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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父展谏宗妇觌哀姜用币

时间:2023-01-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长勺,地名,在今山东省曲阜市境内。在鲁国和齐国的长勺之战中,曹刿问鲁庄公凭什么和齐国打仗。案:公元前671年,齐国借举行社祭的机会,进行阅兵,以炫耀武力,并邀请各国诸侯前去观看。哀姜至〔1〕,公使大夫、宗妇觌用币〔2〕。宗人夏父展曰〔3〕:“非故也〔4〕。”〔1〕哀姜:鲁庄公夫人,齐襄公之女。

卷四 鲁语上

曹刿问战

长勺之役〔1〕,曹刿问所以战于庄公〔2〕。公曰:“余不爱衣食于民,不爱牲玉于神〔3〕。”对曰:“夫惠本而后民归之志,民和而后神降之福。若布德于民而平均其政事,君子务治而小人务力;动不违时,财不过用;财用不匮,莫不能使共祀〔4〕。是以用民无不听,求福无不丰。今将惠以小赐,祀以独恭。小赐不咸,独恭不优〔5〕。不咸,民不归也;不优,神弗福也〔6〕。将何以战?夫民求不匮于财,而神求优裕于享者也,故不可以不本。”公曰:“余听狱虽不能察〔7〕,必以情断之。”对曰:“是则可矣。知夫苟中心图民,智虽弗及,必将至焉。”

【注释】

〔1〕长勺之役:指周庄王十三年(前684),齐国和鲁国在鲁国长勺交战,以齐国战败告终。长勺,地名,在今山东省曲阜市境内。〔2〕曹刿:曹沫,鲁国大夫。庄公:鲁国国君,名同,鲁桓公之子。〔3〕爱:吝惜。〔4〕共:通“供”,供奉,供给。〔5〕咸:都,此指普及。优:充裕。〔6〕福:赐福。〔7〕狱:诉讼,案件。

【译文】

在鲁国和齐国的长勺之战中,曹刿问鲁庄公凭什么和齐国打仗。庄公说:“对百姓我从不吝惜衣服和食物,祭祀神灵我从不吝惜牛羊和玉器。”曹刿回答说:“从根本上施加恩惠百姓才会诚心归附,百姓和睦神灵才会降给他们福佑。如果能广泛布施恩德,又公正地处理政事,使官吏专心处理政事,百姓尽力开展生产;军国大事不占用农时,官府财用不铺张浪费,这样国家财用就不会短缺,百姓也能供给祭品。这样以来征用百姓没有不听从的,祈求降福没有不满足的。如今您只给百姓一点小恩惠,仅仅是自己恭敬地向神灵供奉祭品。小恩惠不能普及百姓,独自供奉难以充裕。恩德布施不普及,百姓便不会归附;供奉祭品不充裕,神灵就不会降福。您将拿什么和齐国作战呢?百姓追求的财用不匮乏,神灵追求的祭品充裕,因此不能不抓住根本问题。”庄公说:“我审理百姓的案件时虽然不敢说明察秋毫,但力求以情理判断。”曹刿回答说:“这就可以了。假如从内心里为百姓考虑,即使智慧达不到,也一定能达到目的。”

曹刿谏庄公如齐观社

庄公如齐观社〔1〕。曹刿谏曰:“不可。夫礼,所以正民也。是故先王制诸侯〔2〕,使五年四王、一相朝〔3〕。终则讲于会,以正班爵之义〔4〕,帅长幼之序〔5〕,训上下之则〔6〕,制财用之节〔7〕,其间无由荒怠。夫齐弃太公之法而观民于社〔8〕,君为是举而往观之〔9〕,非故业也〔10〕,何以训民?土发而社,助时也。收攟而蒸〔11〕,纳要也。今齐社而往观旅〔12〕,非先王之训也。天子祀上帝,诸侯会之受命焉。诸侯祀先王、先公,卿大夫佐之受事焉。臣不闻诸侯相会祀也,祀又不法。君举必书〔13〕,书而不法,后嗣何观?”公不听,遂如齐。

【注释】

〔1〕如齐观社:到齐国观看祭祀土地神活动。案:公元前671年,齐国借举行社祭的机会,进行阅兵,以炫耀武力,并邀请各国诸侯前去观看。〔2〕制:制约,管理。〔3〕五年四王、一相朝:诸侯五年之内,四次派使臣聘问天子,一次亲自去朝见天子。〔4〕班:次第。爵:爵位。〔5〕帅:理顺。〔6〕则:规范。〔7〕节:法度。〔8〕太公:齐国的始祖太公望,以吕为氏,姜姓。〔9〕是举:这件事。〔10〕故业:先例。〔11〕攟(jùn):古同“捃”,拾取。蒸:冬祭曰蒸。〔12〕旅:军事演习。〔13〕举:举止,行为。

【译文】

鲁庄公准备到齐国去观看社祭。曹刿劝阻说:“不可以。礼,是用来规范百姓行为的。所以先王为诸侯制定礼法,规定诸侯每五年要四次派使臣聘问天子,一次亲自朝见天子。朝见结束还要聚集在一起讲习礼仪,来明确爵位次第,理顺长幼的顺序,讲求上下的规范,制定财物调用的标准,这期间不能随意缺席或怠慢。如今齐国抛弃了始祖姜太公所定的法规,让百姓观看社祭,国君您为这件事前往齐国去观看,这在以前是没有先例的,这样还如何训导百姓呢?春天大地生机萌发,举行社祭是为了辅助时气。冬天农忙结束后举行社祭,是要向土神进献五谷。如今齐国举行社祭却让诸侯去观看军事演习,这不合乎先王的遗训。周天子祭祀上帝,诸侯要参与祭祀而接受政命;诸侯祭祀先王先公,卿大夫要辅助并接受任务。我没有听说过诸侯集会观看祭祀的事情,况且这个祭祀又不合乎礼法。君王的言行举止史官都是要记录下来,记录不合礼法的事,子孙后代将怎么看待这件事呢?”庄公不听劝告,还是去了齐国。

