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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汤武革命说起

时间:2023-01-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汤武革命,顺乎天应乎人”,这是载于《周易》中的话,说明革命这类激烈的社会变革古已有之,既非舶来,也不是现代的时髦行为。对于历史上发生的这两场古代革命的正当性,在古人中是存在争议的。苏东坡读书心细,认为孔子其实并不赞同汤武,因是周人,未便明说而已。如前所说,一革命天下就会大乱,汉末黄巾起义,战火蔓延,殃及多少无辜。

“汤武革命,顺乎天应乎人”,这是载于《周易》中的话,说明革命这类激烈的社会变革古已有之,既非舶来,也不是现代的时髦行为。对于历史上发生的这两场古代革命的正当性,在古人中是存在争议的。《孟子·梁惠王下》记录了孟子与齐宣王这样一段对话:齐宣王直截了当地发问:“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孟子不愧为古代的智者,反应极快,机智地将正义与非正义置于帝王身份之上,压缩了礼制、纲常伦理的适用范围,从而赋予汤、武行动的合法性。苏东坡读书心细,认为孔子其实并不赞同汤武,因是周人,未便明说而已。但孔子肯定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其实已经曲折表达了他的这一观点(见《东坡志林·论古》)。苏轼此说虽然合于实际,却不能作更多的延伸,证据是在儒家经典里,我们经常能见到含着反意的言说,《尚书》“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是公然号召抗争,反意昭彰。经孔子删改的《诗经》也保留了不少老百姓不满的声音。近人刘声木在《苌楚斋随笔》中也表达了“汤可武不可”的不同意见,肯定前者,否定后者,指其为篡逆。可见这种争论到今天仍在继续。

我们知道,不管是篡逆还是孟子所谓诛一无道的独夫民贼,实质都是犯上作乱、挑战已有的社会秩序。可见一贯倡导君君臣臣纲常伦理的儒家创始人,也并没有一概地否定造反。列宁曾断言当统治阶级再不能照旧统治下去,而被统治阶级也不能照旧生活下去的时候,就会发生革命。中国古代圣人的智力真是超乎想象,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认清楚了这个道理。读过《诗经》的人都熟悉《硕鼠》这一篇,有说是反映阶级斗争,阶级斗争照理会引发革命,《诗经》由孔子编成,思想真的一点也不保守!在欧洲,自17世纪发生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以来,“革命”一词,如雷贯耳,马克思将革命称为在欧洲上空到处飘荡的“幽灵”,期盼其能激荡起一股推动时代前进的洪流。

也许是革命的魔力太大,记得十几年前,有人在文章中主张“告别革命”,立即引起一阵骚动,被人合围、口诛笔伐,被视为大逆不道。有趣的是,没过几年,社会各界回过神来,讲求秩序、重视维稳,之前崇尚革命的论调反觉有些刺耳,倘有人再出来提倡“告别革命”,我觉得虽然不一定能得着普遍的响应,但至少不会再有那样激烈的反弹了。这里的道理只要想一想就会明白的。革命就是一部分人革另一部人的命,动静大的便得天下大乱,更大点的就要改朝换代,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革命的结果不外乎两种:一种是革命失败,起事者遭到镇压,下场不外是杀头、判监。清末立宪派打出了维新的旗号,意思是不触动帝制,有意显示温柔,放软了身段,然而未成气候便遭弹压,结果也仍然是杀头、充军。一种是革命成功,河东翻为河西,本来的统治者成了阶下囚,本来的受压迫者坐了天下。仔细考量这样两种结果,不外乎一部分人得天下、一部分人失天下。如果不能置身事外、必须抉择,那就得认真地掂量一下,革命之后自己是属于得天下的那一部分还是属于失天下的那一部分?计及利害,对待革命的态度也就很自然地确定下来了。

