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艺第二十一
1.弹棋始自魏宫内用妆奁戏〔1〕。文帝于此戏特妙，用手巾〔2〕角拂之，无不中。有客自云能，帝使为之。客著葛巾〔3〕角，低头拂棋，妙逾于帝。
【注释】
〔1〕“弹棋”句：弹棋是一种棋类游戏，相传为西汉刘向所创，规则与蹴鞠（类似现在足球的游戏）相近，到曹操掌权时，宫女用金钗、玉梳在镜匣上作弹棋游戏，此类改造的弹棋始自魏宫，本则所说不准确。〔2〕手巾：古人用于擦手擦脸之巾，系于腰际，亦有装饰作用。〔3〕葛巾：用葛布做的头巾。弹棋须用手将棋子弹起，魏文帝和客人不用手，故称妙。
【译文】
弹棋始自魏代后宫用金钗玉梳在梳妆的镜匣上玩的游戏。魏文帝对这种游戏特别精通，能用手巾角去弹起棋子，没有不中的。有位客人自称能这样做，文帝就叫他玩一下。客人就低着头用头上戴的葛巾角来拂拨棋子，比文帝玩得更妙。
2.陵云台楼观精巧〔1〕，先称平众木轻重，然后造构，乃无锱铢相负揭〔2〕。台虽高峻，常随风摇动，而终无倾倒之理。魏明帝登台，惧其势危，别以大材扶持之，楼即颓坏。论者谓轻重力〔3〕偏故也。
【注释】
〔1〕陵云台：魏代楼台名，在洛阳，相传为文帝曹丕所造。楼观（guàn）：楼台。〔2〕锱铢：比喻微小的数量。锱、铢都是重量单位，相传六铢为一锱，四锱为一两。负揭：犹言高下轻重。负，亏，欠；揭，高，举。〔3〕轻重力：即重心。
【译文】
陵云台楼台构造精巧，建造之前先称过所有木材的轻重，使之重量相等，然后才筑台，因此没有分毫高低轻重的不均衡。楼台虽然高峻，常随风摇动，可是始终没有倒塌的可能。魏明帝登上陵云台，害怕它情势危险，另外用大木材支撑着它，楼台随即就倒塌了。评论者认为是重心偏向一边的缘故。
3.韦仲将〔1〕能书。魏明帝起殿，欲安榜，使仲将登梯题之〔2〕。既下，头鬓皓然。因敕〔3〕儿孙勿复学书。
【注释】
〔1〕韦仲将：韦诞字仲将，魏书法家、制墨家，京兆（今西安）人。官至光禄大夫，有文才，善属辞章。〔2〕“魏明帝”句：据《文章叙录》，魏明帝建陵霄观，匾额还没有题字，就误钉上去了，于是以筐笼盛韦仲将，用辘轳把他提上去题写，离地二十五丈，韦诞很畏惧，在家训中告诫子孙不再学自己的楷书之法。说法与此略异。榜，匾。〔3〕敕：告诫。
【译文】
韦仲将擅长书法。魏明帝修建宫殿，想安置匾额，就派仲将登上梯子去题字。下来后，鬓发全白了。于是便告诫子孙不要再学习书法。
4.钟会是荀济北从舅〔1〕，二人情好不协。荀有宝剑，可直〔2〕百万，常在母钟夫人〔3〕许。会善书。学荀手迹，作书与母取剑，仍窃去不还。荀勖知是钟而无由得也，思所以报之。后钟兄弟以千万起一宅，始成，甚精丽，未得移住。荀极善画，乃潜往画钟门堂〔4〕，作太傅〔5〕形象，衣冠状貌如平生〔6〕。二钟〔7〕入门，便大感恸，宅遂空废。
【注释】
〔1〕钟会：字士季，钟繇少子，仕魏官至司徒，因谋反被杀。荀济北：荀勖，晋武帝即位时，封为济北郡公，固辞为侯。〔2〕直：通“值”。〔3〕钟夫人：荀肸（bì）之妻，荀勖之母，钟繇从女。〔4〕门堂：门和厅堂，指家里。〔5〕太傅：指钟繇，仕魏官至太傅。〔6〕平生：往昔，指活着的时候。〔7〕二钟：指钟毓、钟会兄弟。
【译文】
钟会是济北郡公荀勖的堂舅，两人感情不和。荀勖有一把宝剑，约值一百万，经常放在他母亲钟夫人那里。钟会擅长书法，就模仿荀勖笔迹，写了一封信给他母亲要宝剑，于是就偷去不归还了。荀勖知道是钟会干的事，可是没有办法要回来，就想法报复他。后来钟家兄弟花费一千万修建了一所住宅，刚落成，非常精美，还没有搬进去住。荀勖很擅长绘画，就偷偷潜入钟家新宅的门堂，画上太傅钟繇的肖像，衣冠容貌都和生前一模一样。钟毓和钟会兄弟一进门，就大为感伤哀痛，这所宅子于是就闲置荒废了。