匠师庆谏庄公丹楹刻桷

庄公丹桓宫之楹〔1〕,而刻其桷〔2〕。匠师庆言于公曰〔3〕:“臣闻圣王公之先封者,遗后之人法,使无陷于恶。其为后世昭前之令闻也〔4〕,使长监于世,故能摄固不解以久。今先君俭而君侈,令德替矣〔5〕。”公曰:“吾属欲美之〔6〕。”对曰:“无益于君,而替前之令德,臣故曰庶可已矣〔7〕。”公弗听。

【注释】

〔1〕丹:红色。此指涂上红漆。桓宫:鲁庄公父亲鲁桓公的庙堂。楹(yíng):厅堂前部的柱子。〔2〕桷(jué):方形的椽子。〔3〕匠师庆:即鲁国掌管工匠事务的大夫,名庆。〔4〕令闻:美好的声名。〔5〕替:废弃。〔6〕属:辈,等。〔7〕已:停止。

【译文】

鲁庄公要用红漆涂染他父亲桓公庙堂上的楹柱,并在方形的椽子上雕刻花纹。匠师庆对庄公说:“我听说先代圣明的开国王公,给后人留下处事的礼法,使后人免于沦落到暴虐无道的境地,这是为了让后代彰显前人的美好名声,并长久加以借鉴,所以能够长期不懈地保持基业稳固,并久远传承。如今,您的父亲桓公节俭而您却奢侈,您父亲的美德被抛弃了。”庄公说:“我们只是想把庙堂整修得好看些。”回答说:“这样做对您没有好处,却抛弃了先君的美好德行,所以我说这件事还是就此作罢吧。”庄公不听劝告。

夏父展谏宗妇觌哀姜用币

哀姜至〔1〕,公使大夫、宗妇觌用币〔2〕。宗人夏父展曰〔3〕:“非故也〔4〕。”公曰:“君作故。”对曰:“君作而顺则故之,逆则亦书其逆也。臣从有司,惧逆之书于后也,故不敢不告。夫妇贽不过枣、栗〔5〕,以告虔也。男则玉、帛、禽、鸟,以章物也。今妇执币〔6〕,是男女无别也。男女之别,国之大节也,不可无也。”公弗听。

【注释】

〔1〕哀姜:鲁庄公夫人,齐襄公之女。哀是其谥号。〔2〕公:鲁庄公。宗妇:同宗大夫之妇。觌(dí):拜见。币:古人相见时所持的礼物,如玉帛之类。〔3〕宗人:又称宗伯,周代掌管宗庙祭祀的官。夏父展:夏父是其氏,展是其名。〔4〕故:先例,旧例。〔5〕夫妇贽不过枣、栗:这种说法与《礼记》相吻合。《礼记·曲礼下》称“妇人之挚,椇、榛、脯、脩、枣、栗”。夫,发语词。〔6〕执币:指以玉帛等作为见面礼。

【译文】

鲁庄公夫人哀姜嫁到鲁国时,庄公让同宗大夫和他们的妻子带上玉、帛之类的礼物去拜见哀姜。宗人夏父展说:“这样做不符合先王定下的规矩。”庄公说:“国君可以创制规矩。”夏父展回答说:“国君的创制合乎礼法就可以成为规矩,违反礼法也将记载他违礼的行为。我作为宗人,担心这违礼的事情被记载传于后世,因此不敢不告知其中的利害。妇人的见面礼物只是些枣、栗之类的东西,以表示虔诚而已。男人的见面礼物则有珠玉、丝帛、禽鸟之类,以此来表明身份和地位的不同。如今女人也以玉、帛一类的东西作礼物,这是男女无别了。男女间的区别,是国家的大礼节,不能弃之不顾啊。”庄公不听。

臧文仲如齐告籴

鲁饥〔1〕,臧文仲言于庄公曰〔2〕:“夫为四邻之援,结诸侯之信,重之以婚姻,申之以盟誓〔3〕,固国之艰急是为〔4〕。铸名器〔5〕,藏宝财,固民之殄病是待〔6〕。今国病矣,君盍以名器请籴于齐〔7〕!”公曰:“谁使?”对曰:“国有饥馑,卿出告籴,古之制也〔8〕。辰也备卿〔9〕,辰请如齐。”公使往。从者曰:“君不命吾子,吾子请之,其为选事乎〔10?”文仲曰:“贤者急病而让夷,居官者当事不避难,在位者恤民之患,是以国家无违。今我不如齐,非急病也。在上不恤下,居官而惰,非事君也。”

【注释】

〔1〕饥:谷物不收,饥荒。《尔雅·释天》“谷不熟为饥,蔬不熟为馑”。〔2〕臧文仲:姬姓,臧氏,名辰,谥文。因其排行第二,故称臧文仲,鲁国正卿。〔3〕申:重申,加强。〔4〕固:本来。〔5〕名器:国家重器,指钟鼎之类。〔6〕殄(tiǎn):绝,灭。病:困顿。〔7〕盍:何不。籴(tiào):买进粮食。 〔8〕告:请求。〔9〕辰:臧文仲之名。备卿:谦词,指位在卿大夫之列。〔10〕选事:自选差使,自己找事做。

【译文】

鲁国发生饥荒,臧文仲对鲁庄公说:“我们平时援交四方邻国,与诸侯缔结信约,又通过联姻来加强它,以盟誓来巩固它,本来就是为了挽救国家的危难。铸造钟鼎等国家重器,贮藏宝器财物,本来就是准备拯救百姓的困苦。如今国家遭逢灾害,国君何不拿着钟鼎宝器向齐国求购粮食呢?”庄公说:“派谁去呢?”臧文仲回答说:“国家发生饥荒,卿大夫到他国求购粮食,这是自古以来的制度。我忝列卿大夫之位,我请求到齐国去求购粮食。”于是庄公就派臧文仲前往齐国。臧文仲的侍从说:“国君没让您去,您却主动要求去,这不是自己找事做吗?”文仲说:“贤能的人急于救难而把容易的事交给别人做,当官者遇到难事不逃避,当政的人应该体恤百姓忧患,这样国家才能平安无事。今天我不去齐国,就是不能急于救难了。处于上位而不体恤百姓,当了官而又懒于处理政务,这不是臣子事奉君主应该做的。”

