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文天祥和其他爱国诗人
南宋末年，尖锐的民族矛盾，亡国的严酷现实，使诗坛从低吟沉寂中苏醒过来，悲壮激越的爱国诗篇成了时代的歌声，使渐趋死胡同的宋诗有了新的生命。文天祥代表了这一时期诗歌创作的倾向和成就。汪元量、林景熙等人的爱国诗篇也很感人。
1、文天祥的爱国诗篇
文天祥（1236-1283），字履善，一字宋瑞，号文山。吉州庐陵（今江西省吉安市）人。理宗宝祐四年（1256）进士第一。官至右丞相兼枢密使。在南宋危亡之时曾出使元军，被扣不降，逃脱南归。后率兵进军江西时，兵败被俘，囚于大都近四年，宁死不屈，最后慷慨就义。他是南宋末年著名的爱国志士，也是一位爱国诗人。他的诗在德祐（1275）前后大不相同。前期受江湖派影响，多为应酬题咏之作。自德祐二年（1276）出使元军被扣以后，“志益愤而气益壮，诗不琢而日工”(80)。他的诗主要学杜甫，直抒胸臆，感慨国事，抒发强烈的爱国感情，表现出高尚的民族气节，激越慷慨，悲壮感人。这一时期的重要作品都收在《指南录》、《指南后录》、《吟啸集》等诗集内。其中《过零丁洋》(81)一诗最为人们传诵：
辛苦遭逢起一经(82)，干戈寥落四周星(83)。山河破碎风飘絮(84)，身世浮沉雨打萍(85)。惶恐滩(86)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87)。
祥兴元年（1278）年底，文天祥在五坡岭（今广东省海丰县北）战败被俘，叛徒张弘范逼迫文天祥写信招降坚持抗元的张世杰，第二年正月过零丁洋时文天祥写了这首诗回答张弘范。诗中将个人的经历与国家的命运紧紧关联在一起，抒发了诗人深沉的感慨。尤其是末二句表现诗人视死如归的决心，义正辞严，正气逼人。不仅在当时使叛徒企图落空，在后世也一直鼓舞了许多志士仁人英勇赴国难，为民族而献身。
诗人在祥兴二年（1279）兵败被俘，押解北上，路经金陵时写的《金陵驿》(88)中，更深沉地表现了对故国的眷恋之情。诗中写道：
草合离宫(89)转夕晖，孤云飘泊复何依？山河风景原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90)？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91)。
这首诗前六句写亡国之痛，后两句表明至死不忘故国的感情，真是字字句句感动人心。
至于他在囚禁中所写的长诗《正气歌》，更是气势磅礴。诗人热情地歌颂了浩然正气给人的精神力量，表明自己要向历史上为正义而斗争的忠烈们学习，永远保持发扬民族的正气，去战胜各种困难，迎接各种考验。诗人虽然身居囹圄，而诗中却充满了强烈的爱国精神。
可以看出，文天祥的爱国诗篇不仅直抒胸臆，悲壮沉郁，而且不事雕琢却又十分精工，在艺术上表现了诗人的才情。
2、其他爱国诗人
汪元量（生卒年不详），字大有，号水云，钱塘（今浙江省杭州市）人。他是宫廷琴师，宋亡，被元军掳至北方。后来回到南方做了道士。他以亲身的感受，朴素的语言，写了大量的诗，“纪其亡国之戚，去国之苦”，被称为“宋亡之诗史”(92)。在他的诗集里七言绝句最多，尤其是《湖州歌》九十八首，《越州歌》二十首、《醉歌》十首，皆以七绝联章的形式，抒发爱国感情最为著名。这些诗大多写得凄伤沉痛，感人至深。如《湖州歌》其五、其六两首：
一掬吴山在眼中(93)，楼台累累(94)间青红。锦帆(95)后夜烟江上，手抱琵琶忆故宫。
北望燕云(96)不尽头，大江东去水悠悠。夕阳一片寒鸦外，目断东西四百州(97)。
上一首前两句，写被掳北行时，回首故都景象，深含留恋之意；后两句由眼前而联想日后情景，一个“忆”字，进一步深化留恋之情。全诗字里行间抒发了深沉的亡国之痛。后一首表面上是写北行途中的自然景象，实际是抒写诗人的感慨。前两句以景隐喻国势倾危不可挽回；后两句以凄凉的图景衬写诗人去国之哀。寄情于景，意味颇深。
再看《越州歌》其六：
师相平章(98)误我朝，千秋万古恨难消。萧墙祸起(99)非今日，不赏军功在断桥(100)。
诗中揭露权奸误国的罪行，指出南宋灭亡的原因，将叙事、议论、抒情融为一体，发人深思。
此外，在元军进逼临安，朝廷准备投降时诗人写的《醉歌》，真实地记录了当时朝廷的情况，这样的诗后人甚至认为“可备野史”（明瞿佑《归田诗话》）。他还在咏史诗中借古讽今，对朝廷苟安投降的政策进行谴责，如《题王导像》就是这样的作品。
