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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令狐拾遺書

时间:2023-01-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今早垂致葛衣,書辭委曲,惻惻無已。〔一〕令狐綯,字子直,見《酬别令狐補闕》注〔一〕。當時商隱還未得進士,與令狐綯交好。令狐綯把他推薦給高鍇,登進士第,當在寫這書後。當其爲女子時,誰不恨,及爲母婦,則亦然。這封信,寫在商隱同令狐綯交誼正親密時。商隱感慨當時人不講友誼,他推求不講友誼的原因由于争權奪利。商隱這番議論,並不是説空話,當有感于朝廷上黨派鬥争的激烈而發。

别令狐拾遺書〔一〕

子直足下,行日已定。昨幸得少展寫〔二〕。足下去後,憮然不怡。今早垂致葛衣,書辭委曲,惻惻無已。自昔非有故舊援拔,卒然於稠人中相望,見其表得所以類君子者,一日相從,百年見肺肝〔三〕。爾來足下仕益達,僕困不動,固不能有常合而有常離〔四〕。足下觀人與物,共此天地耳,錯行雜居,蟄蟄哉〔五〕!不幸天能恣物之生而不能與物慨然量其欲,牙齒者恨不得翅羽,角者又恨不得牙齒,此意人與物略同耳〔六〕。有所趨故不能無争,有所争故不能不於同中而有各異耳〔七〕。足下觀此世,其同異如何哉!

〔一〕令狐綯,字子直,見《酬别令狐補闕》注〔一〕。開成元年爲左拾遺,是諫官,爲侍從之臣,得親近皇帝。當時商隱還未得進士,與令狐綯交好。令狐綯把他推薦給高鍇,登進士第,當在寫這書後。

〔二〕展寫:開懷抒誠。

〔三〕商隱與令狐家非親故,一朝與綯相交,開誠相見。卒,同猝。

〔四〕仕益達:指拾遺是清要之官。僕困:指未中進士。常離:太和三年,商隱入令狐楚幕,與綯定交。七年,去京城應試未中,入崔戎幕。九年應試未中,奉母家居。到開成二年相會,是會少離多。

〔五〕錯行:交錯運行,如日出月没。雜居:良莠混雜。蟄蟄:隱伏,不得意。

〔六〕不能與物慨然量其欲:不贊助物慷慨地滿足它的欲望。如虎豹有牙齒的不給翅膀,牛羊有角的不給利齒,人有才華的不給福命。

〔七〕有所趨:奔赴名利則互争,同爲文士而互相傾軋。

兒冠出門,父翁不知其枉正,女笄上車〔八〕,夫人不保其貞污,此於親親不能無異,勢也。親者尚爾,則不親者惡望其無隙哉!故近世交道幾喪欲盡。足下與僕於天獨何稟,當此世生而不同此世〔九〕。每一會面,一分散,至于慨然相執手,嚬然相慼〔一〇〕,泫然相泣者,豈於此世有他事哉!惜此世之人,率不能如吾之所樂,而又甚懼吾之徒孑立寡處,而與此世者蹄尾紛然,蛆吾之白,擯置譏誹,襲出不意〔一一〕,使後日有希吾者,且懲吾困而不能堅其守,乃捨吾而之他耳。足下知與此世者居,常紿于其黨何語哉〔一二〕?必曰:吾惡市道〔一三〕。嗚呼!此輩真手搔鼻皻而喉噦人之灼痕爲癩者〔一四〕,市道何肯如此輩耶?

〔八〕冠:男二十加冠。笄:女十五加笄,笄是髮夾。

〔九〕不同此世:此世人不講友誼,他們跟此世人不同,很講友誼。

〔一〇〕嚬:皺眉。慼:憂。

〔一一〕孑立:孤立無助。蹄尾紛然:指世俗不講友誼的人很多,稱蹄尾帶有貶斥意。蛆吾之白:污辱我的清白。襲出不意:出于意外的攻擊。

〔一二〕紿于其黨:受到這派人的欺騙。紿,欺騙。

〔一三〕惡市道:恨市道,這是騙人的話。市道,以做買賣的方法來交友,對自己有利則交,無利則絶。

〔一四〕皻(zhā):酒渣鼻的渣。這指用手搔鼻發紅説是酒渣鼻,喉裏氣逆咳在人的灼痕上,説人生癩病,真像自己是市道却説恨市道,指這種人比市道還不如。

今一大賈坐滯貨中,人人往須之〔一五〕。甲得若干,曰:其贏若干;丙曰:吾索之;乙得若干,曰:其贏若干;戊曰:吾索之;既與之,則欲其蕃,不願其亡失口舌〔一六〕。拜父母,出妻子,伏臘相見有贄,男女嫁娶有問,不幸喪死,有致饋〔一七〕,葬有臨送弔哭,是何長者大人哉!他日甲乙俱入之不欺,則又愈得其所欲矣。迴環出入如此,是終身欲其蕃不願其亡失口舌,拜父母益嚴,出妻子益敬,伏臘相見贄益厚,男女嫁娶問益豐,不幸喪死,饋贈臨送弔哭情益悲,是又何長者大人哉?唯是於信誓有大欺漫,然後駡而絶之,擊而逐之,訖身而勿與通也。故一市人率少於大賈而不信者,此豈可與此世交者等耶?今日赤肝腦相憐,明日衆相唾辱,皆自其時之與勢耳,時之不在,勢之移去,雖百仁義我、百忠信我,我尚不顧矣,豈不顧已而又唾之,足下果謂市道何如哉!