文仲以鬯圭与玉磬如齐告籴〔1〕,曰:“天灾流行,戾于弊邑〔2〕,饥馑荐降〔3〕,民羸几卒〔4〕,大惧乏周公、太公之命祀〔5〕,职贡业事之不共而获戾〔6〕。不腆先君之币器〔7〕,敢告滞积〔8〕,以纾执事〔9〕,以救弊邑,使能共职。岂唯寡君与二三臣实受君赐,其周公、太公及百辟神祇实永飨而赖之!”齐人归其玉而予之籴。

【注释】

〔1〕鬯圭:祭祀宗庙时用的名贵的器具。韦昭注“鬯圭,祼鬯之圭,长尺二寸,有瓒,以祀庙”。玉磬:宫廷演奏雅乐时用的一种乐器。〔2〕戾:至,波及。弊邑:偏僻的小城邑。此指鲁国。弊,通“敝”。〔3〕荐:重,一再。〔4〕羸:弱,病。几:近。卒:尽。〔5〕周公:姓姬,名旦,史称周公旦,周文王姬昌第四子。太公:姜姓,名吕,字子牙,被尊称为太公望,后人多称其为姜子牙、姜太公。〔6〕职贡业事:指供给王室的贡品。戾:罪。〔7〕不腆:谦词。犹言不丰厚,微薄。〔8〕滞积:指积存的粮食。〔9〕纾:缓解。执事:办事人员。此指管齐国理粮食官员。

【译文】

臧文仲拿着鬯圭和玉磬到齐国请求购粮,说:“天灾流行,降临到我们国家,饥荒一再发生,百姓贫瘠羸弱,多被饿死或逃亡。我们非常担心因为缺乏祭祀周公、太公的物品,难以供给王室的贡品而获罪。所以献上先君不丰厚的宝器,请求贵国把沉积粮食接济给我们,这样既缓解了管粮人的压力,也解救我们的灾荒,使我们得以履行职守。这哪里仅仅是我们的君臣受到您的恩惠,周公、太公和天地神灵也赖以获得长久的祭祀。”齐国归还了玉器而借给了鲁国粮食。

展禽使乙喜以膏沫犒师

齐孝公来伐鲁〔1〕,臧文仲欲以辞告。病焉〔2〕,问于展禽〔3〕。对曰:“获闻之,处大教小,处小事大,所以御乱也〔4〕,不闻以辞。若为小而崇〔5〕,以怒大国,使加己乱,乱在前矣,辞其何益?”文仲曰:“国急矣!百物唯其可者,将无不趋也〔6〕。愿以子之辞行赂焉,其可赂乎?”

【注释】

〔1〕齐孝公:齐国国君,名昭,齐桓公之子。伐鲁:鲁僖公二十六年(前634)夏,鲁国大饥,齐孝公借机攻打鲁国。〔2〕病焉:担忧这件事。〔3〕展禽:柳下惠,姓展,名获,字禽,鲁国大夫。〔4〕御:抵御,避免。乱:祸乱。〔5〕崇:指骄傲自大。〔6〕百物:指任何东西。趋:指听从调用。

【译文】

齐孝公带兵来讨伐鲁国,臧文仲想以言辞劝退齐兵。但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便向展禽求教。展禽回答说:“我听说,大国要教导小国,小国要事奉大国,这是避免祸乱的办法,没听说光靠言辞就能解决问题的。如果作为小国却骄傲自大,惹恼了大国,导致祸乱加身,祸乱临头,言辞还有什么作用?”文仲说:“国家处于危急时刻了,无论什么东西,只要用得着的,都将听从调用。希望以您雄辩的言辞能够送礼给齐国,这样能行吗?”

展禽使乙喜以膏沫犒师〔1〕,曰:“寡君不佞〔2〕,不能事疆场之司,使君盛怒,以暴露于弊邑之野,敢犒舆师〔3〕。”齐侯见使者曰:“鲁国恐乎?”对曰:“小人恐矣,君子则否。”公曰:“室如悬磬〔4〕,野无青草,何恃而不恐?”对曰:“恃二先君之所职业。昔者成王命我先君周公及齐先君太公曰:‘女股肱周室〔5〕,以夹辅先王。赐女土地,质之以牺牲,世世子孙无相害也。’君今来讨弊邑之罪,其亦使听从而释之,必不泯其社稷〔6〕;岂其贪壤地,而弃先王之命?其何以镇抚诸侯?恃此以不恐。”齐侯乃许为平而还〔7〕

【注释】

〔1〕乙喜:指展喜,姬姓,展氏,名喜,字乙,鲁国大夫。膏沫:润发油。犒:犒劳。师:军队,此指齐军。〔2〕不佞(nìng):不善,不才。〔3〕舆:古代奴隶中的一个等级,泛指地位低微的人。此用以指众人。〔4〕室如悬磬:指鲁国府库亏空,如悬吊的磬一样,只有一个空壳。磬(qìng),古代打击乐器,形状像曲尺,用玉、石制成,可悬挂。〔5〕女:通“汝”,你们。股肱:如人股肱一般。此指辅佐,捍卫。〔6〕泯:消灭,灭掉。〔7〕平:讲和。

【译文】

展禽让乙喜带着润发油去慰劳齐军,说:“我们国君不才,没能事奉好您边界上的官员,惹得您大怒,以至于烦劳您带着军队在我们郊野风餐露宿,故而我斗胆来慰劳贵军。”齐孝公接见使者说:“鲁国恐慌吗?”回答说:“小人恐慌,君子不恐慌。”孝公说:“你们国库空虚,田间连青草都长不出来(颗粒不收),凭什么不恐慌?”回答说:“我们凭仗着我们两国先君周公和太公的所共同承担辅助王室的职守。从前周成王命令我们的始祖周公和齐国先君太公说:‘你们全力匡扶王室,辅佐先王奠定基业。赐给你们土地,当着天地神灵盟誓,世代、子孙不要相互侵害。’如今您来责问我们的过错,大概也是让我们顺从就可以了,必定不会灭掉鲁国。难道您还会贪图我们的土地,而抛弃先王的命令吗?那样将如何震慑抚慰诸侯?凭仗这一点所以不恐慌。”齐孝公于是同意和解,就撤兵回国了。

