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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父文伯之母欲室文伯

时间:2023-01-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叔孙穆子聘于晋〔1〕,晋悼公飨之〔2〕。〔2〕晋悼公:名周,继晋厉公之后为国君。鲁原为公爵大国,有三军,后国势衰落,只保留上、下两军,缺中军。次国也有三卿,其中二卿由周天子任命,一卿由国君任命。从此齐、楚两大诸侯国轮番攻打鲁国,致使鲁襄公、鲁昭公不得不到楚国朝拜。诸侯国联合讨伐秦国,军队到了泾水边却没有人肯过河。

卷五 鲁语下

叔孙穆子聘于晋

叔孙穆子聘于晋〔1〕,晋悼公飨之〔2〕。乐及《鹿鸣》之三〔3〕,而后拜乐三。晋侯使行人问焉〔4〕,曰:“子以君命镇抚弊邑,不腆先君之礼〔5〕,以辱从者,不腆之乐以节之。吾子舍其大而加礼于其细,敢问何礼也?”

【注释】

〔1〕叔孙穆子:叔孙得臣之子,名豹,鲁国卿大夫。〔2〕晋悼公:名周,继晋厉公之后为国君。〔3〕《鹿鸣》:《诗经·小雅》中的一篇。周代为君王宴飨群臣时演奏的乐歌。〔4〕行人:掌管朝觐聘问时迎送宾客之礼的官员。〔5〕不腆:不丰厚。

【译文】

叔孙穆子到晋国访问,晋悼公设宴款待他。当乐师演奏了《鹿鸣》《四牡》《皇皇者华》等三个乐曲后,叔孙穆子才三次拜谢赐乐。悼公派外交人员询问他说:“您奉君命来到我们国家,我们用先君不隆重的礼节招待您,并演奏乐曲为您助兴。您不拜重要的乐曲却拜谢小的乐曲,敢问这是什么礼节?”

对曰:“寡君使豹来继先君之好,君以诸侯之故,贶使臣以大礼〔1〕。夫先乐金奏《肆夏樊》《遏》《渠》〔2〕,天子所以飨元侯也;夫歌《文王》《大明》《緜》〔3〕,则两君相见之乐也。皆昭令德以合好也,皆非使臣之所敢闻也。臣以为肄业及之〔4〕,故不敢拜。今伶箫歌及《鹿鸣》之三〔5〕,君之所以贶使臣,臣敢不拜贶。夫《鹿鸣》,君之所以嘉先君之好也,敢不拜嘉;《四牡》,君之所以章使臣之勤也,敢不拜章;《皇皇者华》,君教使臣曰‘每怀靡及’,诹、谋、度、询,必咨于周。敢不拜教。臣闻之曰:‘怀和为每怀〔6〕,咨才为诹,咨事为谋,咨义为度,咨亲为询,忠信为周。’君贶使臣以大礼,重之以六德,敢不重拜。”

【注释】

〔1〕贶(kuàng):赐给,此指招待。使臣:叔孙穆子自称。大礼:指隆重的礼节。〔2〕《肆夏樊》《遏》《渠》:夏代的三首乐曲,均已失传。〔3〕《文王》《大明》《緜》:《诗经·大雅》中前三篇的篇名。〔4〕肄业:练习乐曲。〔5〕伶:伶人,乐师。〔6〕和:当为“私”。

【译文】

穆子答道:“我们国君让我来继承两国先君的友好关系,贵国国君因为我们鲁国为诸侯的缘故,用厚礼招待我。开始用金钟演奏《肆夏樊》《遏》《渠》三首乐曲,这是天子宴请诸侯领袖时演奏的乐曲。继而演奏《文王》《大明》《緜》,这三首乐曲是两国国君会面时演奏的乐曲。这些乐曲都是赞扬先代君王美德来加强诸侯友好关系的,这不是我所敢听闻的。我以为这是乐师在进行练习,因而不敢拜谢。现在乐师吹箫演唱《鹿鸣》等三首乐曲,这是国君赏赐使臣的乐曲,我怎么敢不拜谢呢。《鹿鸣》,这是贵君赞扬先君友好关系的乐曲,我怎么敢不拜谢君主的赞扬;《四牡》,这是贵君表彰使臣勤于国事的乐曲,我怎么敢不拜谢君主的表彰;《皇皇者华》,在这首曲子中,君主教诲使臣说‘人人都怀有私心,事情就很难成功’,商讨、谋划、权衡、询问,一定要向忠诚的人咨询。我怎么敢不拜谢君主的教诲。我听说:‘怀有私心叫每怀,咨询贤才叫诹;咨询难事叫谋;咨询礼义叫度;咨询亲戚叫询;咨询忠信的人叫周。’贵君赐我大礼,又用这六种德行来勉励我,我岂敢不再三拜谢。”

叔孙穆子谏季武子为三军

季武子为三军〔1〕,叔孙穆子曰:“不可。天子作师〔2〕,公帅之,以征不德。元侯作师〔3〕,卿帅之,以承天子。诸侯有卿无军〔4〕,帅教卫以赞元侯〔5〕。自伯、子、男有大夫无卿〔6〕,帅赋以从诸侯〔7〕。是以上能征下,下无奸慝。今我小侯也,处大国之间,缮贡赋以共从者,犹惧有讨。若为元侯之所,以怒大国,无乃不可乎?”弗从,遂作中军。自是齐、楚代讨于鲁,襄、昭皆如楚〔8〕

【注释】

〔1〕季武子:季文子之子,名宿,谥号武,史称“季武子”,鲁国正卿。为:设置。三军:指上、中、下三军。案:依据周礼,天子有六军,诸侯大国有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鲁原为公爵大国,有三军,后国势衰落,只保留上、下两军,缺中军。〔2〕作师:建立军队。〔3〕元侯:大诸侯国君主。〔4〕诸侯:次国君主。有卿:指有周天子任命的卿。案:周礼规定,诸侯大国有三卿,都由周天子任命。次国也有三卿,其中二卿由周天子任命,一卿由国君任命。小国有二卿,都由国君任命。无军:不设三军。〔5〕教卫:经过训练的武士。赞:助。〔6〕无卿:此处指小国没有周天子任命的卿。〔7〕帅赋:指小国出兵车、武器等跟从大国诸侯。〔8〕襄、昭:指鲁襄公和鲁昭公。