〔一五〕滯貨:滯銷的貨物。須:需要,求取。

〔一六〕不願其亡失口舌:不願大商人失利,不願他有口舌,説他壞話。

〔一七〕伏臘:夏天伏日、冬天臘日祭神,致送禮物。有問:有贈遺,送禮。饋:祭祀。

今人娶婦入門,母姑必祝之曰:善相宜;前祝曰蕃息〔一八〕。後日生女子,貯之幽房密寢,四鄰不得識,兄弟以時見,欲其好不顧性命,即一日可嫁去,是宜擇何如男子屬之耶?今山東大姓家,非能違摘天性而不如此,至其羔鶩在門〔一九〕,有不問賢不肖健病,而但論財貨,恣求取爲事。當其爲女子時,誰不恨,及爲母婦,則亦然。彼父子男女天性豈有大於此者耶?今尚如此,况他舍外人,燕生越養而相望相救,抵死不相販賣哉〔二〇〕!紬而繹之〔二一〕,真令人不愛此世而欲狂走遠颺耳,果不知足下與僕之守,是耶非耶?首陽之二子,豈蘄盟津之八百,吾又何悔焉〔二二〕。千百年下,生人之權不在富貴而在直筆者〔二三〕,得有此人,足下與僕當有所用意,其他復何云云。但當誓不羞市道而又不爲忘其素恨之母婦耳。商隱再拜。

〔一八〕相宜:指宜室宜家,家庭和好。蕃息:子女多。

〔一九〕羔鶩:小羊和鴨,借指聘禮。

〔二〇〕燕生越養:在燕地出生,在越地長大,即關係疏遠的人。販賣:既指買賣婚姻,又指出賣朋友。

〔二一〕紬繹:推演,從買賣婚姻推演到其人和人的關係。

〔二二〕首陽之二子:伯夷叔齊反對武王伐紂,義不食周粟,餓死首陽山。蘄:求。周武王在盟津會八百諸侯滅紂。指伯夷叔齊豈求爲周興王之佐呢?伯夷叔齊,求仁得仁,餓死無悔。

〔二三〕生人之權:指生死人,即褒貶人之權,在直筆者,指史官。孔子作《春秋》褒貶人,故稱直筆者。《論語·述而》孔子贊美伯夷叔齊爲“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這封信,寫在商隱同令狐綯交誼正親密時。商隱感慨當時人不講友誼,他推求不講友誼的原因由于争權奪利。權利是衆人所趨求的,因此相争,在相争中同中有異,同是同爲朋友,異是成爲陌路,不講友誼了。這裏也反映士大夫間的黨派鬥争,爲了争奪權利,互相排斥。他進一步推到父子、母女之親也不能相保没有欺騙,更不要説朋友了。然後轉到他們兩人的友誼,跟當時的不講友誼完全不同,會遭到世人的排擠攻擊。

他又揭露他們的所謂憎惡市道,實際上他們的作爲離市道還差得遠,比商人還不如。他指大商人也是牟利的,有人來求,他只把銷不出去的貨物送人换取好名聲,讓人們按時或有喜慶時給他送禮,倘有對他失信的,他就與那人絶交,因此人們都不敢對他失信。這就是所謂市道交。當時士大夫爲了争奪權利不講交誼怎能和大商人比呢?當時的士大夫只看時勢,有人得勢時向他表示忠誠赤心,到他失勢時向他唾辱,甚至出賣。從這裏引出買賣婚姻,父母對女兒尚且這樣,更何况朋友,真是感慨深沉。他認爲他們兩人的深切交誼,要反抗這種風氣,像伯夷叔齊那樣雖死不悔。

商隱這番議論,並不是説空話,當有感于朝廷上黨派鬥争的激烈而發。他希望他們兩人能够反抗這種風氣。同時他也看到“足下仕益達,僕困不動”,看到令狐綯因爲他父親的關係,有榮升的可能,他不能不把希望寄託在他的薦拔。事實上,令狐綯還是追求權勢的,還是陷在黨派鬥争中的人,過不了多久,就把他們兩人深厚的交誼抛棄了。商隱却超出在黨派鬥争之外,還是不忘他們兩人的交誼,向他反覆陳情,終于無法使他回心轉意。因此,這封信可以看出兩人的不同,看出商隱後來所以屢次向他陳情的原因,也可以看出商隱當時對朝廷上黨派鬥争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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