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遍梁州②到益州③,今年又作度泸④游。
江山重复争供眼,风雨纵横乱入楼。
人语朱离⑤逢峒獠,棹歌⑥欸乃⑦下吴舟⑧。
天涯住稳归心懒,登览茫然却欲愁。
〔注〕 ①南定楼:《舆地纪胜·潼川府路泸州》:“南定楼在州治,晁公武取诸葛《出师表》中语为名。”②梁州:此指汉中。③益州:此指成都。④泸:泸水,指金沙江经泸州这一段江流。⑤朱离:同侏离。《后汉书·南蛮传》:“语言侏离。”形容异地语音难辨。⑥棹(zhào照)歌:鼓桨而歌。棹,船桨。⑦欸乃:桨橹声。柳宗元《渔翁》:“欸乃一声山水绿。”《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引《元次山集·欸乃曲注》云:“欸音袄,乃音霭,棹船之声。”⑧吴舟:高步瀛《唐宋诗举要》注:“此诗吴舟当取喧哗进船之义,非吴、越之吴。”从诗句的文义上看,高说亦通。但这样解释,“吴舟”与上句“峒獠”就不能成对,故还是以吴、越之“吴”解为是。
放翁入蜀,奔走八年,先在汉中四川宣抚使王炎幕下供职,后调回成都。至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二月,始奉召自成都东归。顺江而下,途经泸州,登南定楼,骤雨忽来,四顾茫茫,中心凄迷,遂即景命篇。
首联交代了在四川的行踪以及沿江东下,颔联写登楼所见。
南定楼在泸州州治,对江负山。江上风大,山间雨急,风雨相挟,纵横奔突。而在这雨横风狂之时,随着萧萧风声,透过森森雨幕,但见重岩叠嶂,百川千流,奔腾呼啸,竞赴眼底。因其风劲雨骤,更觉山重水复;而山洪奔涌,又衬出风紧雨急。一“争”字、一“乱”字,形象地写出暴风急雨时的景状,可谓传神。这两句与许浑名句“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咸阳城东楼》),在表现手法上相似,即都从瞬息即变的景物之中,抓住最能体现情景的形象来渲染。许浑笔下溪云四起、山风满楼,正是欲雨之景;而放翁笔下山重水复,风横雨乱,非急雨无此景象。写景如此,始可称工。
颈联继写眼前所见所闻。出句承山,兼写土俗。峒獠,旧时对居住在西南山地的少数民族的辱称。“泸控西南诸夷,远逮爨蛮,最为边隅重地。”(《舆地纪胜》)在宋之时,犹土俗犷陋,风教未开,语言外人难解。其地不可久留之意,隐现言外。对句承江,兼写行旅。“棹歌欸乃下吴舟”,犹杜诗“门泊东吴万里船”(《绝句》)。但“吴”字用在杜甫诗中,只是沿江东下之意,而在放翁诗中,则包含着不少乡情。这二句诗,分开看,都只是客观的描写,放在一起,则形成对照,含蓄地表达了归乡心情。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贾岛《渡桑乾》)末联两句诗意,与贾岛诗有相似之处,但其时其情,又有很大不同。贾岛恨久客并州远隔故乡,今非但不能归去,反北渡桑乾,离家更远,故其情痛切。放翁久居蜀地,对此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无论是汉中形胜,还是成都繁华,都使他依恋难舍。一旦离去,往事分明在目,惜别之情顿起,所谓惯住天涯、归心倦懒,便是此意。但十载为客,方许归去,思乡之情,终不能免。留也难安,去也难安,两种情思,一般缱绻。登高远望,仰对茫茫云天,欲向谁语?俯视迢迢原野,不辨去路。心无所主,怎不生愁!末联所写的,正是这种迷茫之情。
这首诗纵横驰突,跌宕飘忽。诗中忽写行役之促,忽写江山之胜,忽写风雨之狂,忽写土俗之陋,忽写归心之切,忽写登览之愁,句句转,笔笔奇,如山间云雨、大江波澜,幻变奇绝。故读此诗,须以神会其神,以气驭其气,于飘忽回荡之中,求诗之精神所在。此诗另一个显著特点是节奏极快,盖非快不能状瞬息万变之景,非快不能成此幻变奇绝之诗。首联连用梁、益、泸三地名,将十年旅宦、千里蜀中,概括在一联之中,如骏马注坡,读之可闻迅足踏地之声。
(黄 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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