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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与分期

时间:2023-01-0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焦循、王国维的这一种说法,是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最具影响力的说法之一,甚至成了流行于社会的一个常识性判断。唐诗繁荣的原因很多,与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宗教都有关系。诗的题目是统一的,叫作“省题诗”或“试贴诗”。据传王孙李贺弮为诗篇,韩文公深得知重,于缙绅间,每为延誉,由是华声籍甚,时元稹年少,以明经第一,攻篇什,长交于贺。从中不难看出,明经出身的社会地位之低。

从公元618年,高祖李渊受禅于隋,公元907年哀帝李柷禅位于朱全忠,唐代共换了20位皇帝,经历了289年。据《旧唐书·经籍志》记载,高宗李治有文集86卷,中宗李显有文集40卷,但都没有保存下来。另如才女上官婉儿的文集20卷,也失传了。现在我们能见到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就是这部分,其数量也是相当可观的。清代康熙年间,彭定时、杨中讷等人据明代胡震亨的《唐寅癸签》、清初季振宜的《唐诗》等文献编成《全唐诗》共900卷,收录唐诗48900首,诗人2200多家。20世纪初,甘肃敦煌莫高窟发现了大量的唐诗,后来人们对其进行了整理。20世纪80年代出版的由王重民、孙望、童养年、陈尚君等人编辑的《全唐诗补编》,又补录4300首,共计达53000首。

一、唐诗繁荣的标志

唐诗的繁荣,首先表现在可观的数量上。上面我们已说过,仅存的唐诗,多达5300多首,是从西周到南北朝1600年间保存下来的诗歌数量的三倍多,唐诗作者数量是其五倍多。

其次,较高的诗歌水平。唐诗不仅拥有一支声势浩大的作者队伍,更重要的是在这支队伍中,名家辈出,巨匠迭现。如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陈子昂、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高适、岑参、王昌龄、韩愈、孟郊、元稹、白居易、李贺、刘禹锡、柳宗元、杜牧、李商隐、温庭筠等人都取得了令后人仰慕的成就。他们的诗歌,无论是体制的完备,还是技巧的成熟;无论是意境的高远,抑或韵律的精严;无论是揭示生活的深度,还是反映现实的广度,都将中国古代诗歌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

再次,很高的普及程度,各种体例较全。唐代诗歌的普及程度之高,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不仅上自帝王将相,下到童子、妇女,都加盟到诗歌创作的队伍中,而且众体兼备,风格多样,正如明人胡应麟所说:“甚矣!诗之盛于唐其体有三、四、五言,六七杂言,乐府、歌行,近体律诗绝句,靡弗备矣。其调飘逸、雄浑、沉深、博大、绮丽、幽闲、新奇、猥琐,靡弗旨矣。其格则高卑、远近、浓淡、浅深、巨细、巧拙、强弱,靡弗俱矣。其人则帝王、将相、朝士、布衣、童子、妇人、缁流、羽客,靡弗预矣。”[1]这段话从诗人队伍、诗歌风格和诗歌体裁三个方面总结了唐诗繁荣的具体标志,尤其是众体兼备这一点,可以纠正由焦循、王国维等人造成的对唐诗的误解。清人焦循说:“人一代有一代之所胜,舍其所胜就其不胜,皆寄人篱下者耳。余尝欲自楚骚以下至明八股,撰为一集。汉则专取其赋;魏晋六朝至隋则专录其五言诗;唐则专录其律诗;宋则专录其词;元则专录其曲;明专录其八股,一代还其一代之所胜。”[2]认为唐代律诗为“一代之胜”。王国维在首肯焦循的“一代有一代之胜”的同时,重新审定了“一代之所胜”的文体序列,“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与焦循一样是指律诗,而且还从学理上分析了其中的原因。他在《人间词话》中指出:“四言敞而有《楚辞》,《楚辞》敞而有五言,五言敞而有七言,古诗敞而有律绝,律绝敞而有词。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通而作他体,以自解脱。”[3]也就是说,在唐以前,包括古风、乐府、歌行在内的古体诗,因为长期流行,“自成习套”,“敞”而无生机,唐代诗人无法用这些古体创作出“新意”来,所以改写律诗,律诗也因此成了“一代之所胜”。焦循、王国维的这一种说法,是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最具影响力的说法之一,甚至成了流行于社会的一个常识性判断。这种观点不能完全反映整个中国古代文学发展的历史事实。就唐代而言,各种式样的古体诗不仅呈现出强大的生命力,而且取得了杰出的成就,在唐诗发展的过程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初唐四杰”在诗坛的地位的取得,离不开古体诗;创作真正“唐音”的陈子昂,所运用的诗体几乎都是古体诗;最能代表高适、岑参边塞诗艺术成就的是古体诗;倘若李白、杜甫失去了古体诗的创作,恐怕难以担当其“双子星座”的隆誉。当然新的诗体律诗、绝句是在唐代兴起的,体现了唐人在诗歌体裁上不甘于落后的创作精神。唐代人并没有独守律绝体诗一端,而是众体兼长,在不同的创作中,均能呈现冥心独造的艺术风貌,这是唐诗繁荣的一个关键的标志。

