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善處家庭善自全,從來惟有舜為然。
屢遭奇變終無禍,半賴宮中女聖賢。
古來處家庭之變者,莫如舜;善處家之變者,亦莫如舜。舜有個異母兄弟叫象,脾氣驕傲無比,多次要害舜,舜卻終無禍患,並且使父子兄弟終歸和睦。舜固是生來的孝友,也是半賴內助之賢,仗著二妃常常指告。後來帝舜南巡,二妃從之。舜崩,葬於蒼梧之野,二妃哭泣不止,淚點滴在竹上,遂成斑竹。就此三日不食,沉江而死,即葬在湘江之旁,為湘江神靈,管著湘江水府。二妃乃是帝堯之二女,一個叫娥皇,為湘君;一個叫女英,為湘夫人。給他在山上立了一個廟宇,四時大祭。後人就叫此山為君山,廟叫作湘君廟。故此將他的故典引來,述說一遍:昔唐堯在位之時,天下大治。因見其子丹朱為人不肖,不可君臨天下,以治萬民,因命臣子四處訪求賢人,以傳大位。訪求多時,四岳乃奏道:「臣等細細訪求,今得一人,其名曰舜,頗有聖德,可以佐理天下。」堯問道:「舜乃何人?汝等何以見他有德?」四岳回答:「凡人能治國者,必先能齊家。這舜乃歷山農夫,常耕於野。他的父親叫作瞽瞍,為人最是愚頑。他的母親又最蠢。他的兄弟叫作象,又最傲慢。一家人皆不知道理。因見舜仁以存心,義以行事,且舉動必以禮,言語必以正,故父母皆不喜歡他,惟溺愛於象。故家中凡有勤勞之事,皆叫他去,象則聽其嬉游。這舜毫不動心,事父母則惟知盡孝,待兄弟則惟知友愛。任父母百般折磨,他只逆來順受。所以臣等見他有德。」
堯聽了肅然起敬,道:「舜能如此,誠為難得。但不知可有妻子沒有?」四岳對道:「因父母不愛,尚是有鰥在下。」堯喜道:「如此卻好。吾想人誰不孝,每每孝衰於妻子。他既無妻,朕有二女,朕甚愛之,要他出類拔萃,作個娥中之皇,女中之英,故長女取名娥皇,次女取名女英。二人德性頗賢,朕不配與凡流。今舜既孝弟如此,朕就將二女同嫁於他。一來使二女得嫁賢人,有所仰望終身;二來就可試他待父母如何;又可看他有了二女,又待父母何如,便可知他的才德了。」四岳道:「聖帝之言,最為有理。」堯說:「既是有理,就可舉行。」
四岳領命,就使人到歷山與舜說知此事。瞽瞍聽了大驚道:「畎畝匹夫,怎敢娶天子宮壺中的淑女?」就叫舜去辭。舜因說道:「天子之命,猶天也,欽承猶懼不恭,誰人敢辭?況娶妻乃嗣續大事,天子之女不娶,更娶何人?」瞽瞍道:「若不辭,娶了家來,他倚著天子貴女,將公婆也要管著,卻將奈何?」舜道:「聖王淑女既肯下嫁,焉能驕傲。既知夫婦之禮,必無上凌之事。」遂承命不辭。四岳報堯帝,堯帝大喜,遂與娥皇、女英說知。到臨行又再三囑咐道:「欽哉,必敬!必戒!」二女領命,遂由河直下降到溈汭,與大舜為配。
二女果賢。自歸舜之後,上事公姑,克盡婦道,全無一毫驕貴之氣。無妻之間情意和諧,甚是相得。舜雖仍舊耕田,到了此時貴為天子之婿,卻家有倉廩,野有牛羊,室懸琴瑟,壁倚干戈,朝夕間幽閒靜好。象看在眼裡,便心懷妒忌,因與父母商量,要謀害舜,道:「若能害了兄舜,我只要他的干戈、琴瑟,並教二嫂收拾牀鋪足矣。其間倉廩牛羊,盡歸父母。」瞽瞍道:「若要害他,他又孝順,怎好明明殺他?只好喚他來飲酒,將他灌醉,便好動手。」象喜,因治下醇酒,傳父母之命,叫舜來飲。舜聞命,知其蓄意不善,因告二女,二女道:「父母命飲,安敢不往?妾有藥一丸,秘含於口,雖飲千杯,不至沉醉。」舜受藥而往。父母命飲,舜飲一朝。父母問:「醉乎?」舜曰:「不醉。」又飲一晝。父母問:「醉乎?」舜曰:「不醉。」又飲一夕。父母問:「醉乎?」舜曰:「不醉。」父母以為奇,因放之還。
復與象算計道:「酒不能醉,後面廩屋最高,上多缺漏,明日叫他上去涂蓋,汝在下面撤階梯,舉火焚燒,彼自不能逃死。」象又大喜,又傳父母之命,叫他去完廩。舜聞命,知其來意不善,又告二女。二女道:「父母命完廩,安敢不往?」因取一斗笠,叫舜戴在頭上,以為遮日之具。舜因戴笠而往。升到廩屋頂上,方涂蓋將完,忽下面火發,將凜屋燒著。舜急欲下來,而升廩之階梯已為象移去。正無可奈何,忽聞二女在廩下作歌道:鳥之飛兮,翼之力,人而不飛,為無羽翼。為無羽翼,何殊乎斗笠?