臧文仲说僖公请免卫成公

温之会〔1〕,晋人执卫成公归之于周〔2〕,使医鸩之〔3〕,不死,医亦不诛。臧文仲言于僖公曰〔4〕:“夫卫君殆无罪矣。刑五而已〔5〕,无有隐者,隐乃讳也。大刑用甲兵〔6〕,其次用斧钺〔7〕,中刑用刀锯〔8〕,其次用钻笮〔9〕,薄刑用鞭扑,以威民也。故大者陈之原野,小者致之市朝,五刑三次〔10〕,是无隐也。今晋人鸩卫侯不死,亦不讨其使者,讳而恶杀之也。有诸侯之请,必免之。臣闻之:班相恤也,故能有亲。夫诸侯之患,诸侯恤之,所以训民也。君盍请卫君以示亲于诸侯,且以动晋?夫晋新得诸侯,使亦曰:‘鲁不弃其亲,其亦不可以恶。’”公说,行玉二十瑴〔11〕,乃免卫侯。

【注释】

〔1〕温之会:鲁僖公二十八年(前632),晋、齐、宋、鲁等诸侯在晋国温地(今河南省温县西南)盟会,史称温之会。〔2〕晋人执卫成公:卫成公不服从晋国的盟主地位,所以晋国逮捕了他,并把他押送到成周。卫成公,卫国国君,名郑,卫文公之子。〔3〕鸩:传说中的一种毒鸟。用它的羽毛沾过的酒,可以毒杀人。这里指以鸩酒毒杀卫成公。〔4〕僖公:鲁国国君,名申,鲁庄公之子。〔5〕刑五:指下文中甲兵、斧钺、锯、钻笮、鞭扑等五种刑罚。〔6〕甲兵:名词动用,指动用武力征伐。〔7〕斧钺:指杀戮刑罚。钺,大斧。〔8〕刀锯:斩首或去处肢体的刑罚。〔9〕钻笮:穿洞凿刻。这里指黥刑。笮(zé),通“凿”。〔10〕次:场所。〔11〕瑴(jué):双玉。

【译文】

在晋国温地盟会上,晋国拘捕了卫成公,并将他扭送到成周,让医生用鸩酒毒杀他,结果没有毒死,医生也没有受到惩罚。臧文仲对鲁僖公说:“卫君大概没有罪了。刑法只有五种罢了,没有用鸩酒毒杀这种方法,用这种方法杀人要有所避讳。最严厉的刑罚是动用武力征讨,其次是用斧钺杀戮,中等刑罚是用刀锯肢解身体,其次是用钻笮毁容的黥刑,最轻的刑罚是鞭子抽打,以此来震慑百姓。所以动用甲兵征伐、用斧钺杀戮的刑罚在野外执行,用刀锯斩首或断截肢体的刑罚在市、朝执行,五种刑罚分别在三种场所执行,这些都没有用鸩酒毒死的方法。如今晋人用鸩酒毒杀卫侯却没有毒死,也没有惩罚医生,是避讳用鸩酒毒杀这件事。如果有诸侯出面为卫君求情,晋国一定会赦免他。我听说:同等地位的人互相救助,因而能够关系亲近。一个诸侯有了灾难,别的诸侯去救助他,这才是教导百姓的正确方法。您何不替卫君求情向诸侯显示您的爱心,并且通过此事感动晋侯呢?晋侯才得到诸侯间的拥护,让他的使臣会说:‘鲁国没有丢弃它宗亲,我们不可以与鲁国交恶’。”僖公非常高兴,献上二十对白玉给周王和晋侯,于是他们赦免了卫侯。

自是晋聘于鲁,加于诸侯一等,爵同,厚其好货。卫侯闻其臧文仲之为也,使纳赂焉。辞曰:“外臣之言不越境,不敢及君。”

【译文】

从此晋国派人到鲁国访问,礼节规格要比其他诸侯高一等,送的见面礼币也比和鲁国同等爵位的要好。卫侯听说请免这件事是臧文仲的主意,派人送礼给他。臧文仲推辞说:“我作为臣子不能越境结交,不敢和您有交往。”

臧文仲请赏重馆人

晋文公解曹地以分诸侯〔1〕。僖公使臧文仲往,宿于重馆〔2〕。重馆人告曰:“晋始伯而欲固诸侯〔3〕,故解有罪之地以分诸侯。诸侯莫不望分而欲亲晋,皆将争先。晋不以固班〔4〕,亦必亲先者,吾子不可以不速行。鲁之班长而又先,诸侯其谁望之?若少安〔5〕,恐无及也。”从之,获地于诸侯为多。反,既复命,为之请曰:“地之多也,重馆人之力也。臣闻之曰:‘善有章,虽贱赏也;恶有衅,虽贵罚也。’今一言而辟境,其章大矣,请赏之。”乃出而爵之。

【注释】

〔1〕晋文公:晋国国君,名重耳,献公之子,为春秋五霸之一。〔2〕重馆:重,鲁地,今山东省鱼台县西北。馆,接待宾客的房舍。〔3〕伯:通“霸”,称霸诸侯。〔4〕固:原来。班:次序,等次。〔5〕少:稍微。安:安然,引申为慢。

【译文】

晋文公分割曹国的封地给各诸侯国。鲁僖公派臧文仲前去领受,途中住在重地的馆舍里。馆舍的看守人劝告他说:“晋国刚当上诸侯霸主,想巩固与诸侯的关系,所以划分曹国的土地给诸侯。诸侯都希望多分些土地,而亲近晋国,都争着先到。晋国不一定按照诸侯原来的爵位等级来分配,一定会亲近先到的人,您一定要快速行动。鲁国爵位等级高,而又先到,诸侯还有谁敢与鲁国相攀比?如果您稍慢一点,恐怕就赶不上了。”臧文仲听从了看守人的意见及早赶到。结果获得的土地在诸侯国中最多。回到鲁国,向鲁君复命之后,为看守人请功说:“这次分得这么多土地,都是重邑馆舍看守人的功劳啊。我听说:‘做好事,功劳显著,即使身份卑贱,也应该进行奖赏;做坏事,罪行确凿,即使地位高贵也要惩罚。’如今看守人的一句话而开辟了国家的疆土,他的功劳很大了,我请求国君奖赏他。”僖公于是把看守人从馆舍中提拔出来,并封给他爵位。

