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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本不是史书

时间:2023-01-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今天,我们习惯说:《史记》是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又与《汉书》《后汉书》《三国志》合称“前四史”。显然,按照这个分法,《史记》最初的书名更像是“子书”而非“史书”,司马迁自己也提出,《史记》这部书是“成一家之言”。《太史公自序》明确提到,司马迁所作《史记》是对孔子所作《春秋》的继承。而《议奏》之后出现的书籍,则又是独立于《春秋》本经之外的专著,《史记》——“太史公”也在其中。

今天,我们习惯说:《史记》是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又与《汉书》《后汉书》《三国志》合称“前四史”。不过,笔者要提醒各位,司马氏父子编写《史记》的时候,可没把它当成一部史书。

事实上,司马氏父子这部著作本来不叫“史记”。《太史公自序》以及东汉学者王充的《论衡》,都称为“太史公书”;汉代最重要的图书目录——《汉书·艺文志》则将其著录为“太史公”。此外,还有叫“太史记”的,见于东汉应劭的《风俗通》。

中国古籍有“经、史、子、集”四部之分。一般来说,“经”是儒家经典,包括《诗经》《尚书》《周礼》《周易》《春秋》等;“史”是历史记录,比如《三国志》、新旧《唐书》《宋史》《明史》;“子”是一家思想言论,常以作者的名字命名,比如《墨子》《庄子》《董仲舒》《氾胜之书》;“集”是则诗文汇总,如《楚辞》《全唐诗》《欧阳修集》《苏轼集》等。显然,按照这个分法,《史记》最初的书名更像是“子书”而非“史书”,司马迁自己也提出,《史记》这部书是“成一家之言”。难怪清代学者章学诚说:“《太史》百三十篇,自名一子。”近代思想家梁启超也说:“其著书最大目的,乃在发表司马氏‘一家之言’,与荀子著《荀子》、董仲舒著《春秋繁露》的性质正同。不过其‘一家之言’乃借史的形式以发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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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时期的国家图书馆——天禄阁遗址

不过,在“太史公书”“太史公”或“太史记”问世的时代,书籍还没有“经、史、子、集”的四分法,只有“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的六分法。这个分类方法最初由西汉后期学者刘向、刘歆父子发明,之后被《汉书·艺文志》沿用下来。“六艺”指“易、书、诗、礼、乐、春秋”六家,也就是传统的儒家“六经”,“六艺略”大致可以对应后来的“经部”;“诸子略”大致可以对应后来的“子部”;“诗赋略”大致可以对应后来的“集部”;至于“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这三部分,内容上实际也应归属“子部”。

这里我们就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之中,有对应后来的“经部”的,有对应后来的“子部”的,有对应后来的“集部”的,唯独没有对应后来的“史部”的。这说明,西汉时期,人们还没有普遍产生史学的观念,在这种大环境下,司马氏父子怎么会自觉自愿地专门写一部史书呢?

翻开《汉书·艺文志》,我们注意到,《太史公》一书被列在“六艺略·春秋家”:

《春秋古经》十二篇,《经》十一卷。公羊、榖梁二家。

《左氏传》三十卷。左丘明,鲁太史。

《公羊传》十一卷。公羊子,齐人。

《榖梁传》十一卷。榖梁子,鲁人。

《邹氏传》十一卷。

《夹氏传》十一卷。有录无书。

《左氏微》二篇。

《铎氏微》三篇。楚太傅铎椒也。

《张氏微》十篇。

《虞氏微传》二篇。赵相虞卿。

《公羊外传》五十篇。

《榖梁外传》二十篇。

《公羊章句》三十八篇。

《榖梁章句》三十三篇。

《公羊杂记》八十三篇。

《公羊颜氏记》十一篇。

《公羊董仲舒治狱》十六篇。

《议奏》三十九篇。石渠论。

《国语》二十一篇。左丘明著。

《新国语》五十四篇。刘向分《国语》。

《世本》十五篇。古史官记黄帝以来讫春秋时诸侯大夫。

《战国策》三十二篇。记春秋后。

《奏事》二十篇。秦时大臣奏事,及刻石名山文也。

《楚汉春秋》九篇。陆贾所记。

《太史公》百三十篇。十篇有录无书。

冯商所续《太史公》七篇。

《太古以来年纪》二篇。

《汉著记》百九十卷。

《汉大年纪》五篇。

在上述目录里,“太史公”位列正数第二十五条、倒数第五条。那么,《史记》被列入“春秋家”到底合不合适呢?既然“太史公”这个书名好像子书,为什么《史记》没被列入“诸子略”呢?

