍又架着闵喜出了船舱,推到了岸上,转身回了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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