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美度并没有在做祷告。他陷入沉思,在心里咒骂。他一遍又一遍,回想着在峡谷边的可怕一幕。他曾经差那么一点就能抓到那个马群了,差那么一点就能抓到带领马群的那匹前额上有一颗星星的小母马,那匹常常出现在他梦中的漂亮的小母马了。那是一只什么样的动物啊!然后还有那匹公马骡夫——一匹名副其实的马中公牛。它肌肉结实,而且速度也很快。
谁能想到马群居然会跳过那个峡谷?有什么给了它们启示?就好像它们突然被魔法控制了身体似的。它们是长出了某种隐形的翅膀吗?说真的,它们看起来真的就快要飞起来了。
美度真应该跟过去的。他应该也跟着一起跳。“¡Adelante! ¡Adelante![1]诺贝尔……我的珀加!”他耳边又回响起自己的声音,使他想到了自己催促那匹黑公马奋力向前时的场景。帐篷支柱上挂着的马刺还残留着那匹懦弱的马的血渍。那匹公马死死地刹住脚,恐惧地发抖。这匹以那个天马星座命名的马当时居然迟疑了!追捕到此结束。然后,似乎觉得这种伤害还不够,还要再添一份耻辱,那只愚蠢的动物居然向后一仰把他扔了下去。
这真是莫大的羞辱!美度瞥见了他手下军官眼中流露出的那一丝笑意,以及一闪而过的不起眼的喜悦和轻蔑。是的,轻蔑!而他,美度,这位跨海来到这片新大陆的史上最大探险队的队长,不得不躺在一头骡子拉的货车上被拖回营地。他扭伤的后背终于痊愈了。但是他内心留下了一道更深的伤口,似乎在因自己的屈辱而不断溃烂。
骡子应该是用来拉金矿石和银矿石的,而不是用来拉他自己的。让自己手下见证了这样的侮辱,击碎了他的骄傲。但这不仅是因为他从珀加背上摔下来。美度来的时候,手底下有六百个人、八十五辆货车、二十四辆马车和超过一千头牲口——有马、有骡子,还有大驴小驴。他的探险队规模曾经让自己的对手搜寻者看起来就像是圣周[2]时某个脏兮兮的村子里邋遢的农民在游行。
但是现在,美度的牲口群的数量已经只剩一半了。起初,是那头奸诈的骡子亚兹从畜栏逃走了。然后其他的牲口也陆续开始逃跑。有谁能想象得到一头骡子居然能够变得那么两面三刀,那么不忠诚呢?难道他没有用最好的谷子来喂养这些畜生,好让它们在拉矿石的时候能有足够的力气吗?所以当它们偷懒的时候,被自己手下抽得鲜血淋漓又怎么了?难道抽打一头骡子就算是犯罪吗?人类抽打愚蠢的动物已经抽了好多个世纪。自己的手下在这几个月里一直供它们吃供它们喝,然而逃跑算哪门子感激?规矩是很重要的。没了规矩就会乱套。亚兹逃跑之后的几天,其他的畜生也开始想办法逃跑,甚至还有几只小鸡不知怎的偷偷溜出了鸡笼。美度在盛怒之下,下令把剩下的五十只鸡全都宰了。这是他干下的蠢事:现在他们既没有鸡蛋也没有能很快煮熟的肉了。
他从帐篷的缝隙向外偷看还在畜栏里的那些牲口。这些根本不够。对他的计划来说远远不够。而且你没法否认,这些畜生全都变瘦了,因为放牧的地方不好,所以他们带来的谷子变得越发珍贵。但是他并不觉得这些畜生可怜,只越发地鄙夷起来。那些骡子变得越来越倔,那些马也开始会偷懒了。它们全都目睹了珀加的背叛,美度能感觉到它们的轻视、它们的不屑,还有它们的嘲讽。为此他恨死了它们。可他还需要它们。没有这些牲口运补给、驮自己的手下,他就没法征服这块大陆。
还有郊狼去哪儿了?那只老狼狗、老狐狸是已经放弃自己了吗,还是已经背叛了自己?那个家伙也一直出现在他梦里,并且第一次让他看见了那匹黑色的公马——珀加。他曾经认为这是神的指引,将自己全部的信任和虔诚都寄托在了那匹马身上……
他和那个比他早来几个月的家伙——搜寻者的比赛,并没有如预计的那样发展。谁先找到黄金,谁先在这块新大陆上建立自己的统治权,谁就能统治这里,成为国王。美度咬紧牙根。如果他能重新抓住珀加和剩下的马群,包括那头骡子,他的梦想就可以重塑。就算这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他也要去把那头骡子抓回来。这样,只有这样,他才能拥有自己的王国。