郑思肖（1241-1318），字忆翁，连江（今属福建）人，曾以太学生应博学鸿词科。南宋亡后隐居苏州。他坐卧必向南，自号“所南”，时时不忘故国，是南宋末年一位颇有气骨的画家和诗人。他的诗强烈地表现了故国之思，亡国之痛。如他的《陷虏歌》（又名《断头歌》）、《写愤》等诗，写亡国给国家人民带来的灾难，沉痛至极。他还在《自挽》、《自题大义集后》等诗中，发出了“痛恨莫能生报国”的感慨，并表示：“誓崇忠义诛奸逆，田海虽迁志不磨！”而他那首《寒菊》诗，更为人传诵：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堕北风中。
诗中句句赞菊花，但诗人又撇开菊花的外表形态不写，而从菊花的情趣与精神着笔，用意全在以菊写情，借菊言志，表现诗人傲岸的性格，不屈的志气。它是诗人人格的真实写照。
林景熙（1242-1310），字德阳，号霁山，温州平阳（今属浙江）人。曾任泉州教授、礼部架阁、从政郎。南宋亡后，拒任元朝的官。他的诗多以怀旧思宋为内容，情调婉转凄怆。古诗《题陆放翁诗卷后》、《商妇吟》等，借题写意，表达诗人的故国之思，亡国之痛，凄婉感人。他的小诗也是如此。
南海英魂(101)叫不醒，旧题重展墨香凝。当时京洛花无主(102)，犹有春风寄广陵(103)。（《题陆大参秀夫(104)广陵牡丹诗卷后》）
偶伴孤云宿岭东，四山欲雪地炉红。何人一纸防秋疏(105)，却与山窗障北风(106)。（《山窗新糊，有故朝封事稿，阅之有感》）
上一首诗，前两句深悼爱国大臣陆秀夫，语语深痛。后两句写亡国之哀，寄意于言外。下一首诗，从故朝封事稿被用作糊山窗的纸，生发无穷感慨。两首诗构思精巧，耐人寻味。
谢翱（1249-1295），字皋羽，号晞发子，长溪（今福建省霞浦县）人，后徙浦城（今属福建）。曾在文天祥军中任咨议参军。宋亡不仕。他的诗多系悼亡友、哀故国之作。如《过杭州故宫二首》其一：
禾黍何人为守阍？落花台殿暗消魂。朝元阁下归来燕，不见前头鹦鹉言。
诗中多方烘托，把南宋故宫的衰微写了出来。诗人对南宋哀恋之意，渗透在一景一物的描写之中，感情真切，情调哀婉。
在上述诗人之外，周密（1232-1298）、萧立之（生卒年不详）等，不仅在诗的艺术表现上有自己的特色，题材方面也有不少爱国之作。
总之，宋末的这些爱国诗人，他们在抒写爱国感情时，多是用自然朴素的语言，直写胸臆，间亦用典也很自然。情调或者激越高亢，或者沉郁悲凉。由于感情的真切，他们的诗有着感人的力量，为宋末诗坛闪出了星光。
【注释】
(1)徐照，字灵晖；徐玑，字灵渊；翁卷，字灵舒；赵师秀，字灵秀。
(2)除此而外，赵还选了刘长卿、钱起等七十六家二百二十八首诗，合为一集，名曰《众妙集》，作为《二妙集》的补充。
(3)晓烟：即晨雾。
(4)这些诗集后来多已散佚。清人从《永乐大典》中收辑起来，名曰《江湖小集》九十五卷、《江湖后集》二十四卷。
(5)除夜：除夕。石湖：在今苏州市西南、太湖的东南岸，当时范成大居此。苕溪：此指湖州（今属浙江），当时作者居此。
(6)细草穿沙：细草从沙地上长出。
(7)吴宫：春秋时吴国的宫殿，遗址在今苏州市。
(8)环玦（jué）：佩玉。此喻水中未融化的冰块。
(9)吹春怨：吹出怨春的曲调。
(10)鹅黄：淡黄色，此用以形容柳条长出的嫩芽。
(11)垂虹：桥名，也称长桥，在今江苏省吴江县东吴淞江上。
(12)新词：指作者在范成大家所作《暗香》、《疏影》两首咏梅词。
(13)小红：范成大送给作者的歌女。
(14)松陵：即吴江。
(15)十四桥：犹言许多桥。
(16)庚子：宋理宗嘉熙四年（1240）。荐：接连。
(17)劫数：恶运。
(18)赈恤（xù）：救济。
(19)文移：此指公文。
(20)赎典：赎回典当了的东西。
(21)濠梁：濠水（今安徽省凤阳县境，淮河支流）上的桥。
(22)东南句：是说东南临海，海水味咸。
(23)郁郁：气息旺盛的样子。
(24)汲：打水。
(25)烟草：烟雾笼罩的荒草。
(26)败垣（yuán）：毁了的墙。故井：久废不用的井。
(27)向来：从前。
(28)都梁：山名，在盱眙县的东南。
(29)临平：今浙江省余杭县，苏杭运河经过之地。
(30)霜压岸：言两岸霜重。
(31)风帽：御寒挡风的帽子。
