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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牛对石鼓

时间:2023-12-3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埋了以后,成都就出现了一个民谣,叫作“石牛对石鼓,金银万万五,谁人识得破,买尽成都府。”就是说呀,他的藏宝图,就是一个石牛和石鼓。“石牛对石鼓,金银万万五。哎呀,是不是啊!”

1

当天夜里。在小书房里,聂风打开笔记本电脑,在网上查找线索。

窗外传来阵阵蛙鸣。聂风敲着键盘,双目盯着屏幕搜索。猫咪麒麟公子蹲在写字台的一角,眯着大眼睛打盹。

聂风发现与张献忠藏银有关的文章不少,不过大都是市井传闻或江湖趣谈,其中有的也透出一些闪烁的信息,就像盗墓小说一样充满着悬疑。

一些醒目的标题跃入眼帘——

张献忠藏宝之谜:是历史开的玩笑还是巨型宝藏?

张献忠劫掠的大量宝藏究竟藏在哪里?

张献忠沉宝锦江下游,留下神秘的藏宝图?

……

聂风逐一点击打开,饶有兴味地浏览起来。

凭着直觉,聂风相信“张献忠拥有大量宝藏”这种说法不是妄言。有篇文章称,据史书记载张献忠从陕西起事,转战湖北、湖南和四川,走到哪里抢到哪里,抢劫对象下自普通百姓上至皇室官绅,无一幸免,掠得金银财宝不计其数。张献忠从各州县的富商大贾处掠取的钱财,少则数千两黄金,多则上万。张献忠并对抢掠所得财产严加控制,还立下军规:部下若私藏金银一两,斩全家;藏十两,本人剥皮,斩全家。如此一来,所有金银财宝尽归张献忠一人掌控。据称崇祯皇帝和他相比也只能算是“小户”。张献忠在成都称帝后曾举办斗宝大会,显摆自己的财富。他在24间屋子摆满了奇珍异宝、金锭银锭,令观看者目不暇接。瞠目结舌。有历史学家粗略估算了一下,张献忠至少拥有千万两白银。按明末一两白银折合购买力相当于现在的300元人民币计算,他拥有相当于现在30亿人民币的财富。

张献忠死后,这笔巨额财宝一夜之间便不知去向……

聂风继续在电脑键盘上敲击。

在题为“张献忠劫掠的大量宝藏究竟藏在哪里?”的网文里,网友“千年一梦”写道:

这笔宝藏是藏于锦江水底?埋于青城山下?还是隐于芦山县城(隶属于今雅安市)?人们的猜测不一而足,其中最让人们信服的藏宝地,就是锦江江底。

这篇文章说:在《明史》里有记载,张献忠被迫撤出成都前,干了一件奇怪的事。他让部下在锦江下游筑堤,抽干江水,在堤坝下游的泥沙中挖了个数丈深的大坑,将他抢掠来的数以万计的金银财宝埋在坑中,并在附近埋下石牛和石鼓作为暗记,然后重新决堤放水,淹没了埋藏财宝的大坑,此举称为“水藏”。

网文说,三百多年来,张献忠藏银的巨大诱惑,吸引了无数人蜂拥而至,他们之中有淘宝者、盗墓人、考古学家、军阀商贾,甚至当地的市井村夫也加入了疯狂的寻宝行列,大家都在做发财梦。

这让聂风想起但丁的一句名言:“贪欲使人无所不为。”

然而,这笔宝藏从来没有人找到。张献忠的藏银成为世人难解的一道谜团、一个谜咒……

夜深人静。四周悄然无声。只有麒麟公子侧卧在书桌上,轻轻地打着呼噜。

聂风从电脑屏上抬起目光,陷入了沉思。

在网上,与张献忠藏银有关的信息大都指向锦江河底。

康鹏他们为什么选择去江口镇呢?