二、唐诗繁荣的原因

唐诗繁荣的原因很多,与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宗教都有关系。第一,以诗赋取士的科举制度,促进了诗歌的提高和普及。宋代诗歌评论家严羽在《沧浪诗话·评诗》中指出:“唐诗何以胜我朝?唐以诗取士,故多专门之学,我朝之诗所以不及也。”[4]明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二十七《谈丛》也说:“唐试士初重策,兼重经,后乃觭重诗赋,中叶后,人主至亲为披阅,翘足吟咏所撰,叹惜移时,或复微行,咨访名誉,袖纳行卷,予阶缘。士益充趋名扬,殚工韵诗,尤其一大关键。”[5]王嗣奭在《管天笔记》中说:“唐人以诗取士,故无不工诗,竭一生精力,千奇百怪,何所不有。”这些说法都认为唐代政府采取以诗取士的开明措施去网络人才,不分门第,只要文人的诗被考试官看中,就可以登第及仕。这就极大地刺激了社会各阶层写诗的热情,出现了“无人不工诗”的现象,因而促进了唐诗的繁荣。

一般来说,唐代以诗取士的制度始于唐玄宗时代。诗赋是科举制度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它要求考生做有关时事、政治、经国大计的策论试题的同时,还要写一首诗。诗的题目是统一的,叫作“省题诗”或“试贴诗”。作“省题诗”的,都是考进士的人。唐代科举的名目很多,其中明经与进士两科为常科。明经不作“省题诗”,身价也不高。据传王孙李贺弮为诗篇,韩文公深得知重,于缙绅间,每为延誉,由是华声籍甚,时元稹年少,以明经第一,攻篇什,长交于贺。一日执贽造门,贺览刺,不容遽入,仆者谓曰:“明经及第,何事来看李贺!”从中不难看出,明经出身的社会地位之低。进士出身则不然,在唐代,进士地位甚隆,进士出身的广为社会所尊重,甚至“缙绅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不为美。以至岁贡常不减八九百人。其推重谓之白衣公卿,又曰一品白衫,其艰难谓之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为了能考中进士,社会上普遍形成了“父教其子,兄教其弟,无所易业”的风气。

唐代以诗取士,并不局限于“省题诗”,还包括“行卷”之诗。所谓“行卷”就是考生在考试前,将自己写的诗编成卷册,送给主考官员审阅,以引起他们的注意,加深主考官对自己的印象;过一段时间再投,叫作“温卷”。“行卷”的数量有多有少,少至几首,多至几十首,甚至几百首,其中包括散文。对此,程千帆先生著有《唐代行卷文学》一书,认为:“‘省题诗’要受到种种清规戒律的束缚,所以好的作品不多,‘行卷’之诗则可以较为自由地进行艺术构思与创造,锻炼士子的作诗能力,从而促进了唐诗的繁荣。”

第二,相对清明的政治环境,为唐诗的繁荣提供了适宜的条件。唐代虽然施行“家天下”的集权制度,但相对来说,其政治环境是相对清明的,最高统治者能广开言路,从善如流,较少忌讳。这就打破了思想禁区,这就开拓了题材领域,使诗人们直抒己见,放言无忌,从而促进了诗歌的繁荣。

