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梅家渡。丁字路口。
五六辆旅游摩托车停在中国移动服务厅门前。有个司机靠在座位上埋头玩手机,其他的在聊着天!等待游客光顾。
聂风走过去。康妮跟在后面。司机们脸上露出期待。
“彭家嘴离这里远吗?”聂风问一个穿翻领T恤的司机。先前就是他问他们去不去彭祖山朝拜的。
“帅哥美女要去彭家嘴呀?”他旁边的光头司机搭话。
“彭家嘴在江对岸,远得很哩。”翻领T恤说。
“那里是不是有个芦花洲?”聂风又问。
“芦花洲?没听说过……”翻领T恤和光头面面相觑。
“听说那地方长着很多芦苇。”聂风提示了一句。
“这一带早就没得芦苇了。”翻领T恤答道。
这时,在座位上玩手机的司机抬起头来。他穿件圆领T恤,皮肤黧黑,脸庞的轮廓分明,有点像美国影星、《保镖》主角凯文·科斯特纳。座下骑的是辆红色嘉陵摩托,车尾流线型的工具箱很漂亮。
“在彭家嘴湿地里头有芦苇。”凯文说。
“那里叫芦花洲吗?”
“没听说过芦花洲。”凯文回答。“本地人叫作干壕沟。”
“你能搭我们去吗?”聂风说。
“可以。”凯文瞟了康妮一眼,说,“单人收费15元,两人收费30元。”
“OK!30元成交。”聂风爽快地说。
“好嘞!”
聂风和康妮一前一后坐在后座上。凯文戴上头盔,发动引擎,摩托车滑进公路,向北边急驶而去。
路两边掠过稀疏的树木、旧房屋、河滩,到处是堆积成小山的沙石。
迎面开过几辆运载沙石的大货车,像坦克一样呼啸而过。车后卷起尘土飞扬。摩托车很抖,公路颠得厉害,康妮不由得用双手抱住聂风的腰际。
风声在耳畔响着,康妮有种风驰电掣的感觉。聂风健壮的脊背,使她感到温暖,那是一种可以托付信任的亲切感。小时候康鹏哥背着她在公园里奔跑,就是这种感觉。
嘉陵摩托驶过一座拱桥。沿着公路继续往前开,最后在一个斜坡上刹住。
“下面就是彭家嘴了。”凯文指了指远处。
聂风和康妮翘首张望。在竹林深处隐隐现出一片蛮荒之地。
“哪里有芦苇哟?”康妮有些失望。
“再往里面走,那个地方就叫干壕沟。听说那里就有芦苇……”
“你没有亲眼见过呀?”聂风问他。
“是老一辈子说的。”凯文解释。
康鹏掏出三张十元的纸币,递给他。
凯文收下钱,说了声“谢谢!”然后,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们是拍电视剧来选景的吧?”
“是的。”康妮露出调皮的表情,戏言道。“他是导演聂风。”
“嘿嘿,一看就知道,聂导演很帅。”凯文笑道。“你就像那个啥子……007邦女郎。”
康妮灿烂地笑起来。她愿意当“邦女郎”。
凯文说了句“下面的路不好走,你们要当心点哈。”然后驾着他的嘉陵摩托,像一阵红色旋风消失在来路的方向。
接下来,聂风带着康妮一起寻找真正的古战场在哪里。
他从肩上挎的白布袋里拿出一张复印的地图,展开摊在膝盖上查看。这是民国年间重修《彭山县志》里附的彭山地图。他在市图书馆复印的。
“我们现在应该在这个位置。”他指着府河左岸的一个点说。
康妮点头。
“这一块叫关刀壕,有可能就是干壕沟。”聂风指了指下面的地名。康妮也觉得这个推断有理。“壕”本身就有沟的意思。
在关刀壕的左边,隔着一条狭窄的水流,是一片像倒挂火腿形状的土地,地名是“江家坝”。聂风沉吟道:“这里应该就是湿地了。”
“这个位置有点远哦!”康妮说了句。
“这是民国年间的地图了,只能做参考。”
聂风收起复印地图,说了句:“我们走吧!”