这其中必有原因。

2

几天之后。聂风正吃早餐,随手翻阅着刚送来的《华西早报》。在第二版的左下角,他偶然看见一条文化动态。

华西早报记者报道:今晚,资深巴蜀文化研究专家、C大人文学院南晓明教授将做客武侯祠香叶轩,走上“锦江夜话”讲坛,破解“张献忠藏宝之谜”。

聂风读罢,不禁喜出望外。

当天聂风有个“互联网未来发展趋势高端访谈”的采访。他在高新区忙活了一天,傍晚时分,匆匆赶到武侯祠香叶轩。这时“锦江夜话”刚好开始。在一棵大榕树下,南晓明教授坐在露天讲台后的太师椅上,正双手伏案,侃侃而谈。

庭院里坐满了听众,大家喝着盖碗茶,聚精会神地倾听着。回廊上挂着几个悦目的红灯笼。聂风在最后一排的一张矮桌子旁的竹靠椅落座,服务员给他端来盖碗茶。聂风点头道谢。

南晓明教授戴副银框秀郎眼镜,身穿灰色短袖衫,头顶微秃,天庭饱满,一张表情生动的圆脸。

“今天我讲一个比较轻松的、比较热闹的话题:张献忠藏宝和成都人的寻宝。”南教授讲起话来儒雅风趣。

“这一个故事,在成都流传很久。可以说,从清代到现代,既有文献记载,也有民间传说,说张献忠在成都埋了大量的金银财宝。数量之巨,难以统计。历史上也有多次正式的挖宝、寻宝活动。有官方的,也有民间的。严格来讲,这种活动直到今天也没有百分之百地结束。还有人还想发这笔财……”

南教授说,张献忠的确有一笔金银财宝。据他掌握的资料,有关张献忠的藏宝记录,共有两个方面。一种说法,他在成都当皇帝,打不赢清军,决定要逃跑。跑之前,他的金银财宝带不走,就埋在锦江的河床底下。具体位置就在今天望江楼对面的河床底下。埋了以后,成都就出现了一个民谣,叫作“石牛对石鼓,金银万万五,谁人识得破,买尽成都府。”就是说呀,他的藏宝图,就是一个石牛和石鼓。如果把这个石牛和石鼓找到了,就能得到这个巨大的宝藏,银子之多,可以买下整个成都府。

说到此处,南教授加强语气道:“这个民间传说流传比较广,而且清代的文献上也有记载。这是一种说法。”

听众席里一张张全神贯注的好奇面孔。中年人居多,也有帅哥靓女。

南教授继续说,另一种说法,是张献忠在四川打的最后一场仗,就是他和明军的将领杨展在川南大战了一场,结果大败。战败的地方就在彭山的江口镇,位置在内江和外江汇流的地方。张献忠带着他的水军,据说有上千艘战船顺着岷江南下,和杨展在这里决战,结果是全军覆没。上千艘战船被烧毁,船上满载的金银财宝全部沉入江底。

聂风听到此处,蓦然明白,也许这就是康鹏他们选择去江口镇寻宝的原因。

南教授说,关于这件事的记载,也在五六本书里都有。民间也有这个传说。

“本来,这些记载和传说很多人并不知道,但是也总有人知道。从清初以来,成都就出现了一系列的寻宝、淘宝行动。最早,就是清康熙和乾隆年间,在彭山的江口镇曾发现银锭,就是银翘宝,这就是张献忠的财宝啊!于是,州府官员上报省府,再报告到朝廷,请求恩准组织大的力量,把岷江拦断,挖宝。这两次报告在《清史》里记得清清楚楚,但遭到康熙、乾隆皇帝的批驳。乾隆的批驳中有句关键的话,大意是说,你当地方官嘛,好好抓一下工农业生产嘛!你正事不做,光想着去挖宝!所以,这两次挖宝行动被康熙、乾隆两个皇帝制止了,没有挖成。”

