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悲白头翁①

刘希夷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②，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③。

光禄池台开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④。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⑤？须臾鹤发乱如丝⑥。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诗人简介］刘希夷（约651－约680），又名庭芝，字延之，汝州（今河南省汝州市）人。25岁中进士。他长相俊美，喜欢谈笑，喜爱喝酒，擅长弹琵琶。他的诗多写闺情，辞意柔婉华丽，情调感伤。代表作《代悲白头翁》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是千古传诵的名句。相传诗句写出来后，他的舅舅宋之问一见特别欣赏，就想据为己有，刘希夷不同意，结果被宋之问指使的家奴用土囊压死，死时还不到30岁。

［注释］①代—拟。白头翁—白发老人。这首诗的题目，各个选本都有不同，有《代白头吟》《白头吟》《白头翁咏》等。②松柏摧为薪—松柏被砍伐作柴薪。③“公子”两句—白头翁年轻时曾和公子王孙在树下花前共赏清歌妙舞。④“光禄”两句，泛指达官贵人的奢华生活。这两句分别用了两个典故。《后汉书·马援传》记载：东汉名将马援的儿子马防在汉章帝时被授予光禄勋官职，生活很奢侈，常常用锦绣装饰亭台楼阁。《后汉书·梁冀传》记载：东汉贵戚梁冀，曾为大将军，大兴土木，建造府宅。房屋的窗户上都雕着花，墙壁上都画着美丽的仙境和衣带飘飘的神仙。⑤宛转蛾眉—弯弯的又细又长的眉毛，这里代指青春年华。⑥须臾—一会儿。鹤发—白发。

赏　析

这是一首七言歌行体诗歌，抒发青春易逝、世事无常的感伤主题。开篇四句，从空间落笔，以传统的比兴手法由景及人，以花比人，以人喻花。人如花美，却青春易逝，红颜难久，所以不免对花长叹。“飞来飞去”的方向描写，把空间由“洛阳城东”陡然缩小到“谁家”，小小的院落在巨大的都市背景中凸显出来。而一个“谁”字，又把“家”虚化、泛化，说明诗歌抒写的不是一人一事，而是普遍的人情事理，“洛阳女儿”正是整个人类的代表。由面及点，点面互蕴。“今年花落颜色改”以下，则从时间落笔，更加强调花与人的同中之异。花易凋零，人易老去，但“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今年，明年，明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时间就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古人和今人隔断，也将青春华年的“洛阳女儿”与“一朝卧病无相识”的“白头翁”区别开来。但古人曾是今人，今人也会变成古人；“白头翁”曾是“红颜美少年”，“全盛红颜子”也会变得“鹤发乱如丝”，面对飞来飞去的桃李花，今人与古人一样哀伤，“洛阳女儿”与“白头翁”同样怅然。古今相隔，老少有别，但无常变幻的生命本质完全一样。诗歌全篇结构以“洛阳女儿”与“白头翁”相对，又叠加着花开花落、蛾眉白发、今年明年、古人今人等多重对比，突出物是人非的无常变迁，颇能震撼人心。语言风格清丽婉转，音韵回环往复，充满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