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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难》译文

时间:2023-01-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贵人有过端,而说者明言礼义以挑其恶,如此者身危。夫旷日弥久,而周泽既渥,深计而不疑,引争而不罪,则明割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饰其身,以此相持,此说之成也。昔者郑武公欲伐胡,故先以其女妻胡君,以娱其意。其邻人之父亦云。君主出现过失,而游说的人公开陈述正确的意见以推究他的错误,就有生命危险。若有与君主的过失相同的行为,就公开进行掩饰,表明

(《韩非子》第四卷第十二篇)

[原文]

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所说出于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所说阴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显弃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彼显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说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为,如此者身危。规异事而当,知者揣之外而得之,事泄于外,必以为己也,如此者身危。周泽未渥也,而语极知,说行而有功,则德忘;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此者身危。贵人有过端,而说者明言礼义以挑其恶,如此者身危。贵人或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说者与知焉,如此者身危。强以其所不能为,止以其所不能已,如此者身危。故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间己矣;与之论细人,则以为卖重;论其所爱,则以为藉资;论其所憎,则以为尝己也;径省其说,则以为不智而拙之;米盐博辩,则以为多而史之;略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虑事广肆,则曰草野而倨侮: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

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矜,而灭其所耻。彼有私急也,必以公义示而强之。其意有下也,然而不能已,说者因为之饰其美,而少其不为也。其心有高也,而实不能及,说者为之举其过而见其恶,而多其不行也。有欲矜以智能,则为之举异事之同类者多为之地,使之资说于我,而佯不知也,以资其智。欲内相存之言,则必以美名明之,而微见其合于私利也。欲陈危害之事,则显其毁诽,而微见其合于私患也。誉异人与同行者,规异事与同计者。有与同污者,则必以大饰其无伤也;有与同败者,则必以明饰其无失也。彼自多其力,则毋以其难概之也;自勇其断,则无以其谪怒之;自智其计,则毋以其败穷之。大意无所拂悟,辞言无所系摩,然后极骋智辩焉:此所道亲近不疑,而得尽辞也。

伊尹为宰,百里奚为虏,皆所以干其上也。此二人者,皆圣人也;然犹不能无役身以进,如此其污也。今以吾言为宰、虏,而可以听用而振世,此非能仕之所耻也。夫旷日弥久,而周泽既渥,深计而不疑,引争而不罪,则明割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饰其身,以此相持,此说之成也。

昔者郑武公欲伐胡,故先以其女妻胡君,以娱其意。因问于群臣:“吾欲用兵,谁可伐者?”大夫关其思对曰:“胡可伐。”武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遂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必将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智其子,而疑邻人之父。此二人说者皆当矣,厚者为戮,薄者见疑,则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也。故绕朝之言当矣,其为圣人于晋,而为戮于秦也,此不可不察。

昔者弥子瑕有宠于卫君。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罪刖。弥子瑕母病,人闻,往夜告之,弥子矫驾君车以出。君闻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忘其犯刖罪!”异日,与君游于果园,食桃而甘,不尽,以其半啗君。君曰:“爱我哉!忘其口味,以啗寡人。”及弥子色衰爱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固尝矫驾吾车,又尝啗我以余桃。”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而前之所以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变也。故有爱于主,则智当而加亲;有憎于主,则智不当见罪而加疏。故谏说谈论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后说焉。

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译文]

凡是游说中遇到的困难,不是我知道的东西没有办法把它表达出来的困难,也不是我辩论问题时难以明确阐述我的思想的困难,也不是我敢于放开议论却失去机会将所有的道理全部讲清楚的困难。凡是游说中存在的困难,在于如何知道被说对象的心理,能够通过我的游说投其所好。如果说服对象是追求显赫名声的君主,却用能够得到厚利去游说他,那就会被认为是没有气节而甘处卑贱,必定被抛弃到一边。如果被说对象是谋取厚利的君主,却用能够得到显赫名声去游说他,那就会被认为是没有头脑而脱离事情,必定不被录用。如果被说对象是实际想谋取厚利却表现得要追求显赫名声的君主,若用能够得到显赫名声去游说他,那么这个君主表面会录用这个人而事实上将疏远这个人;若用能够得到厚利去游说他,那么这个君主会暗中采纳这个人的建议却会公开疏远这个人。这些事情是不能不知道的啊!