(32)蛩（qióng）：蟋蟀。寒螀（jiāng）：寒蝉。
(33)殷勤：恳切深情。
(34)东都：汴京（今河南省开封市）。
(35)寝园：指古代帝后的坟园。
(36)废殿句：是说东都陷入金人手里，宫殿荒凉，即铜驼荆棘之意。典出《晋书·索靖传》。
(37)宣和：宋徽宗年号（1119-1125）。
(38)戊辰：宋宁宗嘉定元年（1208）。
(39)和戎：与金人议和。缣（jiān）：细绢。
(40)剩：多的意思。吴蚕：即蚕。因吴地（今江苏省苏州市一带）自古以产蚕丝著名，故称。
(41)绕羊肠：形容沙径狭窄弯曲。
(42)尘甑：积满灰尘的甑子。
(43)柘（zhè）：落叶灌木，叶可喂蚕。
(44)多可：很随和的意思。太忙生：十分忙碌。生，助词。
(45)须：是。
(46)一说龙泉（今属浙江）人，一说浦城（今属福建）人。
(47)不值：不遇。
(48)屐（jī）齿：木屐鞋底两头的小齿。
(49)柴扉：柴门。
(50)挑促织：捉蟋蟀。
(51)篱落：篱笆。
(52)灶额烟：灶门里的烟灰。
(53)争信：怎信。
(54)正秋千：正在打秋千。
(55)锄水：耕田。
(56)攀机：手把织机。
(57)主：指债主、地主。
(58)良人：丈夫。
(59)蓬窗：用茅草编的帘子。
(60)采樵：打柴。
(61)祝：请求、希望。午炊烧：指午饭。
(62)枵腹：空腹。
(63)炙：烘烤。
(64)病酒：饮酒过度而致身体不适。
(65)狐鼠：即城狐社鼠，是说城墙上的狐狸，土地庙里的老鼠。人们常常用以比喻仗势作恶的人。
(66)九逵：都城的大路。
(67)不论二句：是说尽管老天有眼，也只管着无皮之地。
(68)吏鹜（wù）：像鸭群一样的官吏。瓠（hù）：瓠瓜。古人常以“瓠肥”喻肥壮之人。
(69)民鱼句：像官吏菜板上的鱼肉一样的老百姓，遭了殃。
(70)交征：大小官吏剥削百姓。
(71)素丝诗：指《诗经·召南·羔羊》。有人说这首诗是说“召南之国化文王之政，在位皆节俭正直”（《诗序》）。后来人们便用“素丝羔羊”或“素丝诗”来称誉正直廉洁的官吏。
(72)萤：萤火虫。
(73)缫（sāo）车：抽丝的车。纬车：织机。
(74)催科：催交赋税。先期办：于限期前办好。
(75)水碧：青绿色。
(76)飘摇机杼：指促织飞动。
(77)拘：收刮。
(78)结束：妆扮。
(79)牵百丈：拉纤。
(80)见吴之振《文山诗钞序》。
(81)零丁洋：在今广东省中山县南。
(82)遭逢：遭遇。起一经：精通一种经书而通过考试，然后走入仕途。
(83)寥落：荒凉冷落。四周星：四年。作者从起兵抗元到写此诗时，已经有四个年头了。
(84)山河句：山河破碎得像被风吹散的飞絮一样。
(85)身世句：身世动荡不定，像被雨打的水上浮萍一样。
(86)惶恐滩：在今江西省万安县。
(87)汗青：史册。
(88)金陵：今江苏南京。
(89)离宫：行宫。
(90)旧家句：用刘禹锡《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句意。
(91)化作句：相传古代蜀王杜宇号望帝，自以德薄，禅国于人而亡去，化为啼血的杜鹃鸟。
(92)均见宋人李珏《书汪水云诗后》。
(93)一掬（jū）：一捧，言吴山之小。吴山：在杭州市钱塘江北岸。
(94)累累：重迭的样子。
(95)锦帆：指元军押送俘虏北去的船。
(96)燕云：即燕云十六州，辖有今河北、山西北部广大地区。
(97)目断：望不到。四百州：指南宋的国土。
(98)师相平章：指被封为太师、平章军国重事的贾似道，他是南宋末年的卖国贼。
(99)萧墙祸起：即祸从内部起的意思。萧墙：门屏。
(100)断桥：在西湖白堤上。此借指迁都杭州的南宋朝廷。
(101)南海英魂：指南宋大臣陆秀夫。临安陷落后，他与张世杰等立赵昺为帝，兵败后背帝昺投海死。
(102)当时句：指南宋时洛阳陷落，牡丹花开而无主人欣赏。
(103)广陵：今江苏省扬州市。
(104)陆大参秀夫：陆秀夫时为南宋左丞相。大参，对参知政事的尊称。
(105)防秋疏：防卫外族秋季侵扰的奏章。疏：奏章，亦即题中所说的“封事”。
(106)障：遮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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