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八日夜與王鄭二秀才聽雨後夢作
初夢龍宫寶焰燃,瑞霞明麗滿晴天〔一〕。旋成醉倚蓬萊樹,有箇仙人拍我肩〔二〕。少頃遠聞吹細管,聞聲不見隔非烟。逡巡又過瀟湘雨,雨打湘靈五十絃〔三〕。瞥見馮夷殊悵望,鮫綃休賣海爲田〔四〕。亦逢毛女無憀極,龍伯擎將華嶽蓮〔五〕。恍惚無倪明又暗,低迷不已斷還連〔六〕。覺來正是平階雨,未背寒燈枕手眠。
〔一〕龍宫:龍宫始見於佛經,如《法華經·提婆達多品》有“娑竭羅龍宫”。龍宫多寶藏。
〔二〕郭璞《遊仙詩》:“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浮丘、洪崖皆仙人。
〔三〕逡巡:頃刻,不一會。湘靈五十絃:湘水女神鼓瑟,瑟有五十絃。《楚辭·遠遊》:“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海若,海神。馮夷,河神,這裏指水神。
〔四〕鮫綃:《博物志》:“南海水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從水中出,寓居人家積日,賣綃將去,泣而成珠滿盤,以與主人。”此言海已變田,不要賣鮫綃了。
〔五〕毛女:仙女,字玉姜,秦始皇宫人,逃入華陰山中,形體生毛。遇道士教食松葉,遂不飢寒。見《列仙傳》。無憀,同無聊,無依靠。龍伯:巨人,在海中釣魚,一釣而連六鼇。見《列子·湯問》。華嶽蓮:韓愈《立意》:“太華峯頭玉井蓮,花開十丈藕如船。”
〔六〕無倪:無邊際。低迷,迷濛。兩句狀夢中情態。
這首詩何焯解:“述夢即所以自寓。”是對的,即馮浩説:“假夢境之變幻,喻身世之遭逢也。首二句比宫闕之美富;三四比爲祕省清資(指作校書郎),仙人指注擬之天官,必非猶謂座主也;五六比外斥爲尉,尚得聞京華消息,而地已隔矣;七八指湘中之遊;九似以馮夷比楊嗣復,取弘農、華陰之居也;十喻又有變更,我無所依;十一二謂得見意中之人,而總不可攀;十三十四虚寫總結。”馮説大體可信,但後面幾句解釋不確。
夢龍宫寫進入皇宫,認爲前途光明,所以瑞霞明麗。蓬萊比祕書省,仙人拍肩,正指他被分配去任校書郎。少頃即不久調爲弘農尉,離開皇宫,所以是遠聞皇家消息了。又過瀟湘雨,離開弘農到了湖南,“雨打湘靈”極寫心中的愁苦。去湖南依湖南觀察使楊嗣復,楊嗣復被貶爲潮州司馬,所以“瞥見馮夷殊悵望”。“海爲田”,滄海桑田,極見朝局的變化,所以“鮫綃休賣”了。他要進楊嗣復幕府,楊又貶官,鮫綃没有人買了。湘靈鼓瑟是在湘江中,即水中,毛女在山裏,山裏的毛女可在水中相見,何焯批“高岸爲谷”,所以毛女到了水裏了。龍伯是在海裏釣鼇魚的,却擎着華山頂上的蓮花,不正是“深谷爲陵”嗎?這正説明朝政變化的劇烈。所以雖像毛女、龍伯那樣的仙人,也感到無所依靠,更不要説自己了。這就是借夢境以自寓了。
朱彝尊批:“律詩而無對偶,古詩而叶今調,此格僅見。”馮浩按:“詩係古體,古體原有似律者,觀初唐人集便曉,無庸故爲高論。”按朱批是,馮按非。初唐詩,如王勃《滕王閣》:“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用仄韻不合律調。盧照鄰《長安古意》:“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兩句平起不合律調。沈佺期《入少密谿》用“斜”“花”轉“口”“後”韻,不合律韻。所以説“觀初唐人集便曉”,不確。又朱批:“‘獨背寒燈’則二秀才已去矣,此不點題而襯題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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