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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猇亭先主得仇人

时间:2023-01-0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若必待关公显圣而后获之,则不胜其显圣矣。观于先主亦可以风矣。书生而有大将之才,不得以书生目之。但当论其才与不才,不当论其少与不少云。周郎之战赤壁,庞统与有力焉;吕蒙之袭荆州,陆逊亦与有力焉。吴班令冯习引兵助战。迹欺忠年老,挺枪出战,斗不三合,被忠一刀斩于马下。言讫,不省人事,是夜殒于御营。乃引御林军直至猇亭,大会诸将,分军八路,水陆俱进。水路令黄权领兵,先主自率大军于旱路进发。

笫八十三回 战猇亭先主得仇人 守江口书生拜

关公显圣,不一而足,前文既追吕蒙,此回又擒潘璋。或疑为演义妆点,未必其事之果然,而不知无庸疑也。即公之不没于今日,可以信其不没于当年。以为有关公,何处是关公?以为无关公,何处非关公?岂必拜像瞻图,见赤面长髯者而后谓之关公哉!“是气所磅礡,凛烈万古存。”殆无日不有一关公在天地,无日不有一关公在人心耳。

潘璋之死,妙在关公显圣;糜芳、傅士仁、马忠之死,又妙在不必关公显圣。若必待关公显圣而后获之,则不胜其显圣矣。且孙权、陆逊亦当显圣以杀之,连营七百里之失,亦当显圣以告之,而全蜀之师可不动,先主之兵可不败,鱼腹浦之八阵图可不设矣。《三国志》本以纪人事,岂尽如《西游记》仗孙行者之神通,赖南海观音之相救乎?虽然,糜芳之欲降,马忠之被刺,关公之灵实式凭焉,则亦谓之关公之显圣可也。不宁惟是,即孙权之缚送范疆、张达,安知非翼德之灵实使其然,则亦谓之翼德显圣可也。

观先主之伐孙权,而知其必不赦糜芳也。不以孙夫人之尚在而宽孙权,岂肯以糜夫人之既死而赦糜芳乎?又观先主之杀糜芳,而知其必不释东吴也。不以殉难而亡之糜夫人而赦其弟兄,肯以不告而归之孙夫人而恕其兄乎?凡人妻子之情,每足夺其兄弟之情;而爱兄弟之情,每不如其爱妻子之情。观于先主亦可以风矣。

书生而有大将之才,不得以书生目之。亦惟书生而有大将之才,则正以其书生而取之。先轸悦礼乐而敦诗书,晋之名将,一书生也;张巡读书过目不忘,唐之名将,一书生也;岳飞歌雅投壶,孟珙扫地焚香,宋之名将,一书生也。每怪今人以书生相诟詈,见其人之文而无用者,辄笑之为书生气。试观陆逊之为书生,奈何轻量书生哉?

从来未有不忍辱而能负重者:韩信非为胯下之夫,则不能成兴汉之烈;张良非进圯桥之履,则不能成报韩之功。又未有不能负重而能忍辱者:子胥惟怀破楚之略,故能乞食于丹阳;范蠡惟怀沼吴之谋,故甘受屈于石室。古今大有为之人,一生力奋,只在“负重”二字;一生学问,只在“忍辱”二字。熟读一卷《老子》,便当得一卷《阴符经》。

爱老而不爱少者,不可以用才;爱少而不爱老者,亦不可以用才。孔明之用黄忠,非以其老而用之也,直以为是请缨之终军、破浪之宗悫、三表五饵之贾谊而用之也。阚泽之荐陆逊,非以其少而荐之也,直以为是皓首之子牙、白发之充国、耆英之文彦博而荐之也。总之,人而才,则老亦可,少亦可;人而不才,则老亦不可,少亦不可。但当论其才与不才,不当论其少与不少云。

