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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子为室张老谓应从礼

时间:2023-01-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以上四人都有功于晋国。平公答应了阳毕的请求,驱逐了栾氏的党羽,并派祁午、阳毕去曲沃遣走栾盈,栾盈奔走楚国。于是平公向国人下令说:“自晋文公至今,凡是有功于先君但子孙不在官位的,将授官立爵,提供有功者子孙下落的也给予奖赏。”三年之后,栾盈大白天回到晋国,并在首都绛城发动叛乱。

卷十四  晋语八

阳毕教平公灭栾氏

平公六年〔1〕,箕遗及黄渊、嘉父作乱〔2〕,不克而死。公遂逐群贼,谓阳毕曰〔3〕:“自穆侯以至于今〔4〕,乱兵不辍〔5〕,民志不厌,祸败无已〔6〕。离民且速寇〔7〕,恐及吾身,若之何?”阳毕对曰:“本根犹树,枝叶益长,本根益茂,是以难已也。今若大其柯〔8〕,去其枝叶,绝其本根,可以少闲〔9〕。”

【注释】

〔1〕平公六年:晋平公六年(前522)。平公,晋国国君,名彪,晋悼公之子。〔2〕箕遗、黄渊、嘉父:三人均为晋国大夫,是栾盈的党羽。〔3〕阳毕:晋国大夫。〔4〕穆侯:晋始祖唐叔的八世孙、桓叔的父亲,名费生(《史记》作“费王”)。〔5〕乱兵不辍:指自桓叔以来,战乱不息。辍,停止。〔6〕厌:满足。已:停息。〔7〕速:招致。〔8〕柯(kē):斧子的柄。此指大斧。〔9〕少:通“稍”,稍微。闲:平息。

【译文】

晋平公六年,箕遗、黄渊、嘉父几个人发动变乱,失败后被杀。平公借机驱逐了他们的党徒,对阳毕说:“从穆侯到现在,战乱不息,民心不足,祸乱接连不断。离弃百姓而招致外患,恐怕要降临到我身上,我该怎么办呢?”阳毕回答说:“导致祸乱的根源还在,枝叶越长,本根也就越旺盛,因而祸乱难以平息。如今若用大斧头,砍掉它的枝叶,挖断它的树根,可以稍微平息一些。”

公曰:“子实图之。”对曰:“图在明训,明训在威权,威权在君。君抡贤人之后有常位于国者而立之〔1〕,亦抡逞志亏君以乱国者之后而去之〔2〕,是遂威而远权〔3〕。民畏其威,而怀其德〔4〕,莫能勿从。若从,则民心皆可畜。畜其心而知其欲恶,人孰偷生?若不偷生,则莫思乱矣。且夫栾氏之诬晋国久也〔5〕,栾书实覆宗〔6〕,弑厉公以厚其家,若灭栾氏,则民威矣,今吾若起瑕、原、韩、魏之后而赏立之〔7〕,则民怀矣。威与怀各当其所,则国安矣,君治而国安,欲作乱者谁与〔8〕?”

【注释】

〔1〕抡(lún):选择。〔2〕逞志:放纵私心,肆意妄为。〔3〕远权:权及后嗣。即政权长存。〔4〕怀:惦念。〔5〕诬:欺罔。〔6〕覆宗:覆灭大宗。指弑杀厉公。〔7〕瑕:瑕嘉。原:原轸。韩:韩万。魏:毕万,晋厉公灭魏,封毕万于魏。以上四人都有功于晋国。〔8〕与:赞同,支持。

【译文】

平公说:“你想办法谋划一下这件事。”阳毕回答说:“谋划的重点在于申明政令,申明政令的关键在于树立权威,权威掌控在君主手里。国君要选择世代有功于晋国的贤人的后代加以重用,还要选出那些放纵私心害君乱国者的后代而加以驱逐,这样就能彰显君威,使政权长存。百姓畏惧君主的权威,惦念他的恩德,就没有谁不服从的了。如果百姓都服从了,那么民心就可以加以培养了。培养民心而了解他们的好恶,那还有谁会苟且偷生呢?如果没有人苟且偷生,那么百姓就没有人想着叛乱了。况且栾氏欺罔晋国已经很长时间了,栾书灭掉了晋国的大宗,杀害了厉公来加强他自家的实力。假如除掉了栾氏,那百姓就感觉到了君主的权威。现在如果重新提拔使用瑕嘉、原轸、韩万、毕万的后代,并给他们封赏,那么百姓就会怀念君主的恩德。权威与怀恩都运用得恰如其分,那国家就安定了,您把国家治理的安定了,即使有人想作乱,还有谁会支持他呢?”

君曰:“栾书立吾先君〔1〕,栾盈不获罪〔2〕,如何?”阳毕曰:“夫正国者,不可以暱于权〔3〕,行权不可以隐于私。暱于权,则民不导;行权隐于私,则政不行。政不行,何以导民?民之不导,亦无君也。则其为暱与隐也,复害矣〔4〕,且勤身。君其图之。若爱栾盈,则明逐群贼〔5〕,而以国伦数而遣之〔6〕,厚箴戒图以待之。彼若求逞志而报于君,罪孰大焉,灭之犹少〔7〕。彼若不敢而远逃,乃厚其外交而勉之,以报其德,不亦可乎?”

【注释】

〔1〕栾书立吾先君:指前573年栾书等弑晋厉公而立悼公之事。先君,指晋悼公。〔2〕栾盈:栾怀子。获罪:犯罪。〔3〕暱(nì):亲近。权:权宜。〔4〕复害:反为其害。〔5〕明:公开。群贼:指栾盈的党羽。〔6〕国伦:治国的道理。数:数落,列举罪过。〔7〕少:轻,不够。

【译文】

平公说:“过去栾书帮助我的先君即位,栾盈也不曾犯下罪过,怎么能灭掉栾氏一族呢?”阳毕回答说:“执掌国政的人,不可只着眼于权宜之利,履行职责,不可以徇私情而包庇罪过。只着眼权宜之利,就不能有效地训导百姓;履行职责而徇私包庇,就难以推行政令。政令不能推行,那拿什么来训导百姓?不能训导百姓,也就和没有君主一样了。只着眼于权宜之利和徇私情而庇护罪过的做法,反而会给国家带来祸害,并且还会让君主劳心应对。您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如果怜惜栾盈,那就公开驱逐他的党羽,再从治国之道角度来列举他的罪过,打发他离开,并严厉地规劝和告诫他,防备他图谋不轨。如果他胆大妄为要报复您,那就是罪大恶极,即便是灭了他的宗族还算是轻的。他如果不敢造反而远逃他方,我们可以给他所逃往的国家多送些礼物,让他们多予照顾,以此来报答栾氏(拥立先君)的恩德,不是也可以吗?”

