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结束搜寻等待之后的第一个黎明。他们并没有走很远,因为地面坑洼不平,不适合奔跑,所以他们在第一缕阳光出来之前就停住了。小星一直盯着马群后面远一点儿的地方。她并不后悔做出不再找等待的决定,可什么也填补不了她身边的空洞,曾经的那段友谊仍旧在她身边。
小星心里有一小块地方会一直寻找那匹公马的马蹄声,寻找他和自己并肩奔跑时巨大心脏发出的怦怦声,还有他在这个自由世界里欢迎每一天开始的热切嘶鸣声。
风稍微变了一点方向,然后就开始猛烈地刮起来,云朵在低空翻滚。她转过身,看见小公马小天靠过来一点儿。小天没有注意到她,只是把耳朵往前伸。强风的边缘刮来了一股让人困惑的气味。
“那是什么?”小星闻到了复杂的气味,她问。像是一匹马,但又不太像。随后第二种气味钻入他们的鼻孔中——汗味!人类的汗味。小公马和小母马全都放平耳朵,腿颤抖起来。
“不可能吧!”小天说。
“别慌。”小星说。她咧开嘴,耳朵来来回回地转圈,整个肩部抽动着,仿佛有看不见的苍蝇在咬她。气味越来越近了。很快她听见了笨笨、骡夫和其他马儿的马蹄声。
“那是什么味儿?”骡夫问。
“是男孩的汗味。”宽心回答说,“就一个人,是一个男孩。”
“可另外一种气味呢?”小星问。
“骡子。”安吉拉说。
“或者是驴。”笨笨咧开嘴。
“不对,我觉得是骡子。”安吉拉坚定地说。
小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骡子?驴?”她困惑地问。
宽心走上前来,面向其他马儿说:“小星是在船上出生的。要记得,搜寻者的船上没有骡子。”
突然间,一种特别熟悉的气味在空气中隐隐约约出现。“等待!是等待!”小星发疯一般,向她的老朋友冲过去。
“是等待。”她尖声嘶鸣,可又吓得差点摔跤。他背上有一个人类,而且公马骄傲的脑袋似乎低垂着,像是在嗅脚下的土地。这样不丢人吗?他奔跑时,曾经像彗星一样在他身后飞扬的银色尾巴现在只剩下焦黑的一团。他瘦得可怜,连宽阔的胸膛都缩水了。而且这个人类居然骑在他背上!
等待觉得自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一分钟前,这匹自己那么熟悉的小母马还欢快地嘶鸣和他打招呼,向他冲过来,可这时候却传来了脚步打滑的可怕声音。她是要停下来,她不再靠近了。公马知道她看见了什么,是什么让她停住了脚步。
他跳跃起来,并不用力,但给提乔的信息是很明确的。下来!下来,提乔,从我背上下来!
提乔用了很久才明白等待的意思。他们的语言出了问题。话语仿佛都消失了,声音和姿势也变得和意义相分离了。
小母马怀疑地盯着等待。这是在做梦吗?小星心想。这可能是真的吗?她犹豫地踏上一步,探出脖子,然后又咧开嘴,深深地吸了一口等待的强烈气息。
公马也在尽情享受着小星身上的青草香。等待的嗅觉现在非常敏锐,从小星的气味中,他仿佛能闻出小星短暂但又复杂的一生。她妈妈宝珠的乳汁的芳香,海里的盐味,他们曾经艰难跋涉的南部丛林浓厚又潮湿的气味,还有平原的尘土味儿和火焰峡谷的灰烬味儿,全都在。可还有一种恐惧的气息。等待能听见小星急促的呼吸声和小心翼翼地接近他时困惑的鼻息声。不过,就在几秒钟之后,他们就互相依偎着对方,在气味的海洋里打起滚来。
提乔远远地站着,稍微有点儿不稳当。他觉得自己不完整,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瘸腿。他羡慕地看着驮了他这么长路的朋友那四条强壮的腿。他感觉其他马儿的目光全都定在了他身上。
亚兹注视着公马和小母马,感觉到他们的快乐,随后又把注意力转向了其他的马儿。他们全都那么美。就算他们的皮毛被火燎得参差不齐,鬃毛也被火焰峡谷里的火烧焦了,可他们仍旧油光水滑、外表华丽。她觉得自己又丑又笨拙。可她知道自己一定要站出来做点儿什么。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就像是地平线上噼啪作响的高热闪电,预示着远方有雷暴。另外两匹公马一看到人类就愤怒得全身僵硬,他们亮闪闪的眼睛中散发出危险。两匹老母马吓得直哆嗦。而两匹小公马随时准备冲出去。
亚兹知道这些马儿看到人类就很震惊,更别提这个人不用嚼子或马鞍就骑在马上了。她同情起这个男孩来。提乔小跑了几步,那条瘸腿就像是鸟儿受伤的翅膀。
亚兹用她古怪的声音说起话来,一开始像是嘶鸣,随后就变成了凶猛的驴叫。“你们看到的没错,没有嚼子,没有鞍子。而且这匹公马的眼睛几乎看不见。”她转过身,用疑问的表情直直地看着提乔,然后用接近马的语调嘶鸣,“没有嚼子,没有缰绳,你和那匹公马行走的时候怎么能配合得那么好?”
