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丈原头刁斗声,秋风又到亚夫营。
昔如埋剑常思出,今作闲云不计程。
盛事何由观北伐,后人谁可继西平?
眼昏不奈陈编得,挑尽残灯不肯明。
此诗以《秋夜思南郑军中》为题,其中的“思”字不仅是联系“秋夜”同“南郑军中”的纽带,而且是贯穿全诗的灵魂。因而只要抓住这个“思”字,就不难探得作者的立意。
沉思,最容易引人进入幻觉状态。这首诗一二句用“秋风”点“秋夜”,用“五丈原”、“亚夫营”点“南郑军中”。句中虽未出现“思”字,但南郑军中生活的真切再现,凭借的却正是作者“思”得入神时所产生的幻觉,诗篇一开始便强烈地显示了作者同南郑的特殊关系,作者“思南郑军中”的意义也更重大了。五丈原在今陕西岐山县南,诸葛亮与司马懿交战,曾屯兵于此。亚夫营即细柳营,在长安西不远处,汉将周亚夫曾驻兵细柳,军令整肃,汉文帝称之为“真将军”。作者曾到过大散关,并未到过五丈原和细柳,首联两句全是想象之笔,表现出作者的理想和愿望。
然而南郑的一切毕竟成了过去。颔联是作者的思想又回到现实以后的产物:昔时在南郑军中,虽然立功机会渺茫,但那时不失为“埋剑”,仍有破土而出的机会;今天呢?诗人以八十一岁的高龄致仕家居,无所事事,有如闲云一片。埋剑,用雷焕事。西晋时斗、牛二宿之间常有紫气。吴亡,雷焕任丰城(今属江西)令,在丰城狱地下挖得二剑,一曰龙泉,一曰太阿。闲云,用贯休事。贯休献诗给吴越王钱镠,钱镠要求将诗中“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十四州”改为“四十州”,贯休说:州也难添,诗也难改,我是“闲云孤鹤”,哪儿的天空不能飞?于是离开了钱镠。陆游在这里自称闲云,当然含有对朝廷的失望之意。“不计程”补足“闲”字:任其飘浮,无法计程。
昔如埋剑,今作闲云,此生已矣。这是可悲的,不过只要报国有人,又何伤乎?颈联中作者的诗“思”再一次腾跃,由“思”昔日南郑到“思”今日的朝中之人。西平,唐将军李晟曾平服朱泚叛乱,收复长安,被封为西平郡王。陆游此诗作于开禧元年(1205),当时韩侂胄正积极准备北伐。次年五月,宋帝下诏伐金。陆游对此事是积极支持的。因而颈联两句似以西平王期待韩侂胄,诗句流露了急切盼望的心情。
不过,即使韩侂胄能够收回失地,自己无力参预,也终是憾事。尾联以年老反衬南郑生活可思不可得,颇露悲凉之意。“眼昏”唯伴“陈编”,这是“匹马戍梁州”的陆游所不能忍耐的;嵌入“不奈”二字,则更见诗人壮心难酬之状。末句以“灯”点“夜”,以“残”、“挑尽”、“不肯明”多方渲染,点出“思”得久、“思”得切。
这首诗在艺术上,有以下几点值得提出:一、诗以五丈原、亚夫营起头,整肃雄壮,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接下去诗思一再腾跃,说尽了“秋夜思南郑军中”这一题目的各个侧面。方东树《昭昧詹言》评此诗说:“起势峥嵘飞动,余亦往复顿挫”,即此意。二、这首诗不仅谋篇多施波澜,即使每一句中也极尽变化之能事,且以前半篇为例:首句用“五丈原”起,似欲以视觉写地,但接着来的却是有节奏的“刁斗声”。第二句以“秋风”起,我们才闻其声,不料诗人反以“亚夫营”写所见。第三句用“埋剑”的典故,一般是表述怀才不遇,然而这里所流露的却是诗人的自豪。第四句说“闲云”,在悠闲之中所寄托的反而是不尽的自伤。三、诗中多处使用典故,其中五丈原、亚夫营都是往长安的必经之地,西平王从朱泚手中夺回长安恰恰是作者当年所谋取的目标。这些典故,与诗中所写的内容,除在意义上熨帖吻合之外,还考虑到地理位置上的互相关联,思路是很细密的。
(李济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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