公许诺,尽逐群贼而使祁午及阳毕适曲沃逐栾盈〔1〕,栾盈出奔楚。遂令于国人曰:“自文公以来有力于先君而子孙不立者,将授立之,得之者赏。”居三年〔2〕,栾盈昼入,为贼于绛〔3〕。范宣子以公入于襄公之宫〔4〕,栾盈不克,出奔曲沃,遂刺栾盈,灭栾氏。是以没平公之身无内乱也。

【注释】

〔1〕祁午:晋国大夫,祁奚之子。阳毕:晋国大夫。〔2〕居三年:过了三年。〔3〕贼:作乱。绛:晋国首都,在今山西侯马市。〔4〕范宣子:范匄,晋国正卿。襄公之宫:晋襄公庙。

【译文】

平公答应了阳毕的请求,驱逐了栾氏的党羽,并派祁午、阳毕去曲沃遣走栾盈,栾盈奔走楚国。于是平公向国人下令说:“自晋文公至今,凡是有功于先君但子孙不在官位的,将授官立爵,提供有功者子孙下落的也给予奖赏。”三年之后,栾盈大白天回到晋国,并在首都绛城发动叛乱。范宣子把平公安置在襄公的庙里避难,栾盈叛乱没有得逞,逃到曲沃,于是晋军刺杀了栾盈,灭了栾氏一族。因此在平公有生之年,晋国没有再发生过内乱。

辛俞从栾氏出奔

栾怀子之出〔1〕,执政使栾氏之臣勿从〔2〕,从栾氏者为大戮施。栾氏之臣辛俞行〔3〕,吏执之,献诸公。公曰:“国有大令〔4〕,何故犯之?”对曰:“臣顺之也,岂敢犯之?执政曰‘无从栾氏而从君’,是明令必从君也。臣闻之曰:‘三世事家,君之〔5〕;再世以下,主之〔6〕。’事君以死,事主以勤,君之明令也。自臣之祖,以无大援于晋国〔7〕,世隶于栾氏,于今三世矣,臣故不敢不君。今执政曰‘不从君者为大戮’,臣敢忘其死而叛其君,以烦司寇〔8〕。”

【注释】

〔1〕栾怀子:栾盈。出:出奔。〔2〕执政:指晋国执政正卿范宣子。栾子之臣:栾氏党徒。〔3〕辛俞:栾盈的家臣。行:从,跟从栾怀子出逃。〔4〕大令:即上文禁止家臣跟随出逃的命令。〔5〕三世:三代。家:指大夫。君之:视之如君。〔6〕再世:两代。主之:视之如主人。〔7〕大援:指坚实的靠山,有力的后盾。〔8〕烦:劳烦,麻烦。

【译文】

栾盈逃往楚国,晋国的执政范宣子禁止栾氏的家臣跟从逃往,跟从栾氏的一律处斩,并陈尸示众。栾氏的家臣辛俞却跟从栾盈出逃,被官吏拘捕,交给了晋平公。平公说:“国家明令禁止,为什么要违反它?”辛俞回答说:“我是在遵守命令,怎么敢违反它呢?执政说‘不要追随栾氏,要效忠君主’,这是明确规定必须效忠君主。我听说:‘连续三代做大夫的家臣,就要像对待君主那样事奉大夫,两代以下,要事奉大夫如主人。’事奉君主要以死效命,事奉主人要勤于职守,这是君主明确的教令。自我祖父开始,因为在晋国没有坚实的靠山,世代跟随栾氏,到如今已经有三代了,我故而不敢不待栾氏如同君主一般。现在执政官员说‘不效忠君主的要被处死’,我哪里冒死来背叛我的君主,来麻烦司法官对我动刑呢?”

公说,固止之〔1〕,不可,厚赂之〔2〕,辞曰:“臣尝陈辞矣,心以守志,辞以行之,所以事君也。若受君赐,是堕其前言〔3〕。君问而陈辞,未退而逆之〔4〕,何以事君?”君知其不可得也,乃遣之。

【注释】

〔1〕固:坚决,一再。〔2〕赂:以财物收买。〔3〕堕:毁坏。〔4〕逆:违背,背弃。

【译文】

平公听了很高兴,一再劝阻他不要跟随栾氏外逃,辛俞执意不肯,利用高官厚禄来笼络他,辛俞推辞说:“我已经讲过了,要用忠心来坚守志向,要言出必行,这是事奉君主的基本要求。如果我接受了您的赏赐,那就就自食前言。您问而我慷慨陈词,还没退下就违背了它,那还拿什么来事奉您呢?”平公明白难以挽留,于是便把他放了。

叔向母谓羊舌氏必灭

叔鱼生〔1〕,其母视之,曰:“是虎目而豕喙〔2〕,鸢肩而牛腹〔3〕,溪壑可盈〔4〕,是不可餍也〔5〕,必以贿死〔6〕。”遂不视。杨食我生〔7〕,叔向之母闻之,往,及堂,闻其号也,乃还,曰:“其声,豺狼之声,终灭羊舌氏之宗者,必是子也。”

【注释】

〔1〕叔鱼:羊舌鲋,叔向的同母弟弟,晋国大夫。叔鱼是其字。〔2〕喙(huì):嘴。〔3〕鸢肩:肩耸如鹰。鸢,鹰。牛腹:腹大如牛腹。〔4〕盈:满。〔5〕餍(yàn):本义是吃饱,引申为满足。〔6〕贿:财物。〔7〕杨食我:叔向的儿子,名伯石。叔向的封邑在杨,故称杨食我。

