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一百十九回 假投降巧计成虚话 再受禅依样画葫芦
姜维欲先杀诸魏将,然后杀钟会,而重立汉帝,其计不为不深,其心不为不苦矣。且将除邓艾,而假手于会;将除卫瓘,而又假手于艾。是谋杀诸将者姜维,谋杀邓艾者亦姜维也;谋杀钟会者姜维,谋杀卫瓘者亦姜维也。然而会灭而诸将不灭,艾灭而卫瓘不灭,则天下未可强也。论者往往以多事责姜维,然则陆秀夫之航海、张世杰之瓣香、文天祥之崖山流涕,皆得谓之多事耶?李陵之不即死,或犹虚谅其得当报汉之言;而姜维之不即死,岂得实没其设谋报汉之志?元人有诗曰:“诸葛未亡犹是汉。”予请更下一语以对之曰:“姜维不死尚为刘。”庶不负其苦心云。
先主基业,半以哭而得成。送徐庶则哭而送之,不哭则庶安得有走马之荐?请诸葛亮则哭而请之,不哭则亮安得有出山之心?乃其父善哭而其子独不善哭,何也?或曰:哀欢非人之所得而教,若待教而后哭,便是不能哭。予曰不然。先主亦尝受人之教矣。其对鲁肃而哭,孔明教之也;其对孙夫人而哭,亦孔明教之也。但教之哭而哭,必其人先自会哭,然后能如所教耳。若后主生平眼泪从来贵重,其睡着于子龙怀中,则丧其母而不知哭;其听北地王之自刃于庙,则丧其子而亦不知哭。以此二者,不能得其眼泪,更何从得其眼泪?
观后主之不哭,而司马昭笑其不哭,郤正又当哭其所笑矣。不独为郤正哭,又当为孔明哭,为先主哭。先主有如此之子,此托孤之时,所以执手流涕;孔明有如此之君,此出师之时,所以临表涕泣也。
或作高视刘禅之说,曰“此间乐,不思蜀”之言,乃禅之巧于自全也。若日夜流涕,感愤思归,奸雄如司马昭,其能容之乎?然则闭目开目之刘禅,依然一青梅煮酒、闻雷失箸之刘玄德耳。虽然,使禅而果能如是,则不至于用黄皓,不至于疑姜维,亦不至于献成都降邓艾矣。然则为此说者,夫岂其然!
司马昭欲舍炎立攸以继师后,其与宋太宗之杀德昭而自立其子者,不啻天渊矣。虽然,以此为昭之爱兄,则犹未知昭者也。使攸而非昭之子,而昭欲立之,乃为公耳。今则阳托立侄之名,而阴受立子之利,其计不亦巧乎?盖不明君臣之义者,必不能笃兄弟之谊。故观曹丕之篡汉帝,知其必不能爱曹植;观司马昭之弒魏主,知其必不能念司马师。魏之亡,非晋亡之而魏自亡之也。何也?炎之逼主,一则曰“我何如曹丕”,再则曰“父何如曹操”,是其篡也,魏教之也。魏教之,则谓之魏之亡魏可矣。且魏之亡,魏自亡之而亦汉亡之也。何也?炎之受禅,一则曰“我为汉报仇”,再则曰“我依汉故事”,是其禅也,汉教之也。汉教之,则谓之汉之亡魏可矣。天理昭然,丝毫不爽,岂不重可畏哉?