文公欲弛孟文子与郈敬子之宅

文公欲弛孟文子之宅〔1〕,使谓之曰:“吾欲利子于外之宽者。”对曰:“夫位,政之建也〔2〕;署,位之表也〔3〕;车服,表之章也;宅,章之次也;禄,次之食也。君议五者以建政,为不易之故也〔4〕。今有司来命易臣之署与其车服,而曰:‘将易而次,为宽利也。’夫署,所以朝夕虔君命也。臣立先臣之署〔5〕,服其车服,为利故而易其次,是辱君命也,不敢闻命。若罪也,则请纳禄与车服而违署〔6〕,唯里人所命次〔7〕。”公弗取。臧文仲闻之曰:“孟孙善守矣〔8〕,其可以盖穆伯而守其后于鲁乎〔9〕!”

【注释】

〔1〕文公:鲁国国君,名兴,鲁僖公之子。孟文子:鲁国大夫,名伯谷,公孙敖之子。〔2〕建:设立。〔3〕表:标志。〔4〕易:改变。〔5〕先臣:伯谷的死去的父祖辈,于鲁君为臣,故称先臣。〔6〕纳:归还。违:离开。〔7〕里人:里宰。次:位次,位置。〔8〕孟孙:孟文子。〔9〕穆伯:孟文子的父亲公孙敖。

【译文】

鲁文公打算拆毁孟文子的住宅来扩大自己的宫室,便派人对孟文子说:“我打算在外面给你安排个宽敞的住宅。”孟文子回答说:“官位,是根据政事需要而设立的;官署,是官位的标志;车马和服饰,是标志中彰显高下的;住宅,是有车服官位者的居所;禄,是有官舍府第者的食禄。国君考虑这五项内容以设立政事,是因为这些东西是不能随意变动的。如今国君差遣官吏来更换我的官署和车服,并且说:‘将更换你的住宅,是为了给你一个宽敞的住处。’官署,是每天恭敬地执行国君命令的地方。我住在先父的官署里,乘服着先父的车马与官服,为了一点便利就更换住宅,这是污辱君命,所以不敢听从您的命令。倘若我犯了罪过,我请求交回俸禄和车服,离开官署,听从里宰对我的安排。”文公没有得到孟文子的住宅。臧文仲听到这件事后说:“孟文子真善于守职自保啊,他超过他父亲穆伯而可以保住后代在鲁国的地位!”

公欲弛郈敬子之宅〔1〕,亦如之。对曰:“先臣惠伯以命于司里〔2〕,尝、褅、蒸、享之所致君胙者有数矣〔3〕。出入受事之币以致君命者,亦有数矣。今命臣更次于外〔4〕,为有司之以班命事也,无乃违乎!请从司徒以班徙次〔5〕。”公亦不取。

【注释】

〔1〕郈敬子:也称郈敬伯,名同,鲁国大夫。〔2〕惠伯:郈敬子的先祖。司里:春秋时期官名,掌管宅里居住之事。〔3〕尝、褅、蒸、享:古代四时祭祀的名称。秋祭为尝,夏祭为褅,冬祭为蒸,春祭为享。致君胙:臣祭祀送祭祀用肉给君叫致君胙。〔4〕更次:更换居所。次,居所。〔5〕班:等级,等次。

【译文】

文公又要拆毁郈敬子的住宅,也让人以同样的借口到郈敬子家里。郈敬子说:“我的先祖惠伯从司里官那里得到这处住宅,我们每年秋祭、夏祭、冬祭、春祭从这住宅里送祭肉给国君,已经多年了;在这住宅里受命出使,带着礼物传达国君的命令,也已经多年了。如今让把住处迁到外面去,却使有司按照位次让我这样做,恐怕这是绕远了吧!我请求按照司徒官的命令来更换住所。”文公也没能得到郈敬子的住宅。

夏父弗忌改昭穆之常

夏父弗忌为宗〔1〕,蒸将跻僖公〔2〕。宗有司曰:“非昭穆也〔3〕。”曰:“我为宗伯,明者为昭,其次为穆,何常之有!”有司曰:“夫宗庙之有昭穆也,以次世之长幼,而等胄之亲疏也〔4〕。夫祀,昭孝也。各致齐敬于其皇祖,昭孝之至也。故工史书世〔5〕,宗祝书昭穆〔6〕,犹恐其踰也。今将先明而后祖,自玄王以及主癸莫若汤〔7〕,自稷以及王季莫若文、武〔8〕,商、周之蒸也,未尝跻汤与文、武,为不踰也。鲁未若商、周而改其常,无乃不可乎?”弗听,遂跻之。

【注释】

〔1〕夏父弗忌:夏父展之后,名弗忌,鲁国大夫。宗:宗伯,官名。主掌国家祭祀礼法。〔2〕蒸:冬祭曰蒸。将跻僖公:僖公为闵公之兄,但任鲁君在闵公之后。依礼,僖公的宗庙昭穆排序在闵公之后。而夏父弗忌要把他升至闵公之前,于礼不合。跻,升。〔3〕昭穆:古代宗庙次序,以始祖庙居中,左为昭,右为穆。父为昭,子为穆。祭祀时,子孙也按此种规定排列行礼。〔4〕长幼:此指先后顺序。胄:后人,后代。〔5〕工史:工,乐师;史,史官。〔6〕祝:指太祝,古官名,掌管祭祀祈祷。〔7〕玄王:商族的始祖,名契。主癸:商朝开创者汤的父亲。〔8〕稷:后稷,周族的始祖,名弃。王季:周文王的父亲季历。