【译文】

叔鱼出生时,他的母亲看了之后,说:“这孩子长着虎眼猪嘴,鹰肩牛腹,溪壑还可以填满,他的贪欲没有满足的时候,将来一定会为财货而死。”于是便不亲自教养他。杨食我出生的时候,叔向的母亲听说后前去探望,才到堂前,听到婴儿的嚎哭声就回去了,说:“这哭声像豺狼一般,最终使羊舌氏家族毁灭的,一定是这个孩子。”

叔孙穆子论死而不朽

鲁襄公使叔孙穆子来聘〔1〕,范宣子问焉〔2〕,曰:“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谓也?”穆子未对。宣子曰:“昔匄之祖〔3〕,自虞以上为陶唐氏〔4〕,在夏为御龙氏〔5〕,在商为豕韦氏〔6〕,在周为唐、杜氏〔7〕。周卑,晋继之,为范氏,其此之谓也?”对曰:“以豹所闻,此之谓世禄,非不朽也。鲁先大夫臧文仲〔8〕,其身殁矣〔9〕,其言立于后世,此之谓死而不朽。”

【注释】

〔1〕鲁襄公:鲁国国君,名午,鲁成公之子。叔孙穆子:名豹,鲁国正卿。〔2〕范宣子:士匄。〔3〕匄:范宣子自称。祖:祖先,远祖。〔4〕虞:指舜帝,相传为有虞部落的首领,史称虞舜。陶唐氏:指尧帝,尧最初居于陶,后封在唐,史称陶唐氏。〔5〕御龙氏:陶唐氏的后代,传说夏代时刘累学养龙,以事孔甲,孔甲赐姓为御龙氏。〔6〕豕韦氏:尧的后代,在商时为豕韦氏。〔7〕唐、杜:二国名。豕韦氏在商代末年改国号为唐,周成王灭唐后迁至杜,称杜伯。〔8〕先:对已故人的称呼。臧文仲:姬姓,臧氏,名辰,谥文,因其排行第二,故死后又称臧文仲。春秋时期鲁国正卿。〔9〕殁:死。

【译文】

鲁襄公派叔孙穆子来晋国友好访问,范宣子向他咨询说:“百姓有句话叫‘死而不朽’,这是什么意思啊?”穆子没有作答。范宣子说:“过去我的远祖,在舜帝之前为陶唐氏,在夏朝时为御龙氏,在商朝为豕韦氏,在周朝为唐、杜氏。周王朝衰落之后,晋国接替它为诸侯盟主,为范氏。‘死而不朽’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穆子回答说:“根据我听过的说法,这叫做世代享有禄位,并非死而不朽。鲁国前大夫臧文仲,他人虽死了,但其言论还被后世传颂,这才叫做‘死而不朽。’”

訾祏死范宣子勉范献子

訾祐死〔1〕,范宣子谓献子曰〔2〕:“鞅乎!昔者吾有訾祐也,吾朝夕顾焉〔3〕,以相晋国〔4〕,且为吾家〔5〕。今吾观女也,专则不能,谋则无与也,将若之何?”对曰:“鞅也,居处恭,不敢安易,敬学而好仁,和于政而好其道,谋于众不以贾好,私志虽衷〔6〕,不敢谓是也,必长者之由。”宣子曰:“可以免身〔7〕。”

【注释】

〔1〕訾祐(zǐshí):春秋时期晋国大夫,范宣子的家臣。〔2〕献子:范献子,名鞅,范宣子之子。〔3〕顾:问,咨询。〔4〕相:辅助。〔5〕为:治理。〔6〕私志:个人想法。衷:善,好。〔7〕免身:自身免于祸难。

【译文】

家臣訾祏死了,范宣子对儿子范献子说:“鞅啊!从前我身边有訾祏为谋士,我每天都要咨询他,来辅佐晋国,同时治理咱们家族。现在我看你,独挡一面还不行,又没有可以商谋的人,你将怎么办呢?”献子说:“我啊,平日处事要恭敬谨慎,不敢苟且,不图安逸,认真学习而爱好仁义,遵循正道妥善理政,有事和大家一起谋划,而不是以此讨好,自己的想法即便是很好,但也不敢自以为是,一定要遵从长者的意见。”宣子说:“这样可以免于祸难了。”

师旷论乐

平公说新声〔1〕,师旷曰〔2〕:“公室其将卑乎〔3〕!君之明兆于衰矣〔4〕。夫乐以开山川之风也〔5〕,以耀德于广远也〔6〕。风德以广之,风山川以远之,风物以听之,修诗以咏之,修礼以节之。夫德广远而有时节,是以远服而迩不迁〔7〕。”

【注释】

〔1〕平公:晋平公。说:通“悦”,喜欢。新声:指郑、卫等地流行的民间音乐,这些音乐不符合礼乐规范。〔2〕师旷:晋国乐师,名旷。〔3〕公室:指晋国。其:难道。卑:衰微。〔4〕明:通“萌”,萌发。〔5〕开:通。风:风化。〔6〕耀:彰明。〔7〕远、迩:指远处的人和近处的人。

【译文】

晋平公喜欢一种民间新出的通俗乐曲,师旷说:“晋国大概要衰落了吧!国君的喜好已经出现衰败的兆头了。音乐能沟通各地的风化,可以把德教传播到广阔辽远的地方。宣扬德行来推广音乐,交流各地风化使音乐传播到远方,让万物都受到音乐的感化,作诗来咏唱它,制礼来节制它。德教传播到广远的地方,使劳作遵照时节,举动符合礼节,因此远处的人来降服,近处的人不迁移。”

叔向谏杀竖襄

平公射〔1〕,不死,使竖襄搏之〔2〕,失。公怒,拘将杀之。叔向闻之,夕,君告之。叔向曰:“君必杀之。昔吾先君唐叔射兕于徒林〔3〕,殪〔4〕,以为大甲,以封于晋。今君嗣吾先君唐叔〔5〕,射不死,搏之不得,是扬吾君之耻者也。君其必速杀之,勿令远闻。”君忸怩,乃趣赦之〔6〕

