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①

林则徐

（二首）

出门一笑莫心哀，②浩荡襟怀到处开。③

时事难从无过立，④达官非自有生来。⑤

风涛回首空三岛，⑥尘壤从头数九垓。⑦

休信儿童轻薄语，嗤他赵老送灯台。⑧

【作者简介】　林则徐（1785～1850），字元抚，号少穆、石麟，晚号竢村老人、俟村退叟、七十二峰退叟、瓶泉居士、栎社散人。福州侯官（今福建省福州市）人。清仁宗嘉庆进士，任翰林院编修、江南监察御史。道光间，历任河东河道总督、江苏巡抚、湖广总督，受命钦差大臣，赴广东查禁鸦片，于虎门销烟，并布防海口。鸦片战争爆发后，被革职充军新疆伊犁。后复起用任陕甘总督、陕西巡抚、云贵总督，加太子太保。咸丰即位，再次受命钦差大臣，赴任广西，途中病卒。在京期间，加入宣南诗社。鸦片战争后，“老去诗情转猖狂”（林则徐《又和嶰翁中秋感怀原韵》）。亦擅书法。有《云左山房文钞》、《云左山房诗钞》。

【注释】　①鸦片战争后，作者被清宣宗罢职流放新疆伊犁。道光二十二年（1842）七月，作者于西安府（今陕西省西安市）启程赴新疆伊犁，同家人妻子告别，写下了这两首诗。登程：启程，上路出发。口占：犹口号。见本书第79页注①。　　②出门一笑：表达出行者心境之豪放、洒脱。最早见于北宋·黄庭坚《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欣然会心为之作咏》：“出门一笑大江横。”参见本书第177页注③。　　③“浩荡”句：无论身处何境，宽广的胸怀都会向外敞开，无拘无束。④“时事”：意为立事（成就事业）想要一帆风顺、不犯过失是很难的。⑤达官：官运亨通的高官显宦。　　⑥“风涛”句：回顾受命钦差大臣在广东抗击英国侵略者的曲折历程。三岛，清朝将英国本土不列颠群岛中的英格兰、苏格兰和威尔士三岛合称为“英伦三岛”，代指英国。　　⑦九垓（gāi）：犹言九州，代指中国。　　⑧“休信”二句：俚语有“赵老送灯台，一去更不来”。此二句意谓不要听信社会流言，我虽被放逐西北边远之地，但总有一天还会归来。作者在这里表达的是自己一旦重获自由将返回故地同侵略者继续斗争的不屈不挠的意志和决心。

力微任重久神疲，①再竭衰庸定不支。②

苟利国家生死以，③岂因祸福避趋之！④

谪居正是君恩厚，⑤养拙刚于戍卒宜。⑥

戏与山妻谈故事，⑦试吟断送老头皮。⑧

【注释】　①任重：指自己革职前被委以钦差大臣的重任。　　②再竭：再次尽力。衰庸：衰老无能。不支：不能支撑。　　③“苟利”句：春秋时期，郑国的宰相子产（？～公元前522）实行税赋制度的改革，遭人诽谤，他听到后说：“何害！苟利社稷，生死以之！”（《左传·昭公四年》）苟，如果，假如。以，付与。　　④祸福避趋：《商君书·定分》：“万民皆知所避就，避祸就福。”趋，就，追求。　　⑤谪居：因有罪被遣戍边远地方。厚：厚待。　　⑥养拙：才能低下而闲居度日，常作为退隐不仕的自谦之辞。刚：恰是，正好。戍卒宜：适合于当一名守兵。　　⑦山妻：对自己妻子的谦称。故事：作者自注：“宋真宗闻隐者杨朴能诗，召对，问：‘此来有人作诗送卿否？’对曰：‘臣妻有一首云：更休落魄耽杯酒，且莫猖狂爱咏诗。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上大笑，放还山。东坡赴诏狱，妻子送出门，皆哭，坡顾谓曰：‘子独不能如杨处士妻作一首诗送我乎？’妻子失笑，坡乃去。”作者引此故事，以宽慰家人妻子，表示要学宋代苏东坡的态度，处于流放逆境，却能通脱放达。　　⑧试吟：试着吟诵。断送老头皮：指杨朴所谓其妻子写的诗（其实是杨朴临场为求自保的急救章），以末五字代全篇。老头皮，即老头儿、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