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甲寅通和录
王 绘
王绘,生卒年不详。绍兴三年(1133),以其父仲通使金不屈而死,录为閤门宣赞舍人,添差绍兴府兵马钤辖。四年,假果州团练使充大金军前奉表通问副使。十二月使还,致仕。
绍兴甲寅(四年)十月,金军压境,宰相朱胜非主和议,赵鼎颇不以为然。故使金使臣魏良臣、王绘一行仅至天长(今属安徽)“达国书”而还。王绘备录出使经过而成《通和录》,“鄙胜非等之无谋也”。《通和录》散佚已久,今据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六一、卷一六二、卷一六三辑录之。
建炎以来,朝廷遣使金国者,皆留而不报。绍兴壬子秋,虏人遣先奉使王伦归,且道息兵讲和之意,须使人往议,遂以潘致尧、韩肖胄、章谊三人往,所议未定。绍兴甲寅,又遣魏良臣、王绘副之以行。时宰相朱胜非当轴,良臣同绘到堂面请使指,云:“二公见上自知。”又间见赵枢密鼎,则曰:“事成不在二公,事不成亦不在二公。其所遴选者,恐语言应对间疏脱。”绘艴然,私于良臣曰:“如此则使人并无责任,吾辈何辜,但恐非朝廷所以遣使之意。”盖赵鼎其初不主和议。后数日,良臣与绘对,具奏曰:“请使指。”上一一训勅详尽,且顾良臣等曰:“卿等皆朕亲擢。”良臣等曲谢退,到都堂见宰执,具道宣谕之旨,诸公唯唯,或曰“极是”,或曰“须当如此”,或曰“只得如此”。及闻上宣谕亲擢之语,朱相曰:“胜非得旨,各具四人姓名,上亲许二公,是出上意。”绘曰:“绘辈此行,人或以为使路通矣,无足虑者,绘独忧之,非前日之比。”朱曰:“何故?”绘曰:“前此王伦归言陆人要遣使商量,故遣潘致尧等行,洎还,云虏人欲大臣往彼,故韩、胡二枢密往。寻虏使李永寿、王诩来聘所需三事,故以章尚书、孙侍郎往。章返归,所议互有可否,独疆界一事未定。今绘辈之行,所授使指皆章、孙已陈之迹,别无所议。虏人每以逗遛为言,此行逗遛之迹明矣。今三尺之童,皆谓虏不可和,未知庙堂以谓如何?”朱胜非作色曰:“朝廷非不知,但不遽绝使路,公意欲如何?”绘曰:“欲更增岁币耳。”赵鼎曰:“只此数,将来已不易出,须减百官俸,多方收簇,如何[增]办?”绘曰:“今乞增币,只是虚数。”诸公愕然曰:“何邪?”绘曰:“今虏之所欲吾淮南、川陕之土地耳,且以淮南盐论之,岁一千万缗,与岁币孰多?今虽增数,虏未必受,故曰虚数。”朱曰:“待来日奏知,更有何事?”绘曰:“今所携礼物六分,粘罕以下皆有之,独不及虏酋。万一亲到虏庭相见,何以藉手?岂有与其臣而不及其君者?更有萧庆、高庆裔先令王伦作手书送信物去,及章、孙二公往,二人亦来馆中议事,会私觌已尽,无以赠之。斯二人者,乃用事人。虏人好贿,万一来馆中,须薄赂之,欲乞更加增此私觌两分,来即与,不来即已。”朱曰:“亦待奏知。二公以为是。”绘论行期未便,令下临安府限三日办集。时九月十三日也。先是,良臣等对,绘曾奏知:“臣窃知已关伪齐遣臣等奉使,恐不测约日过界。臣等未行,亦是一事,欲乞早办礼物,迤逦往镇江伺候。”上曰:“大礼后可行。”是日,又于堂中说及故限三日足办,后得旨,令九月十九日朝辞。上殿暨对,上曰:“前日赐卿等马,皆内厩名马。”顾绘曰:“卿必能乘骑。”顾良臣曰:“卿文臣,颇习此否?”良臣曰:“臣虽书生,不敢不勉。”上曰:“卿等此行,切不须与虏人计较言语,卑辞厚礼,朕且不惮,如岁币、岁贡之计,不须较。更为说宇文虚中久在金国,渠有父母日望渠归,见粘罕可说与,早交放还。更说襄阳诸郡皆故地,只因李成侵犯不已,遂命岳飞收复。枢密院有前后探国书文字,卿等可问朱胜非,皆录取去,庶知首尾。”良臣曰:“臣等近闻有探报,朝廷秘而不言。乞圣慈宣谕,臣等恐合预闻。”上曰:“止是淮扬有舟船来运麦,闻今春得麦甚多,此不足虑。此行甚坦途,止是远涉,亦须过为将护。卿等家属,待朕时遣人问讯。”良臣及绘皆曲谢而退,到堂。是日,朱相不入,已三押,赵枢、孟参、胡枢聚堂,见良臣等,茶罢,起白所授圣训。赵曰:“事涉机密,少时閤子中相见。”胡离席曰:“启枢密,莫宜就此大家商量如何?”赵不答,胡复回。良臣等退。绘至客次,语良臣曰:“此事赵枢以不预始议,决不肯预此事。”良臣曰:“不然。”绘曰:“少间饭罢再来,赵枢决不见吾辈。”