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陇如涛东北倾,胡床看射及春晴。
风和渐减雕弓力,野迥遥闻羽箭声。
天上欃枪端可落,草间狐兔不须惊。
丈夫未死谁能料?一笴他年下百城。
万里桥,在四川成都南锦江上。淳熙四年(1177)正月孝宗有诏:“自今内外诸军,岁一阅试”;“沿江诸军,岁再习水战”(《续资治通鉴》卷一四五)。这首诗就是记淳熙四年春天,诗人观看万里桥一带江上演练的情景,以及由此而触发的感想。
开篇写景,诗人从大处落墨,说放眼望去,那高高低低的丘陵,犹如起伏的波涛向东北倾流而下。这就诗题而言,似是闲笔,其实不然,那“如涛”的比喻,是很容易让人连想到江水滔滔的画面;同时,诗人将静的“坡陇”化成奔流的波涛,这阔大的境界,跃动的形象,不也隐含着诗人激动兴奋的心情吗?这便为全诗设置了背景,创造了气氛。胡床,即交椅,因为最初从域外传入,故称胡床。诗人说正当一个晴朗的春天,我坐在交椅上观看江上将士演习射箭。这一方面点题,一方面点明时间,而后者又为下文伏笔。
第二联紧承“春晴”生发。雕弓,指用雕画装饰的弓。古时角弓用胶黏结兽角制成,春天风和日暖,胶的粘力受到影响,所以弓的力量也有所减弱。但是,尽管“风和渐减雕弓力”,还是可以听到将士们射出的羽箭带着一声长啸,飞向旷野的远处。这两句诗一退一进,刻画出将士们认真演习,膂力不凡的形象。正因为这样,诗人才感到“天上欃枪端可落”。天欃、天枪,星名,都是彗星,古人认为它的出现主有兵乱,这里代指金人;端,正。狐兔,喻小盗小贼。五六两句是从上联引出来的议论,意思是如此习武练兵,正可击退金人的南犯,那些“草间狐兔”大可不必因此而惊慌。有这下一句作陪衬,更加强了上句的力量,更强调出收复失地的宏愿。颔联描写见闻,颈联借以发论,一实一虚,相得益彰。“端可”、“不须”二语,下得有力,并前后呼应。
尾联宕开一笔:“丈夫未死谁能料?一笴他年下百城”。笴,箭杆。“一笴”句典出《战国策·齐策六》鲁仲连事。时燕军所占之齐地聊城为齐人所围,鲁仲连作书劝燕将识大势,及早归降,以箭将此书射入城内,燕将果降。这两句诗实是诗人抒怀咏志。男子汉大丈夫只要不死,谁能料到一定无所作为呢?他年有遇,我也能像鲁仲连那样,一箭下百城!壮怀激烈,气势磅礴,无怪方东树评曰:“收语亦豪”(《昭昧詹言》)。这一豪壮的结语,使全诗的思想得到升华,精神为之一振,大大增强了诗的感染力,显示了陆诗豪迈雄健的风格。
陆游在蜀中的心情是极其苦闷的,但是,他不管在哪儿,不管自己只是个临时代理的地方官,也不管自己心情如何,每一次校阅,总是照常主持、参与,并热情赋诗。在他的诗集中可以看到乾道九年(1173)写的《八月二十二日嘉州大阅》,淳熙元年(1174)写的《蜀州大阅》,淳熙二年写的《成都大阅》,特别是淳熙三年陆游被人攻击为“燕饮颓放”,遭到落职处分之后,淳熙四年春他还要去观看万里桥江上习射,并写了这样一篇慷慨磊落、意气昂扬的诗篇。这些行动,这些诗歌的出现绝不是偶然的,它反映了诗人一贯重视习武练兵以抵制侵扰的思想,反映了诗人对恢复中原的执著追求,也表现出诗人身处逆境,心怀国事,忧天下之忧,而不计个人得失的可贵品格。可见他后来劝勉辛弃疾所说:“深仇积愤在逆胡,不用追思灞亭夜”(《送辛幼安殿撰造朝》),绝不只是口头上说说的,也绝不只是对别人的,而是自己早就是这样实践着的!明白了这些,就更能体会到这些作品的思想价值及其感人之处。
这首诗以景兴起,继而叙事,转而议论,结以抒怀。转接自然,愈转愈深,但又始终围绕着“射”字在写,因而与“射”字相关的“箭”,也就或明或暗、或虚或实地反复涉及,不过那背景、那含意又是各不相同的。
(赵其钧)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