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边街铺的早餐是这样的:一碗粿条,一杯咖啡。粿条就是米线,发端于中国潮州人的小食摊,咖啡由法国人带来。这两样一起上了柬埔寨的餐桌,真是略显古怪的组合。
但是柬埔寨人就是这样的吃法。无论坐进哪一家卖早餐的店铺,粿条和咖啡是绝配搭档。咖啡并不是柬埔寨的小资专属。在金边的手推餐车上,冰咖啡常常被盛在塑料袋里,配根吸管卖给路人。有一天看到敏母早上买菜回来,手里攥着盛褐色汤汁的塑料袋用吸管啜饮,像中国城市居民赶早路上喝豆浆一样,我才知道在金边咖啡有这样的喝法,知道敏母也是喝咖啡的。后来有一次天不亮就启程去戈公省采访一个工程仪式,途中在山间路边吃早餐,吃完一碗粿条后,照例可以像在金边一样叫到一杯咖啡。
咖啡需要饮者的从容。法国人把咖啡种植带到海外殖民省,也给这些地方带来了慵懒或从容的咖啡风气。金边的清晨通常是从容的。我和耀辉有时相约去吃粿条,接着再饮一杯咖啡。“我们就是这样啦。不会那么忙忙碌碌,早餐吃完,坐在一起,朋友一起聊聊说说,有时一上午就过去了。”耀辉下午多半还会到报馆附近的咖啡店坐坐,与记者同行碰面,交换交换当天新闻,为要写的稿子准备素材。这样的咖啡店价格亲民,一杯咖啡大概在1500瑞尔到2000瑞尔——四分之一或三分之一美元。泡制方法也比较简单,就是玻璃杯盛的黑咖啡,要加奶就加500瑞尔,多一小杯炼乳;或者要冰咖啡,多一些碎冰。这是本土咖啡的喝法。
我在东部柴桢省(Svay Rieng)邻越边境上的木牌小镇还喝过越籍高棉裔女掌柜冲泡的越式滴漏咖啡。一只亮闪闪的小锡罐扣在玻璃杯上端来,等咖啡汁从锡罐与杯子间的滤网慢慢滴下去,滴成一杯,然后倒入甜炼乳,慢慢喝。在那样气氛多变的边境小镇,喝下这一杯咖啡必须具备好心情:首先,不要想赶时间;其次,不要表现出对陌生环境的茫然。
金边毕竟曾是法国殖民地,又是国际化城市,所以开在外国人洋房区或城中高尚区的咖啡馆一般充满欧洲情调,铺面设计时尚,与国际接轨,多卖意式香浓咖啡,甜品可口,厨房做的意大利面条也好吃。我住在金边时,北京还没有现在这么多富有设计感又招揽普通消费者的咖啡馆,因此每次回国休假都感觉到一种生活氛围的欠缺。
布朗咖啡馆(Brown Café)有“柬埔寨星巴克”之称,开业三四年,在金边已经有八家连锁店,多选址在河畔、使馆和大学区。从王宫前往湄公河方向沿西索沃大街,紧挨着有两家布朗,早起的营业时间一家是六点,一家是六点半。这里能看到河边风景和街景,清晨到店里占据一个不错的位置,叫一份咖啡和三明治,是美好一天的惬意开端。我最初走进的一家布朗店是金边294街51号,与这家相距300米的南向一条街,也开着一家布朗(到我快要离开金边时,街对面又出现一家布朗)。刚到金边时,晚上开车回寓所,因为路不熟在巷子里绕来绕去,总看到“Brown”字样,不免有鬼打墙的感觉。没过多久,在两家Brown之间,英国品牌咖啡店Costa挤了进来,这三点构成了完美的勾股弦。
Costa在2013年初开张,二层楼,与我住的院落只隔着一座别墅院。2013年是柬埔寨的大选之年,各种游行请愿活动经常把这一片安静的街区瞬间变得热闹非凡。联合国选举监察机构也在Costa附近,当时是请愿活动的重要目的地之一,因此Costa成为我的一个临时办公点,我在二楼拍完新闻照片后立即在咖啡桌前发回总部。与此同时,柬埔寨精英们也坐在这间咖啡馆里一边饮着咖啡,一边揣测洪森的柬埔寨人民党会不会同意对大选重新计票。
这种高级店面里的咖啡并不便宜。Brown咖啡馆一杯拿铁按量分为3.95美元、3.35美元、2.50美元,合人民币十五六元到二十四五元不等。一个只有80美元月薪的柬埔寨公务员想必来不了几次。
但Brown和Costa似乎总是爆满。咖啡馆里坐的不只是外国人,这里是柬埔寨学生的自习室,也是自由职业人的办公桌。有人谈生意,有人谈恋爱。而我,居所偶尔停电或邻居太闹时,就来这里写稿。店堂里不时有磨咖啡的嗡嗡鸣响,或者也会碰到大嗓门的邻桌,周末时还会赶上一家老小十多口子在咖啡馆愉快地聚会。
后来,在294街东端与诺罗敦大道相交的路口,又出现了一家越南的连锁咖啡店,依然是独特的设计风格,依然是不亲本地人的价格;对我来说,依然是个好去处。
或许就是由于这些咖啡馆的兴起最终把我挤出了294街。从1998年起,294街19号作为我们的驻地长达16年,院子里的芒果树长到七八人高。但是房东说,她要把这个院落与相邻的楼屋一并收回,改造成一个新用途的建筑。这家房东,与这座院落的缘期还没有我们这租客的年头长。
我离开金边前后的那段日子,已经在向北的一个街区另觅了一处驻地。为了向在金边最后的时光告别,我专门跑回294街51号的布朗咖啡馆坐了半个下午。彼时面前的一杯咖啡牵动我无限的爱意和眷恋,像谈了一场对象不明的恋爱。我眼里只能看到墙上的文字,那是两个表示5和1的高棉字母,是敏母最初教我说的两个数字:孛蓝,梅。
蒙多基里省和腊塔纳基里省都是柬埔寨优良的咖啡产地,在金边时我常常到附近的幸福超市购买这两个产地的咖啡。有一次买到纪念版:是为2012年7月18日泰国军队撤出对柏威夏古寺的占领而特制——那个日子,我躺在床上,被柬埔寨特有的登革热击倒,无法远赴300公里之外去柏威夏观礼高棉民族这一胜利仪式。
柬埔寨人一向喝着自产的咖啡——其实是法国人带来的咖啡,没有什么人能剜除法国殖民统治遗存的影响,就如同他们早餐吃的粿条,没有什么人能把这碗米线从柬埔寨饮食中划出去一样。饮食真是最好的融合剂。神用信仰分开了世人,又用食物把他们黏合在一起。
暹粒一家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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