【译文】

季武子将要健全三军编制,叔孙穆子说:“不行。天子设立六军,由王公统一带领,用以征伐失德的侯国。大国诸侯建有三军,由卿统一领导,随从天子进行征伐。一般诸侯国有天子直接任命的卿但不设三军,由卿带着训练有素的卫士辅助大国国君。自伯、子、男以下的小侯国有大夫但没有周天子任命的卿,只需出些武器兵士跟随诸侯作战。因此天子能征伐失德的诸侯,诸侯中便没有了奸恶。如今我们鲁国是个小侯国,处身于大国之间,即使修治好兵车甲士跟随大国,还担心被征讨。如果要建立三军,来激怒大国,恐怕不行吧?”季武子不听从穆子的意见,于是增建了中军。从此齐、楚两大诸侯国轮番攻打鲁国,致使鲁襄公、鲁昭公不得不到楚国朝拜。

诸侯伐秦鲁人以莒人先济

诸侯伐秦〔1〕,及泾莫济〔2〕。晋叔向见叔孙穆子曰〔3〕:“诸侯谓秦不恭而讨之,及泾而止,于秦何益?”穆子曰:“豹之业,及《匏有苦叶》矣〔4〕,不知其他。”叔向退,召舟虞与司马〔5〕,曰:“夫苦匏不材于人,共济而已。鲁叔孙赋《匏有苦叶》,必将涉矣。具舟除隧,不共有法。”是行也,鲁人以莒人先济,诸侯从之。

【注释】

〔1〕诸侯伐秦:指鲁襄公十四年(前559),晋侯派六卿率领诸侯大夫讨伐秦国之事。〔2〕泾:水名,渭河的支流。莫:没有人。济:度水。〔3〕叔向:晋国大夫,名肸。叔孙穆子:叔孙豹。〔4〕《匏有苦叶》:《诗经·邶风》篇名。匏,一种有苦味的葫芦,不能食用,但可系在腰间用以渡水。〔5〕舟虞:军中掌船只运输的官员。司马:军司马,主管军政的官员。

【译文】

诸侯国联合讨伐秦国,军队到了泾水边却没有人肯过河。晋国大夫叔向前来拜见叔孙穆子,说:“诸侯认为秦国对盟主不恭顺而讨伐它,到了泾水边却停了下来,这对讨伐秦国有什么益处?”穆子说:“我力所能及的事,就是朗诵《匏有苦叶》,别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叔向回来,把管理船只和军政的官员召集起来,说:“苦匏对人来说没其他用处,只能方便渡河罢了。鲁国的叔孙穆子朗诵《匏有苦叶》,一定是要过河了。你们尽快准备船只,清扫道路,船只供给做不好就要依法论处。”在这次行动中,鲁国派莒国的兵士先过了河,诸侯们随之也过了河。

襄公如楚

襄公如楚〔1〕,及汉〔2〕,闻康王卒〔3〕,欲还。叔仲昭伯曰〔4〕:“君之来也,非为一人也,为其名与其众也。今王死,其名未改,其众未败,何为还?”诸大夫皆欲还。子服惠伯曰〔5〕:“不知所为,姑从君乎!”

【注释】

〔1〕襄公:鲁国国君,名午,鲁成公之子。〔2〕汉:汉水。〔3〕康王:楚国国君,名昭,楚共王之子。〔4〕叔仲昭伯:鲁国大夫,名带。〔5〕子服惠伯:鲁国大夫,仲孙它之子,名椒。

【译文】

鲁襄公到楚国去,走到汉水,得知楚康王死了,便想要回国。大夫叔仲昭伯说:“君主这次到楚国,不是因为楚康王一个人,而是畏惧楚国的大国声名和众多甲士。如今楚康王虽然死了,但楚国的大国声名没有变化,它的军事力量没有衰落,为什么要回去呢?”大夫们都愿意回国。大夫子服惠伯说:“不知该怎么办,还是姑且按照君主的意思办吧!”

叔仲曰:“子之来也,非欲安身也,为国家之利也,故不惮勤远而听于楚〔1〕;非义楚也,畏其名与众也。夫义人者,固庆其喜而吊其忧,况畏而服焉?闻畏而往,闻丧而还,苟芈姓实嗣〔2〕,其谁代之任丧〔3〕?王太子又长矣,执政未改,予为先君来,死而去之,其谁曰不如先君?将为丧举,闻丧而还,其谁曰非侮也?事其君而任其政,其谁由己贰〔4〕?求说其侮〔5〕,而亟于前之人〔6〕,其仇不滋大乎〔7〕?说侮不懦,执政不贰,帅大仇以惮小国〔8〕,其谁云待之?若从君而走患,则不如违君以避难。且夫君子计成而后行,二三子计乎?有御楚之术而有守国之备,则可也;若未有,不如往也。”乃遂行。

【注释】

〔1〕惮:惧怕。〔2〕芈(mǐ)姓:指芈姓之国,即楚国。嗣:继承人。〔3〕任:当,主办。〔4〕贰:怀有二心。〔5〕说:通“脱”,消除,摆脱。〔6〕亟(jí):急切。〔7〕滋:更加。〔8〕帅:怀着。大仇:深仇。惮:威胁。

【译文】

叔仲昭伯说:“你们来楚国,并不是为了个人安危,而是为了保全国家的利益,所以才不怕劳力远行来朝拜楚国;不是认为楚国仁义,而是惧怕它的威名和士众。认为别人仁义,本就该祝贺人家的喜事而吊慰人家的丧事,何况是因为惧怕而屈服于人呢?因为惧怕而来,听说有丧就要回去,如果楚国有了继位君主,难道还有别人代替他主办丧事?楚国的太子现已经成年,执政人员也没有更换,我们来朝见楚国先君,他死了就要回去,谁敢说继位君主没有他的父亲贤能呢?即使在国内知道楚国的丧事也要前去吊唁,现在听到有丧却要返回,这谁能说不是对楚国的侮辱呢?楚国大臣事奉他们的君主,处理本国政务,难道会有人愿意在自己执政期间别国怀有二心?楚国的君臣必定要摆脱这种侮辱,一定会比前人更急切,他们的仇恨不就更大了吗?楚国为摆脱侮辱就不会怯懦,君臣同心协力,怀着深刻的仇恨来威胁我们,难道有谁能抵挡得了它?如果听从国君的安排中途回国而招来灾祸,倒不如违背君命来免除国家的危难。况且君子做事,考虑周全才能付诸行动,你们都认真考虑了吗?有抵御楚国的策略和保卫国家的储备,就可以回去,如果没有,不如前往楚国。”于是就继续前行。