盖赵鼎初时已不主和议,已而果然。赵遣直省官传语曰:“以督府事忙,请只与参政、胡枢密理会。”既见二公,亦白探报事。绘曰:“若至镇江,闻有警急,合与不合申明?”孟曰:“岂可不申明?”自是再至中堂,赵必以督府事忙为辞,十九日预备一札,云:“某等有使事面禀,累蒙钧旨,只取札子,以涉机密,不敢形于纸笔。”既而再到,果以事忙,只取札子。赵久之送札子与孟,久而复见。胡曰:“行期如何?”绘曰:“行期只在朝廷发遣。”良臣不答,徐曰:“某已朝辞,但未得国书,不敢径行。”孟曰:“旦夕国书可得。”是日,堂中邂逅张俊,言已有探报,金人大举,今过南京。良臣等乞再对,不报。
二十三日,堂中见孙近,笑而言曰:“非细再添。”良臣问:“几何?”孙举五指于胸前,盖闻有大举意,遂添作五十万。
次日,得国书,辞。会朱相宣麻,即发赵已下传语,曰:“事忙不及相见,且请保重。”堂吏云:“为已吃点心才毕,去送朱相。”绘于柱廊下厉声曰:“岂有遣人使不测之虏,临行不相见之理。设如私家欲遣一仆干事,临行亦须丁宁而后遣。”堂中皆闻之。即日就道,至秀州,已闻虏骑犯淮南。至吴江,准省札催行,备泗州申、巳发接伴孙少卿十六日至宿州。自是兼程前去,日被省札催督。至平江府得制置司关报审问事宜,又被省札连到伪界接伴牒,朝廷令赍执前去,于阻节处照验。至常州,本州申探,报虏骑已在楚州。又准省札云已札淮东安抚司,令召募使臣说谕,承楚州令放过奉使。时淮东安抚使已下官吏皆退保阴沙,承阳官吏已散。
十月初七日,至镇江,韩世忠已驻跸维扬,镇江沈晦迓于门外,舟次排食。酒数行,晦离席,问良臣曰:“侍郎是谁门下人?”良臣曰:“某孤寒,无人援引。”晦曰:“为郎时是谁除?”良臣曰:“席大光荐对后除。”晦曰:“是可知,是可知。”晦亦绝不来相见。良臣等因募使臣执旗报信,俟报以行,乃作禀目备陈前后朝廷不以礼遣,参、枢首鼠,无敢任国事之意。
初九日,遣书状官梁植赍赴都堂,其禀目云:“某等比于九月二十四恭领国书,当日就道。至平江府,缘得泗州关报,齐人引伴已至宿州。某即以一行官属姓名、般担人数回报,约十月十九日过界。至无锡县,承朝旨催促,即就道疾驰。(十)[于]六日卯时至镇江府,所得探报并召募使人往军前事,已逐一公状申禀,不敢繁叙。目今韩宣抚大兵已渡江,屯泊维扬,不测接战。然敌人多寡,酋长姓名,见札寨去处,探报不一。某欲迳趋军前,而江北官吏四散,道路阻绝,亦未知军马是何头项,又恐为他盗窥伺,如牵驾般担兵夫,别无支赐给赏,未易驱迫使蹈不测之地。国书礼物,事体非轻,万一别有疏虞,使某何以藉手,不可不谨。倘如潘致尧时,却回行在,再降礼物等,重有烦费。况今日淮南道路兵马如此,明知其不可前进而径往,诚愚而无知之甚者,亦朝廷举措恐不当尔。绘窃料承、楚之寇,若是齐人,必不喜闻和议,虽齐人所建和议,今来既乖素望,岂复肯顾使人。或谓此贼,金人不在其间,是大不然,岂有不先关决金人,敢擅举事之理?金人果与同谋,则前所谓和议果安在哉?缘累奉朝廷指挥,催促过界,不敢不随宜措置,遂速急召募使臣等前去报信。虽俟人回进发,若得信之后,王师与贼接战,则所约日时与交辖处所,定又致参差。绘非敢爱身避事,使其有益于国,虽蹈万死,亦无所惜。若不顾事势,徒委身贼手,亦无所补。况绘被命之初,乞禀使指,蒙仆射相公钧诲,以为‘事之成否,皆不在二公,所以遴选者,恐语言应对间疏脱’。再念此行既无责任,在绘固以为幸,然恐非朝廷所以遣使之意。在行期日已闻警报,亦尝禀白参政:‘若未出疆有警,合与不合前去?’又蒙钧诲,以谓‘岂不申明?’某至此,偶值军马阻绝,深恐有误国事,遂如钧诲节次申明。然连日被受省札催促,令执宿州牒,于前路阻节处照验前去。又令淮东安抚司召募使臣说谕承、楚州,令放过奉使。某殊未晓,所以窃谓淮南若有贼马阻节,恐合札下本所相度。今来节次承授省札,止是催促行程,不问道路通塞,合作如何处置,却令淮东安抚司召募使臣说谕承、楚州,令放过奉使过界。其承、楚州既有朝廷守臣在彼,何用说谕?若有贼马阻节,及承、楚已为盗贼所据,岂可不使某预闻一二?况淮东安抚司官吏已散,何从召募?某今镇江详闻事宜,大段紧急,决非遣使可以定议。再今和议,本为淮境,今既进兵百端,恳请终恐无益,况临难解纷,万无此理。绘窃有一策,辄敢冒进。