事情是因为保密才成功,言谈中因为不慎泄密就会导致失败。未必是说者本人泄露了君主的秘密,而是言谈中无意涉及了君主所隐匿的事,像这样的人生命就有危险。君主出现过失,而游说的人公开陈述正确的意见以推究他的错误,就有生命危险。受到的恩宠不深却将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所说的行得通并获得成功,但君主的恩惠也就到此为止了;所说的行不通并失败,就会被怀疑,像这样的人就有生命危险。君主想到了妙计就打算把它作为自己的功绩,游说的人同样知道而告诉他,就有生命危险。君主公开做某件事,那是他借此要达到别的目的,游说的人同样知道而讲出来,就有生命危险。勉强劝说君主做他肯定不愿做的事,阻止君主做他不得不做的事,生命就有危险。所以说,如果和君主议论大臣,他就认为是在离间自己;如果和君主议论小人,他就认为是想出卖他的权利;和君主议论他所宠爱的人,他就认为是在寻求靠山;和君主议论他所憎恶的人,他就认为是在试探自己。直接而精练的言辞,就被认为是无知而理屈;内容广泛的文章,就被认为是空话连篇而浪费时间。就事论事的陈述意见,就被认为是怯懦而不敢畅所欲言;深谋远虑,就被认为是粗率而骄傲。这些游说中存在的困难,是不能不知道的啊!

凡是游说的关键,在于懂得使被游说的人所崇敬的能锦上添花,而使他所憎恶的销声匿迹。如果他自认为他的计谋非常明智,就不要指出他的缺点使他感到窘迫:如果他自认为他的决裁十分果断,就不要提起他的对手惹怒他;如果他自认为他的力量十分强大,就不要列举他的困难阻拦他。虽然规划不同事情却要与君主的考虑相同,虽然表彰别人的人物却要与君主的行为一致的,也就是加以美化而不批评。若有与君主的过失相同的行为,就公开进行掩饰,表明他没有失误。对君主忠心耿耿,没有任何违背,言辞没有任何触犯,然后才发挥自己的辩才和机智。这正是能使君主亲近而不怀疑,能使自己发挥全部才智的困难所在啊。能旷日持久,君主的宠信已经深厚,达到充分谋划而被猜疑、相互争辩而不致获罪,这才公开分析利弊以帮助君主获得成功,直接指出君主的对错提高君主的修养,能这样相互对待,这才算游说成功。

伊尹当过厨师,百里奚做过奴隶,他们都是由此干谒君主以得到任用。这两人都是圣人,尚且不能不役使自己而有此卑贱的身世,这样有才能的士人就不会取笑我的主张了。

从前郑武公打算讨伐胡人,便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于是问群臣道:“我想用兵;可以讨伐谁呢?”关其思回答说:“可以讨伐胡人。”郑武公便杀死关其思,说:“胡人是兄弟邻邦,你却说讨伐他,为什么呢?”胡人的君主听到这件事后,认为郑国和自己很亲近,便不防备郑国。郑人偷袭胡人,取得了胜利。宋国有个富人,天下雨冲坏了墙。他的儿子说:“如果不修将会被盗。”他的邻人的父亲也这样说。到了晚上,果然丢失了大量财物。他的家里认为他的儿子十分聪明,于是对邻人的父亲产生了怀疑。这两位提建议的人,他们的建议都是对的,但是严重的被杀死,轻微的被怀疑,并非对问题正确的认识有困难,将正确的认识处理得恰到好处就困难了。

从前弥子瑕很得卫国君主的宠爱。卫国的法律有规定,私驾君主车辆的人要被处以刖刑。不久子瑕的母亲生病了,有人听说这件事后,连夜赶去告诉他。弥子瑕违反法律驾驶君主的车辆外出探病,卫君听说后反而称赞他贤德说:“多么孝顺呀!为了母亲的缘故而触犯刖刑!”弥子瑕同卫君游览果园时,弥子瑕吃桃觉得味道很甜,没吃完便将桃奉献给卫君。卫君说:“他多么爱我啊,连自己都不顾却想念着我!”等到弥子瑕因美色衰退而丧失宠爱后,得罪于卫君,卫君说:“这个人曾经违反法律私驾我的车辆,又曾经给我吃他吃剩下的桃子。”本来弥子瑕的行为和当初没什么变化,从前被称赞贤德而后来却获罪,根本原因在于君主爱和憎发生了变化。当初得到君主的宠爱,那就认识完全恰当而和君主感情更加亲密;遭到君主憎恶后,那就罪名恰当而和君主关系更加疏远。因此进行规谏和游说的人,不能不首先观察清楚君主爱憎,然后再向他进言。

龙作为一种爬虫,可以驯服亲近它而骑在它身上。但它的脖子下面有一尺长的逆鳞,人要是触动它的逆鳞,就必定会杀人。君主也是有逆鳞的,游说他的人如果能够做到不触动君主的逆鳞,那就差不多能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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