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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无永远

时间:2023-01-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古代的“义”,是一种需要提倡的口号,真正践行者不多。站在秋意凉凉的夜里,唯有一缕思念,随着秋蝉和蟋蟀的鸣叫高高低低地起伏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有一种结局叫“弃我如遗迹”。这些都是假象,都是太虚幻境,只是人类给自己一个美妙的想象。静静地看南箕北斗,还有牵牛,不再去责怪他们,只是担了一些虚名,知道世间无永远,便不对世界寄任何希望,即使此刻是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也是极好的,没有牵挂,便没有怨怼。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

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

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

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

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

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

——《古诗十九首》之七

没有人能留住韶光。昆曲里有一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看到这个“贱”字,总也难掩心头的酸楚。

韶光抑或多情,抑或无情,其实,我们都被它抛弃了。它带走我们韶华的时候,是从来不与我们商量的。

只不过眉眼攒动的刹那,天已经凉了。夜凉已经如水,街上的喧嚣被秋风吹走了,吹得心也生凉意。明月,几千年如一日地按时出没,从朔月到晦月,从上弦月到下弦月,月圆月半,各自盈缺。月光皎皎只是为了给黑夜一点温暖,尽管温暖也只是暂时的,一月也只有一天,它才愿意与黑夜紧紧相拥。秋风吹凉了世间的人情世故,顽强抵抗的只有蟋蟀(促织),在墙角一声接一声地鸣叫,叫声也透出了几丝凄凉。

玉衡星(北斗七星之一)把节令指向了孟冬,历历众星高挂苍穹,不过也是在见证,从夏到秋的凄凉,从秋到冬的冷意。时节来来去去,这么容易。在枝头鸣叫的,已经被称为秋蝉了吗?燕子、燕子,已经要南飞了吗?摸一把沾在野草上的露珠,这是感时之花飞溅出的泪珠吗?

是不是还会恨别鸟惊心?

“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只是同门友,怎能相伴到白头?即使是夫妻,也常常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同门友,不过师出同门,一起求学,没有踩着同门的肩膀而往上爬,已经保证了道德的高度。即使是同门,也没有我高举,便要提拔你的义务。古代的“义”,是一种需要提倡的口号,真正践行者不多。提携者凤毛麟角,弃如遗迹者才是常态啊。

其实,道理我们是知道的,却难掩心头的情绪,对吧?

当初我们一起携手,走过人生的雨,人生的风,一起对吟桃花,一起对弹流水,彼此也曾引为知己的,携手二字,意味真的无穷,是什么样的缘分才可以让我们携手,而且还是携手好?必定是那时节,我们促膝深谈,我们有着共同的理想,共同的甘苦,只是这些岁月的情节,还在我心里活泼泼地生动的时候,你怎么就放弃我了呢?弃我如遗迹,多么悲痛的几个字,读到这里,我的心就像被岁月无情地拆至坍塌的旧山河。

谁会记得谁?谁会忘了谁?

心花开时,美丽、温柔、炫目,开出特质,住进另一个人的心头,不消多久,也许只是一个节令的更替,心花可能就会凋零,长出不尽的荒草,没有回音的等待、没有相聚的分离、没有结果的开始,都会如冰霜一样,凌迟了所有的感觉,都会让心花枯萎,终至闭上心之门。更何况还有外界的风霜血雨,这一切都是那么脆弱,怎么敢奢求永远啊!

站在秋意凉凉的夜里,唯有一缕思念,随着秋蝉和蟋蟀的鸣叫高高低低地起伏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有一种结局叫“弃我如遗迹”。

多少人,多少事,都是走着走着,就淡了,处着处着,就散了。

世间有许多幻象,都是骗人的。在昔日携手好的过程中,多少事情多少话语都是虚幻的。曹雪芹深谙其中三昧,所以为我们营造出一个“太虚幻境”,梦醒来,一场空,而人生,从无到有,从生到死,其实就是一个太虚幻境啊,更何况曾经携手好的一小段人生轨迹?

南箕星,只是像簸箕而已,不能用来簸粮;北斗星,只是类斗而已,不能用来量物;牵牛也只是一个样子罢了,在银河与织女遥遥相望,不能驾辕也不能负重。这些都是假象,都是太虚幻境,只是人类给自己一个美妙的想象。

没有固如磐石的友情、爱情,也没有永远,这世间,永远是用姹紫嫣红的表象来换断井颓垣的结局。

那么,虚名复何益?

是啊,虚名复何益!

要那些虚名做什么呢?我早早就明白了这些道理。我对这个世界的需求缩减到了最低,不要虚名,不要微利,不要爱情,不要坚守,只是自己孤独地活着,与时令一起,春来冬去,不想记得旧时好,不想记得故人姝,不想让自己有负累。

静静地看南箕北斗,还有牵牛,不再去责怪他们,只是担了一些虚名,知道世间无永远,便不对世界寄任何希望,即使此刻是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也是极好的,没有牵挂,便没有怨怼。

当我们意气风发,为小小的职位而汲汲奔走时,就应该想到,总有一天,我们会辞去所有职务,回归春风秋雨;当我们在宦海里浮浮沉沉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不过是幻象,总有携手好,会弃你如遗迹;当我们还在花前月下时,就应该想到,总有一天,会形同陌路、同床异梦。一切的一切,没有永远,预料到结局,是不是在开始的时候,就会看淡一切,心平气和?

抛弃我们的何止是生命中的人,更严重的是时光啊!所以韶光贱用得无比准确。可多少人还在名利场上挣扎,在情爱场上奔突?等一切幻象散去,我们触摸到实质的时候,已经被时光无情地抛弃了!我们的锦绣年华,转眼就成白发枯颜,甚至未来得及看到月华如水,就成了荒野枯骨,生命何其脆弱,我们只是尘世间小小微粒,被庞大的世界弃如遗迹。

想来,身前身后都是悲哀,在一怀清凉的明月光中,微微地落下泪来。世界弃我如遗迹,我弃世界如敝履。

我们都是过客,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又为什么而去,只是在这宏大的红尘旷境中追逐、挣扎、奔突、折腾,从生来,到死去。

那么,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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