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长娇
我出生的时候,奶奶已经很老了,如同一片饱经风霜的叶子。我的爷爷走的太早,连我爹都无法清晰地描述他的样子。
奶奶正在裁鞋垫的样子
奶奶总是很忙,因为她有六个子女要养。在那个饥荒的年代,要满足六张嘴的饮食需求是很艰难的一件事。家里很穷,似乎从我出生至今都一直没有过大的变化。家里的老房子几十年来也没改原貌,低矮的个头,四周是糊了牛屎泥土的篱笆,里面拥挤异常。奶奶就带着她的六个儿女在这个老房子里生火做饭、喂猪养鸡,直到他们儿女成家,一个个离去。
奶奶送给部队的鞋垫
我从小就喜欢跟在奶奶屁股后面转,看她洗衣做饭,在下雨天缝缝补补,纳鞋垫,并且还时不时给她添点乱。在无人关注的时光里,我在奶奶的被窝中悄悄地长大了,像雨后的竹笋那样长得快,长得壮。后来我到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大学,令奶奶很是骄傲了一阵子。奶奶识不了几个字,却想得起托人给我写信,寄到学校,内容不外乎是嘱咐我好好学习之类的,虽然信很普通,还夹杂着些土里土气的话,却让我感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第一个假期回家,我还清晰地记得奶奶在院子里梅树下缝鞋垫的样子。那时夕阳西斜,奶奶戴着一顶灰色的帽子,花白的头发柔顺地贴在耳后,一件洗得发白的斜襟衣裳——这是她一贯的打扮。奶奶的头微微弯着,眉眼带笑,手里的针线飞快地穿梭着,又时不时抬起头看看鸡有没有跑到晒着谷子的簸箕里去,在她旁边的地上,照旧放着一个用旧了的针线篮。夕阳中的奶奶如同一张泛黄的照片,多少年后,我总是还清晰地记得这一幕,历经风雨也不褪色。每当奶奶纳鞋垫的时候就会格外的认真,尤其是在停电的晚上,奶奶点上黑黢黢的煤油灯,让我给她穿好针,就着微黄的灯光纳鞋垫,边缝还边问问我学校里学些什么课,交了些什么朋友,学校食堂的饭菜贵不贵,钱够不够用。我一边回答奶奶的问题一边帮她剪鞋垫,那时的奶奶就如同一盏煤油灯一样让我打从心底感到温暖。
也许农村的多数妇女生来就有做布鞋、缝鞋垫的天赋及必要。奶奶很擅长针线活,会做衣服,会绣花,家里的布鞋、鞋垫几乎都是奶奶一人做的,外表朴实,结实耐磨,穿在脚上走路走得飞快。穿坏一双奶奶又做一双,所以全家都不用怎么买鞋。我是最爱穿奶奶做的鞋的,垫上绣了花草的鞋垫,脚步轻快,即使在艰难的岁月里脚步也不会显得那么沉重。
但这次奶奶缝鞋垫的规模似乎大了些,打布壳、剪鞋样、纳鞋垫,有条不紊。我跟奶奶说少做点,都够家里人穿好几年了。奶奶笑着说,现在没有以前那样忙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做点也不坏事。凡是一有空,奶奶就手不离针线,那针线仿佛就长在她手上似的。奶奶对鞋垫的那种热情及执着让我纳闷,也让我敬佩。就这样,奶奶不断地缝着鞋垫,一双又一双,一打又一打。但同时,她的鞋垫也在不断地消失着,半年一消失,一年一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我们只是隐约地知道,奶奶把她的鞋垫送人了,但具体送给什么人,我们并不是很清楚。一直以来奶奶都是极其热心的人,又是老党员,所以家里人也并不干涉,只要奶奶觉得高兴就好。
后来,我工作了,奶奶仍旧一针一线缝着她的鞋垫,只不过速度没有以前那样令人眼花缭乱罢了,因为奶奶已经完全老了。岁月并不曾因她的勤劳善良而对她有所偏爱,她的头发已然全白,脸上爬满纵横的皱纹,身体微微弯曲,各种疾病还不停地侵蚀着她的健康,还好她的精神让她显得还有很多活力。她仍旧爱坐在院子里缝鞋垫,屋子还照样是老屋,篱笆还照样是篱笆。20多年了,奶奶的鞋垫不知缝了多少,不知都穿在了多少人的脚上。20多年缝鞋垫,这是一种怎样的坚持,我都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去理解。
直到3年前,一伙从城里来的记者找到家里来了,我才清楚地知道了奶奶的鞋垫的准确去向,原来奶奶把它们都送给了部队官兵。记者问奶奶,为什么要缝这么多的鞋垫,为什么要把鞋垫都送给部队。奶奶说:“我是旧社会的人,尝过旧社会的苦。是共产党、是新中国给了我新生,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作为一个党员,我应该做一点事来报答党,报答祖国。我没有本事,做不了别的,也只能缝缝鞋垫,还怕别人看不上这些鞋垫呢。”我有点吃惊了,奶奶从来没有这样郑重地向我们解释过她缝鞋垫的缘由,原来奶奶的心里一直藏着这么大抱负,有着这么高的境界。普普通通的鞋垫,一针一线、千针万线,寄托着奶奶多少的心愿。
就这样,奶奶和她的鞋垫出名了,外面的记者、县里面的领导干部,来了一批又一批。80多岁的奶奶在身体好的时候,仍旧是戴着灰色的帽子,穿一件发白的斜襟衣裳,神态安详,坐在院子里认真地缝她的鞋垫。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