周郎之战赤壁,庞统与有力焉;吕蒙之袭荆州,陆逊亦与有力焉。乃鲁肃荐统,而孙权不听;阚泽荐逊,而孙权听之。岂信鲁肃不如其信阚泽哉?亦前后之势有不同耳。一当赤壁大胜之后,故气骄而言难入;一当猇亭新败之日,故心小而谋易从也。

却说章武二年春正月,正月叙起,时序分明。武威后将军黄忠随先主伐吴,忽闻先主言老将无用,即提刀上马,引亲随五六人,径到彝陵营中。此老倔强犹昔。吴班与张南、冯习接入,问曰:“老将军此来,有何事故?”忠曰:“吾自长沙跟天子到今,多负勤劳。今虽七旬有馀,尚食肉十斤,臂开二石之弓,能乘千里之马,未足为老。昨日主上言吾等老迈无用,故来此与东吴交锋,看吾斩将,老也不老!”黄忠不服老,陆逊不服少,正与后文相对。正言间,忽报吴兵前部已到,哨马临营。忠奋然而起,出帐上马。冯习等劝曰:“老将军且休轻进。”忠不听,纵马而去。吴班令冯习引兵助战。忠在吴军阵前,勒马横刀,单搦先锋潘璋交战。意在待仇人。璋引部将史迹出马。迹欺忠年老,挺枪出战,斗不三合,被忠一刀斩于马下。潘璋大怒,挥关公使的青龙刀,为前孙权赐刀照应,为后关兴得刀伏笔。来战黄忠。交马数合,不分胜负。忠奋力恶战,璋料敌不过,拨马便走。忠乘势追杀,全胜而回。第一日黄忠不老。路逢关兴、张苞,兴曰:“我等奉圣旨来助老将军。既已立了功,速请回营。”忠不听。

次日,潘璋又来搦战,黄忠奋然上马。兴、苞二人要助战,忠不从;吴班要助战,忠亦不从。譬之善奕棋者,有人从旁帮之,虽赢不喜。只自引五千军出迎。战不数合,璋拖刀便走。忠纵马追之,厉声大叫曰:“贼将休走,吾今为关公报仇!”第二日黄忠又不老。追至三十馀里,四面喊声大震,伏兵齐出:右边周泰,左边韩当,前有潘璋,后有凌统,把黄忠困在垓心。忽然狂风大起,忠急退时,山坡上马忠引一军出,一箭射中黄忠肩窝,险些儿落马。中箭后偏不能落马,亦是他不老处。吴兵见忠中箭,一齐来攻。读者至此为黄忠着急。忽后面喊声大起,两路军杀来,吴兵溃散,救出黄忠,乃关兴、张苞也。来得突兀,写得声势。二小将保送黄忠,径到御前营中。忠年老血衰,箭疮痛裂,病甚沉重。先主御驾自来看视,抚其背曰:“令老将军中伤[1],朕之过也。”忠曰:“臣乃一武夫耳,幸遇陛下。臣今年七十有五,寿亦足矣。望陛下善保龙体,以图中原。”不以江东为重,而以中原为重,与赵云一样见识。言讫,不省人事,是夜殒于御营。后人有诗叹曰:

老将说黄忠,收川立大功。

重披金锁甲,双挽铁胎弓。

胆气惊河北,威名镇蜀中。

临亡头似雪,犹自显英雄。

先主见黄忠气绝,哀伤不已,敕具棺椁,葬于成都。先主叹曰:“五虎大将已亡三人,朕尚不能复仇,深可痛哉!”又因黄忠并念关、张,毕竟黄忠是客,关、张是主。乃引御林军直至猇亭,大会诸将,分军八路,水陆俱进。水路令黄权领兵,先主自率大军于旱路进发。时章武二年二月中旬也。自正月序至二月,时序分开,正为下文夏月烧营伏笔。