听众里腾起一片笑声。

南教授接下来说,到了民国时期就不一样了。当时省府的一个秘书长,叫陆柏杨,得到了前人传下来的一个藏宝图。上面有张献忠埋银的地点图样,据说是由当年参与埋银的一名石匠偷偷绘制的。1938年的冬天,陆柏杨将此事告诉了好友冯昆明。冯昆明当过川军的师长,两人一拍即合,于是成立了一家淘宝公司,专门打捞宝藏。当然公司的名称不好叫淘宝公司,那样风险太大,所以叫淘江股份有限公司。实际是想挖石头、河沙下面的财宝。他们准备了大量工具和当时买得到的金属探测仪器,也就是有一点现代化的手段。他们按照陆柏杨献出来的藏宝图的方位丈量,推断出埋藏金银的地点,就在成都望江楼下游对岸原石佛寺下面三角地段。淘江公司把水扎断开始挖。应该说,他们运气比较好。从1939年3月1号动工,挖到第六天,真的在江底下挖出一个石牛,还有一个石鼓。这个消息传开来,成都人都拥到东门来看热闹。锦江两旁人山人海。“石牛对石鼓,金银万万五。哎呀,是不是啊!”淘江公司立即增加人员,扩大面积往下挖。不久发现了一块石板,很像过去挖古墓的棺椁。但是撬开石板,下面是烂泥浆,里面只有一些木片和骨片。工人们一直挖到4月底,不得不收工。因为都江堰要放水了。这是锦江最大规模的一次淘宝。但整个这次淘宝行动,只挖到24枚张献忠的大顺通宝铜钱。历史和人们开了个大玩笑。

南教授拿起盖碗茶杯,喝了一口茶。轻松地说:“据我所知,在这之外,在锦江里面,以打鱼为名的,以挖沙为名的,实际上醉翁之意不在酒,都在想发现那个‘金银万万五’,一直都有人在找宝。但是在锦江里面,的确没有挖出过张献忠的宝藏。”

南教授最后总结道:“从这么几个记载,我只能说,张献忠锦江埋银和张献忠江口沉银的传说,都不值得轻信。当然,也有朋友们说,管他的啊,碰碰运气嘛!你说不能相信,万一挖出来了呢?你要这么说,我就没得办法啰。我只能说,我知道的几次挖宝和寻宝,都没得结果。所以,我只能说,我们每个人该干啥,还是干啥。不要像我们四川人说的,想多喝几碗汤圆水,到头来什么都拿不到。”

南教授的幽默,引起下面爆发出一阵嬉笑。

“夜话”讲了一个半小时左右。南教授摘下秀郎眼镜,面带微笑说:

“我今天就讲到这里。欢迎大家提问。我尽可能解答。”

提问者踊跃。南教授一一回答。现场气氛很活跃。

有听众问到,对张献忠屠四川是什么看法。

或许因为和张献忠宝藏关系不大,南教授一句带过说:“张献忠在四川确实杀了许多人,特别是他烧成都是个不可饶恕的罪过。但是不能把四川战乱八十年的后果,都算在张献忠一个人头上。张献忠前后在成都不过三年,把四川人口锐减的原因全部推到他身上,是不客观的。”

“夜话”结束,聂风走到讲台前,想向南晓明教授请教。

“我是《西部阳光》记者聂风,想采访一下您……”

“哦,聂风。我读过你的报道,文笔很犀利。”南教授对他刮目相看。

“先生过奖了。”

“今天太晚了,”南教授客气地说。“换个时间好吗?”

“好的,时间您定。”聂风很期待。

“那就明天上午,来我家吧。”

“那太好了。谢谢!”聂风道谢。

3

次日上午9时,聂风如约到南教授家拜访。

南晓明教授住在城西锦绣名苑。这里地处闹市,但绿化得很好,环境幽静雅致。南教授住在六栋一楼,后门连着一个小庭院。

南教授穿件浅蓝色短袖衬衫,气色很好。他让聂风在客厅的中式长沙发上入座,然后亲自给他沏了一碗花毛峰茶。聂风谢过。

南教授夫人是中学老师,待客殷勤友善。

客厅很大,长沙发后面的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其中有副米芾的集字对联,颇有意味:“浩歌惊世俗,狂语任天真。”

南教授在沙发上坐下。

“聂记者想采访什么内容?”他很客气。

聂风问起当年康鹏、屠国强、石天柱三人去江口镇“探宝”的缘由。

南晓明的脸色有些凝重。

“聂记者也对探宝感兴趣?”