事实上,把《史记》放在哪儿,目录编辑者是犹豫过的。“春秋家”里的书,当然多少要和《春秋》有关。《史记》与《春秋》有关系吗?当然有。《太史公自序》明确提到,司马迁所作《史记》是对孔子所作《春秋》的继承。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

《史记》不但和《春秋》有关,还和《易》《诗》《书》《礼》《乐》有关,所以不能算是“诸子”,而要归入“六艺”。可是,《史记》是继《春秋》而作,它同《春秋》的关系是不是特别密切呢?不是。与《左传》《公羊传》《榖梁传》等以“传”解“经”的著作相比,它并非《春秋》的注解,而是另起炉灶。所以,把《史记》同《左传》《公羊传》《榖梁传》等并列,似乎也不妥当。

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请注意,上述目录正数第十八条为:“《议奏》三十九篇。石渠论。”这个《议奏》,乃是汉宣帝在位时的石渠阁《议奏》。据《汉书·宣帝纪》记载:“甘露三年三月,诏诸儒讲五经同异。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亲称制临决焉。”石渠阁《议奏》是西汉朝廷对“六艺”经典进行的梳理整合,其总结性价值自然不言而喻,所以《汉书·艺文志·六艺略》中的“书”“礼”二家便直接以《议奏》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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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魏正始石经中的《春秋》经拓片

参照“书”“礼”二家,“春秋家”亦当以《议奏》结尾。我们观察上述目录可以发现,其实,《议奏》之前著录的书籍都是围绕《春秋》本经形成的各种解说,这些书籍到《议奏》为止告一段落。而《议奏》之后出现的书籍,则又是独立于《春秋》本经之外的专著,《史记》——“太史公”也在其中。这些书虽然仍与本经有关,但它们显然不是解说《春秋》的著作。这表明,在“春秋家”的石渠阁《议奏》之下,《汉书·艺文志》事实上将《国语》、《新国语》、《世本》、《战国策》、《奏事》、《楚汉春秋》、《太史公》、冯商续《太史公》、《太古以来年纪》、《汉著记》、《汉大年纪》诸多书单列作一个部分,正暗示着这些著作与《议奏》之前那些专门解说《春秋》经的著作是有所区别的。

那么,接下来我们怎么来定义这个特殊的部分呢?除了《史记》,这部分书籍还包括我们熟悉的《国语》和《战国策》,它们显然疏离于传统的经学范畴,而接近于后世所理解的史书。或许,《汉书·艺文志》正试图为《国语》以后这部分书籍在“《春秋》家”里模糊地规划出一个“史书”的空间,尽管它没有明确提出“史书”的概念,只能算是史学观念的萌芽。

能够佐证这一点的,还有班彪对司马迁《史记》的一篇议论,见于《后汉书·班彪传》。

其略论曰:唐、虞三代,《诗》《书》所及,世有史官,以司典籍,暨于诸侯,国自有史。故《孟子》曰:楚之《梼杌》,晋之《乘》,鲁之《春秋》,其事一也。定、哀之间,鲁君子左丘明论集其文,作《左氏传》三十篇,又撰异同,号曰《国语》,二十一篇……又有记录黄帝以来至春秋时帝王公侯卿大夫,号曰《世本》,一十五篇。春秋之后,七国并争,秦并诸侯,则有《战国策》三十三篇。汉兴定天下,太中大夫陆贾记录时功,作《楚汉春秋》九篇。孝武之世,太史令司马迁采《左氏》《国语》,删《世本》《战国策》,据楚、汉列国时事,上自黄帝,下讫获麟,作本纪、世家、列传、书、表百三十篇,而十篇缺焉。

在班彪这里,“史”的概念已经趋于分明,他基本按照史官、史记的源流,把《汉志》“六艺略·春秋家”石渠阁《议奏》之后所附书目如《国语》《世本》《战国策》《楚汉春秋》《太史公书》大致定义为“史书”,并且以《左传》冠其首,这个现象颇值得注意:《左传》是《春秋》之传,班彪却根据其实际内容将它纳入史学的范畴,从而在“经—传—史”之间搭建起一条学术通道,也解释了《汉书·艺文志》将《国语》等书附于“六艺略·春秋家”的原因。

司马氏父子本没有专门撰写史书的意向,汉代的史学观念也直到班彪、班固父子才开始萌芽。至于《史记》正式定名为“史记”,那已经是魏晋时候的事了。而到唐代,书籍终于有了“经、史、子、集”四部分类,《史记》一书,《隋书·经籍志》列为“史部”之首,从此被奉为中国古代正史的开山之作。当然,这种将《史记》单纯定义为“史书”的做法实际上并不符合司马迁“成一家之言”的写作初衷,甚至一定程度上对《史记》的思想价值产生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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