〔1〕,及方城〔2〕,闻季武子袭卞〔3〕,公欲还,出楚师以伐鲁。荣成伯曰〔4〕:“不可。君之于臣,其威大矣。不能令于国,而恃诸侯,诸侯其谁暱之〔5〕?若得楚师以伐鲁,鲁既不违夙之取卞也〔6〕,必用命焉,守必固矣。若楚之克鲁,诸姬不获〔7〕,而况君乎?彼无亦置其同类以服东夷〔8〕,而大攘诸夏〔9〕,将天下是王,而何德于君,其予君也?若不克鲁,君以蛮、夷伐之,而又求入焉,必不获矣。不如予之。夙之事君也,不敢不悛〔10〕。醉而怒,醒而喜,庸何伤?君其入也!”乃归。

【注释】

〔1〕反:从楚国回来。〔2〕方城:楚国北面的山名,在今河南省叶县南。〔3〕卞:鲁国公室的一座城邑,季武子意欲据为己有。〔4〕荣成伯:即荣驾鹅,又名栾,鲁国大夫。〔5〕暱(nì):亲近。〔6〕夙:季武子的名。〔7〕诸姬:指和周同姓的诸侯。(kuī):通“窥”。〔8〕东夷:指当时东方沿海各族。〔9〕诸夏:指中原各国。〔10〕悛(quān):悔改。

【译文】

从楚国返回,行至方城山时,听到季武子袭击并占领卞城的消息,襄公要返回楚国,请求楚国出兵讨伐季武子。大夫荣成伯说:“不行。君主对臣子来说,他的威严很大啊。君主不能在本国施行政令,却要借助别国的势力,诸侯还有谁会和您亲近呢?如果楚国出兵帮助讨伐季武子,鲁人当时并没有认为季武子夺取卞城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如今他们一定会听从他的调度,卞城的守卫一定很牢固。如果楚国战胜了季武子,就是姬姓诸侯也没有益处,何况您呢?这样一来,楚国就可以在鲁国安置同姓势力来巩固统治,进而征服东方各侯国,进一步大肆驱逐中原各国,有称王于天下的野心。他们怎么可能对您仁德,会把鲁国交给您吗?如果楚国没有战胜季武子,那么您靠着外族的军队讨伐季武子失败,再想返回鲁国,鲁国上下一定不会答应。不如就把卞城赏赐给季武子。这样以来,季武子事奉您,就不敢不改过。人喝醉了酒会发怒,酒醒后也就高兴,这又有什么害处呢?您还是回国吧!”于是襄公回到了鲁国。

季冶致禄

襄公在楚,季武子取卞,使季冶逆〔1〕,追而予之玺书〔2〕,以告曰:“卞人将畔,臣讨之,既得之矣。”公未言,荣成子曰:“子股肱鲁国〔3〕,社稷之事,子实制之。唯子所利,何必卞?卞有罪而子征之,子之隶也,又何谒焉〔4〕?”子冶归,致禄而不出〔5〕,曰:“使予欺君,谓予能也,能而欺其君,敢享其禄而立其朝乎?”

【注释】

〔1〕季冶:季武子同族,名冶,鲁国大夫。逆:迎接。〔2〕玺书:玺,印章。案:秦以前卿大夫的印章也称玺,皇始以后成为帝王印章的专称。〔3〕股肱鲁国:为鲁国股肱,是鲁国重臣。〔4〕谒:告。〔5〕致禄:辞官。致,归还。

【译文】

鲁襄公在楚国出访期间,季武子乘机占领了卞城,襄公回国时,他派季冶前去迎接,又追上季冶给他一封盖了印玺的文书。文书上向襄公汇报说:“卞城人要造反,我平定了他们,并占领了卞城。”襄公看了文书还没有说话,荣成子就让季冶转告季武子说:“你是鲁国的执政大臣,国家大事,你裁定就行。只要对你有好处,何必仅仅是一个卞城呢?卞城的人有罪,你去讨伐,这是你分内的事,又何必禀告呢?”季冶回去后,辞官不出,说:“让我去欺骗君主,称赞我有才能。有才能却欺骗自己的君主,还哪里敢食用君主的俸禄在他的朝廷里做官呢?”

叔孙穆子知楚公子围有篡国之心

虢之会〔1〕,楚公子围二人执戈先焉〔2〕。蔡公孙归生与郑罕虎见叔孙穆子〔3〕,穆子曰:“楚公子甚美,不大夫矣,抑君也。”郑子皮曰:“有执戈之前,吾惑之。”蔡子家曰:“楚,大国也;公子围,其令尹也。有执戈之前,不亦可乎?”穆子曰:“不然。天子有虎贲〔4〕,习武训也;诸侯有旅贲〔5〕,御灾害也;大夫有贰车〔6〕,备承事也;士有陪乘〔7〕,告奔走也。今大夫而设诸侯之服,有其心矣。若无其心,而敢设服以见诸侯之大夫乎?将不入矣。夫服,心之文也。如龟焉,灼其中,必文于外。若楚公子不为君,必死,不合诸侯矣。”公子围反,杀郏敖而代之〔8〕

【注释】

〔1〕虢之会:鲁昭公元年(前541),楚、晋、齐、鲁、宋、蔡等国在虢地会盟,史称“虢之会”。虢:地名,在今河南省郑州市西北。〔2〕公子围:楚恭王的庶子,即后来的楚灵王,初名围,即王位后改名虔,当时是楚国的令尹。先:形容词用作动词,指在前开道引导。〔3〕公孙归生:蔡国太师子朝之子,字子家。罕虎:郑国大夫,字子皮。〔4〕虎贲:官名,王宫中卫戍部队的将领。〔5〕旅贲:诸侯出行时护车的勇士。〔6〕贰车:随从的副车。〔7〕陪乘:跟车的随从人员。〔8〕郏敖:楚康王的儿子,名麋。