【译文】

夏父弗忌担任鲁国宗伯,冬祭时要将鲁僖公的位次升到鲁闵公前面。负责祭祀的主事官员说:“这不合乎宗庙的昭穆次序。”夏父弗忌说:“我是宗伯,有明德的为昭,次一等的为穆,哪有什么常规?”主事官员说:“宗庙的昭穆顺序,是用来排列国君在位的先后顺序,以理清后人关系的亲疏。祭祀,是彰明孝道的。各自向先祖表达敬意,这是彰明孝道的最高礼仪。所以乐师和史官要记载君主世次的先后,宗伯和太祝要记载昭穆的顺序,还担心有越礼僭制的事情发生。如今您要将认为有明德的僖公排在前,而把世次在前的闵公排在后,从商的始祖契到汤的父亲主癸的功德都不及汤,从后稷到王季的功德都不及文王和武王,可是商人、周人在冬祭时,并没有把汤和文王、武王排列在他们祖辈的前面,这是因为不能僭越礼法啊。鲁国不如商、周功绩显著反而要改变常规,这样恐怕不行吧?”夏父弗忌不听劝告,还是把僖公的位次升到闵公前面。

展禽曰:“夏父弗忌必有殃〔1〕。夫宗有司之言顺矣〔2〕,僖又未有明焉〔3〕。犯顺不祥,以逆训民亦不祥,易神之班亦不祥〔4〕,不明而跻之亦不祥,犯鬼道二,犯人道二,能无殃乎?”侍者曰:“若有殃焉在〔5〕?抑刑戮也,其夭札也〔6〕?”曰:“未可知也。若血气强固,将寿宠得没,虽寿而没,不为无殃。”既其葬也,焚,烟彻于上〔7〕

【注释】

〔1〕殃:灾祸。〔2〕宗有司:指上文劝说夏父弗忌的人。顺:合礼。〔3〕明:明德,突出的德行。〔4〕班:次序。〔5〕焉在:在哪方面。〔6〕夭札:遭疫病早死。札,瘟疫。也指遭瘟疫而死。〔7〕彻:通,直达。

【译文】

展禽说:“夏父弗忌一定会有灾祸。宗庙主事官员的话是合乎礼法的,再者僖公又没有突出的德行。违背礼法不吉祥,用违礼的行为教导百姓也不吉祥,改变祖先神灵的位次也不吉祥,僖公没有突出德行却提升到前面也不吉祥,这种做违背了两条鬼道,违背了两条人道,能没有灾祸吗?”侍从人员说:“如果有灾祸会是哪方面呢?是遭受杀戮,还是因病早亡?”展禽回答说:“难以预知。如果他身体健壮,或许可以侥幸终其天年,即使是寿终而死,也不会没有灾祸。”夏父弗忌死了下葬之后,棺椁却燃起大火,浓烟直冲高空。

里革更书逐莒太子仆

莒太子仆弑纪公〔1〕,以其宝来奔。宣公使仆人以书命季文子曰〔2〕:“夫莒太子不惮以吾故杀其君,而以其宝来,其爱我甚矣。为我予之邑。今日必授,无逆命矣〔3〕。”里革遇之而更其书曰〔4〕:“夫莒太子杀其君而窃其宝来,不识穷固又求自迩〔5〕,为我流之于夷〔6〕。今日必通,无逆命矣。”

【注释】

〔1〕太子仆:莒国太子,名仆,莒纪公之子。案:纪公生仆和季佗(徐元诰《国语集解》本作“季它”),初立仆为太子,后来打算废掉仆立次子季佗为太子,所以太子仆杀了纪公。(事见《左传·文公十八年》)〔2〕宣公:鲁国国君,名馁,鲁文公之子。季文子:季孙行父。姬姓,季氏,谥文,史称“季文子”,鲁国正卿。〔3〕逆命:违抗命令。〔4〕里革:名克,鲁国太史。〔5〕穷固:穷途末路。迩:近。〔6〕为:替。夷:东夷。

【译文】

莒国的太子仆弑杀其父莒纪公,带着国宝来投奔鲁国。鲁宣公派仆人带着文书命令季文子说:“莒太子为了我甘冒杀害君父的大罪,并带着他的宝物前来投靠我,他真是太爱我了。替我安排城邑给他,今天一定要办理好,不得违抗命令。”太史里革遇见仆人,而更改文书说:“莒太子杀了他的君父,并偷取了国宝来投奔我,他不知道自己已是走投无路还想自求和我亲近,替我把他流放到东夷去。今天一定要发布通令,不得违抗命令。”

明日〔1〕,有司复命,公诘之〔2〕,仆人以里革对。公执之,曰:“违君命者,女亦闻之乎?”对曰:“臣以死奋笔,奚啻其闻之也〔3〕!臣闻之曰:‘毁则者为贼〔4〕,掩贼者为藏〔5〕,窃宝者为宄〔6〕,用宄之财者为奸。’使君为藏奸者,不可不去也。臣违君命者,亦不可不杀也。”公曰:“寡人实贪,非子之罪。”乃舍之。

【注释】

〔1〕明日:第二天。〔2〕诘:追问,责问。〔3〕奚啻:何止,岂但。〔4〕毁:破坏。则:法规。〔5〕掩:藏匿。〔6〕宄(guǐ):内盗,内贼。《说文解字》:“宄,奸也。外为盗,内为宄。”

【译文】

第二天,仆人回来交差,宣公追问这件事情,仆人便把里革更改文书的事告诉了宣公。宣公拘捕了里革,说:“违抗国君命令该当如何处置,你也听说过吧?”里革回答说:“我冒死改写文书,哪里仅是听说过呢!我听说过:‘破坏法规的叫贼,窝藏贼的叫藏,窃取财宝的叫宄,用盗取财宝的叫奸。’让国君窝藏罪犯、沦为奸邪的人,不能不除掉他。我违抗了国君的命令,也不能不杀。”宣公说:“我太贪心了,这不是你的过错。”于是便放了里革。