唐王朝统治者有值得称道的地方,唐太宗更是其中的楷模。他鼓励群臣犯颜直谏,首开一代纳谏之风。据司马光《资治通鉴》记载:“贞观元年十二月戊申条唐太宗‘神采英毅,群臣进见,皆失举措。上知之,每见人奏事,必假以辞色,冀闻规谏。’尝谓公卿曰:人欲自见形,必资明镜,而欲自知其过,必待忠臣。苟其君愎谏有贤,其臣阿谀顺旨,君既失国臣岂能独全。如虞世基等谄事于炀帝,以保富贵,炀帝既弑,世基等亦诛。公辈宜用此为戒,事有得失,毋惜言尽。”[6]太宗所说的“事有得失,毋惜言尽”就是鼓励群臣犯颜直谏。又据《新唐书》卷二零一《骆宾王传》:“徐敬业乱,骆宾王为附属,为敬业传檄天下,斥武后罪。后读,但嘻笑。至‘一杯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矍然曰:‘谁为之?’或以宾王对后曰:‘宰相安得失此人你?’敬业败,宾王亡命,不知所之。中宗时,昭求其文,得数百篇。”[7]这也许是武则天故作姿态,但在很大程度上打消了臣僚和士人的顾虑,使他们不惮进言。后来唐朝的历代皇帝也大多具有这种容言纳谏的胸怀,这对诗歌创作是功德无量的。

本来,《唐律》“指斥乘舆”条规定:“诸指斥乘舆,情理切言者斩,非且言者徒二年。对捍制使而无人臣之礼者绞。”但在唐代,并没有发生诗人因“指斥乘舆”而被处死的事件。既然“直刺至尊”而不致获罪,那么指斥权贵、抨击时弊就更无被斩的危险了。白居易说他的讽谕诗使“执政柄者扼腕”“握军要者切齿”“权豪贵近者相目而变色”。但他本人不仅无首级之虞,而且晚年还生活得非常优游,又得到了唐第16代皇帝宣宗李忱的深切怀念:“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童子解吟长恨歌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种政治文化环境,使广泛而深入地揭露社会矛盾的诗篇大量涌现。诗人可以公开“讴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但伤民病痛,不识时忌讳”“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这种正言直谏的精神是从唐太宗以来长期保持的广开言路、虚怀纳谏的传统鼓励和培养的。“先朝纳谏诤,直气横乾坤”正是歌颂这一优良传统。

第三,较为开放的思想体系,推动了唐诗繁荣。唐朝有着强大的国力,朝野上下十分自信,唐王朝的思想体系较为开放也就不足为奇了。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唐代实行儒、道、释三教并存的思想体系。唐代统治者之所以容许三教并存,主要是为了加强思想影响,巩固统治,即“会三归一”皆为其用。但在客观上,这对于思想解放、活跃创作气氛、促进诗歌的繁荣无疑是有益的。

儒家思想的创立者孔子,在唐代受到高度重视。高祖武德二年(公元619年),在国学立周公、孔子庙;太宗贞观四年(公元630年),又令州学皆建孔子庙;玄宗开元二十七年(公元739年),谥孔子为文宣王。唐太宗曾命孔颖达撰《五经正文》,系统地阐释了儒家思想,并作为全国学校教学和科举的教科书。

但与此同时,李唐统治者又认道家始祖老子为本家,封他为“太上玄元皇帝”,把《老子》《庄子》等道家经典定为士子的必读书,使儒、道得以盛行。

对于佛教,李唐统治者也同样大力予以提倡,先后派遣名僧玄奘、义净赴天竺取经,将大量的佛经翻译出来,并视为“圣教”,亲自撰写《圣教序》,听任各种教派自由发展,广为传播。

总之,儒、道、释三教在唐代都得到了高度重视,而盛行于世。尽管因李唐统治者根据政治需要和个人好尚,有时尊彼抑此,但都是为了使三教处于平衡状态,以免一教膨胀过甚,因而使三教在竞争中各自得到壮大和发展,从而打破了那种将思想“定于一尊”的僵化状态,造成诗人博览百家、遍观群书的风气,使思想界呈现出一种活跃的局面。在这种局面里,诗人对儒、道、释三教可信可不信,可信此也可信彼,悉自由便,朝廷不加任何干涉。卢照邻在一篇文章中说:“先朝好吏,予方学于孔、墨;今上好法,予晚受乎老庄。”说明了自己的思想取向不以帝王或朝廷的爱憎为转移。非但如此,在唐代即使非议孔子,批评儒家经典,统治者也绝不过问。著名的史学家刘知畿所撰《史通·疑古》指责孔子删定“六经”时,隐瞒历史真相,为尊者、亲者、贤者讳。“饰智矜愚,爱憎由己”,态度相当激烈,语言也十分尖锐,但统治者见怪不怪。李白对孔子的态度更为不恭,公然宣称:“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事实充分表明,唐代诗人可以毫不顾忌地选择自己的精神支柱,表明自己的思想信仰。这为促进文学艺术的百花齐放,促进各种流派、各种风格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以盛唐诗人李白、杜甫、王维为例,其思想的主导倾向便是一道二儒三释,而后分别被誉为“诗仙”“诗圣”“诗佛”,当然,某一诗人或某一流派接受哪家思想的影响是复杂的,这里只是大概而言。

