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芦林，垦大陆

却说伯禹治了恒、卫之水，辟了冀州东北千里之地，三日之后移师南下，将治卫南漳北一带。临行之日，唐侯、有易氏、孤竹君都来送行。三君献礼道：“仰伯禹之恩，水平地露，得践故土，饥冻可离，黎民欢悦，敬献土物，以表寸意。”

伯禹推辞不得，只好受了。对三地之君道：“赖三君协助，众将士及黎民用力，冀东之水初平。但天时无常，水道易变，今虽有浍畎沟渠，还须毋懈毋怠，常修勤垦，期以长久，以保永昌。”三君都应诺道：“谨遵教导，自当恪守。”三君复与诸将叙旧，都情深谊重，依依惜别。

伯禹一行依然走旱路南下，从唐起身过卫水到井陉宿营。晚间，童律、应龙、太章三人提出想去看望一下永木一家，向伯禹请假。伯禹同意后，童律禀告道：“不必等我们，我三人将从泥路回石城。”伯禹点头。

次日一早，三人从玄龟处要了一些三奇制作的水产腌腊品和粮食，还要了一个泥橇，向东走了，不多时就到了永木家。这日永木没出门，见了三人十分高兴。四人坐下叙话，童律笑问永木道：“你听说卫水治理没有？”永木道：“咋没听说？我还几次去看呢，好办法啊，伯禹什么时候治我们这里？”童律笑着说：“快啦。”

太章问道：“还有别人去看治水吗？”永木道：“好多人去过，回来都盼能和治卫北那样治卫南！”童律道：“到时候你可要带头出工啊。”

三人随后取出腌腊水产品，童律对永木道：“这些都是泥涂螺蚌等制成的，你家先吃吃看，认为好吃，下次见面教你制作窍门。”又将一只泥橇送给永木，对他说：“照这样做几个，像我们一样，一脚跪橇内，一脚蹬泥涂，用熟了到海涂就方便了。”永木问：“我们还能见面？”童律笑道：“很快。”就辞了永木，踏橇南走。一路紧赶，酉时到营。

这日伯禹、伯益与众将议治卫南之事。伯益道：“大河出口已明，但从砥柱东出后到出海口，这路径在哪里，有无阻塞，还不清楚。只有查明白，才能放心去治下州。”童律道：“要明河道，需先除这大片芦林。只是这芦林实在太大，方圆几百里，人力铲除费时费力，何年月完成？时间耽误不起啊！”

宋无忌道：“可用火攻，旬日可尽。”方道彰道：“秋令时节，西风当时，我愿与宋兄合作，十日或半月，当可完工。”

三奇道：“火攻可行，但芦根硬且湿，恐难尽除。除了芦根可见河道，芦根不除，妨碍开垦。焚芦苇同时尽可能去除根茎才好。”

宋无忌道：“三奇言之有理，尽力而为吧。我想从三方面解决，一是提高火温，温高则易燃，使火力大于潮气则苇根易燃而烬，为此火须多面点燃，使火力猛旺，烈焰四逼，以胜芦苇之湿；二是多施硫黄硝石等助燃；三择西北风猛烈之日点火。可在山峰高处竖一高旗以观风向，西风大起时立即点火如何？”众人听了都说好。宋命人自去准备。伯禹命禺强、冯、江三部从南到北分别守候，只等秋风猛烈之日，听宋、方两人号令动手。

一连候了七日，第八日半夜子时，西风大起，竖在山峰的旗帜向东猎猎作响，守卒报与宋、方两人知晓。西风至晨愈烈，芦苇都向东低头弯腰。宋无忌下令三部立即点火焚芦。时已秋末，芦苇已干，一点即燃，借着猛烈的西风，烈火腾空而起，噼啪之声大作，风助火势，火借风力，直向芦苇深处烧去。宋无忌又命士卒奋力向芦林中投掷助燃之物，以助火势。