5.戴安道就范宣学〔1〕，视范所为，范读书亦读书，范抄书亦抄书。唯独好画，范以为无用，不宜劳思于此。戴乃画《南都赋图》〔2〕，范看毕咨嗟，甚以为有益，始重画。
【注释】
〔1〕戴安道：戴逵字安道，东晋谯国（今安徽省亳州市）人，博学善属文，喜弹琴，长于书法绘画，隐居剡山，不仕而终。曾不远千里到豫章拜范宣为师。范宣字宣子，陈留（今河南开封）人，精通经学，以讲诵为业，躬耕不仕。〔2〕《南都赋》：东汉张衡作，记述了汉朝旧都南阳的盛况。
【译文】
戴安道拜师求学于范宣，见范宣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范宣读书他也读书，范宣抄书他也抄书。唯独喜欢绘画，范宣认为没有用处，不应该在这方面费心劳神。戴安道于是画了《南都赋图》，范宣看了后，赞叹不已，认为很有好处，这才开始重视绘画。
6.顾长康画裴叔则〔1〕，颊上益三毛〔2〕。人问其故，顾曰：“裴楷俊朗有识具〔3〕，正此是其识具。”看画者寻之，定觉益三毛如有神明〔4〕，殊〔5〕胜未安时。
【注释】
〔1〕顾长康：顾恺之字长康。裴叔则：裴楷字叔则。〔2〕颊（jiá）上益三毛：在脸颊上添了三根胡须。后人以“颊上添毫”比喻文章润饰得神。〔3〕俊朗：俊逸爽朗的风度。识具：识见才具。〔4〕定：确实。神明：人的精神气韵。〔5〕殊：特别，极。
【译文】
顾长康给裴叔则画像，在脸颊上多画了三根胡须。有人问他是什么原因，顾长康说：“裴楷俊逸爽朗，很有识见才具，这恰恰表现出他的才识。”看画的人寻味起来，确实觉得增添了三根胡子好像更有气韵，远远胜过还没有添上的时候。
7.顾长康画人，或数年不点目精〔1〕。人问其故，顾曰：“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2〕；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3〕。”
【注释】
〔1〕目精：眼中有神处，瞳孔。〔2〕四体：四肢，这里泛指形体。妍蚩：同“妍媸”，美丑。〔3〕传神：生动地表现出人物的神情意态。写照：即写真，画人物肖像。阿堵：这，这个，此处指眼珠。
【译文】
顾长康画人像，有的几年不点眼睛。有人问他什么原因，他说：“形体的美丑，本来和神妙之处没有什么关系；画像的传神之笔，只是在这里。”
8.顾长康道：“画‘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1〕。”
【注释】
〔1〕“手挥”句：顾恺之曾为嵇康《赠秀才入军》诗作画，其中有“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泰玄”句。顾恺之作画重视传神写意，并认为传神写照的关键在眼睛，形体的美丑并不算重要。“目送归鸿”主要体现的是一种超脱的、物我两忘的精神境界，所以不易体现，“手挥五弦”只是形体的动作，画起来就不难了。顾氏的绘画理论影响后世至今。
【译文】
顾长康说：“要画出‘手挥五弦’的动作很容易，要画出‘目送归鸿’的神态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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