【注释】

〔1〕(yàn):一种小鸟,即今天的鹌鹑。〔2〕竖襄:宫中的近侍小臣,名襄。搏:捕捉。〔3〕唐叔:唐叔虞,周武王幼子,是周代晋国的始祖,周成王的弟弟。兕:犀牛。徒林:林名。〔4〕殪(yì):杀死。〔5〕嗣:继承。〔6〕忸怩(niǔní):羞愧不安状。趣:马上,赶紧。

【译文】

晋平公射鹌鹑,没有死,派竖襄去捉,结果让它跑了。平公大怒,拘捕了竖襄并要杀掉他。叔向听说这件事,晚上求见平公,平公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叔向。叔向说:“您一定要把他杀掉。过去我们先君唐叔在徒林射犀牛,把它射死,用它的皮做了一副大铠甲,因此被封在晋国。如今您继承先君唐叔的君位,鹌鹑没射死,派人捉也没捉到,这是张扬您的耻辱啊。君主还是尽快把他杀掉,不要让这件事传到远处。”平公羞愧不安,于是马上赦免了竖襄。

叔向论比而不别

叔向见司马侯之子〔1〕,抚而泣之,曰:“自此其父之死,吾蔑与比而事君矣〔2〕!昔者此其父始之,我终之,我始之,夫子终之,无不可。”籍偃在侧〔3〕,曰:“君子有比乎?”叔向曰:“君子比而不别。比德以赞事〔4〕,比也。引党以封己〔5〕,利己而忘君,别也。”

【注释】

〔1〕司马侯:汝叔齐,晋国大夫。〔2〕蔑:没有。比:并肩,共同。〔3〕籍偃:籍游,晋国的上军司马。〔4〕赞:助。〔5〕引:持。封:厚。

【译文】

叔向见到司马侯的儿子,抚摸着他哭着说:“自从他父亲死了,再没有和我并肩协作事奉国君的人了。过去他父亲在前面倡导,最终由我来完成;我在前面倡导,就由他父亲完成,事情没有不成功的。”这时籍偃刚好在旁边,说:“君子也可以结伙吗?”叔向回答说:“君子并肩协作,但不成朋党。同德同心,遇事互相协助,这叫做‘比’。联络党朋以自重,谋求私利而抛弃君主,这叫做‘别’。”

叔向与子朱不心竞而力争

秦景公使其弟鍼来求成〔1〕,叔向命召行人子员〔2〕。行人子朱曰〔3〕:“朱也在此。”叔向曰:“召子员。”子朱曰:“朱也当御〔4〕。”叔向曰:“肸也欲子员之对客也〔5〕。”子朱怒曰:“皆君之臣也,班爵同〔6〕,何以黜朱也〔7〕?”抚剑就之。叔向曰:“秦、晋不和久矣,今日之事幸而集〔8〕,子孙飨之〔9〕。不集,三军之士暴骨〔10〕。夫子员导宾主之言无私,子常易之。奸以事君者,吾所能御也。”拂衣从之,人救之〔11〕。平公闻之曰:“晋其庶乎!吾臣之所争者大。”师旷侍,曰:“公室惧卑〔12〕,其臣不心竞而力争。”

【注释】

〔1〕秦景公:秦国国君,名石(据《春秋分纪》载),秦桓公的长子。鍼(qián):秦景公弟弟,名鍼,字伯车。求成:请求缔结友好盟约。〔2〕行人:掌管外交事务的官员。子员:外交官员名。〔3〕子朱:外交官员名。〔4〕当御:值班。〔5〕肸(xī):羊舌肸,即叔向。〔6〕班爵同:等级爵位一样。〔7〕黜:退。〔8〕集:成,成功。〔9〕飨:通“享”,享受,受用。〔10〕暴骨:暴露尸骨。此指战死疆场。〔11〕救:止,阻止。〔12〕惧:恐怕。卑:衰落。

【译文】

秦景公派他的弟弟鍼来晋国缔结友好盟约,叔向派人召唤外交官子员。外交官子朱说:“我子朱在这里。”叔向坚持说:“召唤子员前来。”子朱说:“现在是我子朱在值班。”叔向说:“我想让子员来接待来宾。”子朱愤怒地说:“我和子员都是君主的臣子,等级爵位一样,为什么不让我接待呢?”说着拔剑挺身要和叔向动武。叔向说:“秦、晋两国关系不和已经很长时间了,今天的缔结盟约有幸能够成功,子孙都能从中受益。如果结盟不成功,全军将士将战死疆场。子员如实为宾主两国传答话语,不以自己的想法随意改动,而你却经常随意更改原意。一个用奸邪手段来事奉君主的人,我是加以提防的。”说着提起衣襟准备搏斗,众人阻止了他们。平公听到了这件事,说:“晋国大概要兴盛了吧!我的臣子所争论的问题都是国家大事。”师旷在身边陪侍,说:“晋国公室恐怕要衰微了,大臣不竞争才智而是动武搏斗。”

叔向论忠信而本固

诸侯之大夫盟于宋〔1〕,楚令尹子木欲袭晋军〔2〕,曰:“若尽晋师而杀赵武〔3〕,则晋可弱也。”文子闻之,谓叔向曰:“若之何?”叔向曰:“子何患焉。忠不可暴,信不可犯,忠自中,而信自身,其为德也深矣,其为本也固矣,故不可抈也〔4〕。今我以忠谋诸侯,而以信覆之,荆之逆诸侯也亦云〔5〕,是以在此。若袭我,是自背其信而塞其忠也。信反必斃〔6〕,忠塞无用,安能害我?且夫合诸侯以为不信,诸侯何望焉。为此行也,荆败我,诸侯必叛之,子何爱于死〔7〕,死而可以固晋国之盟主,何惧焉?”