不上一顿饭时间，芦林上空火光烛天，满天火鸦飞舞，阵阵黑烟翻滚，遮了半爿天。灼人的热浪扑面，夜间火光照得大地一片红。大火从西北烧向东南，连续烧了七个昼夜，烧得芦林都变了灰烬，林中流水沸腾，深藏芦林中的鱼蟹鳅鳝都成了焦炭。七日夜火势渐灭，但余热未去，水汽烟气交互蒸发，地面灼热，气味刺鼻难闻，士卒一时进不得火场。

又五日之后，地面逐渐转凉，烟火已灭。伯禹率众将前往察看火场，芦林已荡然无存，一眼望去无所阻拦，但前望渺渺茫茫，烟雾蒙蒙。既看不见高山奇峰，也不见汪洋大海，只有一望无际之大陆平原。伯益道：“此去大海很远，非我等目力所及。”

伯禹令童律探视，也迷漫看不清什么，童律回伯禹道：“只见平原无垠，好一片大陆！比恒、卫平原更大。”伯禹问：“火烧场中景况如何？”童律道：“只见乌黑一片，但远赴似有河流通过。”伯禹道：“且过几日东去探视。”

又过了两日，伯禹、伯益与方、宋、禺等将带了少数士卒乘橇东行。火场中黑灰厚达尺许，与水混合给土地作了肥料。苇根也多半酥松散裂，一踢就碎。伯禹道：“芦林去后已成活土，可募山林之民来此耕作。”

众人一路东行，地面高高低低，沟沟洼洼，满眼都是潴水池塘，间有低陵水渚。此时芦林全无，有水蜿蜒曲折从西南流来。伯禹问：“不知这是什么水？”童律道：“上次北探至芦林北端，见芦林内有大水流出，因不知其名，应龙就取了长芦河为名。”伯益笑道：“倒也顺口，也合实际。”

冯迟道：“今芦林消失，河道显露。这水应是漳水或者漳水支流。”童律跑上高处仔细察看后回来对冯迟道：“你说得不错。我们在苇林北端见到的是和漳水通流的，应是漳水支流。不过这支流很长，为了记住这里曾有过一片大芦苇，叫它长芦河倒很确切。”

一行人循此水流滑行，河中龟鳖甚多。禺强对三奇道：“龟鳖之肉鲜美且滋补，今此处众多，何不捞些回去？”三奇大笑道：“禺强口馋了，这也不难。”珠儿听见，命随行士卒取衣为袋，岸上等候，自己跃入水中，一个猛扎，双手捞着两鳖，丢上岸来。他下手飞快，双手挥动，半空中龟鳖如雨点落下。禺强大喜，一面叫随从快抓，一面自己也跳下泥橇，满地乱抓，众将一齐大笑。庚辰、童律见龟鳖满地乱爬，也都帮着抓捞，不一会儿，早已装满几大包，再多也就提不走了，禺强即命提鳖的士卒先回大营。三奇示意珠儿上岸。

水珠上岸后道：“这河中龟鳖极多，可惜未带箩筐，等下次有机会再抓。”

伯禹听到后对冯氏、江氏兄弟道：“既然长芦河中龟鳖甚多，此物大补身体，你等在掘深此河时，可顺便抓此龟鳖，也好滋补全军身体。”冯氏、江氏兄弟十分高兴，即命人向所属士卒传伯禹之命，作好浚掘长芦河准备，同时备足装鳖盛器。禺强听伯禹之命后过来对冯氏、江氏兄弟道：“可别都独占了，留点我部尝尝耶。”冯、江都笑道：“要吃可以，但得自己来取，送可没工夫了。”当下说笑一番，就走完了长芦河。

伯益对伯禹道：“从石城大营东出起循长芦河到这里，环视四周，目力所及，都是一马平川。就是说太行之东、卫水以南、漳水之西、临漳以北是一块巨大的大陆平原。这块大陆是两水冲积沃土，又有芦林焚后余烬为肥，地势平坦，水流充沛，是极好的农耕土地。”