韩当、周泰听知先主御驾来征,引兵出迎。孙权屡次自临阵前,独至此时不敢出面,可谓怯矣。两阵对圆,韩当、周泰出马。只见蜀营门旗开处,先主自出,黄罗销金伞盖,左右白旄,黄钺,金银旌节前后围绕。自为帝之后,须此一番渲染,与受魏九锡者不同。当大叫曰:“陛下今为蜀主,何自轻出?倘有疏虞,悔之何及!”先主遥指骂曰:“汝等吴狗,伤朕手足,誓不与立于天地之间!”当回顾众将曰:“谁敢冲突蜀兵?”部将夏恂挺枪出马。先主背后,张苞挺丈八矛纵马而出,大喝一声,直取夏恂。恂见苞声若巨雷,心中惊惧,恰待要走,周泰弟周平见恂抵敌不住,挥刀纵马而来。关兴见了,跃马提刀来迎。张苞大喝一声,一矛刺中夏恂,倒撞下马。周平大惊,措手不及,被关兴一刀斩了。此处双写二将。二小将便取韩当、周泰。韩、周二人,慌退入阵。先主视之,叹曰:“虎父无犬子也!”先主处处念着兄弟,又与关公虎子、犬女语遥遥相对。用御鞭一指,蜀兵一齐掩杀过去。吴兵大败。那八路兵势如泉涌,杀的那吴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却说甘宁正在船中养病,听知蜀兵大至,火急上马,正遇一彪蛮兵:人皆被发跣足,皆使弓弩长枪,搪牌刀斧。为首乃是番王沙摩柯,生得面如噀血[2],碧眼突出,使一个铁蒺藜骨朵[3],腰带两张弓,威风抖擞。写得番王可畏,早为南蛮孟获伏笔。甘宁见其势大,不敢交锋,拨马而走,被沙摩柯一箭射中头颅,宁带箭而走。甘宁病中中箭,犹能带箭而走。黄忠虽老不老,甘宁虽病不病,两人虽死不死矣。到于富池口,坐于大树之下而死。树上群鸦数百,围绕其尸。吴王闻之,哀痛不已,具礼厚葬,立庙祭祀。至今富池口有甘兴霸庙,往来客商祭祀,有神鸦送客一程。后人有诗叹曰:

吴郡甘兴霸,长江锦幔舟。

酬君重知己,报友化仇雠[4]

劫寨将轻骑,驱兵饮巨瓯。

神鸦能显圣,香火永千秋。

却说先主乘势追杀,遂得猇亭。吴兵四散逃走。先主收兵,只不见关兴。第二次又不见关兴,写得出没不测。先主慌令张苞等四面跟寻。原来关兴杀入吴阵,正遇仇人潘璋,骤马追之。璋大惊,奔入山谷内,不知所往。兴寻思只在山里,往来寻觅不见。看看天晚,迷迹失路,幸得星月有光,正与二月中旬相应,用笔闲警。追至山僻之间,时已二更。到一庄上,下马叩门。一老者出问:“何人?”兴曰:“吾是战将,迷路到此,求一饭充饥。”老人引入。兴见堂内点着明烛,中堂绘画关公神像。当年便已如此,何况今日?兴大哭而拜。老人问曰:“将军何故哭拜?”兴曰:“此吾父也。”老人闻言,即便下拜。兴曰:“何故供着吾父?”老人答曰:“此间皆是尊神地方。在生之日,家家侍奉,何况今日为神乎?近来造生祠者,生则祠之,没则已焉,与关公大不相同矣。老夫只望蜀兵早早报仇。今将军到此,百姓有福矣。”遂置酒食待之,卸鞍喂马。三更已后,忽门外又一人击户。老人出而问之,乃吴将潘璋亦来投宿。狭路相逢,天道之巧,往往如此,可不畏哉!恰次草堂,关兴见了,按剑大喝曰:“反贼休走!”璋回身便出,忽门外一人,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飘三缕美髯,绿袍金铠,按剑而入。潘璋门外所见,与老人堂中所供,有两关公乎?曰是一,不是二。璋见是关公显圣,大叫一声,神魂惊散;欲待转身,早被关兴手起剑落,斩于地上,取心沥血,就关公神像前祭祀。非关兴杀之,而关公杀之也。兴得了父亲的青龙偃月刀,大刀亦“大刀环”矣。却将潘璋首级擐于马项之下[5],辞了老人,就骑了潘璋的马,望本营而来。老人自将潘璋之尸,拖出烧化。细甚。

