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边”这一名称与“金”字毫不沾边儿,柬埔寨人把这座城叫作“普农奔”,金边是其汉译名称。英文拼作“Phnom Penh”,意为“奔夫人的山”。奔夫人山是指一座山寺,现在是金边城市的地标和原点,当地华人称之为“塔仔山”;高棉人叫它“Wat Phnom”,“Wat”意为“寺庙”,“Phnom”意为“山”,在“孤独星球”系列丛书之《柬埔寨》中文版中写作“沃翁”。
塔仔山也是一个交通环岛,南面立有奔夫人的像,昭告这座城市的来历。传说,早先居住在这里的一位名叫“Penh”的妇人,从河里打捞出四尊佛像,为供奉它们而堆起“Phnom”(发音近“普农”,意为“山”),从此有了金边城。如果想知道当地人口里称呼的“普农奔”最终如何变音成“金边”,则需要用潮汕或闽吴各地方言测试。
但是金边的确是一座金光耀眼的城市,亮丽得出人意料。
我初到金边是在深夜里,对机场到城区的俄罗斯大道心存感激:感谢有灯光,感谢让我来到一座夜晚有光明的城市。希望夜里有灯光不算奢望,但是考虑到这个国家结束战争状态不过20年,考虑到它一直需要大量的国际援助,考虑到它在外派国家名单上被列为艰苦地区,看到城市街道上深夜的灯光,不但喜出望外,同情心也得到慰藉。
金边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它今天的街道格局是法国人统治时期的遗产,而点缀其间的王宫与六座金顶古佛寺,早在15世纪上半叶就有了。高棉研究者喜欢说,高棉是建造在信仰与水利基础上的国家,在吴哥如此,在金边也不离其宗:有人生活的地方必有佛寺,因为每一个柬埔寨人从出生、成长、婚嫁到离世,都离不开佛寺;至于水利,虽然金边不像吴哥地区一样池塘遍布,但洞里萨河与湄公河交汇形成的四面河,加上湄公河下游密布的河网,是金边城的天然水系,比起吴哥地区靠人力维护的水利工程,需要动员的人工劳力大为减少。
白天,在旱季耀眼灼热的阳光里,或者在雨季光影变幻的天空下,金边呈现出一派金光灿烂的景象。
20世纪60年代的金边有“东方巴黎”之称。据说,新加坡的开国领导人李光耀访问柬埔寨时,对金边的繁荣羡慕不已。谁料30年之后,新加坡经济起飞,成为亚洲小龙,而柬埔寨则经历了长达30年的战争,落入贫困陷阱,一切都要重来。
柬越友谊纪念碑
金边莱福士酒店前的国际记者纪念碑。莱福士酒店原名皇家酒店,20世纪70年代前后是西方记者的集聚地
作为外国人,法新社记者钟斯万(Jon Swan)赶上了柬埔寨金色年代的尾巴。他在《时间之河》(The River of Time)中有过诗一般的描写:
1970年初的金边让人心弛神迷:白天,长袍剃发的和尚在花树盛开的街道上游走,白衣蓝裙的女学生面带迷人微笑,举起茉莉花环让你拍照;晚上,在古老王宫前,恋人们沿着河畔悠然漫步。公园里有大象可以骑乘。叮叮当当的铃声,从金边塔山顶的圣寺传来。那座山是这座城市的由来。
闹闹哄哄的欧洲人离开以后,这里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时间仿佛静止不动了。战争正向这里走来,但优雅从容的生活并不是一夜间消失了,而是像一团绳线一样被逐渐拆解的。生命轮回流转,在家庭里,在佛教徒的节日里,在季节的哼唱里,一如高棉文化鼎盛时期的吴哥时代。
我和耀辉坐在面临四面河的泰坦尼克餐厅里,侍应生给我们端来两碗粿条,然后,又端来了咖啡——标准的金边早餐。粿条是潮州人带到柬埔寨的食物,是煮在汤里的米线,配以潮州牛肉丸或者牛杂,也有的配一般牛肉、猪肉、鸡肉或海鲜。这种华人特色饮食,如今已成为柬埔寨早餐的主流。咖啡也是早餐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或热或冰,只管告诉店家,这又是法国遗风。
泰坦尼克餐厅和金边的游客中心设在一起,看上去像一艘泊在岸边的大船。沿河边从南向北经过王宫广场,向北不远处就是这座大船式建筑。王宫面向的四面河其实是湄公河与洞里萨河的交汇水域,华人称“四臂湾”,高棉人称“四面河”。大河相隔,这边是王城金边,那边是干拉省的乡村。每天有渡轮把对岸的人载过来,也载着成捆的香茅草、成筐的小青柠檬以及其他土产品到金边售卖。金边有大大小小的集市若干,我初来时,在王宫广场的北侧紧挨着王宫门口有一个小集市。而王宫里面,还住着国王。每逢公历11月份的送水节到来时,王宫前的河面会举行赛龙舟、放河灯,夜晚还会燃放烟花,而国王更会乘着大船出现在河上,为全体国民祝祷施福。送水节的日子里,人们一反节日回乡的流动方向,而是向金边聚集,在河边搭起集市,欢歌宴饮。