自古两国议和,皆以势力相孚,不能相下,于是有讲和修睦之请,休息兵民之议,未闻以弱和强,彼初无畏惮,曲意定和者也。澶渊之役,规模宏远,昭然可见。比年诸将蓄锐练兵,士气思奋,百倍于前日。第以朝廷方笃信黠虏诈和之请,断然不疑,敛兵不动,以示诚意,遂使使命淹延岁月,堕欲奋之士气,乖归附之民心,中外愤郁,累年于兹。和议未定,虏兵已集,背天逆理,不亡何待?窃闻警报初至,宣抚韩开府奋决怒发,激励士卒,以殄丑虏为期,统率全军,绝江驻札淮甸,伺便以进。其军踊跃如赴私仇,议者谓必能成功。独念建康控扼之地,闻朝廷已遣张太尉提兵迎敌。虏已压境,此行似不可缓,仍命刘开府相与应援,以破逆贼‘三不救’之说。将怒兵奋,虏气自慑。更望朝廷勉励诸将,以安危存亡在此一举,使其率厉士卒,争先鼓勇,军声既壮,国威自立。则绘衔命以往,宣布威灵,庶几乎其有济矣!苟不出此,不度事势,止为退懦之计,效尤前辙,示之以怯,益使吾军士气不扬,乘舆再动,社稷必危。万一虏计少革前日之弊,所至按兵不扰,迟以岁月,人心苟安,则大事将去矣。而乃以一介之使,驰入不测之虏,是犹以羊喂虎,至则靡尔,何功之有?恭惟仆射相公、参政、枢密,盛德重望,同寅协恭,共辅天子,力图中兴。某此行事干国体,伏望少垂钧念。若不问事体如何,姑使绘冒万死伸无益之请,亦无复可辞。如绘固不足恤,顾一行礼物私觌等,方今调发之时,亦何忍轻弃?绘临行之时,累到都堂,竟不蒙与进其所欲禀知者非一,无自而达。今事迫情切,不免冒犯威严,略叙万一,窃望庙堂不以绘疏远僭言国事为罪,而所陈或有可采,乞赐详酌,审其所当然者,亟施行之,倘使愚者之虑,或有一得,绘虽赴汤蹈火,死无所憾。干冒钧听。”
十月初十日,御前金书牌至,令寄留礼物私觌在镇江府,取天长路出陆前去并据镇江府备准尚书省剳子,称“良臣等显是故作迁延,分析住滞因依”,及令韩世忠差近上使臣一员,专一催促出界。即时仓卒治行。
十一日,早,方得镇江府交割礼物私觌了当。时沈晦亦不见访。良臣与绘各为轻装,选使臣、军兵十九人,至西津渡江。是日,沈晦方来相别,曰:“二公果去耶?”绘曰:“岂可不行?”晦曰:“忠义如此固佳,只是分晓便不住,万一未至军前,锋刀之下,有多少事,如何分别?”绘曰:“但以死报国,他在所不恤。”及至江口,据本处巡检申风色暴猛,渡江不得。绘等只得在水府庙以俟。日晡,风少息,遂渡,宿瓜(州)[洲]军营。
十二日,质明前进,至杨子桥,道逢韩世忠使臣,持牒备坐圣旨指挥,令遣近上使臣催促出界,若稍迟缓,罪有所归。绘顾良臣曰:“幸免‘管押’二字,是亦光华。”比至淮扬,三遣骑士来促。至扬州东门外,见有选锋大队军前来。某等问之,云:“相公指挥回江头把隘。”既至城,于谯门上见世忠,留饭,云:“朝廷累有文字催促奉使过界,只请今便行。”仍将出所受到御前金字牌文字一纸,系令韩世忠将带军马回来镇江府江口把隘,以示良臣。因言:“欲谒陈补、董皎。”遂就食于彼。韩世忠差人传语,及送到参辞门状,即今日去江头照管舟船,恐军马争渡,仍令董皎、陈补发遣使、副行了,速来江头干当。食毕,差到马八匹,防护步兵二十八人。即时陈补、董皎送绘等出北门。绘与陈补有旧,城门外驻马久之,以老幼为托。补泣数行下,左右伤悼。遂行三里余,见防护兵卒皆羸弱无用,遂呼语之曰:“汝辈送我,出不得已,归路甚难,可自去,努力报国家。”诸卒泣拜而去。止将所带使臣、军兵前去。是夜,宿大仪镇。并无居民,官吏环坐一空舍下,皆乏食,止闻鹗鸣鬼啸,不类人境。
十三日,行数里,午前,见胡骑十人,望见绘等,一发叫呼,奔马前来,矢下如雨。绘谓良臣曰:“速令一行人下马。”回视坠马者十四五人矣。无敢前者,绘与良臣并执旗人独前大呼曰:“不要放箭,是来讲和。”虏人遂敛收弓矢,独一骑前来问:“当你是甚人?”绘等云:“皇帝遣来奉使,欲要讲和罢兵,且各自休息。”其一骑复回告之,众乃欢然。少顷,一骑前来,令绘等一齐上马,联骑往天长去。沿路问:“皇帝在甚处?”绘等答以杭州。又问:“韩家在甚处?有多少军马?”绘等答在扬州,来时却往镇江府去,不见得有多少军马。又问:“莫是计么?先你过来,待到回来厮打么?”绘答云:“他是兵家,讲和人怎得知?”去城六七里,有百余骑拥一老胡,皂旗高旌,皆全装。老胡容貌秀整,乃聂儿孛堇。其下皆称万户大郎。路次相见,与使人相揖,所问如初。又问:“少帝几岁?”谓渊圣。绘等答曰:“渊圣皇帝庚辰是三十五岁。”