“是的。”聂风点头。“确切地说,我是对探宝的三个当事人感兴趣。”

“唔,那是八年前的事了……”南教授眉宇间掠过一抹阴影。“他们都是我的研究生,三个出类拔萃的年轻人。”

说起康鹏,南晓明流露出惋惜。

“三个人里面康鹏最优秀。他是我所带过的研究生里的佼佼者,思路敏捷,有创见。如果他没有出事,肯定会成为巴蜀文化研究界的学术新星。”

南晓明给聂风看一张合影。照片有12英寸大小,是在大客厅里照的。前排沙发上坐着他们夫妇和女儿天赐,旁边坐着保姆周婶,后排站着三个弟子。三人的表情都很喜庆。康鹏穿着牛仔裤、T恤衫,背着手微笑,样子很帅。石天柱戴副圆框眼镜,穿西服,系领带,样子有点潇洒。屠国强个子不高,一副滑稽相。天赐的脚前,卧着一条毛茸茸的三色小狗。照片里洋溢着欢乐和青春气息,充满着阳光。

南教授说,三人去江口镇“探宝”之事,起因于一次对张献忠的讨论。

当时三人正在做硕士论文。论文题目围绕着对张献忠的历史评价:张献忠究竟是农民起义英雄,还是杀人魔王?这个问题在学术界历来存在很大分歧。康鹏选的题目是“张献忠屠四川的真相:七杀碑背后的争议”,考证了所谓“七杀碑”是讹传,原碑上并无一个“杀”字。石天柱选的题目比较激进,是“把张献忠从神坛上拉下来”。屠国强选的题目,则是“七曲山大庙张献忠塑像的民俗价值考证”。三个人选择了三个不同的角度,

“这一点我很满意。”南教授说。“三人的观点也各不相同。”

论文接近完成时,一天在南教授办公室茶叙,话题转到张献忠缴获掠夺的金银下落,也就是关于张献忠藏银传说的事。

南教授说:“当时是屠国强最先提起这个话题,得到了康鹏和石天柱的响应。给我的感觉,好像他们事先并没有商量过,而是随意提起,不谋而合。张献忠沉银本来就是个热点话题嘛。不过我说,寻宝没得那么容易。作为对张献忠研究的一种学术考察,倒是可以试一试。对写论文也有帮助。于是就表态支持了。”

“为什么选择去江口镇呢?”聂风问。

南教授解释说:“屠国强当时提出,可以先考察成都锦江藏银的传说,既然民国时淘江公司都出动过,一旦有成果,回报肯定很大。石天柱则对青城山普照寺的兴趣大,说民间传说张献忠曾密令义子张可旺在青城山脉的青峰山藏宝。后来宝藏被普照寺一个小和尚意外发现,普照寺一夜暴富,大兴土木……”

但康鹏认为,青城山普照寺的传说基本上是捕风捉影。他提出,去江口镇探寻沉银踪迹的考察价值最大。石天柱反问他:“你有根据吗?”康鹏回答说:“我事先做过一番资料研究。那里曾经是当年的古战场。在多部文献上有记载,张献忠带着他的水军,从成都府河顺江而下,与明朝参将杨展在江口进行水战,结果大败,船被烧毁。船上的金银全部沉入江底。”

“昨天我在‘夜话’里曾讲到这个内容,你也听到了。”南教授对聂风说。

南教授说,过了一个星期,康鹏向大家展示了一份资料摘录。他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到里面的一页,展示给大家看。包括《荒书》《蜀难纪实》《彭山县志》《蜀碧》等典籍,都是清代的。这些文献记载,除了锦江“锢金”,说的基本都是张献忠在彭山江口时“焚舟沉银”的事。

康鹏说:“张献忠所掠的资财最后有何去向,历史记载虽然不多,但还是有迹可循的。”

聂风从随身的布提包里掏出康鹏的灰皮记事本,问南教授:“是不是这个本子?”

“对的,就是这个本子。”教授说,他颇为惊讶。“怎么在你这里?”

“康鹏妹妹交给我的。”聂风说。

聂风翻到其中的一页。上面用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记着:

费密《荒书》:“丙戌正月,献忠尽括四川金银作鞘,注彭山县江。杨展先锋见贼焚舟,不知为金银也。其后渔人得之,展始取以养兵。”

嘉庆《彭山县志》:“明将杨展率兵拒张献忠,焚贼舟数百,珠宝金银悉沉水底。俱在(江口镇)此处。”

杨鸿基《蜀难纪实》:“献忠自知不厌人望,终无所成,且久贼之无归也,思挟多金泛吴越,易姓名,效陶朱之游。于是括府库民兵之银,载盈百艘,顺流而东。至彭山之江口,初心忽变,乃焚舟沉镪而还。”