曹氏以再世而篡刘,司马氏历三世而篡魏,似魏之亡独迟于汉也。汉灭于魏未灭之时,似汉之亡,独早于魏也。而非也。当曹芳之立而魏已亡,及曹芳之废而魏再亡,及曹髦之弒而魏三亡矣。何待于奂之见黜而后谓之亡哉?然则汉之亡终在后,魏之亡终在先耳。
董卓闻受禅台之言,曹丕有受禅台之事,魏则取前之虚者而实之,晋又取前之实者而再实之也。汉将亡有黄巾之妖,魏将亡亦有黄巾之怪。汉则先举后之一黄巾而散为众人,魏则又举前之众黄巾而合为一人也。受禅台有三,则两实一虚;黄巾有二,则一多一寡。此又一部大书前后关合处。
却说钟会请姜维计议收邓艾之策,维曰:“可先令监军卫瓘收艾。艾欲杀瓘,则反情实矣。将军却起兵讨之,可也。”姜维忌艾亦忌瓘,若使艾杀瓘,是为维先去一忌也。会大喜,遂令卫瓘引数十人入成都,收邓艾父子。瓘部卒止之曰:“此是钟司徒令邓征西杀将军,以正反情也。切不可行!”瓘曰:“吾自有计。”遂先发檄文二三十道。其檄曰:“奉诏收艾,其馀各无所问。若早来归,即加爵赏。敢有不出者,灭三族。”妙在先散其羽翼。众则不可擒,少则可擒。随备槛车两乘,星夜望成都而来。
比及鸡鸣,艾部将见檄文者,皆来投拜于卫瓘马前。时邓艾在府中未起。瓘引数十人突入,大呼曰:“奉诏收邓艾父子!”艾大惊,滚下床来,瓘叱武士缚于车上。妙在事成于俄顷,迟则不可擒,速则可擒。其子邓忠出问,亦被捉下,缚于车上。府中将吏大惊,欲待动手抢夺,早望见尘头大起,哨马报说钟司徒大兵到了。钟会之至却在邓艾一边叙来,笔法变换。众各四散奔走。钟会与姜维下马入府,见邓艾父子已被缚。会以鞭挞邓艾之首而骂曰:“养犊小儿,何敢如此!”姜维亦骂曰:“匹夫行险徼幸[1],亦有今日耶?”艾亦大骂。一吃口怎敌得两便口。会将艾父子送赴洛阳。会入成都,尽得邓艾军马,威声大震,乃谓姜维曰:“吾今日方趁平生之愿矣。”渐渐露出马脚来了。维曰:“昔韩信不听蒯通之说,而有未央宫之祸[2];此句隐然劝他共反,是主句。大夫种不从范蠡于五湖,卒伏剑而死[3]。此句是陪说,然却不可少。斯二子者,其功名岂不赫然哉?徒以利害未明,而见机之不早也。先以危辞动之。今公大勋已就,威震其主,何不泛舟绝迹,登峨嵋之岭,而从赤松子游乎[4]?”再以冷语挑之。○将劝其谋叛,反劝其辞官,妙甚,恶甚。会笑曰:“君言差矣!吾年未四旬,方思进取,岂能便效此退闲之事?”正要钩他此句出来。维曰:“若不退闲,当早图良策。此则明公智力所能,无烦老夫之言矣。”分明教他谋反,却妙在隐而不言。会抚掌大笑曰:“伯约知吾心也。”二人自此每日商议大事。维密与后主书曰:“望陛下忍数日之辱,维将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必不使汉室终灭也。”若有此事,真是快事;纵无此事,亦是快文。
却说钟会正与姜维谋反,忽报司马昭有书到。会接书,书中言:“吾恐司徒收艾不下,自屯兵于长安。相见在近,以此先报。”会大惊曰:“吾兵多艾数倍,若但要我擒艾,晋公知吾独能办之。今日自引兵来,是疑我也。”钟会之反,姜维催之,司马昭又催之。遂与姜维计议。维曰:“君疑臣则臣必死,岂不见邓艾乎?”更不消引韩信、文种为喻,即以邓艾为譬。如作文者,只用本题,不用别意。会曰:“吾意决矣!事成则得天下,不成则退西蜀,亦不失作刘备也。”不必学他人,只学刘先主。亦如作文者,只用本题,不消别意。维曰:“近闻郭太后新亡,可诈称太后有遗诏教讨司马昭,以正弒君之罪。司马昭必挟曹奂而出,恐有以天子之诏讨之者耳。今维见曹奂而在军中,便算出郭太后遗诏来,正与司马懿讨曹爽之诏相合。据明公之才,中原可席卷而定。”会曰:“伯约当作先锋。成事之后,同享富贵。”维曰:“愿效犬马微劳。但恐诸将不服耳。”既说倒了主帅,便又算顾众将。会曰:“来日元宵佳节,于故宫大张灯火,请诸将饮宴。如不从者尽杀之。”董承与吉平饮宴亦是元宵佳节,至此已隔九十馀回,忽然相映。维暗喜。