大舜聽見,忽然有悟,因除下斗笠,平抱在懷中,湧身往下一跳。原來斗笠張開,鼓滿了風氣,便將身子都帶住了,竟悠悠揚揚落在地下,毫無損傷。
象看見甚是不悅,報知父母道:「舜已將焚,卻被二嫂在下面作歌,叫他除下斗笠做翅飛下,故未燒死。」瞽瞍聽了大怒,因又尋思道。「廩上可以飛下,前面老井最深,明日用繩係他下去淘井,待他下去,你可將繩取去,任二女有智計,也救他不出。」象聽了大喜,又傳父母之命,叫他去淘井。舜聞命,知其來意不善,又告知二女。二女道:「父母命淘井,安敢不往?」因取一柄短錘,並數十長釘,叫他藏在腰間,為淘井之用。
舜因藏釘而往。到了井邊,用繩繫了下去,剛係下去,象就收了繩子,去報父母矣。二女在上面看見,因撫井作歌道:滑滑深深,雖無路。寸鐵分層,便可容步。入穴昇天,神就之度。
大舜在井中聽了,又忽有悟,因腰間取出釘錘,下釘一個立腳,上釘一個攀手,一步步釘了上來。二女接著,忙忙逃了回宮。
象收了繩子,去報父母道:「今日功成矣。」瞽瞍道:「舜雖在井,卻未曾死。」
象道:「這個不難。」因復到井邊,用土將井口填滿。象大喜,遂走入舜宮,要來占他的宮中所有。及走在舜宮,忽看見舜坐擁著娥皇、女英二妃,在那裡鼓琴作樂,吃了一驚,又甚覺無趣,心中十分忸怩,進不是,退不是。大舜看見,忙歡歡喜喜迎他坐下,道:「賢弟何來?」象此時沒法,只得說道:「因鬱陶思君爾。」舜聽見說個「思君」,便大喜不勝道:「感吾弟友愛之情,直至如此。」因命二妃出酒食款之,盡歡方送他別去。象歸,報知父母,以為舜有神助,便再也不敢設謀陷害於他。
堯見舜有許多聖德事跡,又見二女相安,心下大喜,遂與四岳商量,竟將天子之位讓他坐了。舜知堯帝倦勤是實意,遂受之不辭。既為天子,因立娥皇為後,女英為妃,封象於有痹,盡孝以事瞽瞍。舜見天下已為唐堯治得雍熙於變,十分太平,不敢更作聰明,每日只恭己無為,完了朝政,就在宮中被袗衣鼓琴以為樂。二女裸侍於旁,十分恭敬和悅,深得舜心。舜凡有所行,皆謀於二女。二女聰明貞仁,所言所行,皆合禮道,並無偏私妒刻。後舜巡方死於蒼梧,二妃不能從,望而痛哭,亦死於江湘之間,世因號為湘君。古今頌賢后妃,盡以二妃為首。
閒言少敘,書歸正傳。且說智化與蔣爺議論救展南俠之事,水路不能進去,怕人家多有防備。由旱路進去,一者為救展南俠,二則君山是大宋個大患,智爺的主意是先把君山破了,以後再定襄陽。就將這個主意與蔣爺一商議,蔣爺說:「這個主意固然是好,怎麼進去法?」智爺用手一指北俠說:「我同他。我們兩個人詐降,只要哄信鍾太保,豈不把展老爺救出來了?」蔣爺搖著頭說:「不容易呀,不容易!」智爺說:「易固然是不易,除了這個主意,別無方法。憑著我這一張嘴,憑著歐陽哥哥這一口刀,倘若被人識破機關,打裡往外一殺,讓丁二弟往裡一殺,憑著咱們的寶刀與寶劍,縱然萬馬千軍,也攔擋不住。此計如何?」蔣爺說:「我們都外頭聽信,倘有凶信,我們大眾一齊都殺將進去。」智爺說:「不用。你同三哥將古瓷壇送往上院衙去,你然後上五柳溝,總得要將柳青請來才好呢。」蔣爺說:「據我看來,有他也不多,沒他也不少。」智爺說:「倒不用他人,用他雞鳴五鼓返魂香要緊。」蔣爺說:「不難,這件事全在我的身上,橫豎準有這個人就是了。」智爺又對北俠說:「歐陽哥哥,方才這些話,你可聽見沒有?」北俠道:「我俱已聽見了。」智爺說:「你老人家可願意?」北俠說:「為朋友萬死不辭,焉有不願意的?既然這樣,咱們就一言為定。吉凶禍福,憑命由天。」說畢,蔣四爺同徐三爺送古瓷壇往上院衙去了。一路無話。
