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张说六国

【原文】

苏秦、张仪同学于鬼谷①，而其从横之辩，如冰炭水火之不同，盖所以设心者异耳。苏欲六国合从以摈秦，故言其强。谓燕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谓赵地亦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谓韩地方九百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韩卒之勇，一人当百；谓魏地方千里，卒七十万；齐地方二千余里，临菑之卒②，固已二十一万；楚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至于张仪，则欲六国为横以事秦，故言其弱。谓梁地方不过千里，卒不过三十万；韩地险恶，卒不过二十万；临菑、即墨非齐之有；断赵右肩；黔、巫非楚有；易水、长城非燕有。然而六王皆耸听敬从，举国而付之，未尝有一语相折难者，彼皆长君，持国之日久，逮其临事，乃顾如桔槔，随人俯仰，得不危亡，幸矣哉！且一国之势，犹一家也。今夫主一家之政者，较量生理，名田若干顷，岁收谷粟若干；艺园若干亩，岁收桑麻若干；邸舍若干区，为钱若干；下至牛羊犬鸡，莫不有数，自非童騃孱愚之人③，未有不能件析而枚数者，何待于疏远游客为吾借箸而筹哉？苟一以为多，一以为寡，将遂挈挈然举而信之乎？晁错说景帝曰：“高帝大封同姓，齐七十余城，楚四十余城，吴五十余城，分天下半。”以汉之广，三国渠能分其半，此错欲削诸侯，故盛言其大尔。胶西王将与吴反，群臣谏曰：“诸侯地不能当汉十二，为叛逆非计也。”是时反者即吴、楚、诸齐，此胶西臣欲止王之谋，故盛言其小尔。二者视苏、张之言，疑若相似，而用心则否，听之者惟能知彼知己，则善矣。

【注释】

①鬼谷：即鬼谷子，春秋战国时期道家、纵横家的鼻祖，是中国历史上一位十分神秘的人物，被誉为千古奇人。②临菑（zī）：古邑名。也写作临甾、临淄，因城临菑水而得名。在今山东淄博市东北旧临淄。③童騃（ái）：年幼无知。孱愚：愚笨。

【译文】

苏秦和张仪一同在鬼谷子门下学习，不过，他们一个提倡连横，一个提倡合纵，这两种主张就像是冰与炭、水和火一样无法相容，大概是由于他们想达到的目的是不同的。

苏秦想要六国合纵起来一起抗击秦国，因此极力说六国力量的强大。说燕国有二千里的国土，几十万的军队，六百辆战车，两千匹战马；说赵国有两千多里的国土，数十万将士，一千多辆战车，一万匹战马；说韩国有九百里的国土，数十万的将士，普天之下的精良武器都源自韩国，韩国的士兵能征善战，一个相当于别国的一百个；说魏国有一千里的国土，七十万的军队；齐国有两千多里的国土，仅临淄这一个地区的军队就有二十一万；楚国有五千里的国土，全副武装的战士多达上百万，有一千辆战车，一万匹战马。而对于张仪，他是准备让六国各自单独与秦国结盟，听命于秦国，所以极力说各国的弱点。说梁国（即魏国）方圆不足千里，军队还不到三十万人；韩国地势险恶，军队不足二十万；秦若想要攻打齐国，临淄、即墨也就不再是齐国所有了；齐国将鱼盐之地献给秦国，就等于断了赵国的右臂；一旦秦国攻打楚国，那么黔中、巫郡这些地区也就不再是楚国的了；如果秦国想要驱赵攻燕，那么易水、长城地区就不再是燕国的了。但是，六国的君主全都对张仪恭敬地听从，将国家都交付给他，不曾说一句话来刁难反驳张仪。他们都是年纪大的君主，治理国家的时间也很长了，遇到了大事，却像井上提水的桔槔，跟着别人的俯仰而上下起伏，不陷入危险的境地真的是万幸了。况且一个国家的发展形势，就像是一个家，现在主管家里大事的人，要衡量谋生之道，必然要核算一下自家有多少顷土地，每年能够收获多少谷粟，家里的园林有多少亩，每年能够收获多少桑麻，有多少间房屋，值多少钱，甚至牛羊猪狗，都能做到心中有数，只要不是年幼无知或者痴傻愚笨的人，几乎没有不能一件件分析的，为何要等到远方来的游客，借用筷子来给我们指指点点出谋划策呢？如果一个人认为多，一个人认为少，那么要如何比较两个人的话呢？

晁错对景帝说：“高祖封了很多的同姓王，分给齐王的封地有七十多城，分给楚王的封地四十多城，分给吴王的封地五十多城，这样就分掉了一半的国土。”就汉朝的广阔的领土来说，三个诸侯国就分掉了一半的国土，这不过是晁错提倡削弱诸侯，故意在夸大其词而已。胶西王打算与吴王一起谋反，群臣劝谏说：“诸侯国的封地还不到汉朝国土的2/10，凭借这样的实力来谋反，并不是能取胜的计策。”当七国之乱时，率先谋反的吴王、楚王以及济南、淄州、胶东、胶西这些地区的诸侯，就国家实力来说，已经不止是汉朝疆土的2/10了，之所以会这么说是想要阻止胶西王的谋反计划，因此故意说封地狭小。晁错极力夸大诸侯的封地过大，胶西王群臣极力说封地过小，这两种说法和苏秦、张仪的言论相比较，好像很相似，但是因为用心不同，听的人只要能够知己知彼，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