【注释】

〔1〕诸侯之大夫盟于宋:鲁襄公二十七年(前546),晋楚等诸侯国为停息相互攻伐而在宋签订盟约。〔2〕子木:楚国令尹,名屈建,子木是其字。〔3〕赵武:赵文子,晋国正卿。〔4〕抈(yuè):动摇。〔5〕荆:楚国的别称。逆:迎接。〔6〕斃:倒台,垮台。 〔7〕爱:吝惜。

【译文】

诸侯国的大夫在宋国举行盟会,楚国令尹子木打算袭击晋军,说:“如果全歼晋军,杀了赵武,那么就可以削弱晋国实力了。”赵武听说了这件事,对叔向说:“该怎么办呢?”叔向回答说:“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不可以侵暴忠诚,因而不可以陵犯信义。忠诚发自内心,信义源于自我,它们作为道德非常深厚,作为根基非常坚固,所以是不可动摇的。如今我们抱着忠诚的态度为诸侯考虑,用守信义来证实我们的忠诚,楚国在迎接诸侯时也说了同样的话,因此各诸侯国得以在这里结盟。如果楚国袭击我们,那是自己背弃了信义而置身于不忠诚的境地。背弃信义一定会倒台,自陷于不忠诚境地诸侯就不为所用,怎么能来危害我们呢?况且会盟诸侯却不讲信义,那诸侯们还仰赖什么呢?楚国真要袭击我们,如果打败了我们,诸侯们也一定会背叛他们,你何必吝惜生命,如果舍了性命可以巩固晋国的盟主地位,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是行也,以藩为军〔1〕,攀辇即利而舍〔2〕,候遮扞卫不行〔3〕,楚人不敢谋,畏晋之信也。自是没平公无楚患。

【注释】

〔1〕以藩为军:军队以篱笆为壁垒,以示不设防备。藩,篱笆。〔2〕攀:引。辇:车。利:便利。舍:驻扎。〔3〕候遮:瞭望、隐蔽。扞卫:放哨捍卫。

【译文】

在这次诸侯盟会中,晋军以藩篱为壁垒,把战车牵引到便利的地方扎营,白天不用瞭望和掩护,夜间不设岗哨捍卫,楚国最终没敢算计晋军,是因为畏惧晋军的信义。从这以后直到平公去世,晋国再也没有受到楚国的滋扰。

叔向论务德无争先

宋之盟,楚人固请先歃〔1〕。叔向谓赵文子曰:“夫霸王之势,在德不在先歃,子若能以忠信赞君〔2〕,而裨诸侯之阙〔3〕,歃虽在后,诸侯将载之〔4〕,何争于先?若违于德而以贿成事,今虽先歃,诸侯将弃之,何欲于先?昔成王盟诸侯于岐阳〔5〕,楚为荆蛮,置茅蕝〔6〕,设望表〔7〕,与鲜卑守燎〔8〕,故不与盟。今将与狎主诸侯之盟〔9〕,唯有德也,子务德无争先,务德,所以服楚也。”乃先楚人。

【注释】

〔1〕楚人:指楚令尹子木。固:坚持。歃:歃血。古代结盟时,结盟人要口含牲血,以表诚信,这叫做歃血。〔2〕赞:辅佐。〔3〕裨:补助,补救。阙:通“缺”,缺失,不足。〔4〕载:拥戴。〔5〕成王:周成王。岐阳:岐山的南面,岐山在今陕西岐山县东北。〔6〕茅蕝(jué):古代滤酒时用的茅草。〔7〕望表:祭祀山川时所立的木制牌位。〔8〕鲜卑:古代东北方的少数民族。燎:庭燎,庭院中点燃的柴薪。〔9〕狎:交替,轮番。

【译文】

在宋国的诸侯盟会上,楚国坚持要求最先歃血。叔向对赵文子说:“诸侯霸主的威势,在于德行的高下,而不在于谁先歃血,你如果能以忠信来辅佐君主,补救诸侯的不足,歃血即使在后,各国的诸侯还是会拥戴你,何必非要争先歃血呢?如果违背忠信美德,而靠财物收买来达到目的,如今即使先歃血,最终诸侯还是会背弃他,何必一定要先歃血呢?从前周成王在岐山之南会集诸侯,楚国还只是荆蛮之国,只负责做些摆放茅草,设立望表,和鲜卑一道看守庭院中点燃的火堆等工作,因此还没有资格参与盟会。现在却能和我们晋国交替着组织诸侯盟会,只是因为楚国注重修德的缘故。你要致力于修德,没有必要去争谁先歃血,只有致力于修德,才能使楚国折服。”于是便让楚国先歃血。

赵文子请免叔孙穆子

虢之会〔1〕,鲁人食言〔2〕,楚令尹围将以鲁叔孙穆子为戮〔3〕,乐王鲋求货焉〔4〕,不予。赵文子谓叔孙曰:“夫楚令尹有欲于楚,少懦于诸侯〔5〕。诸侯之故,求治之,不求致也。其为人也,刚而尚宠,若及,必不避也。子盍逃之?不幸,必及于子。”对曰:“豹也受命于君〔6〕,以从诸侯之盟,为社稷也。若鲁有罪,而受盟者逃,鲁必不免,是吾出而危之也。若为诸侯戮者,鲁诛尽矣,必不加师,请为戮也。夫戮出于身实难,自他及之何害?苟可以安君利国,美恶一心也〔7〕。”

【注释】

〔1〕虢之会:指鲁昭公元年(前541)诸侯国在东虢举行的会盟。盟会上提出停战和解主张。〔2〕鲁人食言:鲁国违背盟约,盟会还没结束,季武子就开始攻打莒国。莒人将鲁国告上盟会。〔3〕令尹围:楚恭王之子,名围。叔孙穆子:即叔孙豹。〔4〕乐王鲋:乐桓子,晋国大夫。货:财物。〔5〕少懦于诸侯:认为诸侯怯懦弱小,没把诸侯放在眼里。〔6〕豹:叔孙穆子之名。〔7〕美恶:指生死。一心:“心”为衍文。参见《公序本》。