到了上院衙,也不用官人回稟,二人自己進去,見了盧大爺與韓二爺,連忙的將口袋放下,兩個人與大爺、二爺行禮。大爺問被捉的情形。三爺就將怎麼被捉,怎麼出來的話,細說了一遍。大爺一聞此言,原來展南俠還在寨內幽囚著呢,說道:「可別不管人家呀!」蔣爺說:「主意已然定好了。這就是老五的骨罐,現在這裡。」盧、韓二義士放聲大哭。公孫先生出來打聽,也就哭了一番。有蔣四爺勸解,然後將骨罐壇請到裡面,面見大人。大人一見,慟倒在地,哭的是死去活來,連主管也哭了個不了。大眾好容易才將大人勸住。大人吩咐將古瓷壇放在大人的臥寢,每遇大人早晚吃茶、吃酒、用飯,必要在古瓷壇前邊供獻供獻,並且早晚間還要燒錢化紙。若論朋友之交,也就是了;就是親胞兄弟,還怕不能如此。大人見了古瓷壇之後,與先生商議:「五老爺雖死,王爺尚未拿獲,這個折本先不必入都。」先生說:「正當如此。」蔣爺又把定君山救南俠的事,回稟了大人一回。大人說:「但憑你們諸位辦理就是了。」
蔣爺告辭出來,見了三位哥哥說:「我上五柳溝去了,早晚之時,你們可要多加小心才好。」盧爺說:「上院衙的事,你不用管,自有我們幾個人料理。你們要有用人之處,我們再往那裡撥人。」蔣爺說:「你們在此,我走了。」蔣爺出上院衙,奔五柳溝,暫且不表。
且說晨起望眾人,惟有智化躊躇了兩日,這才把這一個詐降的主意拿好,就將路爺請將過來,問道:「咱們這裡可以找一隻小船,撐船的可要面生之人,又是得咱們自己人才行,不然不好說私話。」路彬說:「有。我有個親戚,離此四十里,終日在渡口撐船。此人姓王,名叫王順,他要到了這裡,並沒人認的。若把他找來,有什麼私話皆都可說。」智爺說:「既有此人,就煩路大爺將他請來。」路爺點頭,立刻就叫魯英請王大哥去。魯爺點頭,就此起身。
到了次日早晨方到。路爺帶了那人,與大家見禮。智爺一看王順,三十多歲,穿了一身藍布的衣服,白襪青鞋,黑黃的臉面,細條身材,很透著機靈。智爺一看準行,說:「王大爺,我教的你幾句話,你可說的上來?」王順說:「你老人家可別稱呼我大爺大爺的呀!我叫王順,你要教的我什麼言語,我全行,還不用你費事,教什麼會什麼,可就是不能生發。」智爺說:「那就行了。」就把設計詐降君山、怎麼救展老爺的話,說了一遍,說:「你明天撐著船,去送我們去。我們要是上了山,倘有嘍兵下來問你怎麼僱的船,你可把我這話記住了,你就說我們僱了一年的船。若問你上那去,你告訴沒準。」王順說:「世間那有那樣事情?撒謊可要圓全。小人我可是多說。」智爺笑道:「你別管他,若問你的時節,你再說。」王順說:「他要問我僱這一年的船,可上那裡去,我怎麼回答?」智爺說:「他若問你這一年哪,你就說:『他們僱這一年的船,為的是遊山望景,那裡有好山水,就往那裡去。若見名山勝境,也許住一年半載,也許住個月起程。若要山水不好,轉頭就走,連舟就不停。淨在兩湖、兩廣、山、陝、浙、閩普天蓋下的地方,只要那裡有山水就去。一年是四百兩銀子,酒錢在外。給了二百兩,下欠二百兩。』若是把二百兩給你,把我們的東西搬下去,你撐船就走,就沒有你的事了。」王順連連答應說:「是了,是了。」