彭遵泗《蜀碧》:“献忠闻(杨)展兵势甚盛,大惧,率兵十数万,装金宝数千艘,顺流东下,与展决战。且欲乘势走楚、变姓名,作巨商也。展闻,逆于彭山之江口,纵火大战,烧沉其舟。贼奔北,士卒辎重丧亡几尽,复走还成都。展取所遗金宝,以益军储,自是富强甲诸将。”

又见《蜀碧》:“献决走川北,将所余蜀府金银铸饼,及瑶宝等物,用法移锦江,涸其流,穿穴数仞,实之,因尽杀凿工,下土石淹盖,然后决堤放流,使后来者不得发,名曰‘锢金’。”

南教授告诉聂风,康鹏当时说:“这些文献记载,除了锦江‘锢金’,说的基本都是张献忠在彭山江口时‘焚舟沉银’的事。”

“你的功课做得不错,有根有据。”南教授赞许了康鹏一句。

他当时表态说,江口沉银的传说比较可信,有许多佐证。于是鼓励三人暑假去江口镇考察。最后大家选定考察的方向定在彭山江口。

“哦,原来如此。”聂风点头。

三人去江口镇“探宝”的缘由清楚了。

4

“他们三人第二次去江口时,康鹏意外失踪是怎么回事呢?”聂风问。

南教授表情有点沉重。

“是屠国强和石天柱向江口派出所报的案。”

“两人一起报的案?”

“是的。”

南教授说起当时学校派人到江口寻找的情况。结果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康鹏父母一直不甘心。

南教授说:“当晚下暴雨。很可能康鹏被大水冲到下游去了。但是一直没有发现康鹏的尸体……”

聂风问:“有没有可能康鹏现在还活着呢?”

“不大可能。”南教授回答。“除非是当时他遇到什么意外,突然失去记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再不然就是犯了什么事,亡命天涯……但据我对康鹏的了解,他不是这种人。”

“也就是说,康鹏仍然活着的希望很小。”

“应该是。根据我国《民法通则》第二十条和第二十三条,下落不明满两年就算失踪人,下落不明满四年即可宣告死亡。而康鹏失踪已经整整八年了!”

聂风问起屠国强、石天柱两人现在的情况。

南教授说:“屠国强现在是我的女婿,是一家影视公司的老总,干得还不错,拍了好几部热门电视剧。石天柱已是知名民间学者,专攻巴蜀文化,也有成就,著述不少。但两人都不愿谈当年探宝的事。”

“屠国强成了您的女婿?”聂风有些诧异。

“是的。”

南教授说,康鹏失踪三年后,天赐嫁给了屠国强。南教授当时问她,真的爱屠国强吗?天赐说是。但他总觉得女儿的回答有点勉强。但又不便多问。就是问,天赐也不会说。他当时认为,天赐失去康鹏的痛苦,也许因此可以冲淡一些。加上屠国强向他再三保证,自己死心塌地地爱着天赐,地老天荒也不变心。他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5

聂风问起张献忠“藏宝图”的事。

南教授回答:“实际上这只是传说。所谓陆柏杨得到的‘藏宝图’,从来没有人亲眼见到过。”

“那‘石牛对石鼓’的民谣呢?”聂风问。

“也是民间的传说。”

“民谣里常常隐藏着一些特殊信息。”聂风说了一句。

“聂记者对民谣也很有研究哦!”

“我只知道一些皮毛。”聂风谦虚道。

“你那篇《“颠倒歌”童谣杀人事件》的报道,可是轰动一时啊!”

“先生读过那篇报道?”聂风有点惊讶。

“医患矛盾导致的悲剧嘛,大家都很关注的热点。”

聂风那篇报道,写的是一起因医患矛盾引发的“礼品炸弹连环爆炸案”,题为“一个悲剧人物的悲剧”。事件的经过是,除夕夜的西华东路医大教授楼2号楼,发生了一起爆炸,一死一伤。爆炸现场遗留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几句奇怪的童谣:“三十晚上大月亮,贼娃子出来偷水缸。聋子听见脚步响,瞎子看见翻院墙……”警方百思不得其解,案情扑朔迷离,调查陷入僵局。不料,半年后又接连发生两起凶案,两起凶案现场都发现了奇怪的童谣。诡异的童谣像死神的诅咒笼罩着所有人的心,破解谜题已刻不容缓。聂风与警方联手,追查这场死亡游戏的源头。