又问皇帝几岁,答以三十二岁。万户马上屈指数过来军前时如三十一二,恰是也。其辞甚温,遂相引同入天长军前。译者言:“你们来讲和,煞是好公事,不如一发了却。”绘等曰:“某使人,此来专为恳请大国和议,若得速了甚幸。然若要太平不难,只在大国一言而已。”译者又问皇帝今几岁,某等答云:“圣寿三十二岁。”译者云:“向在汴京,皇帝来军前,曾相见,不知今相记否?”译者又云:“泗洲来,所在州县多见恤刑诏书并《戒石铭》,皇帝如此爱民煞好。”又问:“秦中丞桧在何处?”绘等答曰:“今带职名、宫观,在温州居住。”又问:“闻曾作相,莫是闻得大军来后,怕这里军前去取,所以教他去?”绘等云:“自前年归朝廷后,实曾作相一年,后来坚欲请退,遂以宫祠闲居。”又问绘等:“韩有多少军马?今在何处?”绘等答以“在扬州,不知的实数目。来时见韩世忠将出皇帝圣旨文字教绘等看,已勾回韩世忠,令往镇江府驻剳。良臣等亲见人马出扬州东门,望瓜(州)[洲]去也。”绘曰:“侍郎亦不可如此道,用兵与讲和,自是两事。虽指挥勾回,然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回与未回,使人不可得而知。”又问云:“韩世忠却来掩袭我后,如何?”某曰:“军中机事,使人缘何得知?”又云言:“元帅谓挞懒。已到高邮,三太子已到泗州,今次恁大军马都是刘齐斗作来。”某云:“如今举大兵前来,设若欲取江南州县与他别人,却坏了元帅军马,不晓何苦为他如此?”万户云:“恰似人家养个义儿,却赌钱吃酒,待赶了,又却赶去那里,且只得恁地说道。韩家有几万,岳家有几万,都在淮南,从入界来,何曾见一个,看如今怎奈何刘麟去哩。”某等云:“闻刘齐多是信任李成,如李成反复叛逆之人,安可信任?”译者云:“李成煞是粗人,不成人物。元帅煞不喜他,到开德府遂夺了马,教行来。”
十四日,天欲明,译者令某等出天长南门,过城壕,于道边立马,有三百余骑围定。某等见老幼辎重并出,向西去。至巳时,引某等转西,至河边,令某等下马,前用大斧斫杀三十余人,遂令人拽某等下马,群刀引于万户马前。万户愤怒,掷去所带貂帽,按剑嗔目,问某等云:“你们来讲和,昨日道韩家人已回,却因甚使人来夺拆桥?”某等答以是“水寨人不知朝廷遣使之意”,万户遂回顾,教引过人来问某等云:“此是甚人?”某等认得三人被伤,是韩世忠军下董皎下使臣虞候,内一人不识。某答云:“此是韩世忠军中人。”万户大怒云:“似恁地事怎生信得你们?却是先来称讲和,暗地同来等害我。”其群胡遂向前举斧,以刃向某等,意欲加害。其万户以鞭挥之,遂稍却。某等见其意甚怒,谓决不免。某等厉声叫呼,指天誓云:“使人弃父母、弃性命前来,只为讲和为国家。韩世忠既以两使人为饵,岂肯教知他计谋?若不见察,愿就一死,以报国家,死无所恨。”问难往复半时辰来,见得某等辞直理顺,万户云:“教你去元帅处。谓挞懒。”某等云:“若得到元帅纳了国书,便是使人事了,然后请死。”万户笑云:“大金没恁公事,待教一个会汉语翻译人做通事,且好坐马。”须臾差到通事萧大尉,防护甲兵二十人,遂同行。到宝应县,用一黄河渡船摆渡人马,某等于岸上伺候人马,间见一人作燕人装束,向某等说话,云是济州人,姓潘,旧在学校,与李邺极是相熟。李邺见在伪齐作右丞。某等问:“兹事如何?”答曰:“甚感人。”又问:“可知否?”则揺手。元帅差到接伴官萧团练使、李少监某等前日进呈《语录》,误写“少监”。欲来相见。某等密问得萧团练小名褐禄,李少监名聿兴。遂与某等相见,因叙使事幸得相见之意。李聿兴问:“来议何事?”某等云:“此来为江南欲守见存之地,每岁共银绢各二十五万疋两。”某云:“见存之地,为章谊回日所存之地。”又问:“既来讲和,却为甚叫韩世忠来掩不备?侍郎、团练是几日过天长?”某等答曰:“十三日到天长。”李聿兴云:“正是会期,全似郦食其事。”某答云:“此是田横不察,食其何罪?”某又云:“郦食其当时以游说止齐兵,韩信从而袭之。此来何尝止大国之兵?”聿兴云:“兵家事先论曲直。师直为壮。江南州县,此已是大国曾经略定,交与大齐。后来江南擅自占据。及大兵到来,又令韩世忠掩不备,正是军人们放马,遽然到来,却是大齐说得都是。”某等答云:“经界州县事,前此书中并不曾言及,止是淮南不得屯兵,本朝一如大国所教。