【译文】

诸侯在虢地举行盟会,楚国的公子围让两个卫士拿着戈在前面为他开道。蔡国的公孙归生和郑国的大夫罕虎去见叔孙穆子,穆子对他们说:“楚国的公子围服饰仪仗很华美,这不是大夫应有的待遇,倒更像是国君的排场。”罕虎说:“有卫兵在前面拿着戈开道,我感到很纳闷。”公孙归生说:“楚是大诸侯国,公子围贵为楚国令尹。有卫兵拿着戈在前面开道,不也可以吗?”穆子说:“不是这样的。天子有虎贲之官,用来负责教授卫士武功夫以保卫天子;诸侯有护车的武士,用来应对意外的灾祸;大夫有随从的副车,可以备差遣使用;士人有陪乘人员,做些奔走出力的工作。如今公子围是大夫却越礼使用诸侯的车服仪仗,肯定有篡位的野心啊。如果没有篡位的野心,怎么敢使用诸侯的车服仪仗来见诸侯国的大夫呢?他不打算再当楚国大夫了(要当楚国的君主)。车马服饰,是内心意识的外在表现。好比灼龟占卦一样,灼烧背面,裂纹一定会在正面出现。如果公子围做不了国君,必死无疑,不会再有机会作为大夫参加诸侯盟会了。”公子围返回楚国后,就杀了郏敖并夺了他的王位。

叔孙穆子不以货私免

虢之会,诸侯之大夫寻盟未退,季武子伐莒取郓〔1〕。莒人告于会,楚人将以叔孙穆子为戮。晋乐王鲋求货于穆子〔2〕,曰:“吾为子请于楚。”穆子不予。梁其谓穆子曰〔3〕:“有货,以卫身也。出货而可以免,子何爱焉〔4〕?”穆子曰:“非女所知也。承君命以会大事〔5〕,而国有罪,我以货私免,是我会吾私也。苟如是,则又可以出货而成私欲乎?虽可以免,吾其若诸侯之事何?夫必将或循之,曰:‘诸侯之卿有然者故也。’则我求安身而为诸侯法矣。君子是以患作。作而不衷,将或道之,是昭其不衷也〔6〕。余非爱货,恶不衷也。且罪非我之由,为戮何害?”楚人乃赦之。

【注释】

〔1〕莒:己姓古国名,在今山东莒县一带。郓:古邑名。莒国的一座小城,位于今山东省沂水县北。〔2〕乐王鲋:晋国大夫,又称乐桓子。货:财物。〔3〕梁其踁:叔孙穆子的家臣。〔4〕爱:吝惜。〔5〕承:接受,遵奉。大事:指诸侯会盟。〔6〕昭:彰显。

【译文】

诸侯在虢地会盟,诸侯国的大夫们商讨休兵停战的盟会还没解散,鲁国的季武子便攻打莒国,并夺取了郓城。莒国到盟会上告发这件事,楚国将要杀掉前来参会的叔孙穆子。晋国大夫乐王鲋向叔孙穆子索要财物,说:“我替你向楚国请求赦免了你。”叔孙穆子没有满足他的要求。他的家臣梁其说:“有财物,就是用来保护自己的。拿出财物就可以免遭杀身之祸,你又何必舍不得呢?”叔孙穆子说:“你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我遵照君主的命令来参加诸侯盟会,现在国家有了过错,我却拿财物免去自己的杀身之祸,这就说明我来会盟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如果这样做了,那就又可以拿财物满足私欲吗?虽然我可幸免于杀戮,但把诸侯国会盟大事放在什么位置了呢?必定会有人效法我的行为,说‘诸侯国的卿大夫就曾有这样的先例’。那么我为保全自己而为诸侯开启了一个行贿免死的坏榜样。所以君子担忧自己的行为,行为不符合礼法,就有人议论它,这就更加彰显出它不合礼法。我并不是舍不得财物,而是讨厌它不符合礼法啊。况且这罪过不是我的原因,就是被杀又有什么害处呢?”楚国人于是赦免了叔孙穆子。

穆子归,武子劳之,日中不出〔1〕。其人曰〔2〕:“可以出矣。”穆子曰:“吾不难为戮〔3〕,养吾栋〔4〕也。夫栋折而榱崩〔5〕,吾惧压焉。故曰虽死于外,而庇宗于内,可也。今既免大耻,而不忍小忿,可以为能乎〔6〕?”乃出见之。

【注释】

〔1〕日中不出:因怨恨武子违背盟约征伐莒国,故而到了正午还不肯出来见武子。〔2〕其人:此指穆子的家臣曾阜。〔3〕不难为戮:不以戮为难事,即不把被杀戮当作难事。〔4〕栋:栋梁,此指季武子。〔5〕榱(cuī):即椽,置于檩上支撑屋面和瓦片的木条。〔6〕忿:怨怒。能:贤能。

【译文】

穆子回到鲁国,季武子前去慰劳他,叔孙穆子到正午还不肯出来相见。家人说:“可以出去了。”叔孙穆子说:“我不把被杀看作难事,是要保全鲁国的栋梁。就像房屋一样,栋梁折了,椽子也就会塌掉了,我害怕被压着。所以说即使死在国外,而保住了国内的宗室,这也是可以的。如今已经免除了亡国大耻,却不能忍受个人小的怨怒,可以算是贤能吗?”于是出门与季武子相见。

子服惠伯从季平子如晋

平丘之会〔1〕,晋昭公使叔向辞昭公〔2〕,弗与盟〔3〕。子服惠伯曰〔4〕:“晋信蛮、夷而弃兄弟〔5〕,其执政贰也。贰心必失诸侯,岂唯鲁然?夫失其政者,必毒于人,鲁惧及焉,不可以不恭。必使上卿从之。”季平子曰〔6〕:“然则意如乎!若我往,晋必患我,谁为之贰〔7〕?”子服惠伯曰:“椒既言之矣,敢逃难乎?椒请从。”

【注释】

〔1〕平丘之会:指周景王十六年(前529),晋国与齐、宋、卫、郑等国诸侯在平丘盟会之事。平丘,地名,今河南省商丘县东。〔2〕晋昭公:晋平公之子,名夷。叔向:羊舌肸,晋国大夫。〔3〕弗与盟:不与鲁国结盟。因鲁国攻取莒国和邾国的一些地方,莒、邾两国向晋国求助,晋要讨伐鲁,所以不准鲁国加盟。〔4〕子服惠伯:鲁国大夫,名椒。〔5〕蛮、夷:这里是对邾、莒两国的贬称。兄弟:指鲁与晋同为姬姓诸侯国,是兄弟之邦。〔6〕季平子:季武子之孙,名意如,谥号“平”,史称“季平子”,鲁国正卿。〔7〕贰:副手,随从。