且说关兴行无数里,忽听得人言马嘶,一彪军来到。为首一将,乃潘璋部将马忠也。又恰好遇着仇人。忠见兴杀了主将潘璋,将首级擐于马项之下,青龙刀又被兴得了,勃然大怒,纵马来取关兴。兴见马忠是害父仇人,气冲牛斗,举青龙刀,望忠便砍。忠部下三百军,并力上前,一声喊起,将关兴围在垓心。兴力孤势危。读者至此,又必谓关公此时显圣杀马忠矣。忽见西北上一彪军杀来,乃是张苞。马忠见救兵到来,慌忙引军自退。关兴、张苞一处赶来。赶不数里,前面糜芳、傅士仁引兵来会马忠。两军相合,混战一处。苞、兴二人兵少,慌忙撤退。此时马忠即死,糜芳、傅士仁一并就擒,岂不甚快?然事如此,便不曲;文如此,便不奇。回至猇亭,来见先主,献上首级,具言此事。先主惊异,赏犒三军。

却说马忠回见韩当、周泰,收聚败军,各分头守把。军士中伤者不计其数。马忠引傅士仁、糜芳于江渚屯札。当夜三更,军士皆哭声不止。既写老人,又写众军,想见关公旧德不泯。糜芳暗听之。有一伙军言曰:“我等皆是荆州之兵,被吕蒙诡计送了主公性命。今刘皇叔御驾亲征,东吴早晚休矣。所恨者,糜芳、傅士仁也。我等何不杀此二贼,去蜀营投降,功劳不小。”又一伙军言曰:“不要性急,等个空儿便就下手。”听得历历分明,声声仔细,与蒋干听周瑜、先主听徐庶,更是不同。糜芳听毕大惊,遂与傅士仁商议曰:“军心变动,我二人性命难保。今蜀主所恨者马忠耳,何不杀了他,将首级去献蜀主?此时不消关公显圣,却假手于糜芳,乃见天道之巧。告称我等不得已而降吴,今知御驾前来,特地诣营请罪。”仁曰:“不可,去必有祸。”芳曰:“蜀主宽仁厚德,目今阿斗太子是我外甥,彼但念我国母之情,必不肯加害。”有此数语,愈见下文先主之笃于兄弟也。二人计较已定,先备了马,三更时分,入帐刺杀马忠,将首级割了,二人带数十骑,径投猇亭而来。糜、傅之杀马忠,与范、张之刺张飞,相类而相反。

伏路军人先引见张南、冯习,具说其事。次日,到御营中来见先主,献上马忠首级,哭告于前曰:“臣等实无反心,被吕蒙诡计称言关公已亡,赚开城门,臣等不得已而降。今闻圣驾前来,特杀此贼以雪陛下之恨,伏乞陛下恕臣等之罪。”糜芳之重投先主,与刘封之不降曹操,又相类而相反。先主大怒曰:“朕自离成都许多时,你两个如何不来请罪?今日势危,故来巧言,欲全性命。朕若饶你,至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关公乎?”更不思九泉之下有糜夫人。言讫,令关兴在御营中设关公灵位。先主亲捧马忠首级,诣前祭祀。一个死三牲。又令关兴将糜芳、傅士仁剥去衣服,跪于灵前,亲自用刀剐之,以祭关公。两个活三牲。忽张苞上帐,哭拜于前曰:“二伯父仇人皆已诛戮,臣父冤仇何日可报?”接笋甚紧。先主曰:“贤侄勿忧,朕当削平江南,杀尽吴狗,务擒二贼,与汝亲自醢之[6],以祭汝父。”范疆、张达在吴,而先主伐吴,不独为关公报仇,亦为翼德报仇耳。苞泣谢而退。