伯禹道：“伯益说得是，必须从速开垦耕作。”即对应龙道：“你的班子把地形绘成图，仿恒、卫治理模式定制。”对冯、江两人道：“你们要做好按图治理长芦河（即漳水支流，后世称为滏阳河）一带，并开浍畎畦畹准备，申明河中及田野诸般美味，都可采食，不需上交归公，以资鼓励。”

伯禹等回营后，冯、江两部开展了一场治理大陆的治水战。禺强、庚辰率所部协助出力。

伯益对伯禹道：“大陆地面超过恒、卫，仅靠我们三千人，难以早见成效，还须仰赖众邦众民共同出力方可加快成功。”童律道：“长芦河北端众民都知治恒、卫好处，正盼到这里出力得地呢。另外，伯禹、伯益能否上奏帝舜，由朝廷出告示，动员各邦民众来此开垦，才能有足够人力。特别要有太行山一带各邦参加。”

伯益道：“童律所言极是，我看还要定个奖励政策。”伯禹笑问：“作何奖励？”伯益道：“欲求大效，当用重奖。我的意见是，今年不算，从明年起五年内不征贡赋，第六年起五年内减半征贡赋。以邦名义来的邦得利益，邦不组织，以家名义来的家得利益，并准在此定居。如伯禹也同意，一并上奏帝舜批准公示。”伯禹大喜道：“完全赞成，就请伯益拟稿，稿成后请太章即刻送呈帝舜。”

太章神行腿快，第二日一早出发，傍晚就到了平阳，送给主事大臣转呈帝主。帝舜阅后立即批示：“同意治水府提出的奖励政策，由公家出面动员太行山、卫水、漳水一带各邦各侯国参加开垦卫、漳间的大陆平原。申明多出力者多得地。明确凡参加大陆开垦的，到了开垦处一切行动都要听从伯禹命令，按治水府规则行事，不得违背。”

太章得到主事大臣传来的帝舜批示后，立即回大营告知伯禹、伯益。伯禹命童律、应龙、太章等人负责指导各地来的开垦者，三奇师徒也共同参与。

半月后，各地邦国众民陆续到达，大陆平原开启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开垦治水工程。

话说童律与乌木由两人这日巡视到了长芦河北端一带，遇见了永木兄弟，笑着问永木：“你们是邦里安排的还是自家定的？”永木回答：“邦主说，本邦在卫北已有许多耕地，卫南垦地你们自家决定吧。所以我们是自家定的。以后还准备在这里定居，这里土肥啊！”童律大笑道：“这个主意好，我赞成。”两人随后向东去江氏兄弟治理漳水处察看。

却说在大陆西边开垦的，都来自太行山一带由各邦组织的人。因太行山土地瘠薄，产量低下，当地人早有心向东发展。限于人力不足，又无人组织，再加洪水为害，一直不能如愿。今有大军治水，又有公家告示，所以各邦和众黎民积极行动，备足工具，自带干粮，成群结队来此开垦。在应龙、太章、童律等人指导、安排下，明确各自开发地段和开挖亩畦畎浍的规矩要求，奋力垦掘。这日应龙、太章等人来这带察看后，深感满意。

太章问几个带头的长老今后打算，几个长老异口同声地说：“这里土层厚、土质肥，地平水足，种必丰收，比我们原住地强。今后将分一部分人来此居住，也可能全邦迁居，在这里建立新邦。”应龙和太章都点头称好。两人随后回营向伯禹作了禀报，伯禹、伯益都喜。

伯禹见芦林已去，大陆正在治理，欲思进一步东巡，一是寻大河河道，二是一窥东边地貌，为治兖州做准备，正和伯益商量东行路线。突见童律气喘吁吁奔入禀报：治水大军中大批士卒生病，已经停工。”伯禹大惊，忙问起因与症状。

童律道：“起因不明，症状是腹痛、腹泻、呕吐，重者满地翻滚。全军惊慌，都言冲犯了水神，天赐警戒，因此不敢下水，都在营帐休息。”