“不过,此民谣不同于彼童谣。”南教授微微一笑,话锋一转说。“‘石牛对石鼓,金银万万五’——单从这个民谣本身看,这很像是寻宝的‘秘诀’,只要能找到石牛和石鼓,就能发现巨额宝藏。而‘谁人识得破,买尽成都府’,暗示藏宝的数量巨大,价值连城。”

“有道理。”聂风点头。但令他不解的是,淘江公司在锦江挖出了石牛和石鼓,为什么却没有找到张献忠的藏银呢?

“呵呵,”南教授笑起来。“我有点怀疑,所谓‘石牛对石鼓,金银万万五’,说不定是张献忠故意留下来的一个搞笑的谎言。”

“有这种可能吗?”聂风半信半疑。

“我本人是研究张献忠的。”南教授从容道来,“中国第一本《张献忠传》就是我三十多年前写的。明末农民战争,两大首领,李自成和张献忠,他们都和明军作战。张献忠的贡献,是消灭了明军的主力。李自成的贡献是攻进北京,推翻了腐朽的明王朝。据我掌握的材料,张献忠和李自成不一样。李自成这个人,是比较严谨的。张献忠这个人,一方面有点疯,二方面有点喜剧。他和明军作战,往往把明军玩弄于股掌之中,非常狡猾。而且,他没有把明军放在眼里,经常编些顺口溜,挖苦戏弄明军……这个‘石牛对石鼓,金银万万五’,我估计也有开玩笑的成分。你要信嘛你就挖,你挖不挖得到与我无关。但是这个民谣本身是真的,确实是三百年前流传下来的,过去的文献里有记载。这个童谣,彭山江口镇也有,只是变了两个字——‘石牛对石鼓’变成了‘石龙对石虎’。”

南教授接着说:“锦江底下没有挖到张献忠的东西,那么锦江岸边挖到过没有呢?我要说挖到过。这是在改革开放过后了,锦江下头的河堤全部重修,又出现了石牛、石鼓,而且还不止一个。但这不一定是张献忠藏宝的记号。现在望江公园还摆得有,还立了一个碑。在望江公园喝茶打麻将的人都看得到。实际上,这是古人治理洪水的时候,用来镇压水妖水怪的。还有的用铁牛,或者是用塔的。都江堰李冰治水,也是用石牛镇水怪。我估计,挖出来的这些石牛、石鼓,就是古人用来镇水的。”

南教授的分析,听起来不无道理。

听了南教授的一番话,聂风感到“石牛对石鼓,金银万万五”这首民谣,似乎越加扑朔迷离了。

“这么说起来,有关张献忠藏银的一切,都像是似有似无,似真似假啊……”

聂风感叹了一句。

聂风似不甘心。他问起1939年淘江公司的事。

“我想问一下,先生讲的1939年的淘江工程,有没有正式的资料记录?”

“有的。”南教授回答说。“市档案馆保存有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淘江资料。”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你等一下。”南教授起身走进书房。不一会儿,他回到客厅,递给聂风一个小纸条。聂风接过,见上面写着一串号码:K9-2-451。

“你可以到市档案馆去查一查,这是档案编号。”

“太好了!”聂风喜出望外。

南教授微微一笑,说:“你可以找他们齐处长。”

“太感谢了!”那一刻,聂风感觉自己也成了南晓明的研究生。

6

市档案馆是一座不起眼的灰色建筑。

聂风走进大厅。大理石地面光洁鉴人。只见倚墙立着一排目录柜,墙角有几盆绿色植物。一位穿蓝色工装的女士端坐在服务台后的座椅上。

聂风向她出示介绍信,说明来意:“我来查三十年代的淘江工程档案。”

蓝衣女士指了指目录柜:“档案目录在那边。”

聂风走过去,一格格地查起来。但是,翻来覆去都没有找到编号“K9-2-451”。在“K”格里编号到“8”就截止了,并没有第9栏。

聂风感到纳闷。他返回服务台,问蓝衣女士:“你们齐处长在不在?”