烈日下,他和康妮顺着斜坡下去,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一片建筑工地,满地的沟壑和废弃的旧钢筋。穿过工地,就是一条弯曲的小路。路旁长着趴地的野草。他们沿着小路往前行动,走进一片丛林。没有走多久,康妮已是香汗满腮。聂风递给康妮一条毛巾,示意她擦擦汗。
在丛林中,他们偶尔看见一家破旧的农舍,门窗紧闭着。透过篱笆,只见几只黑羽红冠的芦花鸡在地上觅食。聂风上前敲门,没有人应。
再往前走,他们穿过一片杂木林,远处可看玉米地和葱茏的竹林。
“这个地方应该有人住。”聂风说。
前面是一条碎石铺成的路,路面逐渐宽起来,可以勉强开过农用三轮车。他们走过一座两孔小石桥,路旁有一个红砖垒建的小屋,像是抽水的泵站。泵站的下面是一个宁静的池塘,深沉的墨绿色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水面的四周漂着茂密的浮萍。
这时,一个背着背篓、慈眉善目的老太婆,蹒跚地从路上走来。左手提着一卷青菜,右手捏着两根烂竹竿,像是路边拾来的。
聂风满面春风地迎上去。
“老妈妈,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殷勤地问。
“这里是干壕沟。”老太婆回答。
“哦,这里就是干壕沟呀!”聂风感到意外。
“干壕沟怎么有这么大的池塘哦?”康妮不解。
“这里是湿地嘛,到处都有水凼凼。”
“老妈妈,请问干壕沟有芦苇吗?”聂风问。
“这边没得芦苇。”老婆婆回过身,指了一个方向。“老河滩那边才有。”
“啊,太谢谢您啦!”
老太婆没有理会,独自朝他们来路的方向走了。她那伛偻的身影映着阳光,满头银丝远远望去就像一个炫目的光环。
聂风眯缝着眼,嘴角露出微妙的笑容。
康妮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恐怕是上苍派来指路的神女啊!”
2
前面不到一公里远处,果然是一片湿地。聂风和康妮绕过沼泽,在草甸里穿行,如同陷入迷宫,扑朔迷离。
他们走上长长的堤岸,脚下长满了一种不知名的灌木丛,匍匐在地上。长势汹涌,有种锐不可当之势。
“这会不会就是金银藤哦?”康妮盯着灌木丛发呆。
“应该不会。”聂风断定说。“黑压压的一片,一朵花也没有。”
后来聂风才听村民说,当地人叫这种植物锯锯草,又叫猪毛草,是一种陆生蕨类植物,有清热解毒作用,可作中药。
聂风和康妮走下堤坝,继续寻觅。走过一片鹅卵石河滩,在一个回水凼旁,茅草丛中意外现出一间草棚,像是流浪汉偶尔的栖身之处。在草棚的后面,是一个沙石堆成的缓坡。聂风和康妮攀到坡顶,在他们眼前突然出现一条沙洲,上面长满了茂密的芦苇,茫茫的一片。白色的芦花像羽毛在风中摇曳,漫天舞动。
两人被眼前的壮观景象惊呆了。
聂风的心头一震。
“太美了!”他叹道。
“真的很美耶!”康妮跟着说。
“这里一定就是芦花洲了!”聂风异常兴奋。
他蓦然记起《彭山县志》提到的彭山著名景观之一“秋蒲芦花”——当年武阳河和府河两岸,芦花绵延数十里,船行其间有“萧然自入芦花去,惊起闲眼一片鸥”……
聂风四下张望,他的目光就像聚焦的探照灯一样,扫过河滩、沙洲、芦苇。他有一种预感,神秘的指示植物就在这附近。
“赶紧四周找找,有没有金银藤!”他大声喊道。
两只褐色野鸭从芦苇里扑扑的飞起来,落到对面的河滩上。
忽然,他听见康妮的惊呼。
“在这里。我找到了!找到了!”
聂风寻声望去,只见康妮站在一块裸露的狭窄地旁,周围是稀疏的芦苇。这块地微微下凹,形成一个沟壑。沟壑里长着一种奇异的植物,紧贴着泥土。植被的面积约有一条舟大,但形状不规则。植物的颜色浓郁,叶子呈长卵形,枝藤缠绕,上面并开着金黄色和粉红色小花,花冠形状和金银花一样。
“这就是金银藤,又叫忍冬花!”聂风说了一句。
“哦,忍冬花?”康妮很新奇。
“我查过植物与矿藏的资料,”聂风解释,“在美国蒙大拿州,有经验的矿工会根据一种长势茂盛的银草找到银矿,这种‘银草’开黄色和粉色小花,就是忍冬花。”
“真有这么神奇呀?”康妮将信将疑。
“是的。某些特别的植物,对矿藏有指示作用。”聂风说。“我们国家地质工作者也发现,在蓝色香薷花盛开的地方,曾多次发现铜矿。在风眼兰生长旺盛的地方,地下往往藏有金矿。而在忍冬丛生的地方,有可能找到银矿。”
“也就是说……”康妮似有所悟。
聂风指着脚下的沟壑,很肯定地说:“这下面可能埋过银锭!”