秦末的陈胜是要革命的,微时就有所谓“鸿鹄之志”。据司马迁的描述,当时他的处境十分艰难,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更看不到什么出头之日,处在列宁所说的快要活不下去的状态,比起周遭懵懵懂懂的农民兄弟,陈胜觉悟得早,早早地萌生了反意。他一边耕种,一边在身边的农民兄弟中搞“思想启蒙”,目的当然是为了鼓动革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设问,惊世骇俗,带有极强的煽动性,倘被告发,必惹杀头之祸。可惜当时的听众虽极不济但尚有衣食,介于活与不活的边缘,且生性蒙昧,如此激动人心的呼喊,竟未能得着积极的响应。但陈胜自己则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到了革命要死、不革命也要死的时候,一挺身,就出了头,而此时的听众也换了一群陷于绝境、不反也死的征夫。果然是登高一呼,应者云集,顿时成了气候。一介贱民,侥幸成功后竟也一度称雄于秦末那个群起逐鹿的大乱局。项羽也一样,早年不愿读书要学剑,学剑不满足便开始揣摩可作“万人敌”的兵书,大约早就有了“彼可取而代之”的“妄念”。天下一乱,豪杰蜂起,给了早就跃跃欲试的项羽乘时而起的机会。有一点虽与本文题旨关涉不大,作者认为也值得注意,那就是陈胜发达前与身边一帮穷哥们有“苟富贵毋相忘”的约定,起义得手后他不愿践行,对微时的伙伴冷眼相待,意思是要独享革命成果。史书惜墨如金,司马迁记下这一幕,极表批评之意,而这大约也是历史上农民革命的通例。洪秀全不会允许旁人插足其富丽的后宫、挑战他君临天下的权威,天京城里手足相残、血腥内讧便是证明。明太祖为了防止革命再起,祸生肘腋,竟将随同他起义的功臣诛杀殆尽!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同一个人对待革命的态度居然可以发生如此前后迥异的变化。在《阿Q正传》中阿Q是革命派,赵太爷是不准革命,赤脚的和穿鞋的对待革命的态度就是那么泾渭分明。然而更有趣的还在赤脚的要革命,一穿上鞋子,混得人模人样,便不愿革命。都说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这情理又该作怎样的解释呢?阿Q一死,小说就结束了,作者因此没有述及,让人稍感遗憾。不过鲁迅后来说到绍兴革命党人王金发的经历,涉及了这个问题。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分析法最为灵验,谁是今日世界的赵太爷,谁是今日世界的阿Q,及他们对待革命的态度,运用这一方法稍作观察与思考就可分晓了。

虽然革命极有来头、并非舶来,圣人也不反对革命,理由大多充足,不过我是倾向实行改良而不是革命来实现社会进步的。这倒不是因为家里坛坛缺罐罐多,心有不舍,主要还是从社会大局考虑。如前所说,一革命天下就会大乱,汉末黄巾起义,战火蔓延,殃及多少无辜。曹操诗里有记载,“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一片凄惨,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文化大革命”还是不久前的事,当时情景大家都记忆犹新。现代社会发生动乱很少会有真正的赢家。所以我劝世人头脑千万不能发热、不要糊里糊涂跟在别人身后瞎起哄。当然,告别革命其实也不容易,能不能告别并不决定于个人意愿,关键是要建构公平正义的和谐社会,清除腐败、摒弃特权,实现共同富裕,让所有社会成员都能感受到进步、发展带来的好处。换言之,告别革命就要进行社会改良,用持续的渐进的改良代替激进的暴力的革命。有意思的是马克思恩格斯竟也有类似的想法,在《共产主义原理》中,恩格斯说共产主义者最希望看到社会的有序发展和改良中的进步。中国这几十年来的改革实践,实质也是改良。其社会效果大家有目共睹。

由此可见,维稳不应理解为维护少数人的既得利益,维稳的基础是社会的公平与正义,这里的关键是要不断改良,减少社会矛盾,而改革与反腐的积极意义也因此获得了体现。拒绝改良讲维稳,与缘木求鱼有什么两样?这就像竹篮打水、水中捞月,不可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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