路彬過來問道:「智大爺,還要什麼東西?」智爺說:「還得合你借幾分鋪蓋被褥。」北俠說:「跑到船上睡覺去麼?」智爺說:「想咱們花四百兩銀子,僱一年的船,連分鋪蓋沒有,這可稱的起是個窮樂。」北俠說:「沒有你想不到的事。」智爺說:「咱們哥兩個,也得商量明白了才好呢。這一進君山,可是見幾而作,隨機應變,指東而說西,指南而說北,一句真話沒有。」北俠說:「罷了,我是一輩子不會撒謊。」智爺說:「無妨,看著我眼色行事。設若我指著正東,我說這不是正西麼,你就說正是西方庚辛金;我指著正南說是北,你就說不錯,正是北方壬癸水。你橫豎捧著我說就行了。」北俠說:「我若接不住,那可怎麼好?」智爺說:「無妨。我看得出來,你若接不住,我就接著說下去。」北俠說:「我是準不行,若要叫人看出破綻來,可別怨我。」
智爺說:「我也不準行,看展爺的造化,看國家洪福就是了。」
果到次日,吃了早飯,將行李搬在船上,二位穿好了衣服。丁二爺說:「二位哥哥多辛苦了。我聽信,若有不便,我急去。」路爺道:「有我哪!我在外面聽信,若聞凶信,必然回來報信。」
智爺與北俠出門,有路爺帶道。行至地名叫馬保峰,路爺一指正北說:「我可不往那邊去了,遇見熟人不便。」智爺說:「你往那裡去?」路爺道:「我在飛雲關底下,地名叫蚰蜒小路聽信去了。」說畢便走。智爺來到河沿一看,船隻不少,有人嚷道:「有這裡!那二位?」智爺二人由跳板上船,跳板拉在船上開船。二人艙中一看,外面水天一色,這就看見了君山。只見山上樹木森森,滿山的花朵,並且山上還有廟宇,也是遠遠的鐘聲,好一座名山勝境。怎見得?有贊為證:
有二人,用目觀,瞧山景,真好看,還有一個古廟卻在上邊。山水如畫,畫裡深山,未免得引動了二位英雄往四下觀:山連水,水依山,山水出,瀑布泉,水影之中照出了一座君山。水秀麗,把山纏,水與山連,山與水連。山中寺,寺依山,山在寺前,寺在山彎,山寺的鐘聲到耳邊,高僧隱在山洞邊。寺內的僧人望景觀山,又在水,又在山寺前。山花開放,花兒滿山。山裡花香,花映山嵐。花發山嶺,山嶺花鮮。山花清妙,花長深山。山花疊放,花又似山。花倚山峰,山峰花遍。賞花人,登山看,山中沽酒,沽酒在山。松在山上,山上松連。松和琴韻,流水高山。山兒疊,松林傴。松如雲水,山寺之間。花上松枝,重上高山,山松花寺,共與水連。好一個,清幽景物天然妙,真能夠,令人觀瞧十分的爽然。
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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