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艳萍
寒假回家,父亲告诉我,家里养了10多年的那匹枣红色马病了。父亲给它请过好几次医生,给它打针、灌药、喂鸡蛋和红糖水,都没有彻底好转。可能是年纪太大,做的活又重,因此倒下了。父亲担心压在这匹马身上的4000多块钱会随着马的病情恶化而变为泡影,再加上赶了20多年的那辆马车,车架已经朽了。因此,他最后决定要在近期内把马卖掉,再用卖马的钱买一辆电动车。
2014年1月26日早上,我还在熟睡,父亲就起了个大早,和母亲赶着马车到畜牧市场上把那匹枣红色马卖了。父亲拖着已是腐木的马车回到家,用低沉的声音告诉我,他舍不得那匹马。他还告诉我,市场上还有人出高价跟他买这辆马车,但他最后想了想,还是没卖。
父亲与马车的这种情结,不用说,我也是懂的。一个64岁的老人,大半辈子都是在和庄稼打交道,耕种、施肥、浇水,直到庄稼收成,每一个过程,基本上都需要运输工具。而父亲又是一个能干、节俭的人,他舍不得花钱请别人搬运,于是他便自己赶起了马车。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就一直赶着马车。
那时,农村里面种庄稼的,基本上每家都会养一匹马,赶一辆马车的。因此,赶马车在十多年前的建水是极常见的。记忆里,父亲去地里干重活,都会从马圈里拉出马,给它套上笼头,系上绳子,然后把他自己打造的那辆马车小心翼翼地搭在马的身上,用皮带勒紧,再把需要的农具统统往马车上放。而我总是喜欢蹲在旁边看着父亲做这些熟悉的工作,又看父亲赶着马车消失在路的拐角处。
星期天,父亲还会赶着马车到建水城里拉人,一人五角钱。后来,很多人家开始拥有私家车了,马车也越来越少,建水城区里也开始禁止马车入内,父亲也就没再到城里拉人了,人们也不再愿选择乘坐马车了。这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念书,父亲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了。父亲赶着马车,整天和母亲在田间地头忙碌,拉柴草、拉农具、拉庄稼。有时村里也会有人家请父亲去搬运东西,父亲为了攒钱给我念书,再忙也会抽出时间赶着马车去给人家帮忙。就这样,马车一直伴随在父亲的忙碌生活里。
父亲与马车的这种生活,那时候的我习以为常,不能体会这背后掩藏的是一个老农吃苦耐劳的苦楚生活。直到我念高中,渐渐懂事,我才明白父亲的生活太苦了。
在父亲的生活里,一大马车的白菜只卖一两角的事是常有的,可是这背后却让父亲和它的马、付出了很多的操劳。父亲从赶着马车去隔壁村子里买白菜苗那天起,就对它们满怀希望。白菜苗种下后,父亲还得赶着马车拉水去灌溉、拉着农家肥去施肥,把它们照顾得妥妥帖帖的,直到收获。收获时节,父亲把大白菜一棵一颗仔细地地放在马车上,还要讲究白菜码放得美观,父亲说这样才能卖个好价钱。等一大马车白菜堆放好了,还要在上面撒上井水,以便保持新鲜。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父亲就拉出马,上马车,拉着一车白菜到菜市场上去卖。
一路的驾驭,一路的颠簸,父亲一个人赶着马车在漆黑的路上会想些什么呢?这是在我懂事以来最常想的一个问题。我想父亲肯定很自豪,他的白菜种得这么好,到市场上一定能卖个好价。有了钱,就算没白忙,他的女儿也能安心地读书了,不用借钱,也能去读大学了。可是,如果父亲去菜市场上碰了一个冷场,这么好的一大马车白菜才卖了几十块钱时,我仿佛看见父亲坐在空马车上,一手拿着缰绳,一手颤抖地将那几十块钱塞进上衣口袋里的情形。每每想到这些,我的鼻子就会酸酸的。
一匹马,一辆马车,一条坑坑洼洼的泥路,父亲一个人坐在马车上,来来回回走了几十年。几十年来,父亲心里装了多少那种只有庄稼人才体会过的辛酸?然而,我的父亲是从来没有抱怨过的。他还常常满足地对我说,有了这马和车,我们就省力多了,它们加起来抵得上我和你母亲的劳力呢。
现在,卖掉了马,父亲也终于开上了这个时代农民们都在开的电动三轮车,再也不用赶已经落伍很久的马车了。而我,依靠着父亲赶马车种田地攒来的钱,也终于进了云南师范大学。而且今年开学就大四了,马上就可以毕业,父亲肩上的重担也将可以卸下了。然而让他时常挂在嘴边的还是他曾经养过的那些马匹和他那辆破旧的马车。父亲告诉我,他一直遗憾,在卖那匹枣红色马之前,没能割上一把青草给它吃,毕竟它帮了我们家十多年的大忙。
而我的脑海里也总是会浮现出这样的场景:一匹马,一辆马车,一条坑坑洼洼的泥路,父亲一个人赶着马车,在不停歇的马蹄声中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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