如韩世忠掩袭事,某等实不预闻。”聿兴云:“不知皇帝知与不知?”某等曰:“皇帝不知。”又云:“韩世忠是皇帝所用之将,却不得皇帝指挥,怎敢动?”某云:“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临机应变,阃外皆得而专之。”又云:“如此是韩世忠跋扈,万一和议之后,依前生事,定又是败盟约。”某等云:“既是讲和之后,皇帝必须有约束,不许妄动。”聿兴云:“江南第一不是处,为不合思量要复故地,如襄、汉州县,皆是大齐已有之地,何故却令岳飞侵夺?”某等云:“襄、汉之地,王伦回曰系属江南。后李成为刘齐所用,遂来侵攘。是时方遣韩肖胄等奉使大国。其事曾约束边境,不欲深扰。自后李成侵扰不已,既招诱德安,又结杨么,欲裂地而王之,江南恐其包藏祸心,侵陵不已,实恐难以立国,遂遣岳飞收复襄、邓州等故地,即非本朝生事相侵,亦须相察。”聿兴云:“元帅欲要国书看,不知可以将去否?”某等云:“不妨。”遂以议事、迎请二圣二书授之。聿兴遂唤幕外赵校尉是副元帅处翻译人。将去。萧褐禄又问:“秦中丞安乐么?此人元在自家军中,煞是好人。”某等答云:“见作宫观差遣,不任职事,却请俸禄闲居。”聿兴云:“无如此快活也。”又云:“侍郎、团练远来,事要早了时,若告他元帅,须似申包胥泣于秦庭下,不知如今本朝所须底事,莫须应副得么?”某云:“此是国家大事,使人岂敢擅决?使人止得将命传导言语而已。”聿兴云:“固是。然江南而今檀占据淮南州县,本朝大人门煞怒。”某云:“自来使人往还,国书中兼使人口授,并不闻有此议。皇帝皆所不知,若大国便加怒,岂不误他江南?”聿兴再云:“怎生更待商量复故地?”某云:“以中间丞相惠书,有云:‘既欲不绝祭祀,岂肯过为恡爱,使不成国?’是以江南敢再三恳告。若或不从,却是使不成国。”聿兴再三审问,某等复深言之:“某等江南新州之地,皆江海陂泽,又无不经残破,却与大齐不同。”聿兴云:“大齐虽号大齐皇帝,然止是本朝一附庸,指挥使令,无不如意。侍郎、团练曾见执旗报信张革否?”某等云:“不曾见,不知是几日离军前?”聿兴云:“十一日。”某等云:“某等是十二日离扬州,以日月考之可见。”聿兴云:“元帅教将劄子去。都是元帅自道底言语,更无文采。”又再三道:“你我直迷着那言语,煞有意来者,使臣却也敢向前覆事也,不可得。”某等云:“一行人莫非忠义奋不顾身之人,岂有惧怕者?”遂问:“皇帝在甚处?”某等答云:“驾在临安府。”又问:“临安府是甚处?”某等云:“便是旧日杭州。”又云:“此去杭州,几日可以往回?”某等云:“星夜兼程,往来不过半月。”聿兴又云:“大军在此,这公事煞紧。”某等云:“若得元帅早有处分,回报江南,使人岂敢稽缓?”又云:“昨日书,元帅已教翻译做番书,要看,次第一两日相见也。”
十九日,午,忽送马来,褐禄、聿兴令人传语,请上马见元帅。某等回转语毕,上马同行。城中屋宇有五七分已上,其下并有兵马,并煅铁打造军器。河内有粮船百只,并是东京板挂七百料船,牵船人等并装青号,上书“青州运粮船户某人”,又有“辇运司第十五纲运”字。少顷,引某至屋下,见挞懒高坐,并用芦席钉壁铺地,左边用紫布遮壁。某等认得是毡车子上所用之物。傍有四人坐,皆衣浑纱短袍,裹头巾,著毬头靴。右边有纻丝战袍,或著毛衫军官五十余人,并有全装甲士十余人。引某等向前,礼毕,令译者问云:“皇帝安乐?”某等对曰:“圣躬万福。”又问使旨,某等答曰:“某等离江南日,奉皇帝指挥,令致诚恳,请乞早定和议,迎请二圣。某等星夜前来。十月初六日至镇江府,得先遣张革执旗报信,数日无音耗。某等不敢住滞,又奉皇帝指挥,令寄留礼物私觌在镇江府,由天长路出陆前来。大兵压境,不知所以得罪之由。”译者云:“使臣所说,更有甚传语?”某等云:“尽在国书中。”译者云:“国书中事却见了。元帅台旨,你们所说待信来,又已前数次失信;待不信来,又怎生全不信得?今次举兵,为生灵不能得定。自入境来,并不曾杀一人,房屋不曾拆著,你们都见。”又呼随某等一行使臣近前,听某等对云:“大国举兵,若以生灵为念,天下幸甚。江南所以再三遣使,恳请上国,正为生灵不得休息,所以再遣某等前来,欲得早定和议,且告元帅矜存赵氏社稷,悯恤一方生灵。”译者云:“向时第一番到汴京,皇帝同张邦昌来军前为质,我曾亲自说与皇帝,国家不要听贼臣言语。