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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植《洛神赋》

时间:2023-01-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后魏明帝为避生嫌疑,将其改为《洛神赋》。其二是政治说,认为曹植的《洛神赋》继承了楚骚中香草美人的比兴传统,以洛神比魏文帝,表达了自己渴望受到重用进而建功立业的政治愿望和人生理想。曹植的《洛神赋》在千年之后依旧光彩动人,很大程度上就是源于其中对于洛神的细致而生动的描写。这也因此成为了《洛神赋》中最为经典的段落: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原文】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其辞曰:

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越辕,经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尔有觌于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御者对曰:“臣闻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则君王所见,无乃是乎?其状若何,臣愿闻之。”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

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尔乃众灵杂遝,命俦啸侣。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于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于是越北沚,过南冈,纡素领,回清阳,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鉴赏】

洛神即“宓妃”,是神话传说中伏羲氏的女儿,因迷恋洛河两岸的美丽景色而降临人间,游于洛水之畔。《洛神赋》为曹植在行旅途中,“感宋玉对楚王说神女之事”而作。赋中写了曹植在洛水边与一美人相遇,睹其丽形,追其所游,心会神交,相互爱慕而终于分手的优美而感伤的际遇,依事件发生发展的时间顺序,结构清晰,层次分明,抒情缠绵,如歌如画。

对于它的写作缘起和主题思想,后人一直持有诸多不同的看法。概括而言,有3种观点。其一是爱情说,曹植爱恋甄逸之女甄氏,曹操却把此女配与曹丕为妻,曹植爱而不得,愈加思念甄氏。后来曹丕称帝,甄氏被郭后谗毁而死。曹植入朝,曹丕将甄氏的衣物赠给曹植,引发了他更为深切的伤怀和思念。回封地路过洛水时,见一美女自称甄氏,后又不见,深为所感,遂作《感甄赋》以纪。后魏明帝为避生嫌疑,将其改为《洛神赋》。此种观点因多与史实难合而争议颇多。其二是政治说,认为曹植的《洛神赋》继承了楚骚中香草美人的比兴传统,以洛神比魏文帝,表达了自己渴望受到重用进而建功立业的政治愿望和人生理想。如清代何焯于《义门读书记》中所言:“植即不得于君,因济洛川,作为此赋。托辞宓妃,以寄心于文帝其亦屈子之志也。”其三是感叹人生说,如黄瑞云在《历代抒情小赋选》中评曰:“此赋体现出对一种理想的追求,而最后归于幻灭,它固然由作者政治上的失意而来,但由此升华成一种人生之恨”,即表达了一种复杂的、综合的、难以尽言的失意和悲伤的感情。

然而,关于《洛神赋》的主题之辩并没有影响它在后世的流传与接受,相反为其罩上了一层神秘而奇幻的浪漫主义悲剧色彩。更多的时候,读者还是任由其心地把它还原成了一首美人赋,仿佛那里面只剩下一位美艳动人、不可方物的神仙女子,只剩下一怀天真诗意、惹人陶醉的恋慕之情,只剩下一个虔诚而缥缈的美的理想。曹植的《洛神赋》在千年之后依旧光彩动人,很大程度上就是源于其中对于洛神的细致而生动的描写。其角度之全面、铺叙之绚烂、用词之华艳,令文学史上其余咏叹美人之作难出其右。中国的古典文学,在描绘美人方面,有着诸多传统可循,《诗经》里写美人,一种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写实,胜在巧似;一种是“邂逅相遇,逅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的写意,胜在神韵。之后的汉乐府写美人,开始将大段的笔墨转向服饰,比如《陌上桑》里的秦罗敷,“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又比如《羽林郎》中的酒家胡,“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都是通过描写她们的穿戴来衬托其高贵美丽的气质,此一手法胜在完整宏大的排场和鲜艳夺人的画面所带来的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艺术感染力。曹植的《洛神赋》吸收了前代诸作所长,在描绘洛神的容色和身姿时,写实与写意相结合,更兼以华贵艳丽的服饰描写,完美地塑造了一个美貌、多情、纯洁、高贵、似近实远、若即若离的神仙女子的形象。这也因此成为了《洛神赋》中最为经典的段落: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曹植的《洛神赋》在抒情上也极为缠绵悱恻、千回百转。“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揽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作者在其中通过借景抒情与直抒胸臆的双重抒情手法和种种细腻的行为描写来表达自己的惆怅和悲伤之情,饱满充沛,深沉感人。同时,曹植的《洛神赋》在语言表达上突出表现了魏晋时期文采繁艳、音节和谐的形式美,从而开六朝一代缛丽赋风。

如是种种,使曹植的《洛神赋》千百年来光华不减,熠熠生辉,而他自身的风雅才调、天真性情和悲剧命运,也与《洛神赋》一般,成为历史和艺术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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