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星不同,美度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感到精疲力竭,心烦意乱。就好像他的心被绝望的火焰舔舐过,而就在那些火焰之中,堆得冒尖的黄金闪闪发光。这一定是一个预兆,预兆他对黄金的判断是正确的。但是神要求他做什么呢?他一定要找来神父好好问一问。在他去搜集神希望自己献祭的祭品之前,他需要先让自己变得有这个资格。
因此,神父被传唤到他面前。
“阿隆索神父,”胖乎乎的神父走进帐篷后,美度对他说,“恐怕我之前对于我们的圣务有些怠慢了。”神甫睁大了眼睛,目光混着惊讶与兴奋。“我觉得……”美度寻找着合适的字眼,“我觉得我们马上就能找到一份绝妙的祭品献给圣母。”他朝放在大箱子里的圣母马利亚的雕像点点头。他真希望那个箱子里面装满了金子。“我觉得虽然我们建造的教堂离完工还要很久,不过我们需要花心思去想一下应该将那份祭品放在圣殿的哪里。”
神父一拍双手,仰起脸朝向天空:“哦,赞美上帝!克里斯托瓦尔先生,您的决定让我太激动了。”
“而且不止这些。我想我们应该开始感化那些奇琴人,然后替那些动物祷告,因为他们都是我们的伙伴。”
“是的,克里斯托瓦尔先生。是的,您应该为您的想法得到保佑。你不仅仅是我们无所畏惧的头领,还是这群人慷慨的牧羊人。”
“完全正确。那么我想我们应该马上开始。”
一个小时后,提乔被迫对着神父露出大大的微笑,听他描述即将建成的新圣殿。他戴的铁镣铐已经解了下来,他套了一整晚的车轭也被摘了下去。他回头看见其他的马也两两一对地被人牵着笼头或者缰绳带了过来。提乔看见小星的时候惊呼一声,她的头也被那些皮带禁锢起来了。没有人牵着小星。她可是头领,是他们的头领。她是整个马群的核心,是第一马群的心脏。但是她似乎并不是很抗拒戴着笼头或是拴着缰绳。事实上,她显得很平静。她,一定也受到了那位灵魂宿主的拜访。
小星看见了前面的圣母雕像。它引起无数回忆——跨海来到这个新世界时的回忆,因为那艘船上也放着一尊类似的雕像。就在他们被扔进海里之前,另外一个神父,路易斯神父,就曾经来给马儿们做祷告。现在,他们也要跟着奇琴人一起接受祷告。那些伊比利亚人真的认为自己犯下的每一个罪行,都可以用一次祷告给抹去吗?小星转头看向提乔,他正站在奇琴人的那一队里直直地望过来。她敢打赌,他们两个想的是同一件事。那一刻一定会到来。我们必须耐心等待,那一刻终究会来,那时我们就必须冲出去。提乔离她并不遥远。只要快速一跃,他就可以跳上她的背。她想象着重返自由是什么感觉,感到一股力量注入她的肌肉之中。
神父一定是在喃喃地说着祷告词。小星转头看着身边的一匹母马:“你听得懂伊比利亚语是不是?那个神父在说什么?”
“解放,自由。”
“他们要把我们放了?”小星看得出来,提乔也在听。他也能听懂母马的话。他们两个交换了一个眼色。提乔动了动,换成一个更合适的姿势。没有人发现。他又动了动。现在他就站在那匹正跟小星聊天的母马旁边。那匹母马一边继续说着话,一边稍微动了动,给提乔腾出空儿来,好让他溜进她跟小星中间。
“我不知道。我也已经很久不知道‘自由’是什么意思了。”那匹母马叹了口气,“但是神父说我们必须要自己迈向自由的祭坛,必须要自愿接受天上的圣母和圣父的祝福。”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小星问,“这个神父要怎么做才能让我们接受祝福呢?”
“哦,那是对所有动物的祝福。你可以看到他们甚至还带了鸡和狗过来。神父叫到我们的时候,我们就一个一个走上前去。然后他会在我们头上洒圣水。”
“那时候会有人拉着我们的缰绳吗?”
“不会的。他们会扔掉缰绳。我想这就是自由的含义——解掉缰绳。”
“那么奇琴人呢?”
“我想应该也是一样的吧。当然,他们边上那些看守手里都拿着致命的棍子。要是有人想要逃跑,他们随时可以杀人。”
小星抬起头。她看见那些守卫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手里拿着致命的棍子,指着他们。“他们一边祷告一边杀人?”
母马点点头:“是的,伊比利亚人就是这么做事的。”
提乔和小星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达成了一致。他们俩谁都不想接受祝福,也不想被杀死。
这似乎是一个奇迹,但母马说的没错。马和奇琴人同时被带上祭坛,一对一对的。每一匹马走到祭坛前时,他们的缰绳就会被松掉。
小星和提乔越来越近。他们能闻到装点祭坛的花朵的芬芳。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圣母完美的脸蛋。小星满怀期待,微微有些哆嗦。提乔就在她不远处,她知道再有几秒,她就可以感受到他蹿上来骑在她背上的重量。他们就可以跑了!