【译文】

在虢地盟会期间,鲁国季武子违背盟约攻打莒国,楚国的令尹围将要杀掉鲁国的代表叔孙穆子,晋国大夫乐王鲋向叔孙穆子索要财物以免罪,穆子不给。赵文子对叔孙穆子说:“楚国的令尹围有篡位的野心,没把诸侯放在眼里。诸侯会盟之事,是要解决问题,并不是要求到会就可以了。令尹围的为人,刚愎自用而自我尊宠,如果落在他手里,肯定难以躲避。你为什么不逃走呢?如果发生不幸,必定会危及到你。”叔孙穆子回答说:“我接受国君的命令,前来参加诸侯盟会,是为了国家安危。如果鲁国犯了过错,而参加盟会的代表逃走了,那鲁国一定不能免于被讨伐的厄运,这样我的出奔就会使国家陷于危难。如果诸侯把我杀了,他们对鲁国也就没有什么好诛伐的了,一定不会再兴兵讨伐了,请让他们杀了我吧。由于自身犯罪被杀,那确实难堪,如果是受到他人连累被杀,又有什么妨害呢?如果可以保国君平安而对国家有利,生与死都是一样的。”

文子将请之于楚,乐王鲋曰:“诸侯有盟未退,而鲁背之,安用齐盟〔1〕?纵不能讨,又免其受盟者,晋何以为盟主矣,必杀叔孙豹。”文子曰:“有人不难以死安利其国〔2〕,可无爱乎〔3〕!若皆恤国如是,则大不丧威,而小不见陵矣〔4〕。若是道也果〔5〕,可以教训,何败国之有!吾闻之曰:‘善人在患〔6〕,弗救不祥;恶人在位,不去亦不祥。’必免叔孙。”固请于楚而免之。

【注释】

〔1〕齐:一,统一。〔2〕不难以死安利其国:不把“以死安利其国”当作难事。〔3〕爱:怜惜。〔4〕大:指大诸侯国。小:指小诸侯国。见陵:被侵凌,遭受侵凌。〔5〕果:得以实现。〔6〕在患:有难,遭受患难。

【译文】

赵文子将向楚国请求不要杀掉叔孙穆子,乐王鲋说:“诸侯举行盟会,还没散去,而鲁国就违背它,那还要缔结盟约干什么呢?即便不能出兵讨伐鲁国,却又要赦免鲁国的与会代表,那晋国还怎么做诸侯盟主呢?一定要杀了叔孙豹。”文子说:“有人不惜以死捍卫国家安危和利益,这样的人可以不怜惜吗?如果臣子都能像他一样爱护国家,那么大国就不会丧失威严,小国也不会受到侵犯。如果这种做法得以推行,就可以教训百姓,哪会有什么败亡之国呢!我听说:‘好人有难,不救他不吉利;恶人当道,不除掉他也不吉利。’一定要赦免叔孙豹。”赵武子坚决向楚国求情,最终楚国赦免了叔孙豹。

赵文子为室张老谓应从礼

赵文子为室〔1〕,斫其椽而砻之〔2〕,张老夕焉而见之,不谒而归〔3〕。文子闻之,驾而往,曰:“吾不善,子亦告我,何其速也?”对曰:天子之室,斫其椽而砻之,加密石焉〔4〕;诸侯砻之;大夫斫之;士首之〔5〕。备其物,义也;从其等,礼也。今子贵而忘义,富而忘礼,吾惧不免〔6〕,何敢以告。”文子归,令之勿砻也。匠人请皆斫之,文子曰:“止。为后世之见之也,其斫者,仁者之为也;其砻者,不仁者之为也。”

【注释】

〔1〕为室:建房子。〔2〕斫:砍。椽:置于檩上支撑屋顶的木条。砻(lóng):磨。〔3〕谒:告,拜见。〔4〕密石:纹理细密的磨石。〔5〕首之:指仅砍掉椽头,不加细琢。〔6〕不免:指难以免除祸难。

【译文】

赵文子建造房屋,砍削椽子后又进行打磨,张老傍晚去文子家,看见后没有拜见文子就回去了。文子听说了这件事,驾车前去见张老,说:“我有错误,你也应当告知我,为什么走得这么快呢?”张老回答说:“天子的宫室,房椽砍削后要打磨,然后再用密纹石细磨;诸侯宫室的房椽粗磨就可以了;大夫家的房椽细加砍削而不需打磨;士的房子只要砍掉椽头就可以了。置备东西得当,这就是义;遵从尊卑的等级,这就是礼。如今你显贵了却不守义,富足了却不遵礼,我怕你难逃祸患,怎么敢告诉你呢。”文子回家后,让匠人停止打磨房椽。木匠请求把打磨了的全部砍掉,文子说:“别砍了。让后人能够看到,那些砍削的,仁义的人做的;那些打磨的,是不仁的人做的。”

赵文子称贤随武子

赵文子与叔向游于九原〔1〕,曰:“死者若可作也〔2〕,吾谁与归?”叔向曰:“其阳子乎〔3〕!”文子曰:“夫阳子行廉直于晋国,不免其身,其知不足称也〔4〕。”叔向曰:“其舅犯乎!”文子曰:“夫舅犯见利而不顾其君,其仁不足称也。其随武子乎〔5〕!纳谏不忘其师,言身不失其友,事君不援而进,不阿而退〔6〕。”

【注释】

〔1〕九原:当作“九京”,晋国的墓地。〔2〕作:起来,活过来。〔3〕其:大概。阳子:晋国太傅阳处父。〔4〕称:称道,赞扬。〔5〕随武子:范武子,范文子的父亲。范武子有封邑在随,故又称随武子。〔6〕援:攀附。阿:曲从,奉承。

【译文】

赵文子和叔向一同到九京游玩,文子说:“死了的人如果可以活过来,我们跟谁在一起呢?”叔向回答说:“大概是阳子吧!”文子说:“阳子在晋国以德行廉洁正直著称,然而自身难免于祸患,他的智慧不值得赞扬。”叔向说:“那就是晋文公的舅舅子犯吧!”文子说:“子犯见利忘义,连自己的君主都不顾,他的仁义不值得赞扬。应该是随武子吧!他接受进谏不忘记自己的老师,谈及自身不遗漏自己的朋友,事奉君主不攀附权贵而举荐贤人,不阿谀奉承而辞退不贤的人。”

