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閒話舊事〔一〕
月姊曾逢下彩蟾,傾城消息隔重簾〔二〕。已聞珮響知腰細,更辨絃聲覺指纖。暮雨自歸山峭峭,秋河不動夜厭厭〔三〕。王昌且在牆東住,未必金堂得免嫌〔四〕。
〔一〕此據《唐音統籤》與《玉溪生詩集箋注》,《李義山詩集》朱注、姚注、程注和《玉溪生詩意》皆作《楚宫》,紀昀認爲誤入。“水天”當指秋河和月姊。
〔二〕彩蟾:月亮。《後漢書·天文志》注:“羿請無死之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之以奔月,是爲蟾蠩(癩蝦蟆)。”後因稱月亮爲蟾。傾城:指絶色美女,本李延年歌“一顧傾人城”。
〔三〕暮雨:《高唐賦》引神女稱“暮爲行雨”。秋河:銀河。厭厭:狀長久。
〔四〕商隱《代應》:“本來銀漢是紅牆,隔得盧家白玉堂。誰與王昌報消息,盡知三十六鴛鴦。”梁武帝《河中之水歌》:“人生富貴何所望,恨不早嫁東家王。”牆東即東家,金堂即白玉堂。
這是寫豔情的詩,内容跟上引的《代應》相似。《水天閑話舊事》是談這類的事。《代應》裏講盧家少婦,與王昌是一墻之隔,消息未通,有同隔着天河。這裏寫的,可能是相類的事。月裏嫦娥從月宫中下來,可能比她美如天仙。“曾逢”是曾經碰到過。何焯批:“逗一逢字,却反接隔,生下二句。簾是帷薄,消息摹擬入微。”雖然碰到過,但消息不通,有隔膜,是被重重簾幕隔絶。從她行走的環珮聲知道她的身段,從她的彈琴聲知道她的指纖,確是摹寫入微,這裏更含有從她彈奏的曲調裏知道她的情思,很含蓄。暮雨用神女來比,山峭峭,指嚴峻而不可犯;夜厭厭,指愁思而不成寐。因神女自歸而看不到,故愁思不寐。
紀昀評:“重簾相隔,惟以珮響絃聲想像腰細指纖,是相逢而終不見,惟有失望而歸,悵望中夜耳。况彼東家自有王昌,爲所屬意,豈復有分及我耶?不曰及亂而曰不免於嫌疑,詩人忠厚之詞也。此寓言遇合之作。”紀昀認爲這是講遇合,即君臣或主賓遇合。以誰爲君以誰爲臣呢?倘以月姊爲君,月姊下月宫來求臣,臣却不見,此與商隱急於求仕的情事不合。倘以男方爲君,已覺女方腰細指纖極爲傾慕,就可任用,又何嫌疑可説。此詩以作豔情説較合。紀昀稱“相逢而終不見”,碰到過却没有看見,何焯批:“此必賦當年貴主之事而不可考矣。”貴公主出外坐車,所以看不見她。
何焯評:“三四虚虚實實,五六起免嫌,言神女天孫,當如此也。”聞珮響、辨絃聲是實,知腰細、覺指纖是虚,這是由實到虚;又由虚到虚,即由辨絃聲到想像她的情思,更耐人尋味。五六從寫暮雨是神女,秋河指天孫即織女,認爲神女天孫應當莊重如此。這個解釋,把“自歸”指神女自歸,不指作者,與紀昀指作者自歸不同。何焯又評:“愈寬愈緊,風人譎諫之妙。”暮雨秋河好像同上文關係疏遠,所以愈寬;但這兩句寫神女天孫的態度,跟月姊是結合得更緊了,也即寫月姊的態度。但怎麽是譎諫呢?譎諫是臣諫君,是諫月姊不該下來彈琴嗎?但詩裏對珮響絃聲又極傾慕,不是譎諫,同譎諫説不合。馮浩批這兩句:“神味勝上聯。”上文是想像她的腰細指纖,恨不一見。這聯是寫神女歸去,秋河不動,即月姊的態度是嚴肅的,所以説神味更勝。寫她回到天上,所以猜她可能是貴主。但王昌住在牆東,她未必得免嫌疑吧。指她還是有所愛的,是愛王昌。詩裏寫他想望的她,已有所愛,求一見而不得。詩裏就寫這一件事。在藝術上,已聞一聯刻劃心理極爲細緻,暮雨一聯含意比較深刻,皆極難得。至于暮雨秋河是寫女的,不是寫當時情景,因爲如果當天有暮雨,就不會看見秋河了,所以自歸是女的自歸,不是作者自歸,作者怎樣,詩裏没有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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