我道有一喻,一似人家盖一个房子,使椽柱瓦木盖得是好,却须住房子底人做主防水火盗贼。若不会照管,便倒塌了。此时亲自说与皇帝,一一听得,却令赵平仲来劫寨,事不成,煞损了他人,当时便失信。如今言语,怎生信得?”某等云:“失信之事,尽是前朝奸臣误国,皇帝虽亲闻此语,是时皇帝止是亲王,事不在己。皇帝即位以来,未尝弃信于大国。”译者云:“这底只是我怕你们不知,又怕皇帝位高职大后,不记得也。”又问某云:“元帅问你当时不是曾随皇帝来军前么?”某云:“是时先人仲通曾充国信副使,后复同沈晦随从肃王出使大国,在燕京死节。”译者传达了,挞懒首肯数四。译者云:“我这里说得底话,望你们到皇帝一一说。”某等云:“岂敢遗落一字,须一一奏知云。某等皆是皇帝亲选差来,只是真实,所以遣来恳告。况今日既荷大国许和,莫非至诚,恳请尚恐不蒙听从,更岂可不任诚信?”某观译者所授言语甚多,所说极少,又每人姓名并地名只作汉语音,料止是译音不改,至于人姓名,则不能变矣。译者又云:“你们说得却是只是难信。”某等云:“到军前已是半月,江南日夕望信,臣子心实不遑安,敢望早定大计,使某等归报江南,庶得生灵早有休息之期。”某云:“某辈非敢自为脱身计,大抵国家安,使人亦安。若国家未安,一身亦复安?”译者云:“元帅令你们且归安下处,候三二日,左元帅到来商议了,画定事节,教你们去。”某等云:“此来荷元帅授馆,种种周备,不胜感激。惟望早赐台令,复命江南。”遂退。聿兴云:“沈元用今在耶不在?”元用谓沈晦字。某等云:“在。”又云:“见在何处?”某等云:“在浙中,见任待制。”聿兴云:“是同年。聿兴曾在宋朝沈晦第三甲及第,后来却再与本朝取应来。”问某云:“侍郎是谁榜?”某云:“何涣榜。”又言:“今年本朝廷试进士,出赋题是‘天下不可以马上治’。”某答云:“此可见大国息兵之意,天下幸甚。”又云:“这赋题是本朝张炳文侍郎出。丞相见问是谁意思,左右云事见《前汉·陆贾传》。丞相遂令人用番书译过,共传看后,大喜,遂与张侍郎转两官。”某等复云:“大国果有意偃兵修文,岂惟江南之幸,实天下生灵之福。”某等以聿兴所说遣某等回报,前后反复,迁延不定,某等恐误国事,遂以长书献挞懒云:
谨裁书献于元帅节下:某等窃闻自古帝王不得已而用兵,一本于仁义而已。推仁义之心而行于征伐之际,则坚甲利兵乃非凶器,伐叛服柔乃非危事,克致师中之吉,终成保大之功。是道也,尧舜以是而帝,汤武以是而王。自兹以降,五伯之事,崇尚诈力,不仁不义,无足言者。恭惟元帅锺灵岳渎,孚秀璇玑,英勇绝伦,智略辐辏,爰整六师,征伐四克,丰功伟绩,焜燿鼎彝,虽古韩、白、卫、霍之徒,方之蔑如也。某等不佞,比因使命,得伏下风,得望履舄,钦闻至教,具谓大国举师,以仁义为本,以生灵为意,故自军师入境,禁屠戮,止俘囚,樵夫牧儿,秋毫无犯,深仁厚德,遐迩悦附。是宜频年以来,拓地万里,包括宇宙,勋业隆大,超今冠古,而无与为比也。某等相与退而叹咏,仰服大国之仁,祗诵元帅之德,不能已矣。辄敢冒进瞽言,伏惟执事留听。窃以大国德泽仁恩,丕冒寰宇,凡日月所照,舟车所通,无不沾溉,独江南僻陋,赵氏社稷与一方生灵未蒙加惠,殆非笃近举远,一视同仁之义。顷者伏蒙大国恻然有存抚敝邑之意,许通令命,遂蒙丞相都元帅赐以书词,许以立国,江南君臣感服至意,誓传子孙,不敢忘怀。尔后江南已三遣使,未获成命。自章谊辈回,即命某等再奉使指于军前,倾布诚悃,欲保守见存之地,竭偏方不腆之赋,岁岁贡献,以表事大之礼,且以二圣复还江表。轺车在途,遽闻大国举兵入境。江南上下恍然疑惧,以谓方伸恳请,乃蒙见伐,不审何以得罪,而至于此?某等不敢退缓,辄冒万死,崎岖险阻,天与之幸,早得达命于麾下,过蒙与进,不赐摈绝,谆谆诲勅,至诚恻怛,尤有存亡继绝之意,则江南再造,尚有望焉。虽然,大军压境已复踰月,使人达命亦再浃旬,而未知所处,岂兹事体重大,详虑熟计,询谋佥同,而后报耶?抑有邻国容心于其间,密将激怒大国,而不欲终其惠于敝邑,此不可得而知也。闻刘麟在右元帅军,因不深言。窃以江南小国,越在海隅,中间限以齐境,凡欲赴诉,无路自达,固不若邻邦密尔上国,茍有所言,无适不可。伏望执事少加察焉。抑又闻之,古者大国之伐小国也,一为欲其土地,二为欲其臣服。