秦后子谓赵孟将死

秦后子来奔〔1〕,赵文子见之,问曰:“秦君道乎〔2〕?”对曰:“不识〔3〕”。文子曰:“公子辱于敝邑,必避不道也〔4〕。”对曰:“有焉。”文子曰:“犹可以久乎?”对曰:“鍼闻之,国无道而年谷和熟,鲜不五稔〔5〕”。文子视日曰:“朝夕不相及,谁能俟五!”文子出,后子谓其徒曰:“赵孟将死矣〔6〕!夫君子宽惠以恤后,犹恐不济〔7〕。今赵孟相晋国,以主诸侯之盟,思长世之德,历远年之数,犹惧不终其身,今忨日而〔8〕,怠偷甚矣〔9〕,非死逮之,必有大咎〔10〕。”冬,赵文子卒。

【注释】

〔1〕秦后子:秦景公的弟弟,名鍼。鲁昭公元年(前541)为避害出奔到晋国。〔2〕秦君:秦景公。 〔3〕不识:不知。〔4〕不道:无道君主,指秦景公。〔5〕鲜:少。稔:谷熟。谷一年一熟,故而一稔也就是一年。〔6〕赵孟:赵文子。〔7〕济:成,行。〔8〕忨(wán):贪爱,苟安。:荒废。〔9〕怠偷:懈怠偷安。〔10〕咎:灾祸。

【译文】

秦后子来投奔晋国,赵文子接见了他,问道:“秦君行君道吗?”后子回答说:“不知道。”文子说:“公子屈尊到晋国来,一定是为了逃避无道的君主吧!”后子回答:“有这方面原因。”文子说:“秦国还能支持多久呢?”后子回答说:“我听说,国君不行君道但五谷丰收,很少有五年之内就垮台的。”文子看看太阳的影子说:“朝不保夕,谁能等五年呢!”文子出去后,后子对他的仆从说:“赵孟的死期就要到了!君子宽厚慈惠而考虑将来,还恐怕不够。如今赵孟辅佐晋国,来主持诸侯的盟会,即使尽心考虑如何建立长久的功德,使它能维持到更长远的时间,还怕不能终其天年;现在他贪图安逸,荒废时日,也太过懈怠苟且了,即便是没有灭身之灾,也一定有大难临头。”这年冬天,赵文子便死了。

叔向均秦楚二公子之禄

秦后子来仕,其车千乘〔1〕。楚公子干来仕〔2〕,其车五乘。叔向为太傅,实赋禄,韩宣子问二公子之禄焉〔3〕,对曰:“大国之卿,一旅之田,上大夫,一卒之田〔4〕。夫二公子者,上大夫也,皆一卒可也。”宣子曰:“秦公子富,若之何其钧之〔5〕?”对曰:“夫爵以建事,禄以食爵,德以赋之,功庸以称之〔6〕,若之何以富赋禄也!夫绛之富商〔7〕,韦藩木楗以过于朝〔8〕,唯其功庸少也,而能金玉其车,文错其服,能行诸侯之贿,而无寻尺之禄〔9〕,无大绩于民故也。且秦、楚匹也,若之何其回于富也〔10〕。”乃均其禄〔11〕

【注释】

〔1〕仕:做官。乘:古代四马一车为一乘。〔2〕公子干:楚恭王的庶子,名比,也称公子比。鲁昭公元年(前541)楚公子围杀害楚王郏敖,公子干出奔至晋国。〔3〕韩宣子:韩起,接替赵文子为晋国的卿,谥号“宣”。〔4〕一旅之田:五百顷。五百人为一旅,此借用于称田地。一卒之田:一百顷。一百人称一卒。〔5〕钧:通“均”。〔6〕称(chèn):相称,符合。〔7〕绛:晋国都城,在今山西侯马市。〔8〕韦藩:用熟皮革遮蔽的车子。木楗(jiàn):木制肩舆,即类似担架的一种轿子。韦昭注“韦藩,蔽前后。木楗,木檐也。言无功庸,虽富不得服尊服过于朝”。〔9〕寻:古代八尺为一寻。〔10〕回:偏袒。〔11〕均:等。禄:俸禄。

【译文】

秦后子来晋国做官,随身带来的车子有一千多辆。楚国的公子干来晋国做官,随身而来的车子只有五辆。叔向做太傅,负责核定俸禄,韩宣子向他请示这二位公子俸禄的事情,叔向回答说:“大国的卿,俸禄为五百顷的田赋收入,上大夫的俸禄为一百顷田赋的收入。两位公子都是大国的上大夫,每人一百顷田赋的俸禄就可以了。”宣子说:“秦公子非常富有,为什么两人的俸禄相同呢?”叔向回答说:“按照职务设置爵位,根据爵位授予俸禄,根据德行的高下予以调节,使功德与俸禄相符合,怎么能根据富有程度来核定俸禄呢?国都绛城的富商,乘坐穿用熟皮革遮蔽的木制肩舆经过朝廷,因为他们没有功劳,虽然他们能够乘坐金玉装饰的车子,穿上华美的衣服,用丰厚的礼物结交诸侯,但连微薄的俸禄也没有得到,这是因为他们对百姓没有大功劳。况且秦国、楚国是地位相同的国家,怎么能因为富有而偏袒呢?”于是授予两位公子一样的俸禄。

郑子产来聘

郑简公使公孙成子来聘〔1〕,平公有疾,韩宣子赞授客馆。客问君疾,对曰:“寡君之疾久矣,上下神祇无不遍谕〔2〕,而无除。今梦黄熊入于寝门,不知人杀乎,抑厉鬼邪!”子产曰:“以君之明,子为大政,其何厉之有?侨闻之,昔者违帝命〔3〕,殛之于羽山〔4〕,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5〕,实为夏郊〔6〕,三代举之〔7〕。夫鬼神之所及,非其族类,则绍其同位〔8〕,是故天子祀上帝,公侯祀百辟,自卿以下不过其族。今周室少卑〔9〕,晋实继之,其或者未举夏郊邪?”宣子以告,祀夏郊,董伯为尸〔10〕,五日,公见子产〔11〕,赐之莒鼎〔12〕