拦住美度的那条路却没有拦住珀加。他走在一道全是石头的峭壁下面,挑着能走的路顺着干涸的河床走,发现了一处肥美的牧场。这里的草是红草,比这个干旱荒野生长的其他粗粝的杂草都更好吃一点。吞下肚真舒服。但是草不多,只零零星星这儿有一点那儿有一点,这让他很高兴自己叛逃了出来。这里的草绝对不够第一马群的十匹马和一头骡子吃的。所以他很高兴。第一马群的所有马肯定都很恨他。他有多么喜欢见到他们都被美度抓走!他很愿意见到那匹该死的小母马小星被那些马刺尖利的伊比利亚人套上笼头、骑在身下,血从身侧滴下来。
他知道第一马群一定因为他没有跳过峡谷而认为他是个胆小鬼。美度想要逼他跳过去的时候,他们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中全都是不屑。但是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啊,能够评判他?他的名字可是以天马星座的名字命名的呢!总有一天,他会证明给他们看。
珀加和自己的前任主人不同,没有为那只老狐狸的消失而哀叹。他领着他们去峡谷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那匹郊狼早已抛弃了他们。珀加不屑地扬起头。他才不需要那个骗子的帮助。他谁都不需要。
他敢打赌,这条顺着峭壁下来的小路,是被伊比利亚人称为奇琴人的人类凿出来的。这些人似乎是在整村搬迁,因为地上有拖痕——把牲畜的皮毛抻到极致,只为了拉这些世俗人的货物。这片大陆上,有许多奇琴人的部落,在美度和搜寻者到来之前,他们没有一个人见过马。甚至有些人还以为这些牲畜是神!留下这些痕迹的人很可能还没有遇见过马。他们一定会为像自己这样的大型动物惊叹。珀加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胸脯,练习帕索菲诺步,这种优雅的动作一定会让他出场的时候看起来高贵无比。但是他还没有做好现在就现身的准备。他需要找到这些人,在正式出场之前先仔细研究一番。这是他从郊狼身上学来的。虽然那家伙是个虚伪的骗子,但有时的确有几个机灵点子。
珀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要以圣灵的形象出现在那些人面前,他们一定会尊他为神!好让第一马群的家伙看看!好让邪恶的美度看看!珀加不需要马群,不需要主人。他凭自己也注定能变得伟大。
那天晚上很暖和,但是燃河人部落的治疗师却一直在哆嗦——他裹着用雷鸣兽的皮毛制成的毯子一直哆嗦。治疗师的妻子品雅特,用鄙视和恐惧掺杂在一起的目光看着他。他曾经要她发誓保密,保证她不会把他的情况告诉任何人。毕竟,他现在不仅仅是治疗师,还是燃河人部落的族长。
他不停地哆嗦着,他一直被噩梦缠绕,梦中的景象十分恐怖。他从见到那个瘸孩子提乔骑在一只巨大的四条腿的动物身上之后,就一直没有恢复过来。而且那孩子的头上还顶着那个骗子的头!这是一个恐怖的预兆。然后,仿佛是为了让状况更糟似的,愚蠢的品雅特还愚蠢地提起了这张毯子。她说或许这张雷鸣兽皮做的毯子被施了诅咒,因为它原本是属于哈鲁——那个瘸孩子的养母的,治疗师后来给她下了毒。品雅特曾经胆大包天地说过,这全是他的错!
但是治疗师并不觉得它被诅咒了。他只觉得自己在不断衰弱,感觉自己在族人的目光下不断缩小,这种感觉更糟,自从他们看见那个瘸孩子骑在那只巨大的动物身上,从气势上压倒了治疗师之后,他就不再是他们生命中最有力量的人了。他知道他应该做什么:他必须要找到那个瘸孩子骑着的那匹巨兽,或是和它一样的同类。它的精神会灌输到他身上,如果他能够骑在那巨兽身上,他就不会再在族人的目光下继续衰弱下去了。
他拿起自己的长矛,一个字都没有对妻子说,就这样走出了帐篷。
[1] 西班牙语:前进!
[2] 基督教名词,指复活节前的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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