“在。”蓝衣女士告诉聂风,出大厅左边的小门,走到尽头就是齐处长的房间。聂风依照指示找到齐处长。这位戴银丝眼镜,身穿黑皮夹克、花格衬衣的男士,约有五十多岁,正在电脑前看一个文件,打着电话,说的北方话。有点像天津人,热情而圆滑。聂风待他打完电话,说明来意。

“是南晓明教授介绍我来的。”聂风说。

齐处长听到南晓明的名字,对聂风很客气。

“需要查什么资料?”

“三十年代的淘江工程。”聂风把写着编号的字条递给齐处长。“但是没有找到这个目录。”

“唔。”齐处长扫了一眼编号,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本,翻了翻。另外写了一个号码给聂风:J82-1-1900

“这是金融界的档案。”齐处长解释。“K9卷全部是聚宝鑫银行的资料,里面也有淘江工程的记录,因为当时有融资,所以银行保留了一份。”

聂风很佩服齐处长对业务这么了如指掌,算得上是专家级了。怪不得南教授叫他找齐处长。

聂风返回大厅目录柜,查到卷宗号“J82-1-1900”。目录名称:“民国聚宝鑫银行成都分行”。他从一个破旧的盒子里抽出一个蓝色塑料皮厚本子,从中查到“K9-2-451”号档案,名称:“锦都淘江股份有限公司施工经过记略”。果然!

根据南教授提供的线索,聂风终于查到了1939年的淘江公司施工报告。他的兴奋之情难以掩饰。

档案人员从九楼库房找出资料,交给聂风过目。

这是一个硬封牛皮纸档案夹。[全宗号]K9,[卷号]451。封面上用毛笔楷体写着“锦都淘江股份有限公司施工经过记略”,封面下端填写着两行小字:一行是“自1939年2月27日起至5月24日”;另一行是“本卷宗共两张,保管期限永久”。

聂风打开卷宗夹,取出五页浅棕色薄纸。纸质很脆,仿佛一碰就破。聂风小心地翻开,仔细浏览。纸上的文字全是竖排,记录着那次“锦江淘宝”的大略经过。包括“淘江公司”奉省府批令成立,董事会七名董事的姓名,以及施工的始末。董事长的确叫陆柏杨。总经理为冯昆明,总工程师石功全,工程总监康宜君,等等。

《记略》称:“招工九十有六名,即于望江楼与兵工厂相对河流正中砂堆间开始,淘掘方式纵长十丈横宽一丈,此系第一步试探之点。三月一日正式动工。经过五日深挖约丈余,下面即有浸水,愈深愈大……”

后面的内容和南教授在“锦江夜话”讲的大体一致,最后因为都江堰要放水了,挖掘工程不得不停工。不过关于挖出石牛和石鼓的事,《记略》里的记述却有点含糊:

四月八日夜,掘壕二丈余挖出石牛,形式睡卧,头向东北角,详加视察,牛约数千斤,睡卧形式似非水冲倒的。疑有作用证以谚云:石牛对石鼓,金银万万五,有人识得破,买尽成都府。虽是俗歌不能无因。乃命工人向东北角牛头相对处挖掘,果然挖出一石与众不同,半边圆形半边方形,石之平面左右突而中凹。该处仅有此一石,其他无石。或取石面鼓出以为鼓乎?未可知也。原来张献忠贼思想离奇,决不循规蹈矩,令鼓形半圆半方亦未可知也!

聂风推敲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看来挖出石牛比较确定,石鼓却有明显的揣测成分。所谓现场发现的“石鼓”,形状“半圆半方”,似鼓非鼓。连工程人员也认为“未可知也”。而且,《记略》里也没有记载锦江两旁人山人海,市民都拥到这里看石牛和石鼓的盛况。

但《记略》里有一条记录,引起聂风的特别注意。

四月十二日从砂堆右边挖进距水面四尺深左右,发现无数枯骨和枯骨人头四具,相隔尺许。知非由江水冲来。据多数专家考查,非近一二百年内枯骨。显系张献忠当日所杀石工及运夫遗骨。此一征候也。同时又挖出血浸砂石一层。厚约五六寸,面积颇宽。经多数专家研究此种砂石确系人血浸渍。证以清沈荀蔚撰《蜀难叙略》云,张献忠以千余人运之江干,测江水浅处,多支流以杀其势,一如筑决河法。水涸,于江底作大穴,投以金银,而杀运夫于上,后覆以土,乃决江流,复故道。这足以证明血浸砂石一层显系献贼所杀凿工运夫之血迹。此乃二征候也。