里革断宣公罟而弃之

宣公夏滥于泗渊〔1〕,里革断其罟而弃之〔2〕,曰:“古者 大寒降,土蛰发,水虞于是乎讲罛罶〔3〕,取名鱼,登川禽〔4〕,而尝之寝庙,行诸国,助宣气也。鸟兽孕,水虫成,兽虞于是乎禁罝罗〔5〕,矠鱼鳖以为夏犒〔6〕,助生阜也。鸟兽成,水虫孕,水虞于是禁罝、罜〔7〕,设穽鄂〔8〕,以实庙庖,畜功用也。且夫山不槎蘖〔9〕,泽不伐夭,鱼禁鲲鲕〔10〕,兽长麑〔11〕,鸟翼鷇卵〔12〕,虫舍蚳蝝〔13〕,蕃庶物也,古之训也。今鱼方别孕〔14〕,不教鱼长,又行网罟,贪无艺也。”

【注释】

〔1〕滥:下网捕鱼。泗:泗水,在鲁城北。渊:深水。〔2〕罟:网。〔3〕水虞:古代管湖、泽的官。罛罶(gūliǔ):孤柳,捕鱼的大网和竹笼子。〔4〕名鱼:大鱼。川禽:指龟鳖之类的水生动物。韦昭注“川禽,鳖蜃之属”。〔5〕兽虞:古代管山林禽兽的官。罝:兔网。罗:鸟网。〔6〕矠(zé):用叉矛刺取。〔7〕罜(zhǔ):小鱼网。〔8〕穽鄂(jǐngè):捕野兽的陷坑和笼子。〔9〕槎蘖(chániè):亦作“槎枿”,砍伐幼林。蘖,老株砍后再生的枝条。韦昭注“槎,斫也;以株生曰蘖。”〔10〕鲲鲕(kūnér):亦作“鲲鱬”,小鱼。韦昭注“鯤,鱼子也。鮞,未成鱼也”。〔11〕麑(ní):幼鹿叫做麑。:幼小麋鹿叫做。〔12〕翼:保护。鷇(kòu):幼鸟。〔13〕蚳蝝(chíyuán):蚂蚁卵和蝗虫子。泛指幼虫。〔14〕别孕:指生育。

【译文】

鲁宣公夏天在泗水深处下网捕鱼,里革把他的鱼网割断丢在一边,说:“古时候大寒过后,蛰伏在土中冬眠的动物开始苏醒,掌管湖、泽的官员才准备好鱼网和竹笼,去捕捉大鱼和龟鳖,用来作为在寝庙祭祀祖先的祭品,并让百姓捕鱼,这样做是帮助宣泄地下的阳气。到了鸟产卵、兽怀胎、鱼虾长成的时候,掌管山林禽兽的官就要禁止百姓用网捕捉鸟兽,而允许捕猎鱼鳖,晒成肉干供夏天食用,这样做是为了帮助鸟兽生长繁殖。等鸟兽长大了,鱼鳖开始孕育繁殖时,掌管湖泽的官就禁止百姓下网捕鱼,只准设陷阱和鸟网去猎获鸟兽,以满足宗庙和厨房的需要,而把小鱼养在河里等它们长大后再取来享用。此外在山上砍柴不伐新生的枝条,到河边割草不割新长的嫩草,捕鱼时不捕取鱼苗,捕兽时要放生小鹿和小麋,捕鸟时要保护幼鸟和鸟蛋,捕虫时要不能伤及幼虫,这些都是为了使万物生长繁殖,这是古人的训导。如今正当是鱼类开始繁殖的时候,您却不让鱼生长,还要布下鱼网大肆捕捞,真是太贪心了!”

公闻之曰:“吾过而里革匡我,不亦善乎!是良罟也,为我得法。使有司藏之,使吾无忘谂〔1〕。”师存侍〔2〕,曰:“藏罟不如置里革于侧之不忘也。”

【注释】

〔1〕谂(shěn):规谏。〔2〕师存:师,乐师。存,人名。

【译文】

宣公听了这番话,说:“我犯了错误里革纠正我,不也很好吗?这是一张好鱼网啊,它让我懂得了治理国家的道理。让办事人员好好保存,让我永远不要忘记这件事。”一个名叫存的乐师在旁边侍候宣公,劝谏说:“保存这张鱼网,还不如把里革安置在您的身边更让您牢记他的规劝。”

子叔声伯辞邑

子叔声伯如晋谢季文子〔1〕,郤_欲予之邑〔2〕,弗受也。归,鲍国谓之曰〔3〕:“子何辞苦成叔之邑,欲信让耶?抑知其不可乎?”对曰:“吾闻之,不厚其栋,不能任重。重莫如国,栋莫如德。夫苦成叔家欲任两国而无大德,其不存也,亡无日矣。譬之如疾,余恐易焉。苦成氏有三亡:少德而多宠,位下而欲上政,无大功而欲大禄,皆怨府也。其君骄而多私〔4〕,胜敌而归〔5〕,必立新家。立新家,不因民不能去旧;因民,非多怨民无所始。为怨三府,可谓多矣。其身之不能定,焉能予人之邑!”鲍国曰:“我信不若子,若鲍氏有衅,吾不图矣。今子图远以让邑,必常立矣。”

【注释】

〔1〕子叔声伯:鲁宣公的弟弟叔肸之子,名婴齐,谥号“声”,又被称为公孙婴齐、叔婴齐,鲁国大夫。谢:谢罪。季文子:鲁国正卿季孙行父,当时因鲁国大夫叔孙侨如陷害而被晋国扣押。〔2〕郤b(chōu):苦成叔,晋卿。〔3〕鲍国:鲍叔牙的玄孙,又称鲍文子,鲁国大夫。〔4〕其君:指晋厉公。〔5〕胜敌:指前575年晋国在鄢陵之战中战胜楚国。