【译文】

诸侯在平丘会盟,晋昭公派叔向拒绝了鲁昭公请求,不准他加盟。鲁国大夫子服惠伯说:“晋国听信邾、莒等蛮夷小国的谗言而抛弃了兄弟之邦,他们的执政卿大夫怀有二心啊。有二心必定会失去诸侯的拥戴,哪里只是我们鲁国会这样?一个国家失政,必然会祸及其它国家,鲁国害怕受到牵连,不能不对晋国恭敬,一定要派上卿前往晋国谢罪。”季平子说:“这样就该我去了!如果我去,晋国一定会刁难我,谁做我的副手?”子服惠伯说:“我既然提出这个办法,又怎敢逃避危难吗?就让我跟着您一起去吧。”

晋人执平子。子服惠伯见韩宣子曰〔1〕:“夫盟,信之要也。晋为盟主,是主信也。若盟而弃鲁侯,信抑阙矣〔2〕。昔栾氏之乱〔3〕,齐人间晋之祸,伐取朝歌〔4〕。我先君襄公不敢宁处〔5〕,使叔孙豹悉帅敝赋,踦跂毕行〔6〕,无有处人,以从军吏,次于雍渝〔7〕,与邯郸胜击齐之左〔8〕,掎止晏莱焉〔9〕,齐师退而后敢还。非以求远也,以鲁之密迩於齐〔10〕,而又小国也;齐朝驾则夕极于鲁国〔11〕,不敢惮其患,而与晋共其忧,亦曰:‘庶几有益于鲁国乎!’今信蛮、夷而弃之,夫诸侯之勉于君者,将安劝矣〔12〕?若弃鲁而苟固诸侯,群臣敢惮戮乎?诸侯之事晋者,鲁为勉矣。若以蛮、夷之故弃之,其无乃得蛮、夷而失诸侯之信乎?子计其利者,小国共命〔13〕。”宣子说,乃归平子。

【注释】

〔1〕韩宣子:韩厥之子,名起,谥号“宣”,史称韩宣子,晋国正卿。〔2〕阙:通“缺”,缺失。〔3〕栾氏之乱:栾氏,指晋大夫栾盈。前550年,栾盈出逃到齐国,在齐国的支持下讨伐晋国,占领朝歌。〔4〕间:候,乘机。朝歌:晋国城邑,即今河南省淇县。〔5〕襄公:鲁国国君,名午,鲁成公之子。宁处:指置身事外,袖手旁观。〔6〕叔孙豹:叔孙穆子,名豹,鲁国大夫。踦跂毕行:指倾其所有,全部出动。踦跂(jīqí),行走困难貌,这里指身体残疾,行走困难的人。〔7〕次:驻扎。雍渝:古地名,今河南省滑县西北。〔8〕邯郸胜:晋国大夫须子胜,因其采邑在邯郸,故称邯郸胜。〔9〕掎(jǐ)止:从后截获。韦昭注“从后曰掎;止,获也”。晏莱:齐国大夫。〔10〕密迩:靠近。〔11〕极:至,到。〔12〕安:如何。劝:勉励。〔13〕小国:指鲁国。共命:恭候命令。共,通“恭”。

【译文】

到了之后,晋国人果然拘捕了季平子。子服惠伯前往拜会韩宣子,说:“诸侯结盟,靠的是信义。晋国作为诸侯盟主,是来主持信义的。如果诸侯会盟而不让鲁君参加,那信义就有缺失了。从前栾盈发动叛乱,齐国乘晋国祸乱之机,攻占了朝歌。我们先君鲁襄公不敢置身事外,派叔孙豹带着全国的武器车马,连腿脚残疾的都派去了,没有人呆在家里,全都随从军队出征,驻扎在雍渝地区,与邯郸胜大夫一起攻打齐国的左军,牵制并活捉了齐国的晏莱,直到齐军被迫撤退后才敢带兵回国。这不是在表彰鲁国过去的功劳,而是因为鲁国与齐国邻近,又是小国;齐国早晨驾车晚上就能到达鲁国,但鲁国不敢惧怕齐国报复,而坚持与晋国共担祸难,也可以说:‘大概只有如此才能对鲁国有好处!’如今晋国听信邾、莒的谗言而抛弃鲁国,这样做将如何勉励那些努力与晋国友善的诸侯呢?如果抛弃了鲁国仍然能够团结诸侯,那么我们又哪敢怕死呢?在事奉晋国的诸侯中,鲁国是最尽力的了。如果因为邾、莒两国的缘故而抛弃鲁国,难道不是得到邾、莒却失去诸侯的信任吗?您还是考虑一下这其中的利害,我们鲁国恭候您的命令。”韩宣子非常高兴,于是便放季平子回国。

季桓子穿井获羊

季桓子穿井〔1〕,获如土缶〔2〕,其中有羊焉。使问之仲尼曰〔3〕:“吾穿井而获狗,何也?”对曰:“以丘之所闻,羊也。丘闻之:木石之怪曰夔、蝄〔4〕,水之怪曰龙、罔象〔5〕,土之怪曰〔6〕。”

【注释】

〔1〕季桓子:季平子之子,名斯,谥桓,史称“季桓子”,鲁国正卿。穿井:挖井。〔2〕土缶:陶制的瓦罐。〔3〕仲尼:孔子(前551—前479),名丘,字仲尼,春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和教育家。〔4〕夔(kuí):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奇异动物,似龙而一足。蝄(wǎngliǎng):古同“魍魉”,传说为山间精怪,能仿效人声而迷惑人。〔5〕罔象:也作“魍象”,传说中的一种水怪。〔6〕(fén)羊:又称“坟羊”,传说中外形像羊的土中怪物。

【译文】

季桓子家挖井,挖出了一个瓦罐一类的的东西,里面有一只像羊的动物。派人去向孔丘询问说:“我家挖井时得到像狗一样的东西,是怎么回事呢?”回答说:“据我所知,你挖出的应该是羊。我听说:山上木石的怪物叫夔、蝄,水中的怪物叫龙、罔象,土中的怪物叫羊。”

公父文伯之母对季康子问

季康子问于公父文伯之母曰〔1〕:“主亦有以语肥也〔2〕。”对曰:“吾能老而已,何以语子?”康子曰:“虽然〔3〕,肥愿有闻于主。”对曰:“吾闻之先姑曰〔4〕:‘君子能劳,后世有继。’”子夏闻之〔5〕,曰:“善哉!商闻之曰:‘古之嫁者,不及舅、姑〔6〕,谓之不幸。’夫妇,学于舅、姑者也。”