“埋过银锭哦!”康妮应道。
“还有,你要有思想准备。”聂风语气有些沉重,对她说。“很可能还埋着你哥哥失踪的秘密……”
“聂风老师,你确信吗?”康妮的脸色刷白。
“我确信。”聂风说。他拍了拍康妮的肩头,安抚她的情绪。
江口镇、芦花洲、遍地芦苇、奇异的灌木丛、出土明代银锭……“天竺”论文里透露的所有玄机,在这里都得到了印证。
“原来这里就是江口古战场啊!”聂风万般感慨。
他走到忍冬丛生的沟壑里,留意到中央有一块裸土微微隆起,呈龟裂状。
聂风蹲下来,捡起一块尖石刨了刨。土质很坚硬。再用力刨,下面露出沙砾和小卵石。
聂风的两眼发亮。他继续往下刨。俄顷,泥土中露出一个手机的轮廓。他拨开泥土,从下面掏出了一个旧手机,顺手递给康妮。
康妮仔细辨认,是一个三星牌翻盖手机,镏金色机身已斑驳锈蚀。
“这像是我哥的手机!”她呜咽道。
聂风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刨。但因下面的土质太硬,尖石条只能划出几道白色沟纹。
聂风从兜里取出自己的小米手机,摁了一个号码,接通了江口镇派出所。
“我找徐昊所长,哦,是的,我是聂风!”聂风大声说。
“哦,聂记者呀,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手机里传来徐昊的声音。
“请您派几个刑警过来,我们有重大发现!”
“真的吗!”
“我们终于找到了康鹏出事的地方!”聂风因为激动,声音有些沙哑。“对!对!地点就在彭家嘴芦花洲——当地人叫干壕沟,这个地点周围有一大片芦苇……”
聂风说了方位。
“好的,我们马上过来!”徐昊高亢的声音。
3
半个多小时后,两辆蓝白色警车一前一后赶到现场。从警车上跳下来六个穿警服的人。前面一辆是徐昊和他的两个手下,后面一辆是彭山县公安分局刑警大队的刑警和技侦人员,领队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圆脸汉子。
“徐所长,就是这里!”聂风迎上去,指着旁边的忍冬花丛。
“这是县刑警大队的常彪队长。”徐昊给聂风介绍。圆脸汉子朝聂风点点头。
“大伙儿行动吧。”他向手下吆喝了一声。
警员们从车里取出铁锹和铲子,小心地在坑里挖掘起来。一个年轻的技侦人员端着相机拍照。
聂风和康妮屏声静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坑里。
在刨开土的地方,渐渐地露出一具遗骸。肉体早已腐烂,只剩下呈卷曲状排列的白骨。一个警员用笤帚扫去细土,在颈椎骨上发现一根银制的项链,下端挂着一个椭圆形小银盒。
“这个项链是我哥的!我见过。”康妮脱口说道。
聂风捡起项链,小心地剥开泥土,打开小银盒。里面是一幅南天赐的肖像!
康妮泣不成声,跪在地上。
“哥!我是康妮。我们终于找到你了!”她凄厉地呼喊。
“八年了,我们天天都在找你呀!”
