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器第四十九

【釋義】

此篇分四段。首段總揭篇旨，在文行並重。中包二層：一設諭明華質當並茂，次舉前人評論，嘆文人之無行。次段反復析論文行之不易兼全。中分三節：初節舉證，見文人實多無行者，次節寄慨於文人之易被譏訕，中包四層：一武士亦有無行者，二將相因名崇而減譏，以見文人職卑則多誚，三舉證見文人不必皆無行，末節申明上意以寄慨。三段言器用文采，與位之崇卑所關，以見位尊者不必以文采邀譽，言外有箴其時顯貴之意。中分二節：初節明位之崇卑與文之關係，又包二層：一學文本以達政，二舉證以見文不達政者，宜居下位，從政者不必以文藝爲美稱;次節申論通才當文武兼資，即篇首器用文采並重之旨。末段總論此篇要旨作結。全篇文意，特爲激昂，知舍人寄慨遥深，所謂發憤而作者也。乃後世視其書與文評詩話等類，使九原可作，其憤慨又當何如邪?

紀評謂舍人“此篇亦有激之談，不爲典要”，真所謂俗鑑之迷者也。今細繹其文，可得二義：一者，歎息於無所憑藉者之易召譏謗;二者，譏諷位高任重者，怠其職責，而以文采邀譽。於前義可見爾時之人，其文名藉甚者，多出於華宗貴冑，布衣之士，不易見重於世，蓋自魏文時創爲九品中正之法，日久弊生，劉毅已有“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之議，宋齊以來，循之未改，沈約亦有“凡厥衣冠，莫非二品，自此以還，遂成卑庶”之論，至隋文開皇中，始議罷之，是六代甄拔人才，終不出此制，於是士流咸重門第，而寒族無進身之階，此舍人所以興嘆也。於後義可見爾時顯貴，但以辭賦爲勳績，致國事廢弛。蓋道文既離，浮華無實，乃舍人之所深憂，亦《文心》之所由作也。

舍人此篇，尚有一義，讀其書者，或未留意。舍人曰：“文武之術，左右惟宜，郤縠敦《書》，故舉爲元帥，豈以好文而不練武哉?孫武兵經，辭如珠玉，豈以習武而不曉文也?”此以文事武備並重，初觀之甚異，實亦深中時弊之論也。顔之推《家訓》，有論梁世士大夫文弱之弊二節，證以舍人之言，知蕭梁以前，士習已然矣。《家訓·涉務篇》曰：“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帶，大冠高履，出則車輿，入則扶將，郊郭之内，無乘馬者。”又曰：“及侯景之亂，膚脆骨柔，不堪行步，體羸氣弱，不耐寒暑，坐死倉卒者，往往而然。建康令王復，性既儒雅，未嘗乘騎，見馬嘶歕陸梁，莫不震懾，乃謂人曰：‘正是虎，何故名爲馬乎?’其風俗如此。”又《勉學篇》曰：“梁朝全盛之時，貴游子弟，多無學術，至於諺云‘上車不落則著作，體中何如則祕書’，無不燻衣剃面，傅粉施朱，駕長簷車，跟高齒屐，坐棊子方褥，憑斑絲隱囊，列器玩於左右，從容出入，望若神仙。夫射御書數，古人並習，未有柔靡脆弱如齊梁子弟者。士習至此，國事尚可問哉?”然則舍人此論，不特有斯文將喪之懼，實懷神州陸沉之憂矣，安可謂之不爲典要哉?學者借古鏡今，於世風俗尚，孰是孰非，當知所取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