提乔摊开双手,手掌朝天:“什么是嚼子?”
“他说马语?”笨笨问。他并不十分确定男孩说的是什么。可其他马儿都惊讶地互相嘀嘀咕咕,紧张地甩起头来。
“我不相信他能理解我们。”宽心嘟囔着。
“可是我觉得他真的懂,亲爱的。”安吉拉低声说。
“不可能。”断尾哼了一声。
提乔向枣红色的公马点点头。
马儿们退后了。恐惧仿佛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亚兹慢慢向提乔走去:“你介意给这些马儿展示一下你是怎么骑的吗?到我背上来。”
“骡子是很特殊的。”断尾嘟囔着。
“我们就是特殊。”亚兹高兴地回答,然后做了那些马儿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事。这头骡子单膝跪下,降低身体,让瘸腿的孩子能很容易骑上去。
提乔骑上骡背的时候其他马儿都惊讶地看着,不说话。男孩并没有像伊比利亚人经常做的那样嘴里发出咔嗒声,他的脚跟没有使劲固定住,而是双臂松松下垂,连骡子的鬃毛都没有抓。可是骡子动了起来,一开始是小跑,然后就变成了飞奔。男孩和骡子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因为骡子开始跑出精细的花样、圆圈和各种曲线。但男孩一直稳稳当当地坐着,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哪个骑手能保持这么好的平衡。他们甚至在想他是不是一名“骑手”。他和骡子之间有某种默契。这一切小星全看见了,她感到困惑。男孩和骡子之间的关系比他们之间的关系加在一起还要深厚。
等待警惕地站着,但却在哆嗦。他的听觉异常敏锐,几乎都能“看见”提乔和亚兹在跑花样。马群能不能看到他所了解的那个男孩?此刻,提乔能不能赢得他们的信任呢?
“他脖子上连根绳子都没有。”笨笨说。
“当然没有啦。”等待突然说。
“可他是怎么做到的呢?”宽心一扬头,仿佛回忆起笼头和嚼子来。
“这是个谜。”等待回答说,“就和所有最好的东西一样。”他抬起头,嘶鸣道,“回来,提乔。给他们看看你是怎么骑一匹又瞎又笨的公马的。”
“这不可能。”小天笑道。
“我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笨笨快速摇摇头,就好像答案会像芒草一样从鬃毛里掉出来似的。
亚兹小跑过来,提乔一个流畅的动作就从骡子背上到了公马的背上。等待早就准备好让他骑了。
他们一起在大地上飞跑。男孩和公马跑出了更为复杂的环形,等待还能刚好跳过几个灌木丛,时间分毫不差,可马儿们看不见男孩和公马之间传递任何的信号。这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
既震惊又烦恼。小星心想,等待和提乔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而且隐约带有威胁性。这里面肯定有花招儿。自己和其他的马儿都看不到的花招儿。是不是这个男孩迷惑了公马呢?
“Brujo!”她听见宽心低声对安吉拉说。Brujo是个伊比利亚词语,她并不太明白,于是她转向宽心。
“Brujo是什么意思?”