“哥!你死得好冤啊……”
聂风见此情景,潸然泪下。
刑警们在坑里继续挖土,清理骸骨。在遗骸头盖骨的后顶部,发现有一块凹陷下去,边缘呈奇怪的椭圆状。聂风觉得这个形状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猛然想起,这很像照片上那个流浪汉脑后的椭圆凹陷状……除此以外,没有发现衣服的残片,也许早就腐烂掉了。
聂风扶起泪雨滂沱的康妮。
康妮伏在他肩头,轻声抽泣。
聂风凝视着这块长着忍冬花的舟形凹地,表情有些怪诞。
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闪过聂风的脑海。他猛然想到:也许就在这下面埋着一艘张献忠水军的沉船,在沉船的残骸里,散落着数不清的青冈木筒,里面包裹着一枚枚沉睡了三百多年的银锭。
聂风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块藏着惊天秘密的宝地,没有被第二次洗劫。从现场的地貌情形看,这里没有被彻底挖过的痕迹。也就是说,杀害康鹏的凶手没有再来过这里。这是什么原因呢?难道是杀人者的疏忽?不会!最大的可能是也许对于凶手说来,康鹏的遗体是一个可怕的魔咒……
康妮抬起头来,留意到聂风的表情。
“聂风老师,您还发现了什么吗?”她问。
聂风没有回答。他心想:换句话说,是康鹏的在天之灵守护着这里啊。
聂风的视线离开忍冬花丛,投向远处。只见一条近于干涸的浅河床从旁边延伸到远处,两岸是芦苇和杂乱的灌木丛,河床里裸露着卵石和水凼。
再远的天边,横卧着一脉黛青色的山影,山影之下隐现出一线白色的水际。
聂风恍然大悟:“那里就是双江口吧!”
遗骸的发掘工作结束。
“收工吧。”常队长对徐昊说。“我们把遗骸带回去,做进一步检验。”
“辛苦常队了。”徐昊回答,他回过身来和聂风握手。“谢谢聂记者帮我们破了八年的悬案!”
“是大家共同的努力。”聂风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俩跟我们一起回江口镇吗?”徐昊问他。
“我们回彭山县。”聂风说。
“那搭我们的车吧。”常队说。
“谢谢常队。”聂风说。
聂风扶康妮坐上警车的后排位置,自己也坐上去。另一个年轻刑警挤在右边。那个技侦人员抱着相机,坐在副驾位上。常队向徐昊挥挥手,发动引擎。蓝白色警车颠簸着开上碎石小路。
聂风回过头,望了一眼那块开着忍冬花的沟壑,一种彻骨的寒意掠过心头。
他怆然叹息:“这是人性恶念的深潭,一个无底的黑洞……”
4
蓝白色警车开上公路,绕过岔路口,从另一个方向往彭山县开去。
康妮默然不语。她的眼神像遮着云雾,呆呆地望着车窗外。警车沿着江堤西岸的一条柏油路南行。窗外掠过草甸和竹林。
康妮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些。她小声问聂风:“聂风老师,是谁害死我哥的呢?”
“现在还不能确定。”聂风回答。
“为什么喃?”康妮不甘心。
“证据还不充分。”聂风解释了一句。
“但是,屠国强和石天柱两人都有嫌疑。”他接着说。
“天柱哥也有嫌疑?”
“他当时肯定到过你哥遇害的现场。关键的是,当时他究竟做了什么?”聂风分析说。“或者他目睹了案发现场的一切,或者他就是参与者。”
康妮沉思冥想。
“而且,如果‘天竺’就是石天柱,那他肯定见过银锭,按照向阳局长的说法,这个‘天竺’应该知道那些银锭的下落,甚至……”
“拥有这些银锭?”
“对的。”
“但有一点,我至今没有想通。”聂风说。
“聂风老师,你指的是什么?”
“为什么,石天柱也会去市档案馆查阅康鹏查过的同样一份档案?他俩究竟有什么历史的纠结……”
“那屠国强呢?”
“他的嫌疑最大。”
“为什么呀?”
“万家客栈老板证实了,第二次探宝时屠国强和康鹏是一道的。”聂风说。“而屠国强却刻意隐瞒了这个情况。为什么呢?”
“还有,你哥康鹏遇害,他是最大的受益人。”
康妮微微点头。聂风继续分析说:
“第三个理由。石天柱的车祸是人为制造的。而屠国强是最大的嫌疑人。”
“所以,种种事实都说明了,屠国强就是杀害你哥康鹏的凶手。”聂风断言说。
“天赐姐太可怜了,她完全被屠国强骗了!”康妮叹息。
“现在唯一缺少的就是证据。”聂风说。
“聂记者,谢谢你帮了我们大忙。”常队扭过头,称赞了他一句。
“聂风老师协助警方破过很多大案哩。”康妮说。
“哪里,哪里。”聂风有点不好意思。
“这我听说过。《西部阳光》的首席记者,果然是破案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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