次日,会、维二人请诸将饮宴。数巡后,会执杯大哭。邓忠阴平岭上之哭是真哭,钟会席间之哭是假哭。诸将惊问其故,会曰:“郭太后临崩有遗诏在此,为司马昭南阙弒君,又将南阙事一提。大逆无道,早晚将篡魏,命吾讨之。汝等各自签名,共成此事。”众皆大惊,面面相觑。会拔剑出鞘曰:“违令者斩!”众皆恐惧,只得相从。画字已毕,勉强画字与甘责一般,画犹不画也。会乃困诸将于宫中,严兵禁守。维曰:“我见诸将不服,请坑之。”会曰:“吾已令宫中掘一坑,置大棒数千,如不从者,打死坑之。”若听姜维之言而遂坑之,何必又置大棒乎?机不早决,变将作矣。
时有心腹将丘建在侧,建乃护军胡烈部下旧人也。时胡烈亦被监在宫,建乃密将钟会所言,报知胡烈。烈大惊,泣告曰:“吾儿胡渊领兵在外,安知会怀此心耶?汝可念向日之情,透一消息,虽死无恨。”丘建只为一胡烈,又因胡烈转出一胡渊。建曰:“恩主勿忧,容某图之。”遂出告会曰:“主公软监诸将在内,水食不便,可令一人往来传递。”会素听丘建之言,遂令丘建监临。会吩咐曰:“吾以重事托汝,休得泄漏。”事之将败,所托非人。建曰:“主公放心,某自有紧严之法。”建暗令胡烈亲信人入内,烈以密书付其人。其人持书火速至胡渊营内,细言其事,呈上密书。渊大惊,遂遍示诸营知之。众将大怒,急来渊营商议曰:“我等虽死,岂肯从反臣耶?”又因胡渊转出众将。渊曰:“正月十八日中,可骤入内,如此行之。”妙在不即叙明。监军卫瓘深喜胡渊之谋,又因众将转出卫瓘。即整顿了人马,令丘建传与胡烈。烈报知诸将。
却说钟会请姜维问曰:“吾夜梦大蛇数千条咬吾,主何吉凶?”与邓艾水山蹇之梦,一远一近,正自相对。维曰:“梦龙蛇者,皆吉庆之兆也。”邵缓为邓艾圆梦是真语,姜维为钟会圆梦是假话。会喜,信其言,乃谓维曰:“器仗已备,放诸将出问之,若何?”维曰:“此辈皆有不服之心,久必为害,不如乘早戮之。”会从之,即命姜维领武士往杀众魏将。维领命,方欲行动,忽然一阵心疼,昏倒在地。凭他胆大,无奈心疼。天命已然,人谋何益。左右扶起,半晌方甦。忽报宫外人声沸腾。会方令人探时,喊声大震,四面八方,无限兵到。维曰:“此必是诸将作恶,可先斩之。”忽报兵已入内。会令闭上殿门,使军士上殿屋以瓦击之,互相杀死数十人。宫外四面火起,外兵欲开殿门杀入。会自掣剑立杀数人,却被乱箭射倒,众将枭其首。谋事不密又不速,宜其死也。然使事纵得成,维杀诸将之后又必杀会,则会固始终一死耳。维拔剑上殿,往来冲突,不幸心疼转加。维仰天大叫曰:“吾计不成,乃天命也!”此时姜维即不心疼,而事机已泄,外兵已来,亦无及矣。遂自刎而死。噫,维死矣!汉斯亡矣!时年五十九岁。宫中死者数百人。卫瓘曰:“众军各归营所,以待王命。”魏兵争欲报仇,共剖维腹,其胆大如鸡卵。子龙一身都是胆,正不知又怎样大。众将又尽取姜维家属杀之。
邓艾部下之人见钟会、姜维已死,遂连夜去追劫邓艾。早有人报知卫瓘,瓘曰:“是我捉艾,今若留他,我无葬身之地矣。”护军田续曰:“昔邓艾取江油之时,欲杀续,得众官告免。提照一百十七回中事。今日当报此恨!”丘建欲报旧主之恩,田续欲报旧主之恨,两人相反而相对。瓘大喜,遂遣田续引五百兵赶至绵竹,正遇邓艾父子放出槛车,欲还成都。艾只道是本部兵到,不作准备,欲待问时,被田续一刀斩之。邓忠亦死于乱军之中。水山蹇之梦至此应矣。后人有诗叹邓艾曰:
自幼能筹画,多谋善用兵。
凝眸知地理,仰面识天文。
马到山根断,兵来石径分。
功成身被害,魂绕汉江云。
又有诗叹钟会曰:
髫年称早慧[5],曾作秘书郎。
妙计倾司马,当时号子房。
寿春多赞画,剑阁显鹰扬。
不学陶朱隐[6],游魂悲故乡。
又有诗叹姜维曰:
天水夸英俊,凉州产异才。
系从尚父出,术奉武侯来。
大胆应无惧,雄心誓不回。
成都身死日,汉将有馀哀。
却说姜维、钟会、邓艾已死,张翼等亦死于乱军之中。太子刘璇,汉寿亭侯关彝,皆被魏兵所杀。军民大乱,互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旬日后,贾充先至,出榜安民,方始宁靖。留卫瓘守成都,乃迁后主赴洛阳。止有尚书令樊建、侍中张绍、光禄大夫谯周、秘书郎郤正等数人跟随。廖化、董厥皆托病不起,后皆忧死。
时魏景元五年,改为咸熙元年,春三月,吴将丁奉见蜀已亡,遂收兵还吴。补应前回中事。中书承华覈奏吴主孙休曰:“吴、蜀乃唇齿也,‘唇亡则齿寒’。臣料司马昭伐吴在即,乞陛下深加防御。”为后回伏线。休从其言,遂命陆逊子陆抗为镇东大将军,领荆州牧,守江口;左将军孙异守南徐诸处隘口;又沿江一带屯兵数百营,老将丁奉总督之,以防魏兵。不能救蜀,已成灭虢举虞之势,此时欲自守难矣。
建宁太守霍戈闻成都不守,素服望西大哭三日。诸将皆曰:“既汉主失位,何不速降?”戈泣谓曰:“道路隔绝,未知吾主安危若何。若魏主以礼待之,则举城而降,未为晚矣;万一危辱吾主,则主辱臣死,何可降乎?”虽不能死,与早降者不啻天渊。众然其言,乃使人到洛阳,探听后主消息去了。
且说后主至洛阳时,司马昭已自回朝。昭责后主曰:“公荒淫无道,废贤失政,理宜诛戮。”司马昭本不欲杀后主,因见他醉生梦死,故意吓他一吓,要他醒一醒耳。后主面如土色,不知所为。文武皆奏曰:“蜀主既失国纪,幸早归降,宜赦之。”昭乃封禅为安乐公,“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以其不知忧患,固当封以此名。赐住宅,月给用度,赐绢万匹,僮婢百人。子刘瑶及群臣樊建、谯周、郤正等,皆封侯爵。后主谢恩出内。昭因黄皓蠹国害民,令武士押出市曹,凌迟处死。快事快事。○此时后主何不乞免之?时霍戈探听得后主受封,遂率部下军士来降。次日,后主亲诣司马昭府下拜谢。昭设宴款待,先以魏乐舞戏于前,蜀官感伤,独后主有喜色。见魏而不思蜀,已为无情。昭令蜀人扮蜀乐于前,蜀官尽皆堕泪,后主嬉笑自若。见蜀而不思蜀,尤为无情。酒至半酣,昭谓贾充曰:“人之无情,乃至于此!虽使诸葛孔明在,亦不能辅之久全,何况姜维乎?”乃问后主曰:“颇思蜀否?”后主曰:“此间乐,不思蜀也。”此之谓安乐公。须臾,后主起身更衣,郤正跟至厢下,曰:“陛下如何答应不思蜀也?倘彼再问,可泣而答曰:‘先人坟墓,远在蜀地,乃心西悲,无日不思。’晋公必放陛下归蜀矣。”要他放回,恐亦未必。后主牢记入席。酒将微醉,昭又问曰:“颇思蜀否?”后主如郤正之言以对,学舌不差,还算亏他。欲哭无泪,遂闭其目。两番闻乐不能得泪,此时安得有泪?昭曰:“何乃似郤正语耶?”趣甚。后主开目惊视曰:“诚如尊命。”写得后主如画。昭及左右皆笑之。且慢笑着,司马氏再传而后,便有问虾蟆、食肉糜之主矣。昭因此深喜后主诚实,并不疑虑。后人有诗叹曰:
追欢作乐笑颜开,不念危亡半点哀。
快乐异乡忘故国,方知后主是庸才。
却说朝中大臣因昭收川有功,遂尊之为王,表奏魏主曹奂。时奂名为天子,实不能主张,政皆由司马氏,不敢不从,遂封晋公司马昭为晋王,令人追思曹操封魏王时。谥父司马懿为宣王,兄司马师为景王。昭妻乃王肃之女,生二子:长曰司马炎,人物魁伟,立发垂地,两手过膝,聪明英武,胆量过人;此处详叙司马炎,为下文称帝伏线。次子司马攸,情性温和,恭俭孝悌,昭甚爱之,因司马师无子,嗣攸以继其后。不以炎继,而以攸继,一片权诈。昭常曰:“天下者,乃吾兄之天下也。”公然以天下归之司马氏,目中久已无曹氏矣。○既笃于兄弟之情,何独不知君臣之义?于是司马昭受封晋王,欲立攸为世子。一片权诈。山涛谏曰:“废长立幼,违礼不祥。”若论承嗣之礼,则继师者固当以炎,继昭者乃当以攸也。贾充、何曾、裴秀亦谏曰:“长子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非人臣之相也。”昭犹豫未决。惟攸与炎本皆为昭之子,故犹豫未决耳;若使攸而真为师之所出,则昭又未必然矣。太尉王祥、司空荀顗谏曰:“前代立少,多致乱国。愿殿下思之。”昭遂立长子司马炎为世子。其以次子嗣师而不以长子嗣师者,逆料诸臣必以立长为言。即犹豫未决亦是假。
大臣奏称:“当年襄武县天降一人,身长二丈馀,脚迹长三尺二寸,白发苍髯,着黄单衣,裹黄巾,此时又遇一黄巾之妖,与首回遥遥相应。拄藜头杖,自称曰:‘吾乃民王也。“民王”二字,名色甚奇,与首回“大贤良师”等号相似。今来报汝,天下换王,立见太平。’如此在市游行三日,忽然不见。此乃殿下之瑞也。此非晋之符瑞,乃魏之妖孽。殿下可戴十二旒冠冕,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备六马,进王妃为王后,立世子为太子。”昭心中暗喜,回到宫中,正欲饮食,忽中风不语。次日病危,太尉王祥、司徒何曾、司马荀顗及诸大臣入宫问安。昭不能言,以手指太子司马炎而死。司马师临终时,有目至于无目;司马昭临终时,有口一如无口。皆以臣凌君之报。时八月辛卯日也。何曾曰:“天下大事,皆在晋王。可立太子为晋王,然后祭葬。”是日,司马炎即晋王位,封何曾为晋丞相,司马望为司徒,石苞为骠骑将军,陈骞为车骑将军,谥父为文王。昭自比文王,故如其所命。
安葬已毕,炎召贾充、裴秀入宫,问曰:“曹操曾云:‘若天命在吾,吾其为周文王乎!’果有此事否?”照应七十八回中语。充曰:“操世受汉禄,恐人议论篡逆之名,故出此言,乃明教曹丕为天子也。”得此一注脚,遂使曹操教曹丕之意竟教了司马炎,可发一叹。炎曰:“孤父王比曹操何如?”妙。充曰:“操虽功盖华夏,下民畏其威而不怀其德。贬坏曹操,以赞司马氏。子丕继业,差役甚重,东西驱驰,未有宁岁。又贬坏曹丕,以赞司马氏。后我宣王、景王,累建大功,布恩施德,天下归心久矣。与“民不怀德”对说。文王并吞西蜀,功盖寰宇,与“东西驱驰”对说。又岂操之可比乎?”见得司马昭不做皇帝,已算极耐得。炎曰:“曹丕尚绍汉统,孤岂不可绍魏统耶?”司马昭明明要学曹操,司马炎亦明明要学曹丕。贾充、裴秀二人再拜而奏曰:“殿下正当法曹丕绍汉故事,复筑受禅台,布告天下,以即大位。”此处受禅台与八十回之受禅台,正是依样胡芦。