这段血砂石的记载,令人震撼,又有几分诡异。

《记略》称,公司同人得以上两种征候,以为果系献贼当时所杀石工及运夫之遗骨血迹,人骨血迹之下必有封藏金银珠宝的石条。可是挖开石条,仅发现一摊烂泥浆,里面除了一些碎木块和骨片,什么也没有。到后来都江堰要放水了,淘宝工程只得停工。《记略》最后写道:“总之,事情成功利归国家,事即不成私人无怨。苦干埋头并非个人有所妄想。此两月以来之工程经过大略如此。”

聂风合上卷宗,意兴未尽。总觉得收获很大,但疑窦也不少。

他想,这个《记略》是公司给政府和投资者的一个交代。它的内容会不会有渲染的成分呢?

在还档案时,聂风意外发现,八年前康鹏曾查阅过这份档案。在借阅登记上有康鹏的签名。时间是当年的七月,正是康鹏他们暑假第一次去江口前。

他问档案人员当时的情形,档案人员说记不得了。于是聂风去问齐处长,齐处长回忆当时的情形,说来查阅档案的是一个帅哥,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孩,陪他一起来,像是他的女朋友。聂风谢过了齐处长。

直到走出档案馆大门,聂风还在寻思:康鹏为什么会关注锦江淘宝事呢?也许个中有什么隐秘……

聂风自然不知道,康鹏是当年淘江公司工程总监康宜君的外孙,曾经从其母处得知当年淘宝的事。他看了档案后,确信望江楼水域有可能是张献忠重要的藏宝之地。藏宝时间,据分析应在张献忠兵败彭山江口,逃回成都之后。不过要在这个地方寻宝,需要淘江公司那样大规模的行动,对他们三个研究生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他把寻宝的方向选定为江口镇……

7

第二天,聂风到市图书馆,查阅民国时期的《新新新闻》。这是一份创刊于1929年的日报,以成都为中心,影响力辐射至四川各地。报上有许多当年的时政新闻和市井消息,内容琳琅满目,十分丰富。

《新新新闻》收藏在六楼地方文献室。聂风得到胡馆长的特许,查阅了1939年2月至4月的《新新新闻》。由于年代久远,报纸已很陈旧,纸面发黄,上面布满了许多虫蛀的斑点。

聂风戴着管理员提供的白线手套,一页页地小心地掀开浏览。报上有大量的抗战消息,诸如敌机轰炸贵阳、鄂中川军举行反攻、劳总会代表团慰劳八千新战士、双流南门外拿获汉奸……等等,还有一些地方新闻、商业信息、学校报道以及琳琅满目的广告。

但聂风没有查到淘江公司挖出石牛、石鼓,市民拥到江边围观的消息。照理说这么轰动的事媒体是不会放过的。但在《新新新闻》的报纸上一点影子都没有。这只有两种解释,一是这事压根儿没有发生过,只是后人的讹传;要么是由于当时的动荡时局,淘宝的事不便大事张扬,所以没有见报。

不过,聂风在一张报纸的中缝里,无意间发现一段有关淘江公司的文字,标题为《锦都淘江公司的某位高层人士因事故遇难》。这在《记略》里没有记录,南教授也没有提到过。消息的文字很短,夹在几条房屋出租和药品广告中间,只披露了“淘江公司总工程师石功全意外落水身亡”,没有透露细节,言辞闪烁。

这引起聂风的注意,他感到这条消息有些突兀。但会不会是自己查阅《记略》时有遗漏呢?

聂风第二次去市档案馆,再次调阅《锦都淘江股份有限公司施工经过记略》。他逐行逐句仔细查看,的确没有“高层人士因事故遇难”的记录。

聂风在还档案时,又意外地发现,石天柱也来档案馆查过《记略》。他的名字登记在后面一页,时间在康鹏查阅之后,所以上次聂风没有注意到。

为什么两人都对淘宝工程这么关注呢?

还有,陪康鹏去档案馆的那个女孩是南天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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