【注释】

〔1〕季康子:季桓子之子,名肥,鲁国正卿。公父文伯:公父穆伯之子,名歜,鲁国大夫。〔2〕主:古代对大夫的称呼,大夫之妻也可称主。这里是敬称长辈用词。肥:季康子自称。〔3〕虽然:即使这样。〔4〕先姑:古代媳妇称已故的婆婆为先姑。〔5〕子夏:孔子的学生卜商。〔6〕舅姑:公婆。

【译文】

季康子询问公父文伯的母亲敬姜说:“您有教导我的话吧。”回答说:“我只是年纪大些罢了,哪有什么可以教导你的呢?”季康子说:“即使这样,我还是想听听您的教导。”回答说:“我听已过世的婆婆说过:‘君子能勤于政事,他就会后继有人。’”子夏听说了这件事说:“说得好啊!我听说过:‘古代女子出嫁,没赶上侍奉公婆的,叫做不幸。媳妇是要从公公、婆婆那里学习做人、做事方法的。”

公父文伯饮南宫敬叔酒

公父文伯饮南宫敬叔酒〔1〕,以露睹父为客〔2〕。羞鳖焉〔3〕,小,睹父怒。相延食鳖,辞曰:“将使鳖长而后食之。”遂出。文伯之母闻之,怒曰:“吾闻之先子曰〔4〕:‘祭养尸,飨养上宾〔5〕。’鳖于何有?而使夫人怒也!”遂逐之。五日,鲁大夫辞而复之。

【注释】

〔1〕南宫敬叔:即孟僖子之子南宫适,名说,字敬叔,鲁国大夫。〔2〕露睹父:鲁国大夫。客:上客,上宾。〔3〕羞:进献。〔4〕先子:古时媳妇对已经故世的公公的称谓,也称“先舅”。〔5〕尸:古代在祭祀中代表死者受祭的人。飨:用酒肉招待客人。上宾:指上文中的“客”。

【译文】

公父文伯请南宫敬叔饮酒,让露睹父做上宾。上鳖时,露睹父的比较小,露睹父很生气。大家相互劝着吃鳖时,他推辞说:“我还是等到鳖长大了再来吃吧。”说完便离席而去。文伯的母亲听说了这件事,生气地说:“我听已故的公公说过:‘祭祀时要侍候好尸,宴饮时要招待好上宾。’你上鳖时有什么纰漏,惹得上宾生气呢!”于是把公父文伯赶出家门。五天后,才在鲁国的大夫们的劝说下让公父文伯回家。

公父文伯之母论内朝与外朝

公父文伯之母如季氏,康子在其朝〔1〕,与之言,弗应,从之及寝门,弗应而入。康子辞于朝而入见,曰:“肥也不得闻命,无乃罪乎?”曰:“子弗闻乎?天子及诸侯合民事于外朝〔2〕,合神事于内朝〔3〕;自卿以下,合官职于外朝,合家事于内朝;寝门之内〔4〕,妇人治其业焉。上下同之。夫外朝,子将业君之官职焉;内朝,子将庀季氏之政焉〔5〕,皆非吾所敢言也。”

【注释】

〔1〕朝:古代卿大夫处理事务的厅堂。〔2〕合:合计,处理。民事:指政务。外朝:相对内朝而言,是天子、诸侯处理朝政的场所。〔3〕神事:指祭祀祖宗神灵等事务。内朝:相对外朝而言,古代天子、诸侯处理政事和休息的场所。〔4〕寝门:卿大夫家属居住地与内外朝的界限。〔5〕庀(pǐ):治理。

【译文】

公父文伯的母亲到季康子家,季康子正在厅堂处理政务。跟她说话,没有回应。季康子一直跟着到了居室的门外,她还是没说话就进去了。季康子离开厅堂,进入内室见过文伯的母亲,说:“我跟您说话您没有回答,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您?”回答说:“你没听说过吗?天子与诸侯在外朝处理日常政务,在内朝办理祭祀神灵的事务;从卿而下,在外朝处理公务,在内朝处理家事;寝门以内,一切内务由妇女掌管。自上而下都是如此。外朝,你要事奉国君处理政务;内朝,你要处理家族内部的事情,这些场所都不是我敢说话的地方啊。”

公父文伯之母欲室文伯

公父文伯之母欲室文伯〔1〕,飨其宗老〔2〕,而为赋《绿衣》之三章〔3〕。老请守龟卜室之族〔4〕。师亥闻之曰〔5〕:“善哉!男女之飨,不及宗臣〔6〕;宗室之谋,不过宗人〔7〕。谋而不犯,微而昭矣。诗所以合意,歌所以咏诗也。今诗以合室,歌以咏之,度于法矣。”

【注释】

〔1〕室文伯:指为文伯娶妻。〔2〕宗老:主管礼乐的家臣。〔3〕《绿衣》:指《诗经·邶风·绿衣》。 〔4〕守龟:占卜之人。〔5〕师亥:鲁国乐师,名亥。〔6〕宗臣:与国君同姓的臣子。〔7〕宗人:古代官名,主管宗庙、谱牒、祭祀等事务。诸侯、大夫都有宗人。

【译文】

公父文伯的母亲打算给文伯娶亲,宴请了主管礼乐的家臣,并为他们吟诵《诗经·邶风·绿衣》第三章中的诗句。家臣请卜人占卜了女方家族的情况。师亥听说这件事说:“做得真好啊!儿女婚娶举行宴会,一般用不着请宗臣前来;自己家里商定娶媳妇的事情,只要请主管礼乐的家臣到场就可以了。商讨婚事不违犯礼节,通过吟诵诗句能委婉而明确地表明态度。诗是反应内心思想的,歌则是吟咏诗句的。现在用吟诵古人的诗句来促成婚事,用歌来咏唱它,是完全合乎礼法的。”

公父文伯卒其母戒其妾

公父文伯卒,其母戒其妾曰:“吾闻之:好内〔1〕,女死之;好外,士死之。今吾子夭死〔2〕,吾恶其以好内闻也。二三妇之辱共先者祀,请无瘠色〔3〕,无洵涕〔4〕,无搯膺,无忧容,有降服,无加服〔5〕。从礼而静,是昭吾子也。”仲尼闻之曰:“女知莫若妇,男知莫若夫。公父氏之妇智也夫!欲明其子之令德。”