【注释】

〔1〕郑简公:郑国国君,名嘉,郑僖公之子。公孙成子:子产,名侨,郑国正卿。“成”是其谥号。〔2〕神祇:天神地祇。祇(qí),地神。谕:告。〔3〕:大禹的父亲。〔4〕殛(jí):杀死。羽山:相传为舜诛的地方,在今山东郯城东北。〔5〕羽渊:羽山下的深潭。〔6〕郊:郊祀。〔7〕三代:指夏、商、周三代。〔8〕绍:继承。〔9〕少:通“稍”,逐渐。卑:衰微。〔10〕董伯:晋国大夫。〔11〕公:晋平公。〔12〕莒鼎:莒国制造的鼎。据《左传·昭公七年》记载,晋侯曾赐郑相子产莒国产的两个方鼎。

【译文】

郑简公派子产来晋国访问,晋平公病了,由韩宣子引导安排馆舍。客人询问平公的病情,韩宣子回答说:“我们国君的病已经很长时间了。天地神灵都祭祀祷告过了,但病还是没有去除。现在梦见黄熊闯入他的卧室,不知道是有人为杀戮呢,还是恶鬼在作祟呢?”子产说:“以贵国君的贤明,又有您执掌国家政事,哪有什么恶鬼作祟?我听说,从前违背了天帝的命令,被处死在羽山,变为黄熊,钻进了羽山下的深潭里,夏禹时成为郊祭的对象,夏、商、周三代都进行祭祀。与鬼神相关联的,不是他的同类,就是继承他地位的人,因此天子祭祀天帝,公侯祭祀诸侯的神灵,从卿以下所祭祀的不过他的亲族。如今周王室渐趋衰微,晋国实际上接替周王室成就了霸主地位,大概是因为没有举行郊祀吧?”宣子把子产的话告诉了晋平公,于是便举行了郊祀,由大夫董伯为尸接受祭祀,五天之后,平公病愈接见了子产,并赐给他莒鼎。

叔向论忧德不忧贫

叔向见韩宣子〔1〕,宣子忧贫,叔向贺之。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无其实,无以从二三子〔2〕,吾是以忧,子贺我何故?”

【注释】

〔1〕韩宣子:名起,谥号曰“宣”,史称韩宣子,春秋后期晋国正卿。〔2〕从:过从,交往。二三子:指晋国诸卿大夫。

【译文】

叔向前去拜见韩宣子,宣子正为贫困的事发愁,叔向向他表示祝贺。韩宣子说:“我只具有正卿的头衔,却没有正卿的经济实力,难以与卿大夫们往来过从,我正为这事发愁,你反而祝贺我,这是什么缘故呢?”

对曰:“昔栾武子无一卒之田〔1〕,其宫不备其宗器〔2〕,宣其德行,顺其宪则〔3〕,使越于诸侯,诸侯亲之,戎、狄怀之〔4〕,以正晋国,行刑不疚〔5〕,以免于难。及桓子骄泰奢侈〔6〕,贪欲无艺〔7〕,略则行志,假贷居贿,宜及于难,而赖武之德〔8〕,以没其身。及怀子改桓之行〔9〕,而修武之德,可以免于难,而离桓之罪〔10〕,以亡于楚。夫郤昭子〔11〕,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恃其富宠,以泰于国〔12〕,其身尸于朝〔13〕,其宗灭于绛。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宠大矣。一朝而灭,莫之哀也,唯无德也。今吾子有栾武子之贫,吾以为能其德矣〔14〕,是以贺。若不忧德之不建,而患货之不足,将吊不暇〔15〕,何贺之有?”

【注释】

〔1〕栾武子:栾书,晋国正卿。〔2〕宗器:祭祀用的礼器。〔3〕宪则:法规。〔4〕怀:归附。〔5〕疚:病。〔6〕桓子:栾桓子,栾书的儿子栾黡。〔7〕无艺:无极,无度。〔8〕武:指栾武子。〔9〕怀子:栾怀子,栾黡的儿子栾盈。桓:指栾桓子。〔10〕离:蒙受,遭受。〔11〕郤昭子:郤至。〔12〕泰:骄纵奢侈。〔13〕尸:陈尸示众。〔14〕能其德:能够拥有和他一样的德行。〔15〕不暇:来不及。

【译文】

叔向回答说:“过去栾武子田产不足百顷,家里祭祀的礼器都置备不齐,可是他能发扬德行,遵循法规,使名声远扬到各诸侯国,诸侯亲附他,戎、狄归顺他,并以此安定晋国,严明法纪,所以避免了祸难。到他儿子桓子的时候,骄纵奢侈,贪婪无度,违犯法令,肆意妄为,借贷牟利,囤积财物,应该遭受祸难,却依靠着他父亲武子的德荫,才得以全身而终。到了怀子,一改桓子的恶行,学习武子修养德性,本该能免于祸难,但是受他父亲桓子罪恶的牵连,最终亡命楚国。那个郤昭子,他的财富足有晋国王室的一半,他的将士占了全军的二分之一,他依仗着的富足的财物和君主宠幸,在晋国过着骄纵奢侈的生活,结果落得个自己被杀,在朝廷陈尸示众,宗族也在绛城被灭掉。如果不是这样,郤氏八人,五位在大夫之列,三位做卿,他们受到的恩宠已经够大了。可是一旦被灭族,没有人哀怜他们,这是因为他们没有德行啊。现在你像栾武子当年那样清贫,我认为你也能拥有他一样的美德,所以我祝贺你。如果你不为自己不能立德去忧虑,而只担心财物不足,我哀悼还来不及,又有什么要祝贺的呢?”

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将亡〔1〕,赖子存之,非起也敢专承之,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赐〔2〕。”

【注释】

〔1〕起:韩宣子,名起,此是自称。〔2〕桓叔:晋穆侯之子,名成师,号桓叔,因封在曲沃,也称曲沃桓叔。嘉:感激。

【译文】

韩宣子下拜叩头,说:“我韩起就要灭亡的时候,是您救了我,这个恩德不是我韩起一个人敢单独承受的,恐怕自先祖桓叔以下,世代都要感激您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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