“巫婆、恶魔。”安吉拉回答,仔细看着男孩和公马在大地上奔跑的壮观景象。
“他是不是给等待下了什么咒?”小星问。
“看起来像,”宽心用颤抖的声音说,“魔法,黑魔法。”
这两个词就像是一把冰刃一样刺进小星的心里。
第一马群又惊讶又紧张。提乔和亚兹看着他们缩成紧密的一团,这种样子是冬天他们对抗暴风雪的时候常用的姿势,屁股朝外迎着风雪。
“他们不喜欢我,我看出来了。”提乔说。
“别着急,让他们习惯你就好了。”亚兹回答说。
“你凭什么觉得他们会给我这样的时间呢?”他并不想这么说,可是他觉得马群和部落可能也差不多,他们有自己的规则和猜忌。可能这个想法从最开始就很蠢,他怎么可能在马群中找到家呢?就连在人类中都找不到呢。可他还能去哪儿呢?
“不光是你的问题,提乔。”亚兹说,“他们也怕我。”亚兹听不清他们说话,可是从他们目光的方向上看,亚兹知道他们已经把焦点转向了她。她侧着头,稍微靠近了一点儿,还把她几乎有马耳朵两倍长的大耳朵转过来。
“我不愿意。”断尾说,“我一点儿也不愿意。男孩就很奇怪,而骡子呢?你知道骡子是什么样子的。”他转向宽心。
“嗯,他们肯定不是我们……我们……”
“这个等级的。”安吉拉说。
“他们很粗野。”断尾说。
“亚兹特别聪明。”等待说。
“一头骡子,聪明?”骡夫说。
“对,骡夫!”等待尖锐地回答,然后叹了口气。他想到自己那么渴望回归第一马群,而现在一切都和他料想的不一样。他转向小星。
小星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她虽然知道等待看不清楚她,可她还是挣扎着没有当着他的面把耳朵向后放平。她并不怕等待,而是怕陪着他的那两个奇怪的家伙。
“你觉得呢,小星?”
“我觉得这个男孩很奇怪,我……我担心他已经……给你和骡子施了咒,所以他才能骑到你身上。”
“什么?”等待吓了一跳,不过他知道小星在想什么。就在峡谷里燃起大火的前一天晚上,一只郊狼曾经把小星引诱到了灌木中的一丛植物边——那种植物被他们叫作疯花。这让她产生了幻觉,在狂热的梦境中,她曾经把郊狼当作了妈妈宝珠。
小星哆嗦起来,紧张地用一只蹄子挠着地面。她不愿意想起那一晚,那时候她就是个笨蛋。可现在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等待。一想到等待想起了她拙劣的一面,她就受不了。但是如果不是这个男孩,他们可能再也找不到等待了。
“大家都听我说。”笨笨说,“我们一定要记住,这个男孩曾经帮助过等待,他已经成为等待的眼睛。如果他们没有碰到对方,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一边甩头,一边喷了一下鼻息。
“所以我们先别拒绝这个男孩和这头骡子,我们应该让他们和我们一起走。”笨笨说,“给他们一个机会。”
“一个人类就可能招来更多的人类。”断尾说。
“我们一定得试试。”笨笨强调说。
他们都把头转向小星,等着听她的想法。小星发觉自己又一次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男孩让她不安——他的气味、他的动作——所有的一切都能让她想起把她妈妈扔进海里等死的可怕人类。可如果把男孩赶走,她就会背叛等待这个她在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他可以暂时和我们在一起,直到我们想到更好的办法。”
虽然有笨笨说情,可第一马群的马儿们并不是都很乐意接纳新成员。这一天午后,太阳还很高,马儿们停下来,在三棵棉白杨树伸展的枝条下短暂地休息。可他们安排自己位置的方式似乎是故意把骡子和提乔排除在外。
“到这边来,亲爱的。”安吉拉对等待说,“在树荫下会凉快一点儿。都到深秋了,可最近这几个下午又变热了。”
“不用了,谢谢。”等待说,“我在这儿就行了。”
提乔伸出手来抚摸等待的脖子:你可以过去。
等待轻声嘶鸣作为回答:我愿意让你陪着我。
这几个简单的字,我愿意让你陪着我,在提乔心里发着光,就像是天空中最明亮的星座。提乔曾经跟和自己最亲的人——哈鲁——告别,而跟等待告别是无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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