【注释】

〔1〕好内:指宠爱妻妾。好外:与好内相对,指致力于建功立业之事。〔2〕夭死:早死。〔3〕瘠色:指因悲伤而损其容貌。〔4〕洵涕:默默地流泪。〔5〕服:此指丧服。古代依据丧礼规定穿戴一定的丧服以哀悼死者。按与死者的亲疏关系,分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五等。

【译文】

公父文伯死后,他母亲劝诫他的妻妾说:“我听说:男人宠爱内人,女人能为他而死。男人致力于建功立业之事,士人愿意为他拼命。如今我儿子死得早,我讨厌他落得宠爱内人的名声。委屈你们几个人在举行亡夫的祭祀仪式上克制悲伤,请不要面有瘠色,不要流泪不止,不要捶胸顿足,不要表现出忧愁,丧服要降等,不要加等。依照礼节安静地完成祭祀仪式,这样做是彰显我儿子的德行。”孔子听到这件事说:“女孩子的智慧不如成年妇女,男孩子的智慧不如成年男子。公父家的妇人真明智!她这样做是为彰明她儿子的美德。”

孔丘谓公父文伯之母知礼

公父文伯之母朝哭穆伯〔1〕,而暮哭文伯。仲尼闻之曰:“季氏之妇可谓知礼矣。爱而无私〔2〕,上下有章〔3〕。”

【注释】

〔1〕穆伯:公父文伯的父亲,敬姜的丈夫。〔2〕无私:指不因私情乱了礼法。〔3〕章:章法,次序。

【译文】

公父文伯的母亲早上哭死去的丈夫穆伯,傍晚哭死去的儿子文伯。孔子听到这件事说:“季氏家的妇人可说是深通礼法了。深爱自己的亲人却不以私情破坏礼法,早晨哭亡夫,傍晚哭亡子,哭泣也有一定的次序。”

孔丘论大骨

吴伐越,堕会稽〔1〕,获骨焉,节专车。吴子使来好聘〔2〕,且问之仲尼,曰:“无以吾命。”宾发币于大夫,及仲尼,仲尼爵之。既彻俎而宴〔3〕,客执骨而问曰:“敢问骨何为大?”仲尼曰:“丘闻之: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4〕,禹杀而戮之,其骨节专车。此为大矣。”客曰:“敢问谁守为神?”仲尼曰:“山川之灵,足以纪纲天下者,其守为神;社稷之守者,为公侯。皆属于王者。”客曰:“防风何守也?”仲尼曰:“汪芒氏之君也,守封、嵎之山者也〔5〕,为漆姓。在虞、夏、商为汪芒氏,于周为长狄〔6〕,今为大人。”客曰:“人长之极几何?”仲尼曰:“僬侥氏长三尺〔7〕,短之至也。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

【注释】

〔1〕堕:毁坏,毁掉。会稽:山名,在今浙江省绍兴县东南。节:指一节骨头。专车:占据一整辆车。专,擅,独占。〔2〕吴子:指吴王夫差。好聘:遣使聘问以修旧好。〔3〕俎:古代祭祀时盛牛羊肉的礼器。〔4〕防风氏:相传为古代汪芒氏的部落首领。〔5〕封、嵎:皆山名,在今浙江省德清县东。〔6〕长狄:汪芒氏在周代时北迁,改称长狄。〔7〕僬侥(jiāoyáo)氏:古代传说中生活在西南地区的一支矮人部落。

【译文】

吴国征伐越国,毁掉了会稽山,得到了一架骨头,其中的一节大骨头有一辆车那么长。吴王派使者来鲁国访问,并且让使者向孔子询问大骨头的事,还嘱咐使者说:“不要说这是我的命令。”到了鲁国,使者赠给大夫们见面礼币,发到孔子时,孔子敬了他一杯酒。当撤去礼器开始宴饮时,使者拿出一块骨头问孔子说:“请问什么骨头比较大?”孔子说:“我听说,从前大禹把群神召集到会稽山,防风氏来晚了,大禹杀了他并陈尸示众,他的骨头一节有一辆车装那么长,这算是最大的骨头了。”吴国使者问:“请问哪些东西的守护者才算得上是神?”孔子说:“山川的精灵,能够掌管天下生灵的命运,所以掌管山川的是神,掌管社稷的官员是公侯。他们都属于天子管辖。”使者问:“防风氏掌管什么呢?”孔子说:“防风是古代汪芒氏的君主,守护封山和嵎山,姓漆。虞舜、夏、商时叫汪芒氏,到了周代时称为长狄,如今是一种身材高大的人。”使者又问:“人身高的极限是多高呢?”孔子答道:“僬侥氏的人身高只有三尺,算是最矮的人种。身材高大的也不会超过有他们的十倍,这是计数的极限了。”

孔丘论楛矢

仲尼在陈,有隼集于陈侯之庭而死〔1〕,楛矢贯之〔2〕,石砮〔3〕,其长尺有咫〔4〕。陈惠公使人以隼如仲尼之馆问之〔5〕。仲尼曰:“隼之来也远矣!此肃慎氏之矢也〔6〕。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百蛮〔7〕,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使无忘职业。于是肃慎氏贡楛矢、石砮,其长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远也,以示后人,使永监焉,故铭其栝曰‘肃慎氏之贡矢〔8〕’,以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诸陈〔9〕。古者,分同姓以珍玉,展亲也;分异姓以远方之职贡,使无忘服也。故分陈以肃慎氏之贡。君若使有司求诸故府,其可得也。”使求,得之金椟〔10〕,如之。

【注释】

〔1〕隼(sǔn):一种类似鹰的凶猛鸟,旧称“鹘”。〔2〕楛矢:用楛木做杆的箭。贯:穿透。〔3〕石砮:石制的箭头。〔4〕有:通“又”。咫(zhǐ):古代长度单位,周制八寸为咫。〔5〕陈惠公:陈国国君,名吴,陈哀公之孙。〔6〕肃慎:古代北方部落名,一作息慎、稷慎。商周时居东北地区,狩猎为生。〔7〕九夷、百蛮:泛指南北方各少数民族。〔8〕栝(guā):箭尾扣弦的地方。〔9〕大姬:周武王长女,陈姓始祖陈胡公妫满之妻。虞胡公:虞舜的后代,封地在陈。〔10〕金椟:用金带装饰的木盒。