炎大喜,次日带剑入内。此时魏主曹奂,连日不曾设朝,心神恍惚,举止失措。炎直入后宫,奂慌下御榻而迎。炎坐毕,问曰:“魏之天下,谁之力也?”奂曰:“得晋王父祖之赐耳。”炎笑曰:“吾观陛下文不能论道,武不能经邦,何不让有才德者主之?”明明当面鄙薄,要他义让。奂大惊,口噤不能言。傍有黄门侍郎张节大喝曰:“晋王之言差矣!昔日魏武祖皇帝,东荡西除,南征北讨,非容易得此天下。今天子有德无罪,何故让与人耶?”炎大怒曰:“此社稷乃大汉之社稷也。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自立魏王,篡夺汉室。借司马炎口中赞汉朝出气。吾祖父三世辅魏,得天下者,非曹氏之能,实司马氏之力也。四海咸知,吾今日岂不堪绍魏之天下乎?”曹丕欲篡汉,却使他人说合;司马炎欲篡魏,竟是自家开口。节又曰:“欲行此事,是篡国之贼也!”炎大怒曰:“吾与汉家报仇,有何不可!”此是苍苍者之意,却在司马炎口中直叫出来。叱武士将张节乱瓜打死于殿下。奂泣泪跪告。献帝尚不曾如此没体面。炎起身下殿而去。奂谓贾充、裴秀曰:“事已急矣,如之奈何?”充曰:“天数尽矣,陛下不可逆天,当照汉献帝故事,重修受禅台,是祖宗做样与别人看,曹奂只当怨曹丕耳。具大礼,禅位与晋王;上合天心,下顺民情,陛下可保无虞矣。”奂从之,遂令贾充筑受禅台。以十二月甲子日,奂亲捧传国玺,立于台上,大会文武。后人有诗叹曰:
魏吞汉室晋吞曹,天运循环不可逃。
张节可怜忠国死,一拳怎障泰山高。
请晋王司马炎登坛,授与大礼。奂下坛,具公服立于班首。炎端坐于台上,贾充、裴秀列于左右,执剑,令曹奂再拜伏地听命。充曰:“自汉建安二十五年,魏受汉禅,已经四十五年矣。处处提出魏篡汉故事来,可见当日之事乃是贼偷贼物。今天禄永终,天命在晋,司马氏功德弥隆,极天际地,可即皇帝正位,以绍魏统。封汝为陈留王,即用献帝初时名号,一发分毫不差。出就金墉城居止,当时起程,非宣诏不许入京。”与华歆叱献帝语前后一辙。奂泣谢而去。太傅司马孚哭拜于奂前曰:“臣身为魏臣,终不背魏也。”曹氏篡汉时,曹家宗族中却无此人。炎见孚如此,封孚为安平王。孚不受而退。是日文武百官再拜于台下,山呼万岁。炎绍魏统,国号大晋,改元为太始元年,大赦天下。魏遂亡。后人有诗叹曰:
晋国规模如魏王,陈留踪迹似山阳。
重行受禅台前事,回首当年止自伤。
晋帝司马炎汉以炎兴为年号,恰合司马炎之名,亦谶也。追谥司马懿为宣帝,伯父司马师为景帝,父司马昭为文帝,立七庙以光祖宗。那七庙?汉征西将军司马钧,钧生豫章太守司马亮,亮生颍川太守司马隽,隽生京兆尹司马防,防生宣帝司马懿,懿生景帝司马师、文帝司马昭:是为七庙也。曹丕不闻帝曹腾、曹嵩,晋则更有胜焉者。大事已定,每日设朝,计议伐吴之策。正是:
汉家城郭已非旧,吴国江山将复更。
未知怎生伐吴,且看下文分解。
【注释】
[1]徼幸:即侥幸。希望获得意外成功。
[2]“韩信”两句:汉初名将韩信手握兵权后,为采纳蒯(kuǎi)通劝他起兵自立的建议,结果被刘邦逮捕,后来被吕后骗至未央宫杀害。
[3]“大夫”两句:春秋时,越国大夫文种和范蠡一起辅佐越王勾践灭掉了吴国。功成之后,范蠡准备退隐江湖,并劝文种也隐居,但文种不听,结果文种最后为勾践被逼自杀。
[4]赤松子:相传为上古时神仙。
[5]髫(tiáo)年:幼年。
[6]陶朱:即陶朱公。春秋时越国大夫范蠡的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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