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字】
豔采辯説。
范文瀾注“采疑乎誤”,引《韓非子·外儲説左上》:“范且虞慶之言,皆文辯辭勝而反事之情。”又曰:“夫不謀治強之功,而豔乎辯説文麗之聲,是卻有術之士,而任壞屋折弓也。”按此文乃舍人引《韓非》之語,“采”字當是“乎”字,因篇中多“采”字而誤也。
李老。
紀評曰:“李當作孝。”孫詒讓據馮本改作“孝”。按天啟本、嘉靖本皆作“孝”,當從。
理定而後情暢。
按上文曰:“故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經正而後緯成,理定而後辭暢。”是以經配緯,則“理定”句應以情配辭,作“情定而後辭暢”,方合文次。
【釋義】
此篇分三段。首段明文固不厭采,而采必稱其情之理。中分二節:初證文質相待,次論文由情發。次段舉證以明文家敷采貴乎稱情。末段比較情采之孰爲本末。中分三節:初言采本乎情;次斥采勝之弊,又分兩層:一虚僞之弊,二晦昧之弊;末正揭文家馭采之術。
文家用采,雖以狀物寫象爲職,而采之爲物,實以明情表思爲用。蓋情物交會而後文生,《神思》一篇所論詳矣。然其交會成文之際,亦自有别。或物來動情,或情往感物,情物之間,交互相加。及其至也,即物即情,融合無間,然後敷采設藻以出之。故采之本在情,而其用亦在述情。昔人稱杜詩無一字無來歷,即安一字、設一句,必準於情之當然,非徒徵引故實以炫博,雕琢字句以競奇也。至於情與物之關係,尤爲密切。物來動情而情應之,此物已非實際之物,而爲作者情域所包矣。情往感物而物迎之,此物亦非實際之物,而爲作者情識所變矣。此即情即物融合無間之詮釋也。蓋實際之物當其入於吾心,必帶有吾之情感而爲吾心之所有。然則敷采設藻者,但寫吾情域所包之物,狀吾情識所變之物,而已不勝其巧妙矣。吾情域所包,情識所變者,或樸或華,或奇或正,而吾之采亦從之而異,斯乃真文正采,而浮僞晦昧之弊自無從生矣。故采之爲物,雖以狀物寫象爲職,而其用乃在明情表思。且其至者,雖似純狀物象,亦即表達情思。舍人此篇所論,端在明其本末,非黜采不用也。
復次,文之有采,亦非故爲雕琢也。蓋人情物象,往往深賾幽杳,必非常言能盡其妙,故賴有敷設之功,亦如治玉者必資琢磨之益,繪畫者端在渲染之能,逕情直言,未可謂文也,雕文傷質,亦未可謂文也,必也,參酌文質之間,辨别真僞之際,權衡深淺之限,商量濃淡之分,以求其適當而不易,而後始爲盡職。故文藝之事,自古有難言之妙,論文之理,從來鮮圓到之言。舍人但譏浮僞晦昧之失,未呵淺露樸陋之過者,固爲當時立言,所重在乎救弊,而學者要能舉一反三。黄氏《札記》指爲矯枉過直,豈知言哉?
因情敷采之例,舉《詩》爲證則易明。今取《衛風·碩人》篇與《秦風·小戎》篇論之:《碩人》篇寫莊姜之華貴,則曰:“碩人其頎,衣錦褧衣,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宫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寫其美麗,則曰:“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领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謂盡態極妍矣。而不得目之爲浮豔者,作者之意極力形容莊姜之華貴美麗,即以譏莊公惑於嬖妾,不答莊姜之非也。不如此,則譏意不顯矣。《小戎》篇寫秦國車甲之盛,其第一章曰:“小戎俴收”、俴,淺也。收,軫也。“五楘梁輈”、楘,束革文也。梁,轅衡也。輈,轅也。“游環脅驅”、以環貫靷,游在背上,故曰“游環”,以止驂馬外出也。脅驅,馬脅之皮條也,以止驂馬之内入也。“陰靷鋈續”、陰,陰板也。鋈,沃以白金。續,續靷端也。“文茵暢轂”、文茵,虎皮褥也。暢,長也。“駕我騏馵”、騏,馬之色黑者。馵,馬左足白者。“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其二章曰:“四牡孔阜”、阜,肥大也。“六轡在手,騏駵是中”、駵,馬之赤身黑鬣者。“騧驪是驂”、騧驪,馬之黄身黑喙者。“龍盾之合”、畫龍之盾,合而載之以蔽車者。“鋈以鶸軜”、以白金飾皮爲鶸,以納物也。“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爲期?胡然我念之?”其三章曰:“俴駟孔群”、俴金之甲,以被四馬。“厹矛鋈錞”、厹矛,三隅矛。鋈錞,以白金鋈矛之下端。“蒙伐有苑”、畫雜羽飾伐,有文苑然。“虎鶹鏤膺”、弓以虎皮爲韜曰“虎鶹”,馬有金鏤之膺曰“鏤膺”。“交鶹二弓”、鶹,弓室也。“竹閉緄縢”、竹閉,鶺也,即弓檠。緄縢,繩約之也。此言未用之時,二弓交置之室,以竹爲閉,以繩約之也。“言念君子,載寢載興。厭厭良人,秩秩德音。”其賦物處,可謂極瑣細矣,而不得目之爲繁縟者,作者之意極力形容車甲戎馬器仗之鮮明盛麗,正以美襄公用兵西戎,國人不特不厭苦,且矜夸之也。不如此,則美意不明矣。由上二例觀之,采固以稱情敷設爲貴,情亦因敷采得當而顯。不足,固情不能達;太過,亦情爲之掩。不足達情者,自古傳誦之文絶少見,而情因采掩者,則雖名家亦所不免。宋玉之《高唐》、《神女》,相如之《大人》、《上林》,皆以敷采之功過於述情,遂致本諷而反勸。齊梁以下,純以采藻相尚者,更無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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