可惜我在金边时没有遇到这热闹场面。从2011年到2013年连续三年官家没有在金边河上举办送水节活动:2010年河畔南段钻石岛发生踩踏事件后,紧接着2011年发大水,2012年老国王辞世,2013年洪灾,政府都在节日前宣布取消官方庆祝。柬民众巷议颇多,说是受到了某种诅咒。因为送水节活动也是王室的亲民活动,王室延绵,送水节庆典也该如此。
为此我问耀辉柬埔寨送水节习俗在金边是否一直隆重如国典?在红色高棉时期谁会出现在金边河上代替国王安抚万民?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他答道。
耀辉祖上是潮州人,可也是正经在金边出生的柬埔寨人,又在报馆工作,我常常当他是活资料库。
我对金边人长期怀有一种错觉:我以为每个人都是柬埔寨历史的载体,我可以从他们的记忆里下载任何一段历史。这个错觉产生于最先接触的李先生和曾先生。年近八旬的李先生是金边最大的华文学校端华学校的校长。我去拜访时,他自述经历了柬埔寨的六个朝代。在21世纪听到这样的表述令我大为吃惊。后来我在《柬华日报》曾经理的办公室里再一次听到类似的表述,但已不再感到惊奇,可以接下来问出下一个问题:“那么您觉得哪一个朝代最好呢?”答曰:“60年代到朗诺政变前,西哈努克的年代吧。”
话剧《这里是柬埔寨》表现柬埔寨人民近30年历史的多种人生
金边的“俄罗斯”市场内景
李先生经历的第一个“朝代”是法属印支联邦时期。法国人在金边留下数百栋法式建筑,至今还作为金边的重要地标和市政设施。3R俱乐部的外国人喜欢把老火车站当作周日徒步金边活动的集合地点。游客如果想向家乡寄一张明信片的话只能去塔仔山东南面一条背街的老法国邮政局。20世纪30年代法国人修建的圆顶六翼廊的新市场现在还叫新市场(柬语发音近“萨特梅”,因坐落在城中心,也叫“中央市场”)。
1953年,西哈努克当上主权独立国家的国王;1970年军人朗诺宣布在柬埔寨废黜君主制;到1975年3月,红色高棉军队占领金边,把金边居民强行迁往农村地区,国都成为弃城的历史在柬埔寨再次上演;1979年1月7日,越南军队占领金边,柬埔寨开启了10年的越南军队占领模式;1993年西哈努克国王归来,2012年10月以太皇身份辞世:上述就是李先生所说的另五个朝代。
1975年到1979年的金边是一座空城。红色高棉军队进城当天就把居民全部驱赶到广大的农村地区,城里留下大量的无主房产。20世纪80年代初,金边人口陆续回迁。胆大的人先回城,打开空屋门就住下来。李财父母一家住在独立碑附近,我问他家是否官邸,怎么会在这么好的地段。他说,那时候都是无主房,先到者先得。耀辉一家住在乌亚西市场的一栋老民居的三层。耀辉说,当时父母亲回到金边时局势还不太平,为了安全,选择了楼上的房屋;可是如果当初选了底层,现在可以用来做经商的好铺面。
金边的金色年代正在回来。除从机场到市区的俄罗斯大道之外,金边城中心的主要街道或用王族的名字命名,或用五六十年代国际政坛上风云人物的名字命名。比如西哈努克大道、诺罗敦大道、莫尼旺大道、毛泽东大道、尼赫鲁大道、戴高乐大道、金日成大道……这些街道的命名大多产生在那个金色年代。现在这些街道上总会出现新的建筑,为这座城市增添新的景观。
初到金边时我多次迷失在金边白天错综繁复的古老街道里。直到有一天,金边城为老国王守丧的某一个午夜,大街上空无一人时,我驱车把圣者的名字所划出的街道都走了一遍。
夜幕之下,一个隐秘的常识向我昭然若揭:如果想拥有一座城市,得先用步履临摹它的街道,最后成为这个城市的一部分。
金边王宫前柬埔寨人在老国王西哈努克葬礼日诵经
远眺金边—湄公河渡船上
高棉少女颂唱国歌《柬埔寨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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