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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轲好辩不得谓之佞

时间:2023-01-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孟轲好辩,不得谓之佞;予贡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不得谓之佞也。……苏张纵横,其舌未淑也,离朱巧察,其目不眯也。凡此用而弥盛者,所在多有,搅神之说,不足信矣。

(品读史之六)

孟子的个性是什么?他的学生公都子反映外界人们都说孟子“好辩”(喜好争辩)。

青年毛泽东好学上进,较为赞赏孟子喜争好辩的辩士风格。

1915年7月,在湖南一师读书时,毛泽东给学友萧子升写信,信中说:

孟轲好辩,不得谓之佞;予贡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不得谓之佞也。……苏张纵横,其舌未淑也,离朱巧察,其目不眯也。凡此用而弥盛者,所在多有,搅神之说,不足信矣。(《毛泽东早期文稿》,湖南出版社1995年第2版,第13页)

“孟轲好辩”语见《孟子·滕文公下》第九章:

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

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

“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坏宫室以为洿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说暴行又作,园囿、洿池、沛泽多而禽兽至。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廉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书》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者,武王烈!佑启我后人,咸以正无缺。’

“世道衰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本章主要是孟子议论,说他好辩的问题。作为一个儒家学说的传人,杰出的思想家,孟子要宣传自己的主张,因此也颇招人们的非议。孟子在回答他的学生公都子的提问时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不是故意好辩,而是为了像大禹、周公、孔子一样,为了捍卫仁政的理想,为了造福于世人,而挺身好辩的。

春秋末年战国初年,墨家学派就已与儒家并称两大显学。由于儒、墨两家代表不同的阶级阶层利益,所以他们在许多问题的看法上存在着分歧。儒、墨两家的争论,在墨子死后,还一直继续着。正当儒、墨相争不可分割时,杨朱学派又异军突起,颇有影响,以至形成儒、墨、杨三家鼎立之势。

孟子一方面与墨家学派相争,一方面又与杨朱学派展开辩论。当时,孟子说:“杨朱、墨翟之言盈(充满)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孟子·滕文公下》)孟子又说:“逃墨必归杨。”(《孟子·尽心下》)可见,在战国时期,杨、墨两大学派的思想具有巨大的影响。可以说是对儒家学说威胁最大的两个学派。此外,还有农家学派、名家学派、道家学派和法家学派等,都很活跃,跃跃欲试准备主宰学术界。

随着诸子的蜂起及百家争鸣的展开,儒家逐渐受到了各种学派的冲击,其显学地位开始受到挑战。面对百家争鸣对儒家的冲击和挑战,如何重振儒学? 这便是孟子所面临的重要时代问题。

对于孟子的好辩,当时许多人不大理解,包括孟子的一些学生在内。一次,孟子的学生公都子问孟子:“别人都说您喜欢辩论,是这么回事吗?”

对此,孟子做了一番解释。他说:我不是喜欢辩论,是不得已啊!自从尧舜死了以后,圣人之道逐渐衰落,太平之世遭到破坏,而荒谬的理论、残暴的行为相继而起,圣人的学说不能发扬。眼看着邪说横行,猖乱横生,我只好挺身而出了。

孟子接着说:自从尧、舜、孔子死了以后,天下再没有出现圣王,诸侯无所忌惮,一般士人也乱发议论,杨朱、墨翟的学说充满天下,于是所有的主张不属于杨朱派,便属于墨翟派。杨派主张个人第一,这便否定对君主的尽忠,就是目无君主,墨派主张天下同仁,不分亲疏,这便将否定对父亲的尽孝,就是目无父母。目无君主,目无父母,那就成了禽兽了。

在孟子看来,“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 孟子·滕文公下》)杨朱、墨翟的学说不消灭,孔子的仁道学说就无法发扬。从而造成邪说欺骗了百姓,而阻塞了仁义的道路。

孟子又说:仁义的道路被阻塞,就等于率领野兽来吃人,人与人互相残杀。我对此深为忧虑,为了捍卫古代圣人之道,反对杨朱、墨子的学说,驳斥荒谬言论,使他们的邪说不得兴起。他们的邪说,不仅有害于事情,也有害于政治。

孟子又接着说:即使圣人再度兴起,也会同意我这番话的。像杨墨这样目无君主、目无父母的人,正是周公所要惩罚的。我也要端正人心,消灭邪说,反对偏激的行为,驳斥荒唐的言论,来继承大禹、周公和孔子三位圣人的事业,难道是喜欢辩论吗? 我是不能不辩论的呀。

因此,孟子认为自己能够以言论反对杨朱、墨子,是上承周公、孔子之道,是“圣人之徒”的职责。

孟子的一生,确实为此做了不懈的努力。

墨家学派以“兼相爱”“交相利”为基本主张,将原始的人道原则与现实的功利原则结合起来,从而既满足了人们对仁爱的渴求,又合乎人们求利的需要,在理论上颇具吸引力,其声势不弱于儒家。

墨家提倡兼爱,其“兼爱”的主要内容是不分人己、亲疏、厚薄,一视同仁。二是爱人和利人是结合在一起的。墨子认为,天下祸害的根源,在于“别”,即有等级差别。因此,他主张用“兼爱”来代替等级差别。

与墨家相反,孟子讲仁爱,是从自己的父母开始,然后爱百姓,以至于爱惜万物,是有先后顺序的;对于父母、百姓、万物,虽说都是爱,但有亲有疏、有厚有薄。

由此可见,孟子讲仁爱是有差等的,而墨家讲兼爱是无差等的,所以,二者是对立的。孟子对墨家的“兼爱”学说,极力反对,毫不妥协。认为墨翟兼爱,强调了人与人之间的平等爱,抹杀了孝亲的爱和仁民之爱的差别,他严厉痛斥墨家不分人己、亲疏、厚薄,一视同仁地爱人,并说“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是禽兽也。”(《孟子·滕文公下》)