今大国远勤士马,劳费不赀,所谓土地,即举以与人,而又江南之意诚心恳服,方且愿臣事而不得,则是二者皆非大国出师之本意,而且以生灵为念,则尧、舜、汤、武之用心不是过也。某等愿早得执事一言,归报江南,庶几速定大计,将见在大军兵不血刃,而坐享成功,天下生灵早得太平,恩沾四表,名垂万世,岂不休哉!如某不蒙矜贷,含怒震雷,旌旄所临,如拉枯朽,使赵氏社稷寄托无所,一方生灵肝脑涂地,致大国思泽终不被于遐陬,即是某等奉使无状,无补家国,愿先污斧钺,以报主恩,且以为异日奉使之戒。重念某等一介之微,被命此来,伏蒙执事假馆授餐,种种周悉,恩遇甚厚,心非木石,宁不知感!以待命之久,君忧臣辱,食且不遑,是用裂眦沥血,披露危恳,敢尽布于下执事,进退惟命。干犯威严,不胜战恐之至。不宣。
托聿兴投之。聿兴云:“未得指挥,不敢收。”即令差人去复郎君。聿兴又云:“聿兴本是枢密院令史。本朝令史皆以进士为之,因元帅行军,被差前去,初不与军中人相识。及到此,与萧团练同事。此人极纯实可爱,遂以至诚相待。聿兴今来方敢独自与侍郎、团练相见。”又云:“自古享国之盛,无如唐室。本朝目今制度并依唐制,衣服官制之类,皆是宇文相公共蔡太学并本朝十数人相与评议。”某等问蔡太学见任,答曰:“任乾文阁待制。他儿子蔡松年见在三太子处作令史。近来本朝又为于燕山府用一万钱买一所宅子,蔡太学云‘尤胜于他汴京宅子’。”又云:“丞相得宇文相公,直是喜欢,尝说道得汴京时欢喜,尤不如得相公时欢喜。如今直是通家往来,时服支赐,宅库里都满也。”某等云:“大国丞相煞是知人。”聿兴又云:“昨日元帅书词煞好,足见忠孝。侍郎儒士,团练名家,似恁地忠孝,必有美事。”某等云:“忠孝是臣子合做底事。某等虽愚昧,不敢不勉。”因叩问行期何日,定可得报?聿兴曰:“必非晩也。”又云:“元帅性似劈竹,将来便回,须是分毫不可遗。不如此,定是进兵。”某等云:“既是大国许从和议,亦须是使江南可以从者。若大国故为难从之说,则江南何以自处?更望少监宛转相成,阴德非细。”又答云:“异日自知。”
二十六日,拂明,褐禄令人传语某等:“元帅有指挥,令奉使即今起发回去。”褐禄、聿兴云:“等一行起发。”聿兴与某等马差近,聿兴密语云:“侍郎、团练却回也,如聿兴等何时离得涂炭?”叹息久之。某等遂与使臣、军兵行二里余,见挞懒拥三百余骑前来相迎,至路次与某等相见。译者首云:“淮南州郡皆是本朝已经略了当,何故后来擅自占据?今大兵已到此,却又教韩世忠前来掩袭,捉将我人去?又却遣使求和,意是如何?”某等答曰:“前来蒙丞相惠书,止是说淮南不得屯驻军马,即不曾见说占据之事。江南遂依禀指挥,不敢于淮南屯驻人马,所以奉承大国之命,不敢有违。”译者云:“只此说话,便是反复。既是淮南不曾屯驻军马,却为甚大军到来,韩世忠却在扬州?”某等答云:“韩世忠是淮南宣抚,闻得境上有军马,是他职事,不得不自为备。今来既是大国之兵,必不敢妄动。兼使人此来,一心只望和议早定。如将帅贪功生事,使人等岂得预知?”译者云:“既欲讲和,须是至诚,不可奸诈,兼是些小掩袭不济事,如欲厮打,先约定一日,两军对敌则好。我这里只用仁义行兵,若一面讲和,又令人来掩不备,如此终恐悮事。只恐你江南终被将臣误事,如前回大兵到汴京,姚平仲劫寨事可见。本朝事体,秦桧与张底一一知得,若未信时语言问他们。”又云:“我此中捉得你那里人,并不曾杀。你那里人捉得我人去,亦不要杀却,兼他们何罪?况大事不在此。”某等答云:“今来大军压境,更蒙元帅矜察江南别无他意,许立和议,实为感幸,岂肯更敢虚诈不实及胡乱杀戮?”译者又云:“如国书中说得煞是,使人说得亦煞好,只是信凭不得。”某等答云:“江南遣使前来,恳大国,欲定和议,无非出于至诚。”译者云:“我这里军马,你们想亦见,莫只是来窥探虚实否?”某云:“大凡欲探刺虚实,皆是国势相敌,未测虚实,方遣使探刺。今大国兵威如此,自来所知,何待探刺而后知也。”译者复云:“使人所以留滞,别无他意,但为等候左元帅相见,当面议定,方得遣回。”某等云:“使人来此,所赍国书已先纳讫,见有《上大金皇帝表》、《二圣二后表》、《丞相元帅物录》六封,乞留军前。”译者云:“《大金皇帝表》留下,其余文字将去,《物录》中物不用得,如今厮杀后,若我们败时,物也做主不得。我们过河去后,不止要这些物。”某等遂止,以《大金表》授之。某等又云:“元帅遣回使人,江南必再遣使来乞一期限。”