此时先主威声大振,江南之人尽皆胆裂,日夜号哭。韩当、周泰大惊,急奏吴王,具言糜芳、傅士仁杀了马忠,去归蜀帝,亦被蜀帝杀了。孙权心怯,遂聚文武商议。步骘奏曰:“蜀主所恨者,乃吕蒙、潘璋、马忠、糜芳、傅士仁也。今此数人皆亡,独有范疆、张达二人见在东吴。何不擒此二人,并张飞首级,遣使送还,步骘为此语,却是翼德有灵。交与荆州,送归夫人,上表求和,再会前情,共图灭魏,则蜀兵自退矣。”诸葛瑾已曾与先主言之矣。权从其言,遂具沉香木匣,盛贮飞首;绑缚范疆、张达,囚于槛车之内,马忠是送死的,范、张是送活的。一是私送,一是公送。令程秉为使,赍国书望猇亭而来。

却说先主欲发兵前进,忽近臣奏曰:“东吴遣使送张车骑之首,并囚范疆、张达二贼至。”先主两手加额曰:“此天之所赐,亦由三弟之灵也。”即令张苞设飞灵位。先主见张飞首级在匣中面不改色,与曹操在木匣中见关公正是相对。放声大哭。张苞自仗利刀,将范疆、张达万剐凌迟,祭父之灵。亦是一副活三牲。祭毕,先主怒气不息,定要灭吴。马良奏曰:“仇人尽戳,其恨可雪矣。吴大夫程秉到此,欲还荆州,送回夫人,永结盟好,共图灭魏,伏候圣旨。”先主怒曰:“朕切齿仇人乃孙权也。今若与之连和,是负二弟当日之盟矣。今先灭吴,次灭魏。”不肯得风便转,却是不识时务。便欲斩来使,以绝吴情,多官苦告方免。

程秉抱头鼠窜,回奏吴主曰:“蜀不从讲和,誓欲先灭东吴,然后伐魏,众皆苦谏不听,如之奈何?”权大惊,举止莫措。阚泽出班奏曰:“现有擎天之柱,如何不用耶?”只因先主不见机,就引出这个人来。权急问何人,泽曰:“昔日东吴大事,全任周郎;后鲁子敬代之;子敬亡后,决于吕子明。今子明虽丧,见有陆伯言在荆州。此人名虽儒生,实有雄才大略。儒生诚不可小视。以臣论之,不在周郎之下。以今论之,当在周郎之上。前破关公,其谋皆出于伯言。补照七十五回中事。主上若能用之,破蜀必矣。如或有失,臣愿与同罪。”权曰:“非德润之言,孤几误大事。”张昭曰:“陆逊乃一书生耳,非刘备敌手,恐不可用。”张昭不知诸葛瑾,安能知陆逊?顾雍亦曰:“陆逊年幼望轻,恐诸公不服。若不服,则生祸乱,必误大事。”昭以书生轻之,雍又以年幼轻之。步骘亦曰:“逊才堪治郡耳,若托以大事,非其宜也。”雍嫌其望轻,骘又嫌其才短。人固不易知,知人亦不易也。阚泽大呼曰:“若不用陆伯言,则东吴休矣!臣愿以全家保之!”前止以一身保,此又以全家保。如此荐人,荐得着人。权曰:“孤亦素知陆伯言乃奇才也。孤意已决,卿等勿言。”前不听鲁肃而用庞统,今独听阚泽而用陆逊,可谓昔非今是。于是命召陆逊。