【译文】

孔子在陈国时,有一只鹰落到陈侯的庭院里死了。楛木箭穿透了它的身体,箭头是用尖石做的,箭的长度为一尺八寸。陈惠公派人拿着这只鹰,去到孔子的馆舍询问这件事。孔子说:“这只鹰来自很远的地方啊,它身上的箭是北方肃慎部落打造的。从前周武王战胜了商纣,开通了与南北各少数民族相联系的道路,让他们各自进贡本地的土特产,让他们不要忘了自己应服的职事和所从事的祖业。于是肃慎氏他们特有的进贡楛矢和石砮,箭长一尺八寸。武王为了彰显自己能使远方民族归附的威德,以昭示后人,让他们永远看到自己的威德,所以在箭尾扣弦的地方刻上了‘肃慎国进贡之箭’几个字,送给大女儿,后来大女儿嫁给虞胡公,这些东西也就随之被带到陈国。古代,帝王把珍宝玉器分给同姓,体现宗族的亲近关系;把远方进贡物品分给异姓,使他们不忘所应服的职事。所以把肃慎国的贡品分给了异姓的陈国。国君如派管理人员去旧府库里查找,大概还能找到。”陈惠公于是让人去找,发现了用金装饰的木盒里有楛矢,果真和孔子说的情况一样。

闵马父笑子服景伯

齐闾丘来盟〔1〕,子服景伯戒宰人曰〔2〕:“陷而入于恭〔3〕。”闵马父笑〔4〕,景伯问之,对曰:“笑吾子之大也〔5〕。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6〕,以《那》为首〔7〕,其辑之乱曰〔8〕:‘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执事有恪〔9〕。’先圣王之传恭,犹不敢专〔10〕,称曰‘自古’,古曰‘在昔’,昔曰‘先民’。今吾子之戒吏人曰‘陷而入于恭’,其满之甚也。周恭王能庇昭、穆之阙而为‘恭’〔11〕,楚恭王能知其过而为‘恭’。今吾子之教官僚曰‘陷而后恭’,道将何为?”

【注释】

〔1〕闾丘:此指齐国大夫闾丘明。〔2〕子服景伯:名何,子服昭伯之子,鲁国大夫。宰人:指卿大夫的家臣。〔3〕陷:过失,失误。〔4〕闵马父:鲁国大夫。〔5〕大:骄傲自满。〔6〕正考父:宋国大夫,孔子的七世祖。曾辅佐宋国戴、武、宣三位君主,颇有贤名。名颂:韦昭注曰“名颂,颂之美者”。十二篇:正考父当时所得商《颂》尚有十二篇。今仅存五篇。太师:乐官之长,掌管诗乐。〔7〕《那》:《诗经·商颂》第一篇的篇名。〔8〕辑:辑录。乱:古人作诗文时,有时在篇末写一小段梗概文意、阐述作者思想的文辞,称之乱。〔9〕恪:恭敬,谨慎。〔10〕专:独占,专有。〔11〕周恭王:西周第六位,名繄扈(yīhù),周穆王之子。“恭”是其谥。昭、穆:指周昭王、周穆王,是周恭王的祖父和父亲。阙:过失。庇:掩盖。

【译文】

齐国大夫闾丘明来鲁国谛结盟约,子服景伯叮嘱参与结盟活动的人员说:“在盟会上如果出现过失就要表现出恭敬的样子。”闵马父听后笑了起来,景伯问他为什么笑,他回答说:“我笑您太自大了。过去正考父到周太师那里点校十二篇《商颂》,把《那》定为第一篇,在篇尾进行总结时说:‘在遥远的古代,先民们就形成了良好的道德行为规范,每天要保持温和恭敬,处理政务更要谨慎。’古代圣明君王教导人们恭敬,尚且不敢说是自己始创的,声称是‘从古代学来的’,称古代为‘在昔’,称古代人为‘先民’。现在您却叮嘱办事官员说‘有过失才表现出恭敬’,真是太骄傲自满了。周恭王能掩遮他父祖辈的失德行为,所以后人给了他‘恭’的谥号,楚恭王知错能改,所以也得到‘恭’的谥号。现在你教导官员说‘有过失才恭敬’,那么没有过失的恭敬又该是怎么样的呢?”

孔丘非难季康子以田赋

季康子欲以田赋〔1〕,使冉有访诸仲尼〔2〕。仲尼不对,私于冉有曰:“求来!女不闻乎?先王制土,籍田以力,而砥其远迩〔3〕;赋里以入,而量其有无;任力以夫,而议其老幼。于是乎有鳏、寡、孤、疾〔4〕,有军旅之出则征之,无则已。其岁,收田一井,出稯禾、秉芻、缶米〔5〕,不是过也。先王以为足。若子季孙欲其法也,则有周公之籍矣〔6〕;若欲犯法,则苟而赋,又何访焉!”

【注释】

〔1〕田赋:按照田亩收取赋税。〔2〕冉有:孔子的弟子,名求,字子有,春秋末鲁国人,当时为季康子的家臣。访:咨询。仲尼:孔子的字。〔3〕制土:衡量、分配土地。籍田:指赋税。砥:平,均衡。迩:近。〔4〕鳏(guān):无妻或丧妻的男人。寡:死去丈夫的妇女。孤:幼年死去父亲或父母双亡。〔5〕稯(zōng):计算谷物的单位,古制六百四十斛为一稯。秉:这里指计算禾把的单位。缶:古制十六斗为一缶。〔6〕籍:指籍田法,即田赋法。

【译文】

季康子想按土地亩数征收田税,派冉有向孔子咨询对这件事的看法。孔子当时没有应答,私下对冉有说:“求,你过来,你没听说过吗?先王制定土地政策,按照劳力收取田税,同时要考虑土地的远近加以均衡;收取商税根据商人的利润,而且考虑他们财产的多少来加以调整;按照各家男丁的数目分派劳役,而且要照顾老人和孩子。这样以来就有了鳏夫、寡妇、孤儿、患病者这几类人,只有遇到战事,支出增加才征收他们田税,没有战事就不收他们的田税。有战事的时候,每一井田要出一稯粮、一秉草、一缶米,不会超过这些东西。先王认为这样就够了。如果季康子想依法办理税收,周公制定的税法在那儿;如果不按法规办理,就可随意征税,又有什么要咨询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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