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2〕也；年年机杼〔3〕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容貌不暇整〔4〕。天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衽〔5〕。天帝怒，责令归河东，许一年一度相会。（《月令广义》〔6〕引殷芸《小说》）
涉秋七日，鹊首无故皆髡〔7〕，相传是日河鼓与织女会于汉东，役乌鹊为梁〔8〕以渡，故毛皆脱去。（《尔雅翼》〔9〕卷一三）
二
桂阳〔10〕成武丁有仙道，常在人间，忽谓其弟曰：“七月七日织女渡河，诸仙悉还宫，吾向以被召，不得停，与尔别矣。”弟问：“织女何事渡河，兄何当还？”答曰：“织女暂诣〔11〕牵牛，吾后三年〔12〕当还。”明旦，失武丁所在。世人至今犹云七月七日织女嫁牵牛。（《续齐谐记》〔13〕）
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14〕者，年年八月有浮槎〔15〕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槎上，多赉粮〔16〕乘槎而去。十余日中犹观星月日辰，自后茫茫忽忽，亦不觉昼夜。去十余日，奄〔17〕至一处，有城郭状，屋舍甚严，遥望宫中多织妇，见一丈夫，牵牛渚次〔18〕饮之。牵牛人乃惊问曰：“由何至此？”此人具说来意，并问此是何处，答曰：“君还至蜀郡，访严君平〔19〕，则知之。”竟不上岸，因还如期。后至蜀，问君平，曰：“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牵牛宿。”计年月，正是此人到天河时也。（《博物志〔20〕·杂说下》）
【注释】
〔1〕牛郎织女神话是农耕社会对星辰的关注而创作，织女、牵牛二星的观察相当早，牛女神话的渊源或许可以追溯到《诗经》时代，《大东》曰：“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这里有织女、牵牛之名，也有织女终日织布不成章、牵牛不能挂车拉箱的故事轮廓，只保留了梗概，却缺乏具体的故事。汉末的《古诗十九首》写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写得相当有风致，可以推测在汉末该故事已经流传较广。牛女神话反映了农业社会的基本特点，将男耕女织的生活现实融会到星辰故事中（观测星相也是农耕社会的必需），从而具备感人的魅力。
本书所选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正面记载牛女神话的，第二部分是从侧面记载。天帝惩罚和乌鹊渡河的情节，是叙事渐趋细腻富丽的一环。其实口承故事中，惩罚织女的不是天帝，而是王母，那个故事更富于民间生活气息。叙事灌注了深邃的道德伦理思考。牛女神话具有丰富性内涵，它融合了天文、生活乃至政治和信仰等多层次的要素。第二部分的第一个故事是从修仙的层面叙事，而第二个故事则反映出牛女神话所包孕的宇宙意识。
〔2〕天帝之子：古书女亦称子。
〔3〕机杼：机，织机。杼（zhù柱），梭子。
〔4〕不暇整：没时间梳妆打扮。
〔5〕织衽（rèn任）：以经线贯穿纬线。
〔6〕《月令广义》：明冯应京撰，二十四卷，著录于《明史·艺文志》“农家类”，是一部关于四时劳作的农政之书。其所引《小说》应是六朝梁殷芸所撰的《小说》。
〔7〕髡（kūn昆）：古刑法，剔去头发。此处指乌鹊头上脱毛。
〔8〕梁：桥。
〔9〕《尔雅翼》：宋罗愿作。注释《尔雅》草木鸟兽虫鱼，为之辅翼，故名。
〔10〕桂阳：汉代所置郡名，在今湖南彬县。
〔11〕暂诣：暂时前往。
〔12〕三年：《文选》卷三十载谢惠连诗《七月七日夜咏牛女》李善注引作“三千年”，似乎更传神。
〔13〕《续齐谐记》：梁吴均撰写的一部志怪小说，一卷。《隋书·经籍志》有著录。齐谐一名取自《庄子·逍遥游》，“齐谐者，志怪者也。”
〔10〕海渚：海中可供居住的小岛。
〔11〕浮槎（查）：在水面漂流的木筏。
〔12〕赉（机）粮：多到储备旅途中的口粮。
〔13〕奄：突然。
〔14〕渚次：河州水滨。
〔15〕严君平：汉代蜀人严遵，字君平，擅长卜筮，杨雄曾师事之。
〔16〕《博物志》：旧题晋张华撰，该书“自书契之始，考验神怪及世间闾里所说”，但因为卷帙浩繁，达四百卷，晋武帝令删汰芜杂，分为十卷。而原书已经散佚，今本系后人所赘拾而成。该书因系小说性质，所说大多不经，却可从中窥见民间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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