逊本名陆议,后改名逊,字伯言,乃吴郡吴人也;汉城门校尉陆纡之孙,九江都尉陆骏之子。身长八尺,面如美玉。官领镇西将军。百忙中补叙陆逊生平。当下奉召而至,参拜毕,权曰:“今蜀兵临境,孤特命卿总督军马,以破刘备。”逊曰:“江东文武,皆大王故旧之臣;臣年幼无才,安能制之?”陆逊故意作难,便有邀求筑坛赐剑之意。权曰:“阚德润以全家保卿,孤亦素知卿才。今拜卿为大都督,卿勿推辞。”逊曰:“倘文武不服,何如?”权取所佩剑与之曰:“如有不听号令者,先斩后奏。”与前赐剑周瑜相似。逊曰:“荷蒙重托,敢不拜命。但乞大王于来日会聚众官,然后赐臣。”意在压服众人,故要众人面前受之。阚泽曰:“古之命将,必筑台会众,赐白旄黄钺、印绶兵符,然后威行令肃。今大王宜遵此礼,择日筑台,拜伯言为大都督,假节钺,则众人自无不服矣。”如萧何荐韩信故事。权从之,命人连夜筑坛完备,大会百官,请陆逊登坛,拜为大都督、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赐以宝剑印绶,令掌六郡八十一州兼荆楚诸路军马。吴王嘱之曰:“阃以内孤主之[7],阃以外将军制之。”比周郎为都督时倍觉冠冕。

逊领命下坛,令徐盛、丁奉为护卫,即日出师;一面调诸路军马,水陆并进。文书到猇亭,韩当、周泰大惊曰:“主上如何以一书生总兵耶[8]?”韩当、周泰乃孙坚旧将,周瑜尚是后辈,况陆逊乎?以今之世俗论之,当写眷晚生名帖者,安得不惊。比及逊至,众皆不服。韩信拜大将而一军皆惊,今众人之轻陆逊仿佛似之。逊升帐议事,众人勉强参贺。逊曰:“主上命吾为大将,督军破蜀。军有常法,公等各宜遵守。违者王法无亲,勿致后悔。”众皆默然。周泰曰:“目今安东将军孙桓,乃主上之侄,见困于彝陵城中,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请都督早施良策,救出孙桓,以安主上之心。”逊曰:“吾素知孙安东深得军心,必能坚守,又在陆逊口中带表孙桓。不必救之。待吾破蜀后,彼自出矣。”早已算定。众皆暗笑而退。韩当谓周泰曰:“今此孺子为将,东吴休矣!公见彼所行乎?”泰曰:“吾聊以言试之,早无一计,安能破蜀也?”前不服周郎只是程普一人,今不服陆逊却是韩、周二人。

次日,陆逊传下号令,教诸将各处关防,牢守隘口,不许轻敌。众皆笑其懦,不肯坚守。次日,陆逊升帐唤诸将曰:“吾钦承王命,总督诸军。昨已三令五申,令汝等各处坚守。俱不遵吾令,何也?”此时陆逊为将,亦大难事。韩当曰:“吾自从孙将军平定江南,经数百战;其馀诸将,或从讨逆将军,或从当今大王,皆披坚执锐,出生入死之士。今主上命公为大都督,令退蜀兵,宜早定计,调拨军马,分头征进,以图大事。乃只令坚守勿战,岂欲待天自杀贼耶?吾非贪生怕死之人,奈何使吾等堕其锐气?”韩当以言触陆逊,与黄盖以言触周郎,一假一真,前后相映。于是帐下诸将皆应声而言曰:“韩将军之言是也。吾等情愿决一死战!”陆逊听毕,掣剑在手,厉声曰:“仆虽一介书生,今蒙主上托以重任者,以吾有尺寸可取,能忍辱负重故也。“忍辱负重”四字,后来成大事人无不出此。汝等只各守隘口,牢把险要,不许妄动,如违令者皆斩!”此所谓“始如处女,敌人闭户”者也。众皆愤愤而退。