杨朱,魏国人,是孟子同时代的人。杨朱的著作没有留传下来,只能从《孟子》《庄子》《韩非子》《列子·杨朱》等篇章,从中窥见他的思想轮廓。

杨朱学派以利己为原则,突出了个体的权利意识,这在自我往往难以掌握自己命运的战乱之秋,也自有其打动人的地方。

那么,杨朱和孟子之间,在哪些问题上展开对立的呢?杨朱思想的核心,是“贵生”。从“贵生”思想出发,引出“重己”,重视自己,也就是“为我”。这种“为我”的思想为孟子所反对。

“为我”乃轻物重生,从而导致无君论,取消忠义道德。用今天的话来说,杨朱的为我不为人,置他人的利益和国家的利益而不顾的思想,显然是错误而有害的。因此,遭到了孟子的驳斥。孟子认为,杨朱为我而不利天下,我是一切,指出:“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孟子·滕文公下》)

孟子对杨、墨学说的批判指责,我们在肯定孟子富于“正义直指,举人之过”(《荀子·不苟》)的同时,还应指出,孟子有的议论,未免有夸大其词之嫌,有些是谩骂、人身攻击,这不利于“百家争鸣”。当然,孟子这样做,是为了维护儒家的学说,出于学派立场。

孟子善争好辩,还可以举两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是孟子与农家学者陈相的辩论。

孟子在滕国时,系统地推出了他的“仁政”主张,并教以“小国事大国”之道。听说滕国要实行仁政,农家的许行带着几十个信徒从楚国来到滕国,陈良的弟子陈相兄弟也从宋国赶到滕国来。许行主张君民并耕而食,反对不劳而获,主张实物交易,物品在数量上、重量上相等的,则价格相同。陈相兄弟很赞成许行的主张,“尽弃其学而学焉”。(《 孟子·滕文公上》)陈相本是学儒学的人,到滕国见到农家许行非常高兴,完全抛弃儒学而拜许行为师,学习农家学说。

孟子与陈相进行辩论,针对许行农家学派的平均主义,“市贾(价)不贰”的主张,孟子强调“物之不齐”的必然性,驳斥许行之说。针对许行的“君民并耕”说,孟子坚持社会分工论,主张“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孟子·滕文公上》)不赞成许行的观点,于是与陈相展开了层层辩驳。

孟子先问陈相:你的老师许行一定自己种庄稼养活自己了?

陈相回答:是的。

孟子又问:许行一定自己织布来做衣服了?

陈相答:不是,许行只穿粗布衣服。

孟子问:许行戴的帽子是自己织成的吗?

陈相回答:不是,是用粮食换来的。

孟子问:许行为什么不自己织呢?

陈相解释说:怕耽误庄稼活。

孟子进而问:许行做饭用的锅、耕地用的铁器也是自己造的吗?

陈相回答:不是,这些东西也是用粮食换来的。

孟子又问:许行为什么不亲自打铁,做成各种铁器呢?

陈相只好回答:耕地的人无法兼顾工匠的活。

孟子乘机反问:既然如此,国君难道能一方面耕种,一方面管理国家吗?

陈相无言以对。

孟子由此发了一大通议论,以论证劳心劳力分工的合理性。在这段对话中,知言与善辩完全融为一体;孟子既抓住了农家否定社会分工这一要害,犯颜诘问,步步进逼,又以强有力的逻辑使对方在理论上节节败退,难以招架。孟子之善辩,由此亦可见一斑。

第二个例子,是孟子与梁(魏)惠王的讨论。

战国时群雄角逐,孟子在魏国时,当梁(魏)惠王问他“天下怎样才能安定”时,孟子便回答:天下归于一统,便能安定。(《孟子·梁惠王上》)“如何才能完成天下的统一? ” 围绕这一时代问题,当时的诸子百家提出了不同的主张,其中的主要分歧存在于儒法之间。法家崇尚暴力,鼓吹耕战,与此相联系的则是“霸道”。作为儒家的传人,孟子对法家的霸道深感不满,并做了种种抨击。针对法家的唯利是图,唯力是求,孟子倡言仁义,以“王道”对抗“霸道”。在他看来,要使天下归于一统,根本的途径便是实行“王道”,而“王道”则具体体现于“仁义”和“仁政”。

从上面的论述中,可以看出孟子站在儒家的立场,对来自各方学派的进攻,逐一加以激烈地抨击和鞭挞。孟子的思想,也是在与这些对立学派的反复驳难、互相攻诘中阐发出来的。

总之,孟子“好辩”,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利,而是为了推行仁政,为了“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孟子·滕文公下》)这种历史责任感和忧国忧民之情,使得他的论辩带有一股凛然正气,他的对手,无论是杨、墨,还是万乘之尊的大国诸侯,在他面前,都不得不自觉理屈,居于下风。

孟子在其《孟子·滕文公下》本章中说,我不是喜欢好辩,是不得已啊!毛泽东对孟子的善辩,是给予了称赞和肯定的。他在致友人信中说:“孟轲好辩,不得谓之佞。”佞,本意为能说会道,引申意为巧言谄媚。毛泽东肯定和称许了孟子的善辩。对《孟子》这部书他也很喜欢,从青年时代起,曾多次在自己的书信、文章和讲话中引用孟子的话,来说明现实问题和事理。

“好辩”是孟子的文化性格和学术品格,这不只是孟子个人的癖好,而是时代百家争鸣的学术风气和捍卫学术立场的自觉意识,以及承担文化使命的历史责任感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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