由于儒、道、释每一家都可以构成一种独立的文化体系,包含各自的经典教义、故事传说、造像壁画等,因此,兼收并蓄的思想体系的实行,还使诗人能从中汲取较为丰富的艺术营养,开拓艺术眼界,启发艺术思维,这对他们的诗歌创作是非常有益的。而随着儒、道、释三教的繁盛,还出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即许多僧人、道士本身就是诗人,其中有的还有诗名,如寒山、拾得、灵一、皎然、灵澈、贯休、齐己等。这些能诗的僧人、道士与诗人过从甚密,如李白与道士司马承祯、吴筠是密友,而刘禹锡早年则师事于皎然、灵澈。许多诗僧不仅向诗人宣讲禅理,也相互切磋诗艺,并抓住禅法的某些共通之处,主张用禅法创作诗歌意境。皎然的《诗式》,就是用禅法造境的问题作了较为具体的阐发,颇有理论上的见树,对当时的诗歌创作与诗歌理论产生了影响。

第四,中外文化的广泛交流,拓展了诗歌的艺术空间。唐代强盛的国力和发达的经济,促进了中外文化的广泛交流,也推进了与诗歌密切相关的音乐、绘画、书法、舞蹈等各种艺术门类的发展,这些艺术门类的发展反过来又推进了唐诗的繁荣。唐朝虽与邻国之间,甚至国内各民族之间时有战争,但唐时中外文化交流比前代更为广泛。唐代的统治者对各族、各国人民“爱之如一”,使他们乐居中土,而且敢于吸收外来文化,绝不存在“夷夏之大防”。这种自信源于对发达的经济和强盛国力的高度信赖。当时的唐代首都长安不仅是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同时也是著名的国际大都市和中外文化交流中心。据《新唐书》中的《东夷传》和《西域传》,日本自贞观五年(公元631年)“遣使者入朝”到开成四年(公元839年)“复入贡”为止,共11次向唐王朝派出“遣唐使”。仅开元年间(公元713—公元741),“中天竺遣使者三至”“南天竺一”“北天竺一”(天竺,今为印度)。此外,拂菻(今罗马)、吐火罗(今阿富汗)、波斯(今伊朗)、尼婆罗(今尼泊尔)、师子国(今斯里兰卡)等皆有使者来唐,他们带来的东西方文化,给中国传统文化输入了新鲜的血液。与此同时,中国文化也流传到东西方各国,对世界文化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在宗教方面,除佛教文化在中土进一步广泛流传外,伊斯兰教等也纷纷传入中国。其中梵语拼音的传入,对汉语音韵学及诗歌格律学的发展,具有不可轻视的启发作用。在音乐方面,大量的乐曲传入中国。据《新唐书·南蛮传》,仅骠国(今缅甸)传入中国的乐曲就有《野鹅》《宴乐》《佛印》等数十种。唐代的乐工吸收各具特色的外来音乐的优美乐调,经过改造,制成了唐代《燕乐》、《清乐》、《西凉》、《高昌》等乐曲。在舞蹈方面,流行的剑器舞、胡旋舞等,也来自西域。在绘画方面,敦煌壁画所接受的外来影响更是一目了然。显然,中外文化的广泛交流,极大地促进了唐代各种艺术门类的发展,使之显现出空前的繁荣局面,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文化高潮。而诗歌与音乐、绘画、舞蹈等艺术门类之间本来就相互吸收,互相融合,互相启发,必然影响和促进诗歌的繁荣。元稹《乐府古体序》将诗歌与音乐的关系分为两类:一是由“乐以定词”,一是“选词以配乐”,这两种情况,在唐代都存在。当代学者任二北所著《唐声诗》则将唐诗分为“声诗”与“徒诗”两类。所谓“声诗”就是配合音乐歌唱的诗歌。而名目繁多的外来乐曲传入后,需要配上歌词才能演唱于朝会庙堂或歌楼酒肆,这自然会刺激诗人创作的积极性,并使他们在创作过程中自觉注意诗歌的音律节奏,以适应入乐演唱的需要。宋王灼《碧鸡漫志》卷一说:“唐史称,李贺乐府数十篇,云韶诸工皆合之弦管。又称,李益与贺捋,每一篇成,乐工争赂求取之,被声歌。”[8]诗歌与音乐的关系由此可见一斑。同时,音乐不但影响了诗歌的韵脚、平仄、节奏,而且随着音乐的发达,出现了许多直接以音乐为描摹对象的诗篇。人们熟知的白居易的《琵琶行》、韩愈的《听颖师弹琴》、李贺的《李凭箜篌引》固不待言,即使是王维的《扶南曲》、李颀的《听童大弹胡笳兼寄语房给事》、刘禹锡的《和浙西李大夫霜夜对月,听小童吹觱篥歌》等诗,对音乐的描写也都堪称出神入化,脍炙人口。