【译文】

子叔声伯到晋国谢罪并请求放回季文子,郤_想让晋君赐给他城邑,子叔声伯没有接受。回国后,鲍国对他说:“你为什么不接受郤_为你请封的城邑,是真的推让呢,还是知道他办不到?”回答说:“我听说,房梁不粗壮,不能承担重负。最重的压力莫过于国家,最好的栋梁莫过于有德了。郤_想把持晋、鲁两国的政事却没有美好的德行,他不会长久了,离灭亡没几天了。好比得了疾病,我担心他很快就会垮台的。郤_有三个导致败亡缺陷:德行不够却备受晋君宠爱,地位卑下却想参与上层事务,没有大功劳却要丰厚的待遇,这些都是招致怨恨的根源。晋厉公骄纵而身边又有很多佞臣,打败楚国回来,必定要大肆封赏新大夫。封了新大夫,却不撤去百姓不满意的旧官员;遵照民众的意愿,不是招怨多的官员,民众不会先攻击他。郤_有三个方面招来怨恨的因素,可以说够多的了。他自身尚且难以保全,哪里还能为别人请求封邑!”鲍国说:“我确实不如你,倘若我们鲍氏家族中有什么祸兆,我是预见不到的。如今你考虑长远而辞却了城邑,你一定会长久地保持住现有的职位。”

里革论君之过

晋人杀厉公〔1〕,边人以告〔2〕,成公在朝〔3〕。公曰:“臣杀其君,谁之过也?”大夫莫对,里革曰:“君之过也。夫君人者,其威大矣。失威而至于杀,其过多矣。且夫君也者,将牧民而正其邪者也,若君纵私回而弃民事〔4〕,民旁有慝无由省之,益邪多矣。若以邪临民,陷而不振,用善不肯专,则不能使,至于殄灭而莫之恤也,将安用之?桀奔南巢〔5〕,纣踣于京〔6〕,厉流于彘〔7〕,幽灭于戏〔8〕,皆是术也。夫君也者,民之川泽也。行而从之,美恶皆君之由,民何能为焉。”

【注释】

〔1〕晋人杀厉公:指晋国大夫栾书和中行偃派程滑杀死了晋厉公,事情发生在前573年。〔2〕边人:守卫边境的官员。〔3〕成公:鲁国国君,名黑肱,鲁宣公之子。〔4〕回:邪念。〔5〕桀:夏桀,夏代暴君。南巢:古地名,今安徽省巢县西南。〔6〕纣:商朝最后一任君王。名辛,帝乙之子,史称纣王。京:指商纣王时的别都朝歌,在今河南省淇县。〔7〕厉:指周厉王,是西周时期的暴君。彘:古地名,今山西省霍县境内。〔8〕幽:指周幽王,西周末代王,是有名的暴君。戏:戏山,今陕西省临潼市东。

【译文】

晋人杀害了国君晋厉公,鲁国守边的官员把这件事情报告给朝廷,鲁成公正在朝堂听政。成公说:“臣子弑杀他们的君主,这是谁的过错呢?”大夫们没有人回答。里革回答说:“这是君主的过错。作为人君,他的威严是很大的。失去威严到了被杀的地步,他的过失一定很多。况且一个君主,应该治理百姓并纠正他们的邪恶习气。如果君主自己放纵私欲邪念而没有治理好百姓,百姓中有邪恶现象而没有人省察,邪恶就会更多。如果用邪恶的方式来治理百姓,会使百姓陷于邪辟而不进行拯救,任用贤臣又不能专一,制度法规得不到实施,以至于宗国毁灭而没有人怜惜,这样还要君主做什么?夏桀逃到南巢,商纣王死在京师朝歌,周厉王被流放到彘地,周幽王在戏被杀,都是由于用邪恶的方法治理百姓的缘故。国君对百姓而言,就好比养育鱼的川泽。君主怎么做百姓就跟从效仿,善恶都由君主造成的,百姓哪能无故干出弑杀君主的事情来呢?”

季文子论妾马

季文子相宣、成〔1〕,无衣帛之妾,无食粟之马。仲孙它谏曰〔2〕:“子为鲁上卿,相二君矣,妾不衣帛,马不食粟,人其以子为爱〔3〕,且不华国乎!”文子曰:“吾亦愿之,然吾观国人,其父兄之食粗而衣恶者犹多矣,吾是以不敢。人之父兄食粗衣恶,而我美妾与马,无乃非相人者乎!且吾闻以德荣为国华,不闻以妾与马。”

【注释】

〔1〕季文子:季孙行父,谥号文,鲁国正卿。宣、成:指鲁宣公、鲁成公。〔2〕仲孙它:子服它,孟献子之子,鲁国大夫。〔3〕爱:吝惜,吝啬。

【译文】

季文子辅佐过鲁宣公和鲁成公两位君主,但他的妾不穿丝织衣服,马匹不吃粮食饲料。仲孙它劝谏说:“您是鲁国上卿,先后辅佐过两位君主,妾不穿丝织衣服,马匹不喂粮食饲料,别人大概会认为您太吝啬,而且也不能展现国家的荣华!”季文子说:“我也愿意奢华一些。但是我观察百姓,父兄辈吃粗粮、穿旧衣的大有人在,我因此不敢奢华。别人的父兄辈吃粗粮、穿旧衣,而我却让妾穿丝织衣服,让马匹吃粮食,恐怕不是一个卿相应该做的吧?况且我只听说德行高尚能为国家增光,没听说妾和马衣食奢华能表现国家荣华的。”

文子以告孟献子〔1〕,献子囚之七日。自是,子服之妾不过七升之布,马饩不过稂莠〔2〕。文子闻之,曰:“过而能改者,民之上也。”使为上大夫〔3〕

【注释】

〔1〕孟献子:仲孙它之父仲孙蔑。〔2〕饩(xì):指喂马的饲料。稂莠(lángyǒu):指稂和莠,都是形状像禾苗的杂草。〔3〕上大夫:先秦官名,比卿低一等。案:春秋时期国君之下有卿、大夫、士三级,大夫又分为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

【译文】

季文子将此事对仲孙它的父亲孟献子说了。孟献子关了他七天。从这件事之后,仲孙它的妾不穿超过七升布的衣服,喂马的饲料也不过是杂草而已。季文子听说了这件事说:“犯了错误而能改正的人,可以做百姓的好官长。”于是任命仲孙它为上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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