伯禹大惊，一面通知道彰、无忌，自己急与伯益至大军营帐察看，果见大批士卒卧在地上，呻吟不止，有的口吐白沫，捧腹呼痛。江、冯两营病状相似。伯益问冯、江两将，可知此病因何而起，江妃道：“治河初期士气高涨，因河中龟鳖很多，众卒来自山区，见过河泥中龟鳖的少，感捕捞十分有趣，收工后围火烧烤，香味四溢，其味鲜美，吃得很多。头两日少数士卒就有腹胀厌食症状，我也不以为意，但近日患病者越来越多，而且多伴有腹痛，以后有人说龟是神物，食杀后来施报应，吓得众卒不敢下河了。”

此时道彰、无忌两人也已到了，听了病因分析，道彰点头道：“病可能因此而起。”伯禹道：“愿闻其详。”

道彰道：“龟鳖之肉无毒，可以食用。龟肉性热，尤宜冬食。鳖性滋阴，于人有补。但龟鳖中有异种，食之有毒。龟中有夹蛇龟者，中心折者不可食；鳖有奇形怪状者有大毒，食之伤人，轻者吐泻腹痛，重者丧命。今士卒症状，当是误食鱼鳖中有毒的所致。”

伯禹道：“有毒龟鳖属少数，何以多人致病？”

道彰道：“长芦河中何以龟鳖特多？当是芦林所致。龟鳖之性喜阴恶阳，芦林丛中为龟鳖所喜居，有丰富之食，无捕捞之害，孳繁必多。但此番火烧芦林，林中热气蒸腾，龟鳖避热趋凉，齐集到长芦河中藏匿。大火过后，地面暴露于阳光之下，白天龟鳖潜藏在河里深泥中，故治河时鱼鳖特多，士卒大量捕捞，餐餐吃得过饱，肠胃已经不适，而龟鳖之肉难熟，不熟之龟鳖更难消化。肠胃本已不适，再食不熟或带毒之龟鳖，非病不可。这是吃出来的毛病，无关鬼神之事。”伯禹点头称是。

道彰又道：“长芦河久潜芦林之中，龟鳖鱼虫出没，芦叶杂草腐烂，阴暗潮湿，淤泥污浊，是不洁之水。士卒捕龟鳖烧烤，粘连污水，也容易致病，若食后腹胀再生饮河水的，更易致毒而病。所以今后吃龟鳖鱼贝，必熟必洁，且不宜过饱过多，以免致病。”

伯禹对冯氏、江氏兄弟及禺强道：“你等必须牢记道彰之言，传令士卒饮食不可过饱，必须煮熟，必须清洁。”又问道彰：“众卒之病，何法医治？”

道彰道：“去肠胃积滞可用山楂肉、杏仁（去皮）煎浓汁服之。去鳖毒可用黄芪、靛蓝煎汤解之。”三部遵嘱而行，不旬日，治水士卒病去复工。

伯禹见士卒已安，方始放心。这日与伯益、方、宋、三奇、禺强等在营重议东探大河之事，伯禹道：“上次东探大海至昝山而曾见有一大水南来，但不知何水，伯益臆度之为河水，然未得其实，今芦林已除，大陆正开，欲东越长芦河而探大河，不知诸君以为可否？”

伯益道：“大河自砥柱东流后，水向何处，情况不明，确实放心不下。”

伯禹道：“大河水流巨大，东流之后不知去向，令人不安。若又散流泛滥，祸害黎民，岂不是我们过失，也不合帝舜要求‘根治’宗旨。必须查明去向，方可放心。”

三奇道：“今芦林已去，东进之途已通，一路平坦，既可东探河道，也可窥测王畿幅员，若遇大河，可循而北上南下，明其究竟。”

伯禹点头，见别无异议，就命玄龟准备行装，备好干粮，作数日之行。随行者有伯益、三奇师徒、童律、应龙、道彰及禺强、朱虎、熊罴几人。平治大陆之水由冯、江兄弟及庚辰、太章负责，遇有急事由太章等及时告知伯禹。安排定当，择日东行。

欲知能否查明大河河道，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