译者云:“你们自说期限。”某等云:“急限半月,稍缓二十日。”译者云:“半月后,望再有使来。不来亦不妨。果有使来,从甚路来?”某等云:“取元帅指挥。”译者云:“只是从扬州来。”又云:“到江南传语皇帝,相别后煞是思念,冬寒保重。”某等再三致谢,遂授某左元帅书一封。某等当面看过,遂辞而退。见马前一人,著褐纻丝战袍,裹头巾,著弓靴鞋,疑是吴龢,问之果然。又见一人,年约六十余岁,骑马在挞懒后,问之褐禄,云是挞懒兄。聿兴云:“适来元帅指挥,不消得前路去。”遂与某等相别。少顷上马,有铁骑三十余人随后。聂儿孛堇送行至镇江府,见韩世忠,具以所当预闻者语之。当日,镇江府差到牵驾人夫,即时乘舟离镇江府。
二十八日,夜至常州,见张俊,亦以虏中大意告之。
二十九日,夜至浒市关,张浚舣舟集岸,遂往请见,舟中坐语甚久,兼亦略及使指。浚云:“适闻得奉使回,遂欲同诣行在。徐思之,恐人疑惑。如二公到朝廷,必自有所以处。”某见浒市巡检差到人夫,即时解舟。
至十二月初一日,拂明,到平江府外,见赵、沈、胡三人叙次(问)[间],赵云:“且说因甚放过二公来?”良臣正色曰:“且容略叙本末。”因不顾赵,只向沈、胡。赵乃退步至坐席。沈曰:“大家且坐。”方点茶,皆不语。良臣起曰:“某脱身万死,今欲赴愬于朝廷,首先掇怒丞相。良臣日愿就都堂请死。”赵曰:“恐鼎不合干预,且请参政、枢密请二公閤子中说话。”绘曰:“适魏侍郎对丞相非敢失礼,容但备诉艰苦,且望丞相优容,使毕其说。”赵曰:“某知他吃了人多少言语,正所谓唾其面,使自干者。适来无他,如二公劳苦,不待言而自知。所以如此问者,欲速知事之要领耳。”其辞少和,乃问曲折,看国书,而退后省诸从官,转语请相见,遂见。时王居正、唐辉、孙近、刘岑在焉。良臣复厉声曰:“某所以奋不顾身,止念在廷臣僚皆各有父母妻子,独主上孤立于此。如朝廷得良臣辈,岂能使人?”因大恸,众皆愕然,且曰:“良臣必泣诉于上前。”遂退。因见吏部汪思温、王纯、度支李元伦、金部吴幵,皆良臣同舍。绘亦吴幵旧同官。众问虏兵多少,据所见不及二万人,据刺探及虏人说四路有人,每路十万,然皆不曾见。时良臣愤怒未已,汪思温曰:“不须如此,某静故见公非,当平其气。”是日午刻,有旨召对内殿。上问劳,圣语温厚,良臣等皆至感泣。上问过界事,皆如《语录》对。上委曲问贼势,绘曰:“臣所见自天长至辰州,挞懒大寨五寨,共有二万人。或云三太子、四太子、刘麟四头项,臣皆不曾亲见。有战船三百余只,大小不一,人亦不甚精锐。臣闻汉高祖怒韩王信反,欲与匈奴共击汉,自将击之,前后遣使十余辈,皆以谓可击。继遣娄敬,独以谓不可,曰:‘两国相击,此宜矜夸见所长。今往见羸瘠老弱,此必见短伏兵以争利,愚谓不可击。’乃械系娄敬,往,卒困于平城。臣愿陛下勿轻此贼。臣又闻张仪以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求交,偷取一时之功而不顾其后,外破公家而成私门。臣死不敢为此。惟圣主审度事情,因时制宜,可保万全。”上曰:“卿所论极是。卿等见挞懒,状貌如何?”良臣曰:“臣等素不识之,其身长大,面微赤色,如患风疾。臣等初见之,首言京城下曾对陛下言,以盖房屋为喻。”上愕然曰:“尚能记此说。”是日,自索泛后对,出入堂中,再召,与沈、胡大殿上相见,问劳甚厚。盖有从官言使人远归,朝廷如此相待,后来何以使人?遂有是礼。
翌日,疾作,下休,致状。继而堂中请良臣问四路之数,良臣曰:“却是副使曾与吴幵说,若有问审的,当须奏知,岂敢不白知朝廷?”吴幵、王纯等以谗谮使人于赵,不两月,三人同日告殂,疾症若一,好事者或以为报应。某等致仕状先归告良臣曰:“陛对时,圣语如此,是未见宰执之语。次日,诸公对事必不然,宜速为去就。”良臣曰:“某已乞从便。”继而韩世忠遣壕寨官张杞往军前下文字回,迁观察使。岁暮,虏退,言章论列马承家,并及魏良臣,皆罢。又论不渡江人追减恩例,并所得恩泽,亦有言章,皆缘赵鼎初不主和议,适使、副归日,赵已当局。某既乞休致,而良臣亦乞宫祠而归。其后详悉,更不录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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