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维
杨柳渡头行客稀,罟师荡桨向临圻。
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
这也是一首送别的诗。首句“渡头”点明送别之地,“杨柳”点明节候,暗示别情,并关合下文“春色”。行客已稀,反衬自己和朋友的依依不舍。次句说“罟师荡桨”,则所送之人终于还是走了(罟,鱼网。罟师,渔夫,这里借指船夫。临圻,据诗意,当是地名,今址不详,也可能是临沂之误。临沂,晋侨置县,在今江苏省江宁县东北三十里,与题“归江东”合。江东,泛指长江下游江南一带)。第三、四句写沈子福已走之后,自己临流极目,惟见一片春色,遍于江南江北,遂觉心中相思的无穷无尽,恰似眼前春色之无际无边。自己虽然无从和他同去,但此相思之意,始终相随,一如春色之无所不在。诗人奇妙的联想,将自然的春色与人类的思维两种毫不相干的事物取来作比,而景与情合,即景寓情,妙造自然,毫无刻画的痕迹,不但写出了彼此之间深厚的友谊,而且将惜别时的微妙的、难以捕捉的抽象感情,极其生动地表达出来,成为可见可触的形象,遂使人真觉相思之情,充塞天地,可谓工于用喻,善于言情。
唐人以奇妙的比喻写离情的好诗不少,在这里可以再举鱼玄机的《江陵愁望有寄》来和王诗比较: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这位女诗人原先是李亿的妾,后来在长安咸宜观出了家,成为女道士。在唐代的少数女诗人当中,她写爱情是比较大胆的,如“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之类,的确道出了在男权社会中许多妇女的心声。这首诗是寄给她的一位情人的,首句写江陵秋景,次句写愁望之情。极目远眺,但见江桥掩映于枫林之中,日已垂暮,而乘船之人依然未到,所以后两句接写相思,以江流之永不停止,比相思之永无休歇。王诗以春色之遍于大江南北为比,是从空间极言其广,此诗以西江水之日夜东流为比,是从时间极言其长。各极其妙。
以春色、流水比离别相思之情,很巧,很有魅力,使人容易接受。但也还有另外一种写法,即用非常质朴的语言,直诉深沉的情感,也可以获致同样的效果。
雍陶《送蜀客》云:
剑南风景腊前春,山鸟江花得雨新。
莫怪送君行较远,自缘身是忆归人。
作者自己就是成都人,他游宦异乡,而送一位同乡回去,自然别有感慨,此诗就是在这种特定情况之下写的。前两句极赞家乡风土之好(剑南道是唐代行政区域之一,管辖剑阁以南,长江以北地区,治所在成都)。川西平原,气候温暖,土地肥饶,在腊月之前,就已春色盎然了。加上一雨之后,江边花发,山上鸟鸣,都感到一番新意,自得其乐,岂不令人怀念?由此愈见朋友能归之乐,自己难归之苦,为下文作势。后两句更无修饰,也不夸张,只是把自己为什么要多送朋友几程的理由说了出来。比起王、鱼两诗巧妙的比喻,它便显得有些笨拙了。但这艺术上的笨拙,却和感情上的厚重同在。宋代的诗论家提倡“宁拙毋巧,宁朴无华”,便是有鉴于某些诗人专门在巧妙华丽的形式上下工夫,却放松了内容上所必具的真情实感,补偏救弊,有其一定的道理。当然,我们并不是说王、鱼两诗只有妙喻而乏真情。这两首诗是无可訾议的。
王诗第三句“惟有相思似春色”,说“惟有”,则相思以外的其他感情、事物不似或不全似春色可知。像惟有这类的勾勒字,重在突出一面,而与之相对应的另一方面的情况自见。这是诗人为了成功地表达其所要强调的某一内容而常用的方法,试再举两例。
杜牧《怀吴中冯秀才》:
长洲苑外草萧萧,却计邮程岁月遥。
惟有别时今不忘,暮烟秋雨过枫桥。
这首诗不是写别友,而是写怀友,但又着重于怀念与友人相别的情景。起句写自己从前在吴中(今江苏省苏州市,亦即长洲)与冯秀才在一道游赏古迹的生活。苑,指吴王夫差的废苑,即李白诗中的苏台一带。“草萧萧”,点明同游季节,与下文“秋雨”关合。次句写相别以来,相距道途之远,时间之长,引起下文“不忘”。三、四句正写相忆,道远时长,当然有许多记忆已经不免模糊了,但有一个场面,是至今忘不了的,就是己之离开,冯的送别。傍晚时分,下着疏雨,走过枫桥(在今苏州城西九里),当时情景,还在眼前,虽然邮程、岁月,都已遥远,但这一幅图画,还深印脑中。只要突出这一点,题中之所谓“怀”也就完全表现出来了。别时的情景,至今不忘,则相聚的情景,又岂能全忘呢?从一见多,不言而喻。
吴融《杨花》:
不斗秾华不占红,自飞晴野雪蒙蒙。
百花长恨风吹落,惟有杨花独爱风。
这是一首咏物诗。它着重刻画了杨花(柳絮)随风飘荡的特征。首句写其不比桃李之繁茂,也没有其他花常有的红艳,是陪衬,以下写其随风而舞,所以独异群花,不怕风而爱风,也是用“惟有”两字勾勒,突出了它的特点。大凡咏物的诗,都要别有寄托,才能小中见大,具有社会意义。如果只是单纯的咏物,则往往不免陷于小巧,初看似乎新颖可赏,细玩则缺乏余味,如此诗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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