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当水击三千里

1925年，毛泽东填词《沁园春·长沙》，其词曰：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毛泽东诗词集》，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版，第6—9页）

《诗刊》1957年创刊号上，首次发表了毛泽东的诗词18首，其中即有这首《沁园春·长沙》。

1958年9月，文物出版社刻印线装大字本《毛主席诗词十九首》。同年12月21日，毛泽东此书第一页《沁园春·长沙》这首词的天头地脚和标题下空隙处，写下注释说明：

“我的几首歪诗，发表之后，注家蜂起，全是好心，一部分说对了，一部分说的不对，我有说明的责任。”“1958年12月在广州，见文物出版社9月刊本，天头甚宽，因而写了下面一些字，谢注家兼谢读者。”

在这里，他对《沁园春·长沙》这首词中的“击水”二字作了自注：

击水：游泳。那时初学，盛夏水涨，几死者数。一群人终于坚持，直到隆冬，犹在江中。当时有一篇诗，都忘记了，只记得两句：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毛泽东诗词集》，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版，第9页）

据诗人臧克家回忆：1960年前后，听袁水拍传达毛泽东亲自回答说：“‘到中流击水’——指‘游泳’。”

1963年《毛主席诗词》出版后，外国文书籍出版局立即组织翻译出版英译本。1964年1月，毛泽东应英译者的请求，就自己诗词中的一些词句，一一作了口头解释。1964年1月27日，英译者根据当时毛泽东答复所作记录的要点整理了《对〈毛主席诗词〉中若干词句的解释》一文，其中对《沁园春·长沙》词句“到中流击水”的解释是：

“击水”指在湘江中游泳。当时我写的诗有两句还记得：“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那时有个因是子（蒋维乔），提倡一种静坐法。（《毛泽东诗词集》，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版，第250—251页）

《沁园春·长沙》这首词最早发表在《诗刊》1957年1月号（创刊号）。

流传下来的这两句诗“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当是一首七言游泳诗。约作于1917年前后（一说作于1916年冬）。时毛泽东在湖南长沙一师读书期间。“击水”，指在湘江中游泳。

“水击三千里”，是毛泽东暗引庄子《逍遥游》中的鲲鹏形象入诗。《庄子·逍遥游》云：

……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鲲鹏奋起而飞，巨翼舒展像天空飘动的云彩，故“水击三千里”，翅膀拍击水面激起三千里的波涛，乘着盘旋如羊角一般的旋风直上九万里高空，凌空翱翔，自由自在地向南海飞去。

毛泽东在1917年前后曾写过一首游泳诗，他自己回忆说，大部分句子后来都忘记了，但其中两句“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过了半个世纪却还记得。毛泽东的诗句“会当水击三千里”，即从庄子“鹏徙南冥”的情景中化出。

半个世纪后，毛泽东注释词句“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两次回忆起这两句诗。他还提到写那首七言游泳诗的背景——“那时有个因是子（蒋维乔），提倡一种静坐法。”蒋维乔提倡“静坐法”一事，毛泽东在1917年4月写作的《体育之研究》一文中提到过：

人者，动物也，则动尚矣。人者，有理性的动物也，则动必有道。然何贵乎此动邪？何贵乎此有道之动邪？动以营生也，此浅言之也；动以卫国也，此大言之也，皆非本义。动也者，盖养乎吾生，乐乎吾心而已。朱子主敬，陆子主静。静，静也；敬，非动也，亦静而已。老子曰“无动为大”，释氏务求寂静。静坐之法，为朱陆之徒者咸尊之。近有因是子者，言静坐法，自诩其法之神，而鄙运动者之自损其体。是或一道，然予未敢效之也。愚拙之见，天地盖惟有动而已。（《毛泽东早期文稿》，湖南出版社1990年版，第69页）

“因是子”蒋维乔，练习静坐数十年，著有《因是子静坐法》一书。他的体育观即“主静”。青年毛泽东还提到朱熹、陆九洲、老子、释迦牟尼都是主静的，而他自己则相反，主动。毛泽东认为宇宙（天地）“惟有动而已”，人是“有理性的动物”，所以“贵乎此有道之动”。动的作用很大，可以营生、卫国、养生、乐心。正是在这种体育观念的推动下，毛泽东积极倡导参与体育运动。爬山、游水、体操、远足、打拳、冷水浴……方式很多。

在这样的背景下，他以游泳为题材，以《逍遥游》中雄飞万里拍浪击水的鲲鹏自况，写下豪情满怀的诗句：“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这两句诗是谈游泳的，也是借助游泳去谈人生，表现了毛泽东的伟大抱负和远大志向，教育我们在游泳中体会、领悟人生的道理，增强战胜困难的勇气。

毛泽东一生酷爱游泳。游泳是他青年时代最喜欢的锻炼项目之一。江宽水深的湘江，是天然的游泳场。他时常约二三好友到这里挥臂击水。还在学校组织了一个有近百人参加的游泳队，晚饭后到湘江里畅游一番。游泳，不单是强健了体魄，更激发了他的自信和意志。

正像人们所熟知的那样，这个爱好，毛泽东一直保持到晚年。即使在新中国成立后年过半百，他仍到江河湖海游泳，在湘江、长江、邕江、韶山水库、十三陵水库等处畅游就达18次之多。他与水打交道曾留下了不少名句，堪称千古绝唱。

“自信人生二百年”，是言勤奋，珍惜时光，夜晚也当白昼使用，这样就会拥有两次人生的时间；写出青年毛泽东昂扬炽热的革命情怀和对人生与未来的憧憬。

“会当水击三千里”，表现出青年毛泽东英雄的气势和鹏程的远大，即定能施展鲲鹏之志，给人以奋发向上的信心和力量。纵观毛泽东一生，击水搏浪，奋力前行，勇敢、坚韧、冷静与机智等卓越品质，在他的革命生涯中都得到了精彩绝伦的体现与淋漓尽致的发挥。

这两句诗是青年毛泽东的自励之语。暗用《庄子》之典，风格浪漫，想象丰富，手法夸张，抒写了青年毛泽东搏风击浪力主沉浮的壮志豪情和远大理想，显示了毛泽东潇洒豪放豁达大度的人生态度。吟诵咀嚼，让人体味到志高青云、昂然奋进的巨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