却说先主自猇亭布列军马,直至川口,接连七百里,前后四十营寨,昼则旌旗蔽日,夜则火光耀天。与曹操赤壁一样声势。○此处“火光”二字,与后文火光相映射。忽细作报说:“东吴用陆逊为大都督,总制军马。逊令诸将各守险要不出。”先主问曰:“陆逊何如人也?”马良奏曰:“逊虽东吴一书生,然年幼多才,深有谋略,前袭荆州皆系此人之诡计。”又在马良口中照应七十五回中事。先主大怒曰:“竖子诡计,损朕二弟,今当擒之!”便传令进兵。马良谏曰:“陆逊之才,不亚周郎,未可轻敌。”马良与阚泽之见相同。先主曰:“朕用兵老矣,岂反不如一黄口孺子耶?”先主与张昭、周泰等之见相似。遂亲领前军,攻打诸处关津隘口。韩当见先主兵来,差人报知陆逊。逊恐韩当妄动,急飞马自来观看,正见韩当立马于山上;远望蜀兵,漫山遍野而来,军中隐隐有黄罗盖伞。韩当接着陆逊,并马而观。当指曰:“军中必有刘备,吾欲击之。”写韩当之猛。视彼驱之战而不战者,又复天渊。陆逊曰:“刘备举兵东下,连胜十馀阵,锐气正盛;今只乘高守险,不可轻出,出则不利。但以奖励将士,广布守御之策,以观其变。今彼驰骋于平原旷野之间,正自得志;我坚守不出,彼求战不得,必移屯于山林树木间。吾当以奇计胜之。”写后文伏笔。韩当口虽应诺,心中只是不服。先主使前队搦战,辱骂百端。逊令塞耳休听,不许出迎;亲自遍历诸关隘口,抚慰将士,皆令坚守。的是忍辱负重之人。

先主见吴军不出,心中焦燥。马良曰:“陆逊深有谋略。今陛下远来攻战,自春历夏,彼之不出,欲待我军之变也。愿陛下察之。”马良之智,亦不输于陆逊。先主曰:“彼有何谋?但怯敌耳。向者数败,今安敢再出?”先锋冯习奏曰:“即今天气炎热,军屯于赤火之中,谁知避赤火又遇赤火耶?日之火易耐,火之火难当。取水深为不便。”先主遂命各营皆移于山林茂盛之地,近溪傍涧,待过夏到秋,并力进兵。冯习遂奉旨,将诸寨皆移于林木阴密之处。马良奏曰:“我军若动,倘吴兵骤至,如之奈何?”不言移营之不可,而但言移营之难,犹是第二着。先主曰:“朕令吴班引万馀弱兵,近吴寨平地屯住;朕亲选八千精兵,伏于山谷之中。若陆逊知朕移营,必乘势来击。却令吴班诈败,逊若追来,朕引兵突出,断其归路,小子可擒矣。”若不遇陆逊,则此计未尝不妙。文武皆贺曰:“陛下神机妙算,诸臣不及也。”马良曰:“近闻诸葛丞相在东川点看各处隘口,恐魏兵入寇。陛下何不将各营移居之地,画成图本,问于丞相?”先主曰:“朕亦颇知兵法,何必又问丞相?”良曰:“古云‘兼听则明,偏听则蔽’,望陛下察之。”先主曰:“卿可自去各营,画成四至八道图本,亲到东川去问丞相。如有不便,可急来报知。”只怕来不及了。马良领命而去。于是先主移兵于林木阴密处避暑。早有细作报知韩当、周泰。二人听得此事,大喜,来见陆逊曰:“目今蜀兵四十馀营,皆移于山林密处,依溪傍涧,就水歇凉。都督可乘虚击之。”正是:

蜀主有谋能设伏,吴兵好勇定遭擒。

未知陆逊可听其言否,且看下文分解。

【注释】

[1]中伤:受伤;受害。

[2]噀(xùn)血:形容紫红色。

[3]骨朵:古代的一种兵器。长棒,顶端缀一蒜形或蒺藜形的头,以铁或坚木制成。

[4]仇雠(chóu):仇人,冤家对头。

[5]擐(juǎn):系,挂。

[6]醢(hǎi):肉酱。此指剁成肉酱。

[7]阃(kǔn):城郭之门。此代指京城。

[8]总兵:集中军队;统领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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