缰绳放开。神父开始祈祷。
“天上的主,凡活着的都受到你保佑……海中的鱼和空中的禽以及地上的兽都归你统治。”[1]
这时下面有微微的骚动,一头骡子嘶叫起来,一头胆小的母马受了惊。提乔似乎是从空中飞过来的,他尽可能像苍蝇一样轻地落在小星的背上。小星后腿站立,咴儿咴儿地嘶鸣了一声,从众多被祝福的人和马中间冲出来。神父被撞倒在地。奇琴人惊得目瞪口呆,全都难以置信。
小星背上驮着提乔,冲上了祭坛,撞翻了那尊美丽女士的雕像。火枪的砰砰声响彻天空。正前方,五名伊比利亚人冲过来挥着胳膊,想要拦住小星和提乔的去路。她从他们头顶跃过,跳过最高的那个人也轻轻松松。前面还有一个房子,但是上面没有拿着火枪的人。我们可以。我们可以。然而,再一次,响起了熟悉的可怕的窸窣声。一条黑色的绳子爬上澄净的蓝天。绳子勒在肉里火烧火燎地疼,把她的皮毛都划破了。她跌倒在地,提乔也倒在她身边。
完了,她心里想。
那匹叫作期待的小郊狼在营地远处悄悄看着这一切,身子晃了晃。计划失败,我们已经尽力了。
还没有结束,哈鲁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有时候,获得成功之前我们必须经历失败,不要放弃希望。
可是小郊狼看着那匹倒在地上的惊恐的马,能感觉到的只有绝望。
期待回去找第一马群的路上心情沉重。马群一看见只有他自己回来,一种可怕的预感立刻开始在他们中间弥漫。期待静静地站着等待面前,其他马围了上来。“失败了。”他沮丧地说。
“你是说小星仍……仍然……提乔也是?”等待的肩膀微微颤动,他讲话的时候声音断断续续。
“是的。”期待小声说。
亚兹往前走了一步。“你已经尽力了。”他们四周是一洼草地。小小的沙漠有鸟雀掠过,捕捉那些平时会令马群分神的昆虫,但是现在整个马群沉浸在一片悲伤的沉默中。有几只小鸟甚至还会在马背或是后腿骨上短暂地停留一会儿,他们甚至没有用尾巴把它们赶走。
“哦,我的确是尽力了。”期待痛苦地说,“我不是一个很出色的偷梦者,也不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伪装者,虽然我的确潜进了美度的梦里。”
“他梦见了什么,期待?”等待语气平静地问。
“荣耀、失败,还有……还有金子。”
“金子!”等待说着,耳朵往前一转,突然警觉起来,“你说出了答案,期待。”
“什么意思?”
“我们必须要用金子诱惑他。”他雾蒙蒙的眼睛几乎闪出了亮光。
“金子?我想这才是他想要替动物们祝福的原因。他觉得这可以给他赢得他那个上帝的喜爱,然后那些神就会领着他找到黄金。”
“伊比利亚人的神才不会领他去。可是你能。”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在哪儿能找到金子啊!”期待觉得有什么在他内心蠢蠢欲动,然后身体深处有轻微的颤动。是哈鲁在宿主体内翻滚,就好像是期待心里有一只隐形的眼睛睁开了。他看见哈鲁以之前宿主的形象,就是那只欧默猫头鹰的形象出现。一个明晃晃的金块躺在一条冻住的溪流的冰层之下。可是怎么还会有冰呢?期待奇怪地想,现在是夏末,那时还是冬天。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去找到它!
可是怎么找?我怎么才能找到呢?那只欧默猫头鹰并不在这里。那只猫头鹰已经不再是你的宿主了。
旧的宿主已经报废,但是我所知道的东西并不会。我还和你在一起。那是我有一次飞过那里时看见的。
你看见了什么?金子?
傻瓜的金子。期待觉得那个灵魂在他身体里大笑。
等待感觉出期待的变化。“你看见金子了,对不对?”
“可能是。或者说,其实是那个灵魂看见的。”
“很好!”等待回答说,“现在听我说——你们全都听好了!我有一个计划。假设期待找到了那个金块,但是仅仅一块金子并不够。必须再多加一点诱惑,和金子一样令人无法抗拒的。”
“比如说什么?”宽心问道。
“我们。”枣红色的公马骡夫往前迈了一步。
“我们?”几匹马一起重复道,彼此交换了一下担忧的目光。
“不,不是我们所有人。”亚兹说,“是其中几个,特别是骡夫。”这头骡子看着那匹公马,“是我告诉他们还是你来,骡夫?”
“我来说吧。”骡夫说道,他的眼中浮现出一抹遥远的神色,“在初岛上,有过一个拍卖会。那时候,美度的钱还不够买下最优秀的马,他也没有找到赞助人,可是他想要我。事实上我的名字骡夫就是他给我起的。这个名字难听死了。他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珀加和闪光那样的纯种马。他中意我的地方是我块头很大。块头大而且屁股短——这种身材既能拉货,奔跑速度也很快。”骡夫停顿了一下,“最后,美度找到了一个赞助人,就变得特别自负,他觉得他必须找一匹能够配得上他的赞助人,也就是阿拉贡公爵唐埃斯特万的纯血统的马。那个时候,他的钱已经多得可以把所有的马都买下来了。他回去找搜寻者,可是搜寻者已经在拍卖会上把我拍了下来,以公平公正的方式,绝不会再把我卖掉。”他摇了摇头,“美度当然很生气啦,不过老实说,我相信在那之后他根本就没有想起过我。”
“你太谦虚了,骡夫。”亚兹说,“没人能够忘记你。”
“我们可以让他旧梦重温。”期待轻声说,“我们可以让他重新记起来。”
亚兹转身看着期待,用自己一双大大的褐色眼睛盯着他:“我觉得你或许已经唤醒了他的许多梦,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
“真的吗?”
“真的。其他的马是不是也看见小星和提乔想要逃跑了?”
“是的,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虽然你认为你的任务失败了,期待,可其实不是。你已经将自由的种子种进了他们的心里。它们很快就会发芽。”
[1] 原文为西班牙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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