绘画艺术的发达,则有助于创造和深化诗的意境。中国的诗与绘画向来结合得非常密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因此有“诗是有声画,画是无声诗”之说。唐代的许多诗人既善画事,又精诗艺。自称是“宿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偶然作六首》其六)的王维,既是山水诗的大师,又是南宗山水画的宗师。苏轼称赞他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唐代许多诗人都善于将诗情与画意融为一体。需要指出的是,中国绘画自唐代发生了一个重大的变化,即由描摹人物转移到描摹山水。西洋画重写实,中国画重写意境。吕思勉在《隋唐五代史》中说:“论画意,当以山水画居首选,而其渐盛亦在开元时,信乎唐之中叶,为风会变迁之时矣。”山水画的产生,使诗与画之间原先所具有的外在关系转变为内在关系,不仅在立意构图、描绘、渲染等创作原则和具体技巧上相同或相近,而且本质上趋于同步;重写意而不重写真,重神似而不重形似。绘画艺术的发达,还带来了题画诗的兴盛。唐代许多诗人都喜欢用诗评画、论画,借以表达自己的审美理想。杜甫的《观曹将军画马图歌》《丹青引赠曹将军霸》、白居易的《赠协律郎萧悦画竹》等诗就是其中的精品。其不仅有主动的传神摹写,而且往往包孕着作者的艺术见解,成为一种独具风貌的诗体。

三、唐诗的分期

关于唐诗的分期,有很多种分法,但以初唐、盛唐、中唐及晚唐四阶段分法影响最大,一直沿用至今。这种分法源自南宋诗评家严羽的《沧浪诗话》,定型于明代高棅的《唐诗品汇·总叙》:“有唐三百年,诗众体备矣。故有往体、近体、长短篇,五七律句、绝句等制,莫不兴于始,成于中,流于变,而陊之于终。至于声律兴象,文词理致,各有品格高下不同。略而言之,则有初唐、盛唐、中唐、晚唐之不同。详而分之。”

贞观(唐太宗年号,公元627—公元649),永徽(唐高宗年号,公元650—公元655)之时,虞(世南)、魏(徵)诸公,稍离旧习。……刘希夷有闺帏之作,上官仪有婉媚之体,此初唐之始制也。神龙(唐中宗年号,公元705—707)以还,洎开元(唐玄宗年号,公元713—公元741)初,陈子昂古风雅正。李巨山(峤)文章宿老,沈(佺期)、宋(之问)之新声,苏(颋)、张(说)之大手笔,此初唐之渐盛也。

开元、天宝年间(唐玄宗年号,公元742—公元756),则有李翰林(白)之飘逸,杜工部(甫)之沉郁,孟襄阳(浩然)之清雅,王右丞(维)之精致,储光羲之真率,王昌龄之声俊,高适、岑参之悲壮,李颀、常建之超凡,此盛唐之盛者也。

大历(唐代宗年号,公元766—公元779),贞元(唐德宗年号,公元785—公元805)中,则有韦苏州(应物)之雅淡,刘随州(长卿)之开旷,钱(起)、郎(士元)之清瞻,皇甫(冉)之冲秀,秦公绪(系)之山林,李从一(嘉祐)之台阁,此中唐之再盛也。

下暨元和(唐宪宗年号,806—820)之际,则有柳愚溪(宗元)之超然复古,韩昌黎(愈)之博大其词,张(藉)、王(建)乐府得其故实,元(稹)、白(居易)序事务在分明,与夫李贺、卢仝之鬼怪,孟郊、贾岛之饥寒,此晚唐之变也。

降而开成(唐文宗年号,公元836—公元840)以后,则有杜牧之(牧)之豪纵,温飞卿(庭筠)之绮靡,李义山(商隐)之隐僻,许用晦(浑)之偶对。他若刘沧、马戴、李频、李群玉辈,尚能黾勉气格,将迈时流,此晚唐变态之极,而遗风余韵,犹有存者焉。[9]

需要指出的是,唐诗的分期与唐代历史的分期并不一致,两者不可混同。以下三点必须注意。

其一,钱钟书《谈艺录》说:“诗自有初、盛、中、晚,非世之初、盛、中、晚。”唐诗分期中的初唐与盛唐与历史的分期不一致,两者不能混同。唐诗发展的四个时期中,初唐历时最长,自唐代建国到玄宗初年。从历史上看,这一时期包括了太宗、高宗、武后三个时期,绝不能统称为初唐。在这百年中,唐太宗创立了繁荣昌盛的大唐帝国,雄踞东亚,实现了其“四夷自服”的宏图大略。此后的高宗、武后两朝也始终保持着辽阔的疆域和强盛的国力。因此,从文学上说,这时的诗歌尚属初唐始兴的初唐阶段。但从历史上说,从唐太宗的“贞观之治”起,政治与经济都已进入了鼎盛时期,与后来唐玄宗的“开元之治”先后辉映。这就与文学上的状况不同,无论如何不能使用“初唐”这个概念。唐太宗时期,唐帝国已臻于极盛,在历史上称为“盛唐”,却是名副其实、毫无愧色的。唐太宗不失为一代英主,可是在文学上实在没有可以称道的见树。与此同一时期的政治、经济的繁荣昌盛相比,诗坛却显得寂寞和缺少起色,只能称之为“初唐”。这就是“世之盛唐”与“诗之初唐”并存,两者明显不协调。在唐帝国的国势鼎盛之际,唐诗的兴盛未免过于姗姗来迟,彼此脱节。

其二,高棅举初、盛、中、晚之名,用意在于勾勒出唐诗发展的大体趋势,每个时期的时限长短是不等的,甚至相当悬殊。初唐这个阶段称为“初”,人们可能产生错觉,以为初唐或相当于唐初。然而,初唐自7世纪初到8世纪初,长达100年之久,占据了整个唐代的三分之一时间。这长达100年的初唐诗坛,从原先承袭六朝遗风,经变革,转入唐诗渐次兴盛,也是一个相当缓慢的过程。当初唐“四杰”王、杨、卢、骆相继步入诗坛时,上距唐初已经过半个世纪。至于陈子昂从军蓟北,高唱着“纯是唐音”的《登幽州台歌》,则已在唐代开国80年之后了。因此,初唐绝不等于唐初。

其三,中唐处于盛唐之后,晚唐之前。对“中唐”之“中”,也不应有误解,以为它是唐诗由盛转入衰的转折时期,其诗歌成就必在盛唐之下。不能否认,唐诗的繁荣主要集中在8世纪至9世纪中叶近一个半世纪的时期内。王维、李白、杜甫等诗人崛起在前,韩愈、白居易、李贺等诗人相继于后,先后有序却又各自争雄竞长,从而形成群峰环立、如日中天的唐诗繁荣局面。当然,以个别诗人而论,中唐确实没有谁能与李白、杜甫相抗衡,但诗到元和体制新,在风格流派、题材体制以及艺术技巧等方面,中唐有着巨大的开拓与创新,后世无不瞩目。因此,高棅也认为中唐是盛唐之后的再盛。中唐和盛唐同是唐诗繁荣的两个高峰期,无须轻分轩轾。晚清陈衍在《石遗室诗话》卷一中就提出了诗盛于“三元”的说法:“余谓诗莫盛于三元:上元、中元、下元。”“上元”指“开元”,为唐玄宗的年号,是李白、杜甫的时代;“中元”,指“元和”,为唐宪宗的年号,是元稹、白居易、韩愈、孟郊的时代;“下元”,指元祐,为北宋哲宗年号,是苏轼、黄庭坚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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