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的诗歌创作

三、王安石的诗歌创作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晚号半山，抚州临川（今江西省抚州市）人。仁宗庆历二年（1042）进士。神宗熙宁年间，两度出任宰相，依靠神宗推行新法，企图改变“积贫积弱”的局面。由于受到代表保守势力利益的旧党反对，新法受阻，王安石便于熙宁九年（1076）辞去相位，退居江宁（今江苏省南京市），封舒国公，旋改封荆国公，卒谥文。他是北宋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和文学家。

王安石在政治上改易更革的同时，在文学方面也是欧阳修诗文革新精神的积极追随者。他特别强调文学的社会作用，认为文学应该务为“有补于世”，“以适用为本”（《上人书》）。因此他很反感华而不实的西昆体，他在《张刑部诗序》中指出：“杨、刘以其文词染当世，学者迷其端原，靡靡然⁽³¹⁾穷日力以摹之，粉墨青朱，颠错丛庞⁽³²⁾，无文章黼黻⁽³³⁾之序，其属情籍事，不可考据也。”在《上邵学士书》中又说：“某尝患近世之文，辞弗顾于理，理弗顾于事，以襞积故实⁽³⁴⁾为有学，以雕绘语言为清新。譬之撷⁽³⁵⁾奇花之英，积而玩之，虽光华馨采，鲜缛⁽³⁶⁾可爱，求其根柢济用，则蔑如也。”由于这样的文学观，他在诗歌创作上特别推尊杜甫诗歌的现实主义精神，同时也推尊韩愈和欧阳修。他的诗歌创作深受他们的影响，成为北宋诗坛一大家。

王安石的诗歌创作，以熙宁九年他第二次罢相为界，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在这两个时期中，诗的内容与风格均有所不同。

前期，诗的内容主要是反映社会问题，表现对时局的看法。如《感事》、《发廪》、《兼并》、《省兵》等，从各个方面揭露当时社会存在的严重问题。在《和蔡副枢贺平戎庆捷》等诗中，歌颂了宋王朝收复熙河的胜利，而在《澶州》（五言）、《河北民》等诗中，对朝廷奉行投降政策又深表不满。从这些诗中可以看出王安石锐意改革的思想。

除了政治诗，他还写了一些咏史诗，借对历史的咏叹，抒发对现实的感慨。《商鞅》、《曹参》、《张良》、《贾生》、《诸葛武侯》等就是这样的诗。其中《明妃曲》最为传诵：

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³⁷⁾。归来却怪丹青手⁽³⁸⁾，入眼平生未曾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寄声欲问塞南⁽³⁹⁾事，只有年年鸿雁飞。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⁴⁰⁾莫相忆。君不见咫（zhǐ）尺长门闭阿娇⁽⁴¹⁾，人生失意无南北！

诗中借写王昭君的故事，讽刺了皇帝的昏庸，同时对于朝廷不用贤才，也委婉地进行了谴责。诗中“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两句，翻了历史传说的旧案，写出了新意；而“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两句，由昭君不幸与人生失意相关联，写出了深意。正因为如此，所以诗一出来，便引起人们的注意，欧阳修、司马光、刘敞都纷纷和诗。

诗人这一时期创作的咏物诗也往往是借物咏怀，以物言志。他咏竹：“人怜直节生来瘦，自许高材老更刚。”（《与舍弟华藏院此君亭咏竹》）写古松：“森森直干百余寻，高入青冥不附林。”（《古松》）咏菊花：“黄菊有至性，孤芳犯群威。”（《黄菊有至性》）咏孤桐：“天质自森森，孤高几百寻，凌霄不屈己，得地本虚心。岁老根弥壮，阳娇叶更阴。”（《孤桐》）咏梅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梅花》）很明显，诗人是以竹、松、孤桐、菊花、梅花自比，表现他高洁的人品和孤傲的性格，也表现他为推行新法而决不趋时附势的不屈精神。

此外，他的寓言诗如《秃山》、《同昌叔赋雁奴》等，也是影射现实，表现诗人对社会问题的看法。

王安石前期诗歌主要是古体。由于诗人较多地注意了政治色彩，因而往往意尽言直。叶梦得在《石林诗话》中曾这样说：“荆公少以意气自许，故诗语惟其所向，不复更为含蓄……皆直道其胸中事。”直抒胸怀固然好，但意太尽，味就淡了，不能不是一病。他以文为诗，对于宋诗特色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但是诗中议论较多，有时通篇说理议论，诗的形象感减弱了。同时，他还喜将前人诗句点窜在自己诗中，有时点铁成金，有时却不免弄巧成拙。这一切都可看出他受韩愈、欧阳修的影响很大。

王安石诗歌创作的后期，由于闲淡的隐居生活，使他有时间和精力更多地注意于艺术的追求。叶梦得在《石林诗话》中说：“荆公晚年诗律尤精严，造语用字，间不容发。然意与言会，言随意遣，浑然天成，殆不见有牵率排比处。”这时，诗的内容以写景抒情为主，形式则多为近体绝句小诗。

南浦⁽⁴²⁾随花去，回舟路已迷。暗香⁽⁴³⁾无觅处，日落画桥西。（《南浦》）

木末⁽⁴⁴⁾北山烟冉冉，草根南涧水泠泠⁽⁴⁵⁾。缫⁽⁴⁶⁾成白雪桑重绿，割尽黄云⁽⁴⁷⁾稻正青。（《木末》）

北山输绿涨横陂⁽⁴⁸⁾，直堑回塘滟滟时⁽⁴⁹⁾。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北山》）

茅檐长扫静无苔，花木成畦⁽⁵⁰⁾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⁵¹⁾。（《书湖阴先生壁》）

江北秋阴⁽⁵²⁾一半开，晚云含雨却低回⁽⁵³⁾。青山缭绕⁽⁵⁴⁾疑无路，忽见千帆隐映来。（《江上》）

这些绝句小诗，经过诗人的精雕细刻，将一些景象写得有声有色，有动有静，形成美的意境，读后往往使人一唱三叹，韵味无穷。它们在内容上已失去了前期诗中的锋芒，表现的是闲适之心；风格上也不像前期那样遒劲有力，而是清新雅丽，精巧妙绝。正因如此，一向赢得人们的喜爱。严羽在《沧浪诗话》中就曾指出：“公绝句最高，其得意处高出苏黄之上。”黄庭坚称其暮年小诗：“雅丽精绝，脱去流俗。每讽味之，便觉沆瀣生牙颊间。”（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三十五）杨万里甚至说：“半山绝句当朝餐。”（《读诗》）可见王安石绝句早在宋代就享有盛名。

综上所述，王安石前期诗歌颇受杜甫的影响，干预生活，反映现实，风格沉郁顿挫；后期则受谢灵运的影响，多为写景抒情之作，风格渐渐趋于平淡。他是欧阳修的门生，是欧阳修领导的诗文革新运动的积极追随者，却又走着自己的路；他的诗兼备众体，而又以绝句著称。他不仅在当时是诗坛一大家，此后对江西诗派、杨万里等都有影响，在宋代诗歌发展史上，应该说也是一位很重要的诗人。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1019-1083）也能写诗，尤其是七言绝句颇有王安石的风致。如《鲍山》，咏写历史上鲍叔牙与管仲纯真友谊的故事，抒发对人与人关系的深沉感慨；《咏柳》一诗则用比的手法，于咏柳之中别有所刺；《西楼》、《城南》写景寄兴都还韵味深长。

值得一提的是，与王安石同时代的诗人郑獬（1022-1072）、刘攽（1023-1089）、王令（1032-1059）、吕南公（生卒年不详）等，他们虽然诗名不大，但都写出了一些反映现实，为人民疾苦鸣不平的诗篇。在艺术表现上大都能做到不假雕饰，语言自然朴实，风格疏畅。其中王令犹为突出。

王令，字逢原，广陵（今江苏省扬州市）人，他是王安石大力揄扬的一位青年诗人。其诗雄壮开阔，想象奇特。《暑旱苦热》就是他的一篇佳作：

清风无力屠得⁽⁵⁵⁾热，落日着翅飞上山⁽⁵⁶⁾。人固已惧江海竭，天岂不惜河汉⁽⁵⁷⁾干。昆仑之高有积雪⁽⁵⁸⁾，蓬莱之远常遗寒⁽⁵⁹⁾。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

这首诗不仅表现了诗人与天下共凉热的思想境界，而且通过奇特的想象，写出了豪迈雄阔的气概，富于浪漫主义色彩，这在宋诗中是少见的。他的有些诗，虽然用语生硬粗暴，但像《暑旱苦